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德精通音樂,以巴赫的賦格曲的形式來寫作《偽幣犯》。小說結(jié)構(gòu)精心而復(fù)雜,展現(xiàn)了四段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戀情,同時又很像偵探小說。紀(jì)德在書中完整呈現(xiàn)他的道德和美學(xué)追求,尤其表達(dá)了他對“真誠”的思考。 作者簡介: 安德烈·紀(jì)德,法國偉大作家,1947年獲得諾貝爾獎,獲獎理由是“為了他廣泛包容性的與有藝術(shù)質(zhì)地的著作,在這些著作中,他以無所畏懼的對真理的熱愛,并以敏銳的心理學(xué)洞察力,呈現(xiàn)了人性的種種問題與處境”。我希望有一個魔鬼隱姓埋名地貫穿在整部書中,由于人們不大相信他,他就顯得更加真實(shí)……確切地說,這本書不是只有一個中心……這些努力像橢圓那樣有兩個焦點(diǎn)。一方面是事件、事實(shí)、外部材料,另一方面是小說家用這些東西寫一本書的努力!驳铝?紀(jì)德第一部巴黎 一 “現(xiàn)在,我覺得要聽到走廊里的腳步聲了。”貝爾納心里想道。他抬起了頭,并仔細(xì)聽著。沒有:他父親和哥哥還留在法院里,他母親在作客,他姐姐在聽音樂會,至于弟弟小卡盧,每天學(xué)校放學(xué)后被關(guān)在寄宿學(xué)校里。貝爾納?普羅菲唐迪厄留在家里啃書本,準(zhǔn)備中學(xué)畢業(yè)會考,他只有三個星期的復(fù)習(xí)時間了。家里人都不打擾他,讓他獨(dú)自一人待著,但魔鬼卻并非如此。貝爾納雖然已脫掉上衣,但仍感到熱得透不過氣來。臨街的窗子開著,但進(jìn)來的只有熱氣。他額頭上流著汗。一滴汗水沿著他的鼻子流了下來,快要落到他手里拿著的一封信上。 “這就像流淚一樣,”他想道,不過,流汗總比流淚要好! 是的,這日期一清二楚。無法懷疑:信里說的正是他貝爾納。信是寫給他母親的,是一封情書,十七年前寫的,沒有署名。 “這個開頭字母表示什么?一個V,也可能是一個N……問我的母親合適嗎?……咱們還是相信她眼力不錯。我可以隨意想象,認(rèn)為這是個親王。即使我得知自己是個鄉(xiāng)巴佬的兒子,那也沒有關(guān)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就不必?fù)?dān)心自己像他。任何尋找都會使你承擔(dān)義務(wù)。咱們只要從中求得解脫。咱們不必深究。況且,我今天知道這些已經(jīng)足夠! 貝爾納把信重新折好。這封信同這疊信里的其他十二封信大小一樣。一條粉紅色的緞帶把這些信扎在一起,但他不必把緞帶解開。他把緞帶又套了進(jìn)去,像原來那樣把這疊信扎緊。他重新把信放到小盒子里,把小盒子放到蝸形腳桌子的抽屜里。抽屜沒有打開,他是在抽屜上方發(fā)現(xiàn)其中的秘密的。貝爾納把木桌面上脫開的鉸鏈合在一起,并要把一塊沉重的縞瑪瑙板蓋在上面。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把這塊板放在上面,并重新放上兩個水晶玻璃做的枝形大燭臺以及他剛才因好玩而去修理的笨重座鐘。 座鐘敲了四下。他已把鐘撥準(zhǔn)。 “預(yù)審法官先生及其公子律師先生不到六點(diǎn)鐘是不會回來的。我有時間。必須讓法官先生在回家時看到他的寫字臺上放著這封美妙的信,我將在信中把我離家出走的事告訴他。但在寫信之前,我感到很有必要讓我的思想透一透空氣,并去找到我親愛的奧利維埃,以便有個棲身之處,至少能夠暫住。奧利維埃,我的朋友,現(xiàn)在是我來考驗(yàn)?zāi)阏\意的時候,也是你向我顯示你價值的時候。我們友誼中的美妙之處,是至今為止我們還從未得到過對方的幫助。唔!要幫的忙使人愉快,提出來就不會難以啟齒。討厭的是奧利維埃不會獨(dú)自一人在那里。算了!我會把他拉到一邊。我要用自己的鎮(zhèn)靜使他大吃一驚。只有在非同尋常的情況下,我才會感到十分自在。” 貝爾納?普羅菲唐迪厄一直住到那天的T街,離盧森堡公園很近。每星期三下午四點(diǎn)到六點(diǎn),他的幾個同學(xué)都要聚集在公園里美第奇噴水池旁邊俯瞰著噴水池的小道。他們談?wù)撍囆g(shù)、哲學(xué)、體育運(yùn)動、政治和文學(xué)。貝爾納走得很快,但他在穿過公園柵欄門時看到了奧利維埃?莫利尼埃,就立刻放慢腳步。 那天,聚集在那里的人比平時要多,也許是因?yàn)樘鞖馇缋实木壒。參加聚會的人,有幾個貝爾納還不認(rèn)識。這些年輕人一旦站在別人面前,個個都像在做戲,幾乎完全失去了純真的面貌。 奧利維?吹截悹柤{走過來就臉紅了,并突然離開和他交談的一位少婦,走到遠(yuǎn)處。貝爾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奧利維埃竭力顯出不在找他的樣子,有時甚至裝作沒有看到他。 在和他照面之前,貝爾納要遇到好幾組人,但他也裝出不在找奧利維埃的樣子,就不時停住腳步。 他的四個同學(xué)圍著一個戴夾鼻眼鏡、蓄有小胡子的小個子,此人的年齡顯然比他們大,手里拿著一本書。他名叫迪梅爾。 “你要我怎么辦呢?”他的話是專門說給其中一個人聽的;他看到大家都在聽他說話,顯得十分得意!拔乙恢笨吹降谌,卻沒有看到一種顏色或一個描寫顏色的詞。他說的是一個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連衣裙是紅的還是藍(lán)的。對我來說,如果沒有顏色,這很簡單,我就什么也看不到!睘榱丝鋸埖男枰,再加上他感到他已不像剛才那樣引人注目,他就堅(jiān)持說道:一點(diǎn)也看不到! 貝爾納不再去聽這個人的高談闊論。他感到過早離開未免失禮,因?yàn)樗呀?jīng)在傾聽他身后那些人的爭論了。奧利維埃離開少婦之后,就來到那些人中間。其中一人坐在長凳上看《法蘭西行動報》。 在那些人中,奧利維埃?莫利尼埃顯得多么嚴(yán)肅!而他卻是最年輕的人之一。他那幾乎還帶稚氣的臉和他的目光,顯示出他思想的早熟。他動不動就臉紅。他溫柔。他對所有人都顯得和藹可親,但沒用,不知是何種內(nèi)在的謹(jǐn)慎和何種靦腆,使他的同學(xué)們和他疏遠(yuǎn)。他因此而感到痛苦。要是沒有貝爾納,他就會更加痛苦。 莫利尼埃就像貝爾納現(xiàn)在做的那樣,在每一組人中都聽一會兒,這是出于禮貌,他對聽到的任何話都沒有興趣。 他在那個看報紙的讀者的肩膀上方俯下身子。貝爾納沒有回過頭去,但聽到他在說: “你不應(yīng)該看報紙,這樣你會滿臉通紅! 看報的人尖聲反駁道: “你嘛,只要別人一提到莫拉斯,你就臉色發(fā)青。” 這時,第三個人用挖苦的語調(diào)問道: “莫拉斯的文章,你覺得有趣?” 第一個人回答道: “我感到討厭,但我覺得他有道理! 這時,第四個人開了口,但貝爾納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你嘛,只要是不使你感到討厭的東西,你就覺得缺乏深度! 第一個人反駁道: “要是你覺得只要是傻瓜就能讓人開心,那就錯了!” “你過來!必悹柤{突然抓住奧利維埃的胳膊,低聲說道。他把他拉到幾步之外的地方: “你快回答我,我有急事。你對我說過,你不是和父母住在同一層樓里,是嗎?” “我把我房間的門指給你看過,它正面對著樓梯,是在我們家下面的那個半層樓上。” “你對我說過,你弟弟也睡在那里?” “喬治,是的。” “只有你們兩個?” “是的! “你弟弟不會說出來吧?” “如果需要的話。為什么?” “你聽著。我已離開了家,或者說我將在今晚離家出走。我還不知道要去哪兒。就一夜,你能留我睡嗎?” 奧利維埃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非常緊張,不敢去看貝爾納。 “行,”他說,不過你要過了十一點(diǎn)再來。每天晚上,媽媽都要下樓來對我們說晚安,然后把我們的房門鎖好。” “那么……”奧利維埃微微一笑:“我還有一把鑰匙。要是喬治睡著了,你敲門輕一點(diǎn),別把他吵醒,好嗎?” “門房會讓我進(jìn)去嗎?” “我會告訴他的。哦!我和他關(guān)系很好。這另一把鑰匙,就是他給我的;仡^見! 他們分手時沒有握手。貝爾納離開時在想他要寫的那封信,就是法官回家時會看到的信。奧利維埃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和貝爾納單獨(dú)待在一起,就去找大家都不大理睬的呂西安?貝卡耶。奧利維埃如果不偏愛貝爾納,一定會非常喜歡呂西安。貝爾納生性大膽,呂西安性格膽怯。大家都感到他身體虛弱,他存在的仿佛只有情感和思想。他不大敢主動去找別人,但看到奧利維埃走到跟前,就會立刻欣喜若狂。呂西安會寫詩,這點(diǎn)任何人都猜得到,但我認(rèn)為,呂西安只會對奧利維埃一人吐露自己的寫作計(jì)劃。他們倆走到平臺邊上。 “我想做的,”呂西安說道,“是敘述故事,不是一個人物的故事,而是一個地方的故事,嗯,譬如說,公園里像這樣一條小道的故事,敘述那里發(fā)生的事,從早上到晚上發(fā)生的事。最早來的是一些保姆,一些奶媽,有飾帶……不,不……最早是一些灰色的人,看不出他們的性別和年齡,他們在小道上掃地,給草地澆水,更換盆花,總之是公園開門前的景象和背景,你懂我的意思嗎?一些孩子在堆沙堆,互相爭吵,保姆打他們耳光。后來,小學(xué)生放學(xué)了,接著是女工下班。一些窮人來到公園,坐在長凳上吃東西。再晚一點(diǎn),一些年輕人互相尋找,有些則相互躲避,還有一些獨(dú)自待著,在進(jìn)行幻想。然而來了一群人,是在聽音樂會的時候,或是從那些商店出來的時候。一些學(xué)生,就像現(xiàn)在這樣。傍晚,情人們摟摟抱抱,另一些則哭著分手。最后,在黃昏時分,一對老夫妻……突然,咚咚的鼓聲響了,公園要關(guān)門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這出戲結(jié)束了。你要知道:這給人的印象是一切的終結(jié),是死亡……不過,死亡’這個詞當(dāng)然沒有說出來! “是的,這點(diǎn)我看得很清楚!眾W利維埃說道。他在想貝爾納,所以一個字也沒有聽進(jìn)去!斑沒有完呢!還沒有完呢!”呂西安熱情地接著說道!拔蚁朐谝环N尾聲中展現(xiàn)這條小道,是在夜里,在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小道上空無一人,比白天要美得多。在萬籟俱寂之中,自然界所有的聲音如在狂歡:噴水池的聲音,風(fēng)吹動樹葉的聲音,一只夜鳥的歌聲。我原想讓一些黑影在上面移動,也許是一些塑像……但我覺得這樣太俗氣,你對此是怎么看的?” “不,不要塑像,不要塑像。”奧利維埃心不在焉地反對道。接著,他看到對方傷心的目光,就熱情地大聲說道:“好吧,先生,你要是把這個寫出來,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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