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老婦與貓


作者:多麗絲·萊辛,傅惟慈     整理日期:2014-08-27 08:48:55

在萊辛那里,女人永遠是“另外那個女人”,而貓則是“特別的貓”。與《金色筆記》那樣的長篇巨制相比,這本書里的中短篇小說顯得更輕盈,更有靈性,更展現(xiàn)出萊辛所獨有的魔力:既超然物外地冷酷,但又常常在剎那間,給你意外的溫暖一擊。
  作者簡介:
  多麗絲·萊辛,1919年生于伊朗,父母均為英國人。當(dāng)代英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被譽為繼伍爾芙之后英國最偉大的女性作家。作品風(fēng)格多變,在歐洲各國獲得多種文學(xué)獎項,2007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主要代表作有《青草低吟》、《金色筆記》、《第五個孩子》、《特別的貓》,以及
  目錄:
  另外那個女人
  愛的習(xí)慣
  噴泉池中的寶物
  海底隧洞
  老婦與貓
  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
  后記另外那個女人
  柔斯的母親是上午到街上購物過馬路的時候遭遇車禍身亡的。柔斯當(dāng)時正在上班,被人找了回來。一個有些笨拙但富于同情心的年輕警察問了她幾個問題,最后建議說:“你應(yīng)該通知一下你父親,小姐。這件事該讓他知道!比崴篂槭裁礇]有先提出這個請求?警察有些奇怪,但他還是裝作這些事理應(yīng)由死者的女兒負責(zé)處理似的。柔斯表現(xiàn)得過于鎮(zhèn)靜,叫他覺得不合情理。她的嘴巴閉得很緊,只是眼神有些緊張。警察再一次提出他的建議,于是柔斯叫人給自己父親捎去口信?墒堑壤先艘换貋,她給他弄了一杯熱茶,就馬上叫他安臥在床上。約翰遜先生是個皮膚白皙、矮矮胖胖的老頭兒,幾絡(luò)淡黃的頭發(fā)平貼在紅紅的頭皮上,藍眼珠顯著忠厚老實的樣子。柔斯把父親安頓好,又回到廚房。從神色上看,她很希望那個警察趕快離開她家。警察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吭吭哧哧地說:“我很難過,小姐,真的非常難過。這是件可怕的事,可你也不能全怪那個卡車司機,你母親——當(dāng)然了,她也沒有錯兒!比崴拱岩粡堁珶o的臉轉(zhuǎn)向警察,眼睛閃爍著冷光,語氣辛辣地說:“骨頭軋碎了,難過有什么用?”這句話一說出口,柔斯自己似乎也吃了一驚。她的身子不覺向后一閃,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好像就要號陶大哭似的。但她馬上就重新把牙關(guān)咬緊,氣呼呼地說:“這些卡車,這些可惡的東西,不應(yīng)該叫它們開來開去。我就是這么看的!比崴拐f了這些無理的話倒讓警察舒服一些。他想,這是感情的宣泄,是痛哭一場的前奏。這比把悲痛憋在心里好多了。他引逗她說:“你說得也對,小姐。可是咱們也不能沒有卡車啊,是不是?”柔斯的面容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客客氣氣地說:“是嗎?”她這樣說既表示懷疑,也表示不愿意再同警察爭辯下去。這兩個字已經(jīng)把話說絕:“你有你的意見,我保留我的看法。”它的另一層含義是:整個這一機器時代經(jīng)過考察,她并不贊成。年輕的警察認為自己的職責(zé)尚未盡完,又建議說:“有沒有什么人來給你做個伴兒?你的臉色很不好,小姐。我說的是實話!
  “沒有人,”柔斯仍然不想多說話,但是又加了一句:“我沒有事兒!彼脑捯衾飵е鴲琅,于是警察就離開了。柔斯在桌子旁邊坐下,對自己剛才說的那幾句話感到震驚。她又想:我應(yīng)該通知喬治一下……但是她仍然坐著沒有動。她目光迷茫地環(huán)視著廚房,腦子里雜亂地思索一些問題。一個問題是,這事對父親的打擊不輕,今后照顧他的責(zé)任就要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另一個問題是,那些警察、警官都是些愛管閑事的家伙,倒好像誰該做什么,他們知道得最清楚不過似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正注視著掛在墻上的一幅畫,心里想:“現(xiàn)在我可以把這幅畫摘下來了。她人已經(jīng)走了,我現(xiàn)在愛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這個想法叫她感到有些對不住死者,但還是一下子站起身,馬上就把畫摘下來。這幅畫畫的是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一艘戰(zhàn)船,柔斯一直不喜歡它。她把畫收在櫥柜里。墻上露出空空蕩蕩一個方塊,叫她覺得不舒服。她掛上一張帶黃薔薇圖案的月份牌把方塊擋住。這以后她給自己弄了一杯茶,就開始給父親準(zhǔn)備晚飯。她想:“我要把他喊醒,叫他吃點兒東西。吃一點熱菜熱飯對他是有好處的。”
  晚餐桌上,父親問:“喬治在什么地方?”她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氣呼呼地說:“不知道。”他不僅吃驚,簡直嚇了一跳,責(zé)問道:“可是柔斯,你應(yīng)該告訴他!怎么能不叫他知道呢?”其實這一整天,柔斯一直在尋找借口,拖延著不叫喬治知道這個噩耗,盡管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早晚得叫喬治知道。晚飯后刷洗完餐具,她從五屜柜里取出一張信紙,坐下寫信。其實,她自己也同父親一樣感到吃驚:為什么她不想通知喬治?父親問她:“柔斯,為什么你不給他的工廠打個電話?他們會立刻把消息告訴他。”這雖然是責(zé)問,但老人用的是一貫的溫和語氣。柔斯假裝沒聽見父親的話。她把信寫完,從提包里找了一點地準(zhǔn)備買郵票的零錢,就出去把信發(fā)了。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不愿意喬治到家里來,簡直近乎恐懼。她自己也不理解為什么會有這種心情。不久她干脆上了床,希望在睡眠中把一切都遺忘。她夢到撞死自己母親的那輛卡車,又夢見一臺龐大的黑色機械,毫不留情地前后移動著上面的大炮,一直向她瞄準(zhǔn),威脅著她。
  喬治第二天晚上下班以后看到柔斯寫給他的信。他的第一個思想是:為什么那個老太太現(xiàn)在被車撞死,不能晚死一個星期?那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個殘酷的、自私的想法叫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但是他同柔斯相好已經(jīng)有三年之久了,老太太如今這樣毫無意義地、令人不寒而栗地突然喪了命,給他們即將舉行的婚禮遮上一塊陰云,他不能不認為這是命運對他殘酷的捉弄。他不喜歡柔斯的母親,他認為這個老人太多事,有點兒霸道,可是才五十多歲,精力旺盛,卻一下子死于非命,也未免——。他突然想起了柔斯:“可憐的柔斯,她一定非常悲痛,還要安慰她父親。那個老頭簡直像個大小孩兒。我最好馬上就去看看柔斯!驮谒讶崴沟男磐麓镅b的時候,他突然想:”為什么她寫信來?為什么不往我工廠打個電話?“他又看了一遍信,約翰遜太太昨天早上就在車禍中死掉了。一開始,他只感到吃驚,忘記生氣,但是過了一會兒,就再也不能遏制胸中的怒火!痹趺椿厥拢俊八洁饺氯碌卣f,”她怎么能這樣做?真是豈有此理?“他也是家庭的一個成員,不是嗎?——或者至少可以算作一個成員?墒侨崴箤懡o他的信向來都很短,一點兒也沒有熱情。每封信都以”親愛的喬治“開首,最后只是署名柔斯——沒有愛的字樣,甚至連”忠實于你的“幾個字也沒有。喬治氣得了不得,但在氣憤掩蓋下,更多的是困惑莫解。他想起最近一個時期,柔斯總是無精打采,對一切都非常冷淡,簡直可以說漠不關(guān)心。比如說,他帶她去看房——準(zhǔn)備成家后作為居室的兩間屋子,柔斯一點兒也不像他那樣興致勃勃,她總要提出種種理由反對,比如說,”看看那些樓梯,實在太陡了“等等。你幾乎認為她根本沒有跟他結(jié)婚的熱情。但這種猜測并沒有什么根據(jù),所以喬治很快就不再這么想了。他還記得,三年前他們開始戀愛的時候,柔斯曾經(jīng)提出過他們立刻就舉行婚禮;楹笊罴词褂惺裁蠢щy,她也愿意承擔(dān)風(fēng)險。很多人錢比他們少也都結(jié)婚了。但喬治是個謹慎的人,他說服了柔斯,決定等生活有了保障以后再談嫁娶的事。這是他犯的一個錯誤,現(xiàn)在他發(fā)覺了。當(dāng)初他完全應(yīng)該相信她的話,馬上就舉行婚禮,那樣的話……喬治急匆匆地從倫敦這一頭兒趕到另一頭兒去撫慰柔斯,路上一直為柔斯感到不安、憂愁。他非常著急,簡直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
  就在喬治走進柔斯家廚房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看到的將是怎樣一個場面?墒呛髞硭l(fā)現(xiàn)柔斯仍然坐在桌子旁邊的老位子上,雙臂悠閑地交搭在胸前,雖然面色蒼白,眼皮有些浮腫,但一副神態(tài)自若的樣子,叫他著實吃了一驚。廚房收拾得一干二凈,空氣里飄散著肥皂氣味,叫人覺得這間屋子又清爽又溫暖?吹贸鰜,柔斯剛剛著實費了力氣把廚房清理過。
  柔斯目光呆滯地看著他說:“你走這么遠路來看我,真太謝謝了,喬治!
  喬治本來準(zhǔn)備跟她親吻,給她一些安慰,但是柔斯招呼他的話叫他感到驚愕。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感情受了傷害!翱,”他用責(zé)問的語氣說,“你這是怎么了,柔斯?為什么你不叫我知道?”
  她有些慌亂,遮遮掩掩地說:“一切很快就都處理完了,他們已經(jīng)把遺體弄走了——再打攪你好像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喬治拉出來一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他同柔斯交往了三年,自認為對這個女孩子已經(jīng)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是現(xiàn)在他卻困惑地、有些焦慮地望著她,倒好像坐在自己對面的是個陌生人。柔斯是個小個子,皮膚黝黑,身體過于瘦削。一張蒼白的尖臉蛋兒有一種不合常規(guī)的美麗動人之處。平常她總愛穿一件深色裙子,一件白色短衫。夜里她睡得很晚,洗自己的短衫,洗了又熨,所以衣服總是那么干凈。清爽、干凈,這正是柔斯最明顯的特點。喬治常常跟她開玩笑說:“如果把你倒著從樹籬另一邊扯出來,看來你的頭發(fā)也會一絲不亂!比崴沟幕卮鸲喟胧牵骸澳銊e逗我笑了。那怎么可能?”就是喬治跟她說句笑話,她也總是那么嚴(yán)肅。遇到這種場合,喬治就自我安慰地嘆口氣,不得不承認柔斯沒有幽默感?墒钦f老實話,喬治喜歡她這種穩(wěn)重、嚴(yán)肅的性格,這種看重實際的精神。這仿佛使他有了主心骨。喬治不知道該怎樣對付現(xiàn)在這個場面,他開口說:“不要難過了,柔斯,一切都會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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