與懷德曼對話 羅池 譯 2000年4月末,懷德曼回到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作為嘉賓在開利文學院(Kelly Writers Hous e)與師生暢談多日。以下對話錄是根據(jù)其中一次公開討論課的錄音整理的。 洛倫尼·卡里:你寫小說也寫紀實作品,而在你的小說中又經(jīng)常出現(xiàn)自己家人的名字。當你 把家族故事跟虛構(gòu)的敘述交織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重現(xiàn)了,他們復制成兩個、又再復制成更多 個。我的寫作班上很多同學拼了命都想去理解他們的生活(對自傳的個人體驗)跟他們的小說 之間的關(guān)系。我想請你稍微透露一下你是怎樣處理這個問題的。 約翰·懷德曼:用一個直截了當?shù)暮唵螁栴}來開頭真是再好不過了。那么我也用一個簡單的 答案來開始:生活即小說,小說即生活。現(xiàn)實的構(gòu)成在其最基本的層面上是政治。是什么構(gòu) 成了一個人的現(xiàn)實?就是你認為并認定是重要的那些東西,你的現(xiàn)實就這樣建立起來;你是怎 樣長大的,關(guān)于你自己,文化告訴你什么,你的朋友又告訴你什么——從所有這些零零碎碎的 片斷我們每個人漸漸統(tǒng)合出對何謂現(xiàn)實的某種認識。 作為一個小說作者我傾向于反對那種要在小說和紀實之間規(guī)定一個非常清晰的區(qū)別的說法, 因為我并不認為這些界線是明確無誤和一成不變的。我認為我們所謂虛構(gòu)的現(xiàn)實在很多地方 恰恰就是我們所看見的自我并把自我當作實質(zhì)的現(xiàn)實來組合成型——甚至實質(zhì)和虛構(gòu)這兩個 詞也總是在移動,總是在變化。當人們做祈禱的時候那人在哪兒?當你想象你的身體出現(xiàn)在另 一時間、另一地點的時候,或者你正寫信給一個愛人,一個不在身邊的家人的時候你在哪兒? 這種時候你被懸置在各個世界之間或者毫無目的地穿梭,無縫地來來往往,或兩者同時進行。 我確確實實遇到過這種時候,我強調(diào)的是那些在所謂的現(xiàn)實中被分離出來的東西。 當我們被告誡說我們必須去觀察某些確定的、牢固的界線的時候,我們就在正被強加進某種 觀察世界的方式。我試圖在別人劃定的界線中對那些專斷的或自私自利的東西保持清醒。我 正一步步地論證這些界線總是有問題的、主觀的。當我們把我們的寫作稱為小說或者紀實的 時候,跟形式的選擇一樣我們也在進行政治選擇。在人們都強調(diào)小說和紀實之間的差別的時 候,我之所以要允許某個人物融入一個政治議程中去,是因為我并不相信這真的有多大關(guān)系。 卡里:有些顯然有著關(guān)系的事情是在主題的選擇、形式的選擇中做出的倫理選擇。比如,在 你小說中使用真實姓名的技巧。所有形式都要求選擇。你在這些選擇中確定了什么? 懷德曼:要問答這個問題,我得回顧這三十年來的寫作。我的寫作在這期間發(fā)生了改變,但愿 如此。我的寫作手法已經(jīng)發(fā)展了,同樣我的觀點也隨之改變。到現(xiàn)在,我追求的基本規(guī)則,遵 守的小說和紀實之間的區(qū)別的倫理和道德尺度就是:我盡可能地努力,盡可能地明顯,讓讀者 總能知曉我認為我在干什么,即便我知道我認為我在干什么不一定就是我正在干什么。但至 少我努力去讓人們知道:“嘿,我在寫這個關(guān)于我兄弟的故事,故事基于訪談,但這些訪談沒 有轉(zhuǎn)抄過來。我把這些訪談從腦子里騰走然后再把它們寫下來,每個星期有好幾次,把它們拿 去跟我兄弟核對,得出符合他的和我的認識的實質(zhì)內(nèi)容,但讀者朋友,我很負責任,對紙上的每 一個字。這些不完全是我兄弟的原話,但他基本上也對它們點頭了。”如果讀者收到這一類 的信息,我們就做得很好了。 卡里:鮑德溫?①說過在美國我們把名聲授予我們的作家,但這是毀滅性的,名聲跟真正的贊 賞或真正的欽佩不是一回事,反而是可能具有腐蝕性的另一種東西。我想知道作為作家的一 系列問題以及相對贊賞而言的名聲對你有什么影響?作為一個已經(jīng)寫了一定年頭并設(shè)法繼續(xù) 寫下去的人,都要不斷提供讓他看起來還在成長在成熟在變化的作品,你肯定有很多話可以對 我們說吧。 懷德曼:我已經(jīng)蠻走運了因為閱讀界對我的接受是非常逐漸的——按我的看法,它現(xiàn)在還是 很逐漸的。我不是那種能賣掉很多本書的作家。我是那種在大學里有穩(wěn)定讀者群的作家。比 如說,我有足夠的書在大學課堂上被當作教材可以讓我的出版商稍微高興一點。硬皮書賣得 最多的是《兄弟和監(jiān)護人》,但我很確定它絕對不會賣過五萬冊。跟出版商指望的百萬熱門 書相比真是小菜一碟了。沒有一部小說著作接近過這種數(shù)字。 我的第一部小說不是一個很大的、商業(yè)上的成功。評價很不錯,但它們不能創(chuàng)造出那種吸引 大群書迷在門外排隊等著買下一本書的轟動效應(yīng),也不會讓批評家在門外排隊等著說,“懷德 曼第一本書很棒,但這本不咋樣。出什么毛病了?他是不是疲掉了?”應(yīng)付這種暴漲或者暴跌 的心態(tài)對誰來說都是很恐怖的,尤其是對年輕作家。我有些朋友就是在這種壓力下垮掉的,他 們寫了蠻漂亮的第一本書之后又收到巨額的預付款訂購第二本但這讓他們麻痹了。 我起步緩慢,這樣我就不必擔心大起大落。我從沒指望發(fā)大財或者一呼百應(yīng)。另外,我出身窮 苦并且明白我最好有一份白天的工作。所以我努力讓自己進一個大學教書,我整個寫作生涯 都同時在教書,這樣我就不用去操心銷量方面出什么問題。另一方面,我承認我也還是想得到 那些東西。我想要批評界喝彩,我想要暢銷書排行榜,但我當然明白這不可能發(fā)生在大多數(shù)人 頭上而且成功的例子也越來越稀少了。 阿爾·菲爾雷斯:從昨天在我們文學院你主持的那三個小時的討論課來看,我們很感激你選 擇了這份白天的工作;氐秸、歷史和倫理選擇的話題,我想問的是《雙城記》中馬洛里 的出場。作為一個讀者我對那些今日還偶爾見得到的那些二戰(zhàn)老兵來說還算個雛。馬洛里處 在二戰(zhàn)參與者的邊緣位置,干了大量的炊事兵工作并意外地卷入暴行,目睹了一些真正給他在 生活上留下創(chuàng)傷的東西然后又出現(xiàn)在政治場合,他在那里開始把頭腦轉(zhuǎn)入“激進運動?②” 事物以及埃米特·梯爾?③的照片等等。他變成一個非常政治性的人物。這很符合你所說的 ,政治能夠非直接地說服我們。我想問你是怎么看馬洛里的政治觀的以及書中馬洛里代表什 么,或者他的歷史對你有何幫助? 懷德曼:一天又一天,一行又一行,在一定程度上,寫作的過程總是執(zhí)拗地保持著神秘——努 力去達到人物的靈魂,努力去盡我所能讓他們對我有所透露,這樣我才能進到他們的世界里面 ,并模仿或表現(xiàn)或讓他們在小說中對我說話。但我同時也有意識地設(shè)計一部小說的路線,按我 很早以前的理解,《雙城記》是幾代人的交織,而馬洛里先生的角色是一個樞紐。他連接了這 個族群中最老的和最年輕的男人。他最靠近死亡,即終結(jié),因此他也最接近每一代新人開始的 地方。 年輕人從老人那里學習,年輕人又讓老人的思想更豐富,這是一個循環(huán)。這個循環(huán)不一定存在 于所有美國人,但肯定存在于非裔美國男人之間,這個循環(huán)已經(jīng)被割裂了,被歷史、壓迫和經(jīng) 濟剝削破壞了。 菲爾雷斯:我覺得馬洛里在棺材中所受的污辱是書中一個非常悲哀的片斷,這很顯然。我想 知道如果不提馬洛里你能描述一個年輕人的悲劇嗎?還有書中紀念你的侄兒奧馬爾的獻辭: “我們還不夠努力”是不是有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們的還不夠努力跟馬洛里受到的污辱和更 早一代人所受的不敬有關(guān)? 懷德曼:馬洛里先生從他的棺材被人扯出來扔到大街上的那一刻是小說的最低點。不僅僅是 馬洛里先生躺在那里。如果我寫到位了的話,棺材還意味著一個搖籃,你在里面還可以看到卡 西馬的兒子,他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街頭暴力中被殺害了。馬洛里先生的身體也同樣是他 們的身體。對我來說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是文字性的,不是象征性的。因為我第一次聽說的對尸體的 污辱是年輕人對年輕人干的,是在費城西區(qū)的葬禮上被暴徒毀壞的,因為殺掉一個人還不夠, 還要再多污辱一次。這種復仇事件永無休止。暴徒恐嚇完家庭,又恐嚇葬禮。后來類似的事 件發(fā)生在匹茲堡。我在我侄兒的葬禮上眼看著它差一點就發(fā)生了。這樣當馬洛里先生被扔到 大街上的時候,他是個孩子同時也是個老人。在這一節(jié)有暗示搖籃的詞,暗示年輕的詞,以及 讓馬洛里看起來既是老人又像孩子的詞。 卡!溈颂萍{:關(guān)于《雙城記》,我想說我愛這本書,因為書中有愛。你是不是從《圣經(jīng)》 吸收了很多? 懷德曼:《圣經(jīng)》明里暗里都是《雙城記》的組成部分。閱讀《耶利米哀歌》只會讓我深深 感到我不得不去寫《雙城記》這個事實。我媽媽也讀我的書,而她更是一個非常敏銳的《圣 經(jīng)》讀者,不管我什么時候要使用某些暗指《圣經(jīng)》或者相關(guān)著作的文字,我總是拿來跟她討 論而她對我也非常認真。她經(jīng)常來回看這些段落,細細思考。我們在這些問題上談過很多,我 獲益匪淺啊。《耶利米哀歌》中的人們在他們的城市、民族和生活被毀滅之后繼續(xù)尋找自我 。《耶利米哀歌》問道:“這是怎么發(fā)生的?意味著什么?為什么上帝要對我們做這些?”這 個災難勢不可擋幾乎連悲哀都來不及。當喪失似乎超出了哀傷的范圍的時候,我們要怎樣才 能用我們的心、我們的靈魂來克服它?我想這就是動筆寫費城、匹茲堡和當代美國的最好的 出發(fā)點,因為你怎樣才能衡量那些喪失、那些仍在流淌的血的分量呢? 普倫提斯·科爾:我要稱贊你昨天晚上的朗誦,我印象最深的是你用兩種不同的聲音說話的 能力,同時用一個黑男人和一個白女人的聲音。我想請你談?wù)勀阍谫M城西區(qū)和大學區(qū)的經(jīng)歷 ,似乎是這些引人注目的經(jīng)歷才讓你有可能用各種不同的聲音說話。 懷德曼:我覺得我已經(jīng)是非常幸運的了。我在匹茲堡的荷姆伍德長大,一個以非裔美國人為 主的社區(qū)。小時候,估計是八九歲的時候,我日常生活中見到的人全都是非裔美國人。白人只 有在我們?nèi)ド虉鲋惖牡胤讲艜吹健5髞砦壹野岬搅酥x迪賽,匹茲堡的另一個街區(qū),那里 只有幾家黑人,四五家,剩下的都是白人。原諒我只能這樣近似地描述。語言并沒有給我們精 確的、中性的術(shù)語來談?wù)摳鞣N膚色和文化的美國人,這里的黑和白只是一種速記,惡性的速記 ,我不能找出一種方式來描述我的特殊性,這應(yīng)該是一個國家工程,不是我一個人能辦到的。 總之,在謝迪賽,所謂的白人和所謂的黑人之間的比例整個兒地跟荷姆伍德不一樣,這樣我開 始聽到與我家中的母語或口音不一樣的孩子說話了。 匹茲堡一直都是一個多種語言并存的地方。小時候,我在各個教堂和公共建筑大門上看見不 同的語言、不同的字母,盡管還不明白我在看什么。這些語言對我來說是神秘的,奇形怪狀地 刻在石頭上。我不僅在石頭上看見,也在人們的說話中聽見。我進賓大的時候,不同語言族群 對我的影響仍在繼續(xù),后來我又在國外生活。對一個非裔青年來說,離開這個國家并看到種種 事物按照非常不一樣的方式呈現(xiàn)在那里,這是極其重要的經(jīng)歷。對任何美國青年來說這也很 好。我們在這個國家所擁有的一切不是給定的,它并不是必須要按照這種方式才行。這是令 人驚奇的發(fā)現(xiàn),我只能通過到國外去才能發(fā)現(xiàn)它。 菲爾雷斯:你昨天在討論會上說你離開賓大只考慮了五分鐘,但要上巴士卻花了六個星期,而 教練又把你拉下來了。有一個學生問你是什么讓你留下來的,你說是“籃球”。你能不能稍 微說得詳細點兒;@球和整個賓大相比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至關(guān)緊要的嗎? 懷德曼:籃球是我的安全島。它是一個避難所。我從不懷疑那里需要我,我在那里有一個位 置,在那里我無疑可以把握我的自我。那些天的事情是助理籃球教練迪克·哈特爾趕到巴士 車站把我拉下來,確實是拉下來,說,“快回去”,也就是說球隊需要我;@球場提供了一種民 主。但不完全是民主,實際上它可能是適當?shù)、健康的專制所剩下的最后領(lǐng)地之一。每個教 練都知道,每個選手都知道。 規(guī)則相當簡單,人人都明白。如果你不喜歡,你不一定非得參加不可。在體育里面有一種對事 物的開放性和一條真正明確無誤的底線:如果你拿到球你就可以灌籃,如果灌不進,人家會說 “臭蛋,小子”,但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兒,這很清楚。在體育比賽中可以得到一些最好的教育, 因為你有一大批很樂意幫忙的支持者,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都是自愿的。同樣,在我的寫作班上 ,人們來找我是因為我是一個作家,他們相信我能提供他們想要的東西,如果你教不了那你就 真的沒指望了。運動還能培養(yǎng)一種特殊的情誼,很多年來我都繼續(xù)維護著這些友情。 大多數(shù)時候,在籃球場上人們在乎你的事情不是你說什么,不是你帶到球場上來的歷史、社會 和經(jīng)濟地位,不是你進場前穿什么衣服,不是你打完球能回哪兒去,不是你的父母是誰。你走 進賽場的時候它就變成了一個魔方,你可以在離開之后再去創(chuàng)造你自己的世界。 菲爾雷斯:加拿大的英格里德·菲利普發(fā)來一個問題。她說:“親愛的約翰,作為一個晚年 才起步的作家,我有一些藏在心里的故事總是很難寫出來。對如何挑選一個故事來寫你有什 么建議?” 懷德曼:對作家來說最困難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尋找適當?shù)闹黝},我的意思是說一個你必須盡 力而為去寫的主題,一個不允許你妥協(xié)或者不誠實或者半吊子的主題。對我來說籃球就有點 類似。我不能既呆在籃球場上又只投入半個人。我寧愿不上場。我的教練的說法可能不一樣 ,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是盡力而為的,而且如果打完比賽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還沒有盡力而為的話, 我真的會覺得很難受。 總之你必須找一個讓你深刻感受的主題,它擾亂你,它從不放過你,它要求你盡力而為。而且 你是唯一能發(fā)現(xiàn)它存在的人。有時你只能零零星星地發(fā)現(xiàn)它,如果你沒有能力去確定這個主 題什么時候把你逼上絕路、什么時候要你盡力而為,那么你大概就成不了一個作家。你也可 以寫,你也可以出書,但你根本拿不出你最好的作品。要尋找對你有價值的東西,這是一種奮 爭。 我總是喜歡用體育來作比喻,因為體育已經(jīng)成為我的一個部分了,但我想一個好選手越是面對 高水準的比賽越是打出高水準。你得尋找一個作為高水準比賽的主題,也就是說,讓你有點害 怕的那種。它會要求你把你的本事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出來。稍微有一點點害怕是有益的,不是 被威脅,而是在上場前的某種恐懼和渴望,這不壞。而且很吸引人。 保羅·文內(nèi)利:我想知道你在處理神圣和宗教的題材時是不是有一種敬畏感,如果有的話,你 又是怎么應(yīng)對的呢? 懷德曼:我經(jīng)常對我媽媽的宗教信仰感到驚奇,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非常傳統(tǒng)的信仰,她相 信上帝,每個星期天都上教堂,經(jīng)常學習《圣經(jīng)》。在我的記憶中,她一直都極為虔誠。盡管 我和她的宗教觀點不一樣,但在另一方面,我卻看到它的力量,我也看到她把一個遭受過很多 很多種不幸的家庭維持起來的能力。 我不知道有誰能應(yīng)付這些危難:個人的危難,病痛,家人的病痛,還有一個兒子被監(jiān)禁,我不知 道有誰面對這種種境遇時能比我的媽媽更堅強、更聰明。我由衷地尊敬她,我知道她的堅強 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她的宗教信仰,所以,不管我對宗教怎么看,我不能對它輕慢,我不能對它做 蠢事。我確實不能拋開它,宗教對我來說是神秘的,我無法理解,但我知道我娘的方式對她有 著絕對的意義。我想我的回答就是:盡管我還不能理出頭緒來,但她的道路不斷地為我進行 闡明和鼓舞,我是受益者。 我談的是我媽媽的特殊情況,但對于非裔美國人的文化和傳統(tǒng)有些東西是普遍的,這是文化的 隱秘,非物質(zhì)的精神上的財富。有些巨大的力量超出了我們所能衡量、接觸、感覺和理解的 范圍,像我娘一樣,我也想嘗試著去多理解一點。 卡 里:我看見你手上有一張寫著好些東西的紙。我們是不是能在討論快結(jié)束的時候聽你朗 誦些什么呢? 懷德曼:這可有點殘酷啊。我寫的是一個終結(jié),不過這樣來結(jié)束這個節(jié)目可能也算恰當,我在 設(shè)想一個走到職業(yè)盡頭的籃球選手,他在進行一次告別球場、也告別他的過去的最后一輪比 賽,在一個個熟悉的城市停留,但跟喬丹他們輝煌的告別賽可不一樣。你知道那些名人的告別 儀式是在露天體育場開的,而我的這個小子玩的是低水平的比賽。小說,如果寫成小說的話, 談到他的最后一個賽季,談到事物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是怎么結(jié)束的。故事將跟隨他的最后一 輪巡回走遍美國,一個一個城市,試圖營造出他曾經(jīng)的生活感受。這里寫的是草稿中的一個片 斷,還從來沒有透露過,我也不知道它聽起來怎樣: “最近,有個聲音開始在我耳中說話了!栋<巴鲮`書》中說溫柔的耳語者引導靈魂走完它 最后的旅程,圣靈的聲音協(xié)助赤裸的靈魂走過從光明到黑暗再到光明的通道,從肉體洞穴中的 萬物莫辨到永恒在前方閃耀時的萬物澄明。平靜的、確切的聲音像漆黑夜里的指北星,擔驚 受怕的靈魂必須要得到指引。我從耳語者可能存在的傳言中得到些許安慰,但我耳中的這個 聲音并不對我吐露有幫助的或安撫人的事情。它顯得跟我一樣迷失,一樣無告,一樣說不出話 來,一個痛苦中的人,一個深深不安的人,為這個世界所困惑,當肉體的結(jié)束來臨,當靈魂的別 離開始,一聲道別決不等于不再迷惑;蛟S正是這種方式引導著死者——不是通過某個知道 答案或熟悉多變地形的人而是另一個與死者類似的人。我們?nèi)钥是笾覀兊耐?而同類似 乎仍在逃避我們,難道我們在這無形的最后流浪中還有可能會不孤獨嗎?或許這不可見的旅伴 緊跟在我身后,對我一無所求,對我的存在也毫無所知,直到我們一同化為烏有,我們才能聽懂 對方漸漸消隱的話語,對方的懷疑。這會成為慰藉的來源嗎?這個旅伴,這個從一顆枯竭之星 遠遠跋涉而來的枯竭的生命,這個不可理解的生命,這個我?guī)缀鯚o法聽見的模糊的訊號! Wiaeman on Campus from The Pennsylvania Gazette,July/Aug2000 注: ①James Baldwin,1924-,非裔小說家。 、贛OVE。 、跡mmett Till,1955年8月在密西西比度假時被虐殺的來自芝加哥的黑人男孩,疑兇不久即獲 無罪釋放,此案對當代美國黑人民權(quán)運動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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