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大師》以俄國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為主角,1869年10月,陀思妥耶夫斯基來到彼得堡秣市,調(diào)查繼子巴維爾之死。在小說中,庫切如此這般地設(shè)計陀思妥耶夫斯基1869年秋冬的彼得堡生活,讓他筆下的大作家走入其作品《群魔》的場景。所有生者的體驗都在一場煎熬和受難中轉(zhuǎn)變?yōu)閷懽髦械脑兀菏紫仁峭铀纪滓蛩够,然后是庫切的,最后形成了雙重的“他”和“他的人”的對話奇景。 作者簡介: J.M.庫切,當(dāng)代作家,文學(xué)大師,史上獲得最多文學(xué)獎項的作家之一,1940年生于南非開普敦。作品包括《等待野蠻人》《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男孩》《青春》《夏日》《恥》《兇年紀事》等。兩次奪得布克獎,并于2003年榮獲諾內(nèi)爾文學(xué)獎。 目錄: 第一章彼得堡 第二章公墓 第三章巴維爾 第四章白衣服 第五章馬克西莫夫 第六章安娜?謝爾蓋耶夫娜 第七章馬特廖娜 第八章伊萬諾夫 第九章涅恰耶夫 第十章制彈塔 第十一章散步 第十二章伊薩耶夫 第十三章化裝 第十四章警察 第十五章地下室第一章 彼得堡 第二章 公墓 第三章 巴維爾 第四章 白衣服 第五章 馬克西莫夫 第六章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 第七章 馬特廖娜 第八章 伊萬諾夫 第九章 涅恰耶夫 第十章 制彈塔 第十一章 散步 第十二章 伊薩耶夫 第十三章 化裝 第十四章 警察 第十五章 地下室 第十六章 印刷廠 第十七章 毒藥 第十八章 日記 第十九章 火 第二十章 斯塔夫羅金 【后序】第一章彼得堡 1869年10月。一輛輕便四輪馬車緩緩行駛在圣彼得堡秣市地區(qū)的一條街道上。到了一幢高大的分租公寓前面,車夫勒住了馬匹。 乘客懷疑地瞅瞅那幢房屋,問道:“你肯定這地方?jīng)]錯嗎?” “蠟燭街六十三號,就是你說的地方! 乘客下了車。他已過中年,留著胡子,腰背有些佝僂,寬闊的前額和濃密的眉毛使他顯得沉著和有點自我專注。他穿的一套灰色衣服式樣已經(jīng)過時。 “在這兒等我,”他吩咐車夫說。 秣市有些房屋比較老舊,墻皮斑駁脫落,仍保留著舊日的氣派,不過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成了公務(wù)員、學(xué)生和勞動人民的寄宿所。房屋與房屋之間的空當(dāng)搭了一些木構(gòu)建筑,有的依靠別的房屋的外墻而建,那些建筑搖搖晃晃,有的兩層,有的甚至搭了三層,像鴿子棚似的擁擠不堪,是最最貧窮的人家的住處。 六十三號就是一幢比較老舊的房屋,兩側(cè)都有這種木構(gòu)建筑。事實上,房屋面墻的橫梁和支柱在半腰上交叉縱橫,像蜘蛛網(wǎng)似的把它繃得密密實實。鳥在加固物的犄角上筑了窩,面墻上粘著鳥糞污染的痕跡。 一群孩子在街上玩耍,爬上支柱,往街上的水坑拋石塊,然后跳下來把石頭撿回去,他們發(fā)現(xiàn)有陌生人來,便中斷了游戲。三個小的是男孩,第四個仿佛是他們的頭頭,是個女的,長著金黃色的頭發(fā),眼睛黑得出奇。 “下午好,”陌生人招呼說!澳銈冇姓l知道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科倫金娜住在哪里?” 男孩們不吭聲,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女孩放下手里的石子,說道:“跟我來! 六十三號三樓,互相連接的房間挨挨擠擠從樓梯口的平臺分支出去。通道幽暗彎曲,飄散著白菜燉牛肉的氣味,他跟著小姑娘走去,經(jīng)過一間公用的盥洗室,到了一扇灰漆的房門前,小姑娘推開了門。 狹長低矮的房間只有一扇齊頭高的窗戶。最長的一面墻壁上掛著一幅厚實的織錦,使得房間顯得更昏暗。一個穿黑衣服的婦女站起來迎他。她有三十五六歲,同女孩一樣的黑眼睛和濃眉毛,不過她的頭發(fā)是黑的。 “原諒我事先沒有通知就登門拜訪,”他說!拔倚铡彼t疑了一下!拔蚁胛业膬鹤釉(jīng)是你的房客! 他從旅行包里取出一件用白手巾包著的東西,解開包巾。里面是一幀鑲著銀鏡框的銀版照片!澳阋苍S認識他,”他說。他沒有把照片交到她手里。 “是巴維爾?亞歷山德羅維奇,媽媽,”女孩悄聲說。 “是啊,他在這兒住過,”女人說!拔液茈y過!苯又瞧虒擂蔚某聊!八4月份住進來的,”她重新?lián)炱鹪掝^!八姆块g同他離開時一樣,他的東西,除了警方拿走的幾件之外,也沒有動過。你要看看嗎?” “是啊,”他聲音沙啞地說!凹偃绶孔鉀]有付清,當(dāng)然由我負責(zé)。” 他兒子的房間雖然只是公寓房屋里隔出來的一間小屋,卻有單獨的門和一扇面向街道的窗戶。床鋪得十分整齊,除床之外,還有一個五斗櫥、一張帶燈的小書桌和一把椅子。床腳放著一個手提皮箱,皮面上有壓印出來的P.A.I.①幾個縮寫字母。他認識那個箱子:是他送給巴維爾的禮物。 他走到窗前,朝外面張望一下。四輪馬車還等在下面。“你替我做件事情,好不好?”他問那個小姑娘!澳愀嬖V車夫,說他可以走了,再把錢付給他,好嗎?” 小孩接過他給的錢,下樓去了。 “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我想獨自待一會兒,”他對那個女人說。 女人走后,他馬上揭開床罩。被單是新?lián)Q的。他跪下來,把鼻子湊到枕頭上;但他只聞到肥皂和曬過的衣物的氣味。他打開五斗櫥的抽屜。抽屜已經(jīng)空了。 他把箱子提起來放在床上。箱子里最上面是一套折疊整齊的白棉布衣服。他把前額貼在衣服上。一絲淡淡的、他兒子身上的氣味傳進他的鼻子。他深深地吸了又吸,心想:他的鬼魂進了我體內(nèi)。 他把椅子拖到窗前坐下,望著外面。外面暮色蒼茫,越來越濃。街上闃無一人。時光在流逝,他的思想?yún)s停滯不動。反思,對,他想道,這種狀態(tài)大概就是反思。腦袋發(fā)沉,眼睛發(fā)沉:靈魂里仿佛灌了鉛。 那女人,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和她的女兒在吃晚飯,她們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中間是燈。他進屋時,她們中止了談話。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他說。 她正視著他,等他說下去。 “我意思是說,你們知道我不姓伊薩耶夫嗎?”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巴維爾的事情! “我說幾句就走,不打擾你們吃飯了。手提箱暫時放在這里行嗎?我把房租付到月底。其實,讓我把11月份的房租也預(yù)先付了。如果你沒有另外的約定,我希望保留這個房間。” 他把錢付給了她,二十盧布。 “假如我下午偶爾來這兒,你不在意吧?白天家里有人嗎?” 她遲疑了一下。她同孩子交換了一個眼色。他覺得她要改主意。她希望他最好把箱子拿走,再也別回來,房客死掉的事情告一段落,房間可以空出來。她不希望這個渾身散發(fā)晦氣的、憂傷的人來她家里。不過為時已晚,他付了房租,她收下了。 “馬特廖莎下午在家,”她安靜地說!拔铱梢越o你一把鑰匙。能不能請你從自己的房門進出?房客屋子和這個屋子中間的門不上鎖,不過我們一般不用! “對不起,剛才我不知道! 他在秣市熟悉的街道上逛了一個小時。接著,他走過科庫什金橋,回到那天早些時候他用伊薩耶夫這個姓登記入住的客棧。 他不覺得餓。他和衣躺在床上,合抱兩臂,試圖睡一會兒?墒撬乃枷胗只氐搅肆査麅鹤拥姆块g。房間里沒有拉窗簾。月光灑在床上。他站在門口,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著角落里的椅子,等黑暗凝重起來,變成另一種黑暗——存在的黑暗。他悄無聲息地動著嘴唇,仿佛要念出兒子的名字,動了三次,四次。 他似乎在念咒語。但是要鎮(zhèn)住誰呢:鎮(zhèn)住鬼魂,還是鎮(zhèn)住他自己?他想到了俄耳甫斯的故事,那歌手一步步朝后倒退,嘴里輕輕念著死去的女人的名字,要把她從冥府里呼喚回來;他想到那個穿著尸衣的妻子,呆滯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有氣無力的、像夢游似的朝前伸著兩臂。沒有豎琴,沒有笛子,只有字眼,反復(fù)念誦的那個字眼。死亡切斷一切聯(lián)系后,名字仍然存在。通過洗禮,靈魂同一個名字掛上鉤,將把這個名字帶到永恒。他再次默念了那個名字:巴維爾。 他開始感到眩暈!拔业米吡,”他悄聲說,或者自以為悄聲說過;“我會回來的! 我會回來的:當(dāng)他送孩子初次上學(xué)時,他也作過同樣的承諾。你不會被拋棄的。事實上,他被拋棄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覺得自己仿佛順著一道大瀑布,不顧一切地投身跳進水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