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殺手的謝幕


作者:GJ·莫法特,姚向輝     整理日期:2014-08-26 20:02:09

洛根是位事業(yè)有成的律師。一年前,一個女童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滿身鮮血,說他是自己素未謀面的父親;與此同時,洛根深深愛上了美麗的女警官——歐文。一切看似美好,但黑暗中的魔爪無情地撕碎了幸福的泡影……
  歐文遭到職業(yè)殺手的瘋狂追殺;和洛根生死與共的朋友們被人暗算,死傷慘重。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一位神秘來客出現(xiàn)在洛根的門口,要求他做出終極抉擇……
  作者簡介:
  GJ·莫法特是英國新銳暢銷書作家,也是一位資深律師。他憑借處女作《雛菊花環(huán)》一炮打響。作為此書的姊妹篇,《殺手的謝幕》備受歐美廣大讀者和媒體的關(guān)注。
  英國《平民生活》雜志稱贊莫法特的寫作手法:“從第一頁就緊抓讀者的心,而故事中的現(xiàn)實感更加讓人沉迷。”
  全書的每一頁都充滿了給人快感的爆破點……這本書帶著一絲約翰?格里沙姆式的銳氣,令人贊嘆。如果你今年只打算讀一本驚悚類小說,那必是此書無疑。
  ——《每日郵報》
  別指望你看到一半時可以停下來。此書會刺激你的腎上腺素,讓你熱血沸騰,亦是本年度驚悚類小說的最佳作品之一。
  ——《每日檔案》
  如果你想看的是火力十足的對峙,那這本書就是屬于你的。
  ——蘇格蘭人網(wǎng)站
  序幕:契約
  “卡爾,幫我殺人多久了?”
  對于卡爾?哈德遜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坐在對面的男人,但他很熟悉這類人:他們之所以咄咄逼人,只是想刺激你做出反應(yīng)。哈德遜沒有理會這個男人的問題,只是拿起白色的杯子,啜著濃咖啡。
  “別害羞,卡爾,說說看嘛,”那男人說,“你身邊全都是朋友。”
  他攤開雙臂,被自己的話逗得笑出了聲。
  這是一家不倫不類的咖啡館,此時人行道座位區(qū)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早市剛剛開張,店員們還在忙著把最后幾張桌子搬出門。
  時值八月末,天氣有點熱,對面的男人脫掉西裝上衣,掛在椅背上,襯里的標簽一閃而過,那是個非常昂貴的品牌,可以訂做的那種。他揪起一條腿的褲筒,輕輕提了提,蹺起二郎腿,夏裝型薄羊毛衣料隨著他的動作稍稍擺了擺。
  哈德遜又啜了一小口咖啡,抬起空閑的那只手,用食指推了推墨鏡,對面的男人則往椅背上一靠。哈德遜看著他,觀察這個男人的各種細節(jié),心想有必要給這家伙起個名字。
  豪雅手表。
  阿瑪尼眼鏡。
  保羅?史密斯絲綢領(lǐng)帶。
  “我得給你起個名字,”哈德遜仍舊沒理會對方的問題,“保羅怎么樣?”
  “行,隨便你!
  “不得不承認,我很好奇,”哈德遜說,“為什么非得約我碰面?這次的任務(wù)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我喜歡研究歷史!北A_說著點燃香煙,深吸了一口,癟嘴抿了抿舌頭上的煙草屑,一口吐了出去。煙霧在晨光中裊裊升起。
  “我的意思是說,研究歷史能學(xué)到很多知識!卑肷,他才重新開口,“讓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哈德遜剃光頭發(fā)的頭皮開始感覺到陽光的熱度,他沒有心情談天說地,但還是不得不遷就保羅,至于原因──簡而言之,保羅是他的衣食父母。
  “有段歷史你也許應(yīng)該了解一下,考慮到你的……”
  保羅掃視了一下四周,尋找著合適的字眼,“背景!彼冻鲂θ荩K于找到了這個頗為滿意的詞,順著剛才的思路繼續(xù)說了下去,“舉個例子,你知道汽車炸彈在西方世界的初次使用是……”
  他收住話頭,看著哈德遜!安缓靡馑,這么說有點太庸俗,是吧?你們軍人都怎么稱呼那玩意兒?”
  哈德遜知道對方是在耍弄自己,但他只能把這場戲演下去。
  “交通工具上攜帶的簡易爆炸裝置!彼幕卮鹁褪抡撌隆
  “天哪,被你這么一說,可真夠平淡無奇的,你覺得呢?”保羅問。
  哈德遜覺得這是個設(shè)問句,于是沒有做聲。
  “總而言之,”保羅捋著濃密的灰發(fā)說,“這東西在西方是一九二〇年在紐約初次登場。幾個意大利瘋子搞了輛馬車,裝上炸藥駛到曼哈頓金融區(qū)中心,四十人因此喪命。真可怕。”
  哈德遜猜不出對方還要扯些什么,但看得出保羅興頭正濃,此刻打斷他實在不明智!澳銖慕幰娮R過這種東西的威力,對吧?在哪兒來著──伊拉克、阿富汗,還是……”
  哈德遜點點頭,并沒有搭腔。
  “還得提提基地組織,”保羅搖著頭說,“我的意思是,他們對這東西的應(yīng)用極具創(chuàng)造性,并且上了好幾個臺階,對吧?一九八三年,貝魯特的美國大使館,還有9.11那天的壯舉,交通工具上攜帶的終極炸彈。他們的襲擊害我們那年在股市上損失慘重!
  哈德遜已經(jīng)喝完咖啡,用紙巾擦了擦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珠。他能感覺到,這場談話的歷史部分總算結(jié)束了。
  “我說過,”哈德遜開口道,“這次的任務(wù)究竟有什么特殊的?非得和我碰面不可。為什么不走以往的聯(lián)絡(luò)流程?”
  哈德遜真正想問的是:“你瘋了嗎?為什么冒險選擇在這種公共場所碰頭?”只是沒有問出口。
  “原因嘛……”對方再次戲劇性地停了停,“很微妙!
  “怎么說?”
  “呃,微妙這個詞可能不太合適。”
  你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吧!
  “你有沒有殺過警察?”
  “哈!”哈德遜答道,“你說得很對。微妙這個詞的確不太合適!
  他站起身,掏出一張十英鎊的鈔票,壓在空咖啡杯底下。“咖啡算我請客。”他對保羅說道,“這事兒到此為止,好嗎?”
  “五十萬!北A_說。
  哈德遜瞪著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五──十──萬!北A_一字一頓地重復(fù)道。
  哈德遜從他手里拿到的最高酬勞也不過才五萬。他沿街望去,朝三十碼外等在車里的幫手點了點頭,示意再耐心地等上一會兒,然后坐回了椅子上。
  “你好像有興趣了!北A_說道。
  第一部:目標
  1
  蕾貝卡?歐文透過鏡子看著自己。她很久沒這么滿意過了,自從丈夫湯姆搬走以后,她留了整整一年的頭發(fā),以前染過的金發(fā)已經(jīng)褪色,現(xiàn)在這個發(fā)色接近天生的深棕色。
  “貝琪,快,咱們可不能遲到!”閨蜜漢娜?弗雷澤在樓下門廳里喊道。
  歐文拉開梳妝臺抽屜,看著律師寄來的信件,里面是法院的最終判決,確認她和湯姆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婚。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一部分人生,但那是她決計不想取回的人生。這場婚姻讓她生下了兒子康諾,她對此并不后悔,一秒鐘都沒有過?梢胍幻骖櫦遥幻孀龊镁焦ぷ,這的確很艱難。是的,歐文就在斯特萊德警察局犯罪調(diào)查科上班。
  歐文拿起手機,在聯(lián)系人名單里找到洛根?芬奇,手指懸在撥號按鈕上方猶豫起來。
  “可別給他打電話,”漢娜靠在歐文的臥室房門上說道,“別忘了,今晚只屬于姑娘們。”
  歐文沒聽見漢娜上樓的聲音,她局促不安地看著漢娜,翻來覆去地擺弄著電話。
  “對不起,”她說,“但這對我和他都還很新鮮。明白嗎?我們只約會過五次。再說還有洛根和艾麗一起經(jīng)歷的那些事,你也知道的,就是……”
  她停住,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漢娜知道的只是些官方發(fā)布的消息:洛根的前女友潘妮?格蘭特遇害,潘妮十一歲的女兒艾麗三天后出現(xiàn)在洛根的公寓門前,精神因受到受了嚴重創(chuàng)傷而變得不正常。洛根是艾麗的父親,因此他只能接納了艾麗,盡其所能地照顧她。
  事實還要更復(fù)雜一些。歐文有時不得不停下來提醒自己,這事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不知道真相。
  漢娜嘆了口氣!昂冒桑o他打吧!彼f,“否則你就高興不起來!
  “我反正肯定會去的。”歐文說。
  她撥通了洛根的手機號,把電話放到耳邊。聽筒里響過幾聲后,她聽到了艾麗的聲音。
  “嗨,艾麗!睔W文盡量興高采烈地說道,“洛根在嗎?”
  “稍等!
  歐文不清楚艾麗怎么看待她和洛根目前的關(guān)系。她以前去洛根在肖蘭茲的公寓時,這個小女孩兒偶爾會忽然變得很生氣;歐文也不清楚原因,可能是因為她和洛根走得太近,或者是艾麗今年十三歲,正值青春期──按理說應(yīng)該是后者。不管怎樣,考慮到艾麗的悲慘遭遇,無論需要多少時間去調(diào)整,她都準備要好好配合。
  “嘿,貝琪,”洛根從艾麗手里接過電話,“怎么了?”
  她能聽出洛根聲音里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爸皇窍雴枂柲阍趺礃印!
  漢娜朝歐文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下樓。
  “我很好,”洛根說,“正準備帶艾麗進城去吃披薩!
  “好的,聽著,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而且我們也要出發(fā)去聽演唱會。等我到家后再打電話給你吧──要是不太晚的話。”
  “再晚也不算晚。”洛根答道,“什么時候都行!
  兩個人互道再見,歐文按下掛斷按鈕,把手機塞進衣袋,下樓去找漢娜。
  臨出門前,漢娜拉住歐文。“嘿,聽著,開玩笑歸開玩笑,但我覺得洛根很適合你。你配得上比湯姆更好的男人,這點我能肯定!
  歐文笑著抱了抱她的朋友!爸x謝,”她說,“他確實不錯,對吧?”
  “當(dāng)然,而且還挺性感,這總能加點分。我說,你們倆有沒有……”
  歐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名字,但是我不知道,或者是我忘記了。沒關(guān)系。反正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有一天,他出現(xiàn)時她正在哼歌,一天的縫紉活計快做完了——她在給幾個水手的褲子補褲襠。他把她打倒在地板上,開始踢她,說她是個骯臟的妓女。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那么害怕過。她滾到一旁,腦袋正好撞在桌子腿上。然后她跳了起來,大喊救命,她說他是個混蛋雜種,她什么也不欠他的。她揮動著粗壯短小的雙臂,掄起拳頭趕他出去。
  “騙子!”他吼道。
  我真不敢相信他的聲音有這么大。仿佛他長高了一倍。
  “騙子!”
  “你說我是騙子?”她尖聲喊道,撲過去抓住他的兩個耳朵猛打他的頭,仿佛要搖散一個舊墊子。當(dāng)她放開手時,他搖搖晃晃的。她跑到人行道上用盡力氣喊叫,所有的女鄰居都提著圍裙沖了出來,有的手上拿著菜刀,有的提著棍子和鍋,還有一個拎著燭臺。他拔出了自己的刀,揮動著它沖出了人群。大家挖苦他是個惡毒的刺客,他一邊沖向橋頭一邊咒罵她們是妓女,把她們沖散回去了。
  “臭婊子,我會抓到你的!”他嚷道,“我一抓到你,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那天晚上,我們跑了;蛘,我印象中就是那天晚上。也許不是那天晚上,也可能是幾天之后或一個星期之后,但我對伯蒙德塞區(qū)的記憶到此結(jié)束。我只記得我赤腳跟著媽媽走過倫敦橋時泰晤士河上的月光,我就這樣奔向我的新生。那年我八歲。
  我記得,我們來到了紅崖路一帶,我恰好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老虎。然后,所有的事情便接踵而來。我相信命運。就好比你擲出了一個骰子,或者抽中了一根簽。命運就是這樣。我們安頓在沃特尼街。我們住在里根夫人家的妓院里,得走上老長一段臺階,才到正門口。地下室里用欄桿隔出了一塊陰暗的地方,晚上男人們聚在那里打牌、喝烈酒。里根夫人身材高大,過度操勞,臉色蒼白而警覺,她和那些來來往往的水手、刺探賽馬情報的人一起,住在我們樓下。魯本先生住在我們樓上,他是一個頭發(fā)花白、黃胡子濃密的老黑人。我們住的房間中間掛著一副窗簾,那邊住著兩個普魯士老妓女瑪麗—露和絲,她們總是白天睡覺,而且會輕聲打鼾。我們的小房間有一個臨街的窗口,在那兒可以俯瞰街道。每天早上,對面面包師傅發(fā)酵面包的香氣都會走進我的夢里。除了星期天,每天我們都被他的獨輪手推車費力碾過石子路的聲音吵醒,然后,集市里的人們很快就會把攤位擺好。沃特尼街從頭到尾都是集市。
  集市里到處都是腐爛的水果味、蔬菜味,還有魚腥味。屠夫的攤位旁擺著兩個巨大的肉桶,占了三個門的位置,豬鼻子在切下來的豬頭上拱了出來。這里幾乎沒有狗屎味兒,比伯蒙德塞區(qū)好多了。我是搬到紅崖路之后,才發(fā)覺伯蒙德塞區(qū)有狗屎味兒的。那時我只是個孩子。我以為狗屎味兒是世界上最天然的氣味。對我來說,沃特尼街、紅崖路和附近的街道都比我以前認識的地方干凈多了。只是到了后來,我才十分驚訝地發(fā)現(xiàn)別人認為這是個臭不可聞、骯臟下流的居住地。
  血和鹵水會沿著這里的路面流進下水溝,卷進被獨輪手推車來來回回踐踏了一整天的泥漿里,然后被你帶進你的房子,帶上樓梯,帶到你的房間里。我的腳趾經(jīng)常在這樣的泥里打滑,但它總比泰晤士河岸上常見的惡臭爛泥好得多。
  這里的每一扇門、每一輛手推車上都掛著捕蠅紙。每張都又黑又糙,粘著無數(shù)只蒼蠅。不過捕蠅紙一點兒也不管用,無數(shù)只蒼蠅正在空中快樂地飛舞,趴在屠夫助手一大早細細切碎、放進櫥窗里的內(nèi)臟上。
  沃特尼街什么都能買到。整條街就是個集市,街的盡頭全部是住宅,其余是商店和酒吧。市場里賣便宜貨:有舊衣服、廢舊鐵器,什么舊貨都賣。我穿過市場時,依眼睛的高度正好可以看見白菜、粗笨的土豆、羊肝、腌黃瓜、兔皮、干臘腸、牛尾巴,還有女人們溫柔圓潤的隆起的肚子。人們擠來擠去,在一堆破衣爛衫之間穿梭,像螞蟻一樣亂撞。他們推推搡搡,咒罵著,這里各種人都有,有粗魯?shù),也有貧窮的,有兇狠的老太婆,有像我這樣的少年,還有水手、伶俐的女孩、乞丐。每個人都在叫嚷。我第一次從里面走出來時想道,啊呀,小個頭很容易在那片爛泥里摔倒,我可再也不想進去了。最好站在手推車旁,這樣至少還能緊緊抓住一個東西。
  我喜歡跑腿。一條路是去燈塔,另一條是去沙德韋爾。那里的商店都堆滿了航海用具和船上用的東西,我喜歡在那些櫥窗前流連,或者在商店門口徘徊,吸上一口那個世界里的空氣。一天,里根夫人讓我去給魯本先生買煙草,我至少磨蹭了一個半小時才到煙草碼頭。我從一個賣煙草的女人那里買了半盎司煙草,回來時一路上做著白日夢。所以,我沒注意到一個面有菜色的駝背女孩把一籃梳子扔在路上了,也沒發(fā)覺路上沒人,仿佛一股強風(fēng)把人們吹進了大門和小巷,然后撞在墻上。我也沒聽見紅崖路的喧鬧突然停止了,附近所有聲音都猛然靜止了。我怎么會這樣遲鈍?因為我不熟悉紅崖路。除了那些骯臟的黑色泡沫,還有那些不論你多輕走過都會震動的糞溪上的小橋,此外我什么都不熟悉!敖芊?qū)氊悾@個新地方、這個水手小鎮(zhèn)會是我們舒適溫暖的家!眿屨f。這里的一切、一切都很不同。我看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這個窄巷子組成的迷宮里,充斥著世界各地的面孔和聲音。在一個叫“煤煙杰克”的出售麥酒的酒館旁,一只棕熊在彬彬有禮地跳舞。周圍的人們肩膀上站著鸚鵡,那是一種外表華麗的鳥,羽毛是純凈的鮮紅色、蛋黃色和明亮的天藍色。它們的眼睛半瞇著,很有見識,腳上還有鱗片,斎鼋止战翘幍膼灍峥諝饫锘旌现⒗勇兜姆枷悖┲z綢的女人和鸚鵡一樣鮮亮,她們的身子從門口探出,雙臂叉腰,昂首挺胸活像碼頭沿岸泊著的那些船上的船頭雕像。
  伯蒙德塞區(qū)的商店窗戶上都落滿灰塵。你把臉貼近窺視時,會看到舊捕蠅紙,切好的變了色的肉,積了灰的蛋糕和發(fā)黃的報紙上的碎洋蔥。紅崖路的商店里有很多鳥。籠子疊得很高,每只籠子里都有好幾只色彩明艷得像糖果似的雀科鳥,有紅色和黑色、白色和黃色、紫色和綠色,還有些是淡紫色,就像小嬰兒頭上靜脈血管的顏色。每次看到它們這么擁擠,看到每只翅膀都抵著兩側(cè)的同伴,我就覺得喘不上氣來。綠色長尾小鸚鵡棲在紅崖路的路燈柱上。蛋糕和餡餅在高高的玻璃窗后疊了一層又一層,如珠寶般閃著光。還有一個鑲金牙的白眼珠黑人把蛇盤在脖子上。
  我怎么能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不會發(fā)生什么?那個不可思議的家伙堂而皇之地沿著紅崖路正中央向我走來,我怎么會知道該做什么?
  我以前當(dāng)然見過貓。它們匍匐在伯蒙德塞區(qū)的屋頂上,像魔鬼一樣哀號,攪得人睡不著覺。它們成群結(jié)隊,尖刻易怒,兩眼圓睜,它們在木頭人行道和木橋上捕獵,大戰(zhàn)鼠族。但是,這只貓……
  太陽自己走了下來,走到了地球上。
  伯蒙德塞區(qū)的鳥個頭小,而且是棕色的。我新家這邊的鳥個頭大,羽毛五彩繽紛?磥,紅崖路上的這只貓肯定品種優(yōu)良,不是泰晤士河北岸那些骨瘦如柴的近親繁殖后代。這只貓有小馬那么大,強壯、胸膛寬闊,肩膀有力地上下起伏。他是金色的,全身的條紋黑得十分純正,描畫得精細極了。他的爪子有腳凳那么大,胸前雪白。
  我在哪里見過他,他的照片在河那邊倫敦街頭的海報上。他正張著嘴、跳過一個火圈。他是一只神秘的野獸。
  我不記得我是怎么踩著鵝卵石一步步向前走的。他就像蜂蜜吸引蜜蜂一樣吸引著我。我一點也不害怕。我走上前,注視著他清澈的黃眼睛,他的臉上有種神圣的冷漠。他的鼻子是一個毛絨絨的金黃色的斜坡,他粉紅色的鼻孔濕潤得像小狗的鼻子。他抬起點綴著白點的大嘴,笑了,他的胡須張開了。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就好像是一個想要跳出來的小拳頭。
  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止我,我抬起手撫摸他鼻子上那一片柔軟的細毛。即使是現(xiàn)在,我也能感覺到那美妙至極的撫摸。柔軟極了,純凈極了。他抬起爪子,似乎有一道漣漪穿過了他的右肩—他的爪子比我的腦袋還大—他懶洋洋地一擊,就把我打翻在地。如同一個軟墊子砸倒了我。我摔在地上,但沒有受傷,只是喘著氣。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就像是個夢。我記得四周傳來了很多尖叫和呼喊聲,但是好像離得很遠,好像我正在水中向下沉。世界完全顛倒了,一條明亮的河水流過我身旁,我身體下面的地面在移動,我的頭發(fā)掛在我的眼睛上。我覺出自己有幾分高興—我并不害怕,只是覺得有些古怪。我在他的嘴里。他吹出來的熱風(fēng)掃在我的后頸上。我的赤腳拖在地上,隱隱作痛。我能看到他的爪子,黃橙色的皮毛、白色的腳趾。他緩步走著,步態(tài)和他的細毛一樣柔和。
  我記得自己在狂野的水里向上游,還有無數(shù)個咆哮聲和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混亂。我感覺不到自己。我沒有名字。我沒有身體。漸漸地,我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而這什么都不是是沒有底的,我覺得害怕了。我從沒有像這樣迷失過,但是后來我的生命又這樣迷失過很多次。聲音出現(xiàn)了,從管道里傳進來了毫無意義的聲音。然后,有人說話——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哦,主啊求你憐憫—突然,我的臉頰
  下面有了一個又冷又硬像石頭般的東西。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只手放在我的頭上。不不不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你看,他……哦,好孩子,讓我摸
  摸……不不不,你很好……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孩子,你回來……你回來……于是,我出生了。我坐在人行道上,完全清醒了,驚愕地看著眼前
  的一切。一個大臉盤、紅臉、黃頭發(fā)的男人用胳膊托著我。他盯著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說:“你沒事了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我打了一個噴嚏,獲得了一片掌聲。那人笑了。我發(fā)覺有一大群人都在伸著頭看我。
  “噢,可憐的小東西!”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喊,我抬起頭,看到一個滿臉驚嚇、蓬頭散發(fā),眼睛由于恐懼而瞪圓了的女人站在人群前面,她戴著那種酒瓶底眼鏡,所以她的眼睛看起來又大又模糊。她拉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到處都是明亮的色塊,大紅色、深綠色、藍紫色,人群的臉就像木板上的涂鴉,他們臉上著色拙劣,身上滿是色塊。人群像大海般發(fā)出溫柔的嘆息,我的眼睛受不了了,似乎是眼淚遮住了人群,模糊得看不清了。雖然我的眼睛發(fā)干、模糊、戰(zhàn)栗,但是飛舞的聲音一直在周圍起伏。最后有什么東西搖了搖我的腦袋,我才清醒過來。我清楚地看見了那個拉著媽媽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小女孩的臉,這張臉清晰得就像霧氣中的一塊冰。
  “好,”那個高大的男人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zhuǎn)向他,“這是多少根手指,孩子?”他有點明顯的外國口音,但很慈愛。他在我面前舉起另一只手,拇指和小手指彎曲著。
  “三!蔽艺f。
  人群又傳來一陣贊許的熱烈低語。
  “好孩子,好孩子!”那人說,好像我做了一件很聰明的事。他讓我站起來,但是仍然扶著我的肩膀!艾F(xiàn)在你覺得好些嗎?”他問,輕輕地搖著我!澳阏媸莻勇敢的孩子。好孩子!你真勇敢!你是最勇敢的男孩!”
  我看見他的眼里有淚水,但就在眼框里沒有落下來,我覺得這很奇怪,因為他笑得那么開心,露出了一排十分整齊的雪亮的小牙齒。他那張大臉離我非常近,紅得像塊熟火腿一樣。
  他把我抱在懷里,讓我靠著他!昂煤⒆樱憬惺裁疵?”他說,“我們帶你回家找媽媽!
  “杰夫?布朗!蔽艺f。我把含在嘴里的拇指飛快地拔了出來:“我的名字是杰夫?布朗,我住在沃特尼街。”就在這時,傳來了一個可怕的聲音,尤如一群獵犬和地獄中的惡魔脫開了韁繩,山脈崩塌,還有抓捕罪犯的吶喊聲。
  那張紅色的臉突然大發(fā)雷霆:“巴爾特!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他關(guān)回籠子里!他看到那些狗了!”“我的名字是杰夫?布朗!蔽乙蛔忠痪涞卮舐暫暗,雖然我的胃
  里翻江倒海,攪得很厲害,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拔易≡谖痔啬峤!
  那個男人把我像嬰兒一樣抱在懷中,帶我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對我說話:“孩子,我們對你媽媽怎么說?她聽到你和老虎玩會怎么說?‘咳,媽媽,我剛才一直在和我的朋友老虎一起玩!我輕輕拍了拍他的鼻子!’有幾個男孩能這么說,嗯?有幾個男孩走在路上,然后遇到一只老虎,嗯?你是最幸運的男孩!是最勇敢的孩子!是百里挑一的孩子!”
  我是百里挑一的孩子。我們回到沃特尼街時,我的腦袋已經(jīng)腫得有圣保羅大教堂的大圓頂那么大,我們身后跟著一群伸長脖子傻看的人。
  “杰拉克先生,我一直在提醒您會出事!”那個戴眼鏡、拉著小女孩的女人,在旁邊出其不意地說道。
  “出了這樣的事,我們怎么辦?我們是你的鄰居,我們怎么辦?”她說話有蘇格蘭口音,對那個男人怒目而視。
  “那畜牲很困,而且吃飽了。”那人回答,“他二十分鐘前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否則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把他弄走。對不起,這件事不應(yīng)該發(fā)生,今后也絕不會再發(fā)生。”他抹去了一只眼中流下的一滴眼淚。
  “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
  “它有牙齒,是不是?”女人喊道,“它還有爪子!”
  這時那個女孩偷眼看了看媽媽,抓住媽媽圓點圍巾的一角,對我笑了起來。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笑。當(dāng)然,這么說有些荒唐。經(jīng)常有人對我笑,那個高大的男人剛才也對我笑了。但我還是得說:這是我得到的第一個笑,因為她第一個打動了我,她像一根針直率地刺中了我內(nèi)心細不可見之處。這時,那位怒目而視的媽媽把她拖得有點太快了,女孩絆倒了,雙手張開四肢著地,臉摔破了。她痛得大聲哭了起來。
  “噢,我的上帝!”她媽媽說,我們趁機離開了路旁這兩個大驚小怪的人,穿過集市向家里走去。里根夫人正坐在門前最高一級臺階上,但當(dāng)她看到我們一群人走過來時,立即張大嘴巴站了起來。很快,每個人就開始喋喋不休起來。這時媽跑了下來,我張開雙臂撲向她,號啕大哭。
  “他沒有受傷,夫人。”杰拉克先生說著,把我遞了過去!胺蛉耍液鼙,你的孩子被嚇到了。這件事情真可怕,箱子在從孟加拉來的路上壞了—老虎用屁股和腿把箱子弄開了!彼屛艺局拇蛭疑砩系幕覊m,仔細地察看我!八哪_趾!彼f。她臉色蒼白。我有些奇怪地看著越聚越多的人群!胺蛉!苯芾讼壬咽稚爝M外衣口袋,掏出錢。那個小女孩和
  她媽媽走過來了。她刮破了膝蓋,很生氣。我看到了魯本先生。
  “我買到煙了!蔽艺f,把手伸進我的口袋里。
  “謝謝你,杰夫!濒敱鞠壬f,對我眨了眨眼。這時,那個蘇格蘭女人又發(fā)作了,不過這次她改變了立場,開始為杰拉克先生辯護,說他是個偉大的英雄:“就是他追上了它,就是他!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他像這樣抓住了它,就是他!”她放開了小女孩的手,表演他是怎么一躍而上它的背,掐住了它的喉嚨,“他赤手空拳伸進它的嘴里。瞧瞧!它可是一只野生老虎!”
  媽似乎很震驚,有點傻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八哪_趾受傷了!彼f,我低頭一看,看到腳趾正在出血,是拖過那些石頭時被磨破的,現(xiàn)在腳趾痛起來了。我想起了老虎弄濕我衣領(lǐng)的感覺。
  “親愛的夫人,”杰拉克先生說,把錢塞進媽的圍裙,“他是我遇到過的最勇敢的小男孩!彼o了她一張卡片,上面有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們吃得很好,饑餓的難受沒有了。我很高興,滿心都是對那只老虎的喜愛。媽用溫水洗了我的腳趾,用魯本先生給的黃油揉搓它們。魯本先生坐在我們的房間里,吸著他的煙斗,所有鄰居都擠在我們門口。就像是一個狂歡節(jié)!媽高興得滿臉通紅,一遍遍對大家說:“老虎!一只老虎!杰夫?qū)Ω读艘恢焕匣ⅲ ?br/>  老虎成就了我。我的生命和他的道路交匯在一起,一切都改變了。然后,這條路上有了分支,不管我是否愿意,我都得走進我的未來。也許事情本不該是那樣。也許所有事情都不應(yīng)該那樣。也許,我本不會知道那些壯麗的事業(yè)。我可能早已帶著魯本先生的煙草回家了,上樓去找我親愛的媽媽,那么,事情就會完全不同。
  那張卡片立在壁爐顯要的位置上,就放在媽的梳子和插著一束黑羽毛的小瓶子旁邊。里根夫人的兒子賈德下班回家后讀給我們聽:
  查爾斯·杰拉克博物學(xué)家,動物、鳥類、貝殼進口商
  2
  我第一次見到蒂姆?林沃時,他正站在街道上,對著我們的房子喊:“我要找杰夫?布朗!”
  那天是我偉大奇遇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我正站在瑪麗—露和絲的房間里,她倆對我的冒險一無所知。我的腳指頭還是很疼,膠布變得又臟又破。瑪麗—露肥碩的棕色乳房從松開的帶子里露了出來,她在我的手掌里放了幾枚硬幣,讓我去買油煎魚,她還給了我一便士的跑腿費。瑪麗—露戴著一頂兩邊都插著艷麗玫瑰的很黑的假發(fā)。她的眼睛周圍長出了細細的皺紋,圓圓的大肚子向前突出,把她頂了出去。
  “杰夫先生,”她指點道,“我可不要棕色的小魚。明白啦?不要棕色的小魚,還要一根又大又好的酸黃瓜。你可別把口水滴在上面!”她臉上的胭脂快沒了。床上隆起一堆絲綢,是絲坐起來了,她兩條細長的乳房下垂到腰間。她們想在床上吃油煎魚簡餐,再酣睡半小時。
  這時傳來了那個喊聲:“我要找杰夫?布朗!”
  我走到窗前,捏著那幾枚溫?zé)岬谋闶肯蛲饪,看見他在那兒。他的年紀和個頭都比我大,尤其不同的是,他金色直發(fā),臉蛋漂亮得像女孩子。他叫蒂姆?林沃。那時快到中午了,街道上擠滿了人。
  “誰找他?”我喊道。
  “杰拉克先生找他,”他說,“你下來!
  “杰夫先生,那我們的鱈魚怎么辦?”瑪麗—露長長的紅爪子掐進了我的胳膊。
  “我這就去!”我叫道,然后蹦下了樓梯。
  那個男孩走上前來!澳憔褪菃幔俊彼拄?shù)貑柕馈?br/>  “是我!
  “杰拉克先生囑咐我,”他不快地說,“讓我給你買一個覆盆子泡芙。”
  是那家糕點店櫥窗里賣的覆盆子泡芙!我每天都會走過后巷里的那個商店,我夢寐以求的覆盆子泡芙!那些漿果的絨毛上滴著果汁。啊,那些起皺的淡黃色乳酪、滴著糖霜的糕點!
  老虎已經(jīng)打開了幾扇神奇的大門。
  “我有一個跑腿的差事,”我說,“我得買魚!
  “我得去給你買一個覆盆子泡芙,然后帶你去見杰拉克先生!彼f,似乎這非常重要。“你可得抓住這次特別巡回旅游的機會。你想看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嗎?”
  瑪麗—露伸出窗口。“杰夫,快去,去買魚!”
  “被吞下去的感覺如何?”那男孩問。
  “吞了?”
  “你被吃掉了,”他說,“他們都這么說。”
  “我怎么沒看見?”
  “圍著看的人都說你被吃掉了,”他說,“被吃光了,只有你的頭留在石頭上!边@回我看見了,我的腦袋就撂在石頭上。我笑了起來!爸皇O履愕哪X袋,”他說,“和你的手你的腳。讓我想想,還有幾根骨頭,和你的破爛衣裳!薄耙稽c也不疼。”我說。這時瑪麗—露向我的頭上扔了一個瓶子。她沒砸中,瓶子在下水溝里打碎了。“等我兩秒鐘,”我對男孩說,“馬上就來!蔽蚁蛴图弭~攤子筆直跑去,又筆直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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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的謝幕的作者是GJ·莫法特,姚向輝,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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