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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阿Q還活著


作者:假如阿Q還活著     整理日期:2013-06-04 11:45:02


  假如阿Q還活著
  
  
  作 者: 曉鶴
  
  
  阿Q糊里糊涂被人在土谷祠里捉去槍斃了,使我們這些當慣了看客的中國人
  
  老大不舒服?傆X得以他的名氣,及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本不該這么英年早逝。
  
  近翻魯迅全集,見“《阿Q正傳》的成因”一文,知作者原不堪編輯催稿之苦,
  
  才故意讓阿Q“漸漸向死路上走!薄拔夷菚r雖然并不忙,”豫才先生抱怨說,
  
  “然而正在做流民,夜晚睡在作通路的屋子里,這屋子只有一個后窗,連好好的
  
  寫字地方也沒有,那里能夠靜坐一會,想一下!笨梢娢娜瞬葺讶嗣饋恚碛
  
  是不需很充分的。
  
  
  假如當年知識分子的待遇高一些,有地方好好靜坐想一下,或許魯迅會抽身
  
  走一趟未莊,通知阿Q連夜逃脫趙秀才的構(gòu)陷。那時戶籍制度不嚴,不象如今公
  
  安國安人員遍布,南下北上裝都不用化。稍稍潛伏十天半個月的再回去轉(zhuǎn)悠,乃
  
  至跑到縣里舉人老爺?shù)募议T口閑逛,人家也一定早忘了他的犯科行徑,不當會事
  
  了。運氣好遇上別的什么嫌犯綁赴法場頂罪問斬,如名聲差的甚遠的。、王胡
  
  之輩,他還能同吳媽一樣,擠在人群中張開嘴巴看。在去酒肆茶樓的柜臺旁,跟
  
  人手舞足蹈地比劃一下:“好快刀”。
  
  
  
  。
  
  
  不幾年北伐開始,阿Q強烈的革命訴求,也就有了付諸實現(xiàn)的機會。白盔白
  
  甲雖穿不上,真刀真槍卻少不了。要是用他那浙江口音,跟北伐軍蔣總司令敘上
  
  同鄉(xiāng)乃至本家,興許真能晉個一官半職,回未莊向鄉(xiāng)親們炫耀。不過假洋鬼子和
  
  趙秀才可是早化了四塊洋錢,在大襟上掛過銀桃子了。沒他倆的介紹,革命黨也
  
  還是有些難投的。倒不如跟湖南一樣自行組織農(nóng)會,打一捆梭標板刀,去趙錢二
  
  家先分了浮財再說。這也與他心目中的革命較為接近——“絡繹的將箱子抬出了,
  
  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寧式床也抬出了!钡鹊。
  
  
  接著“清黨”、“清鄉(xiāng)”,共產(chǎn)黨在鄰省江西鬧暴動。到這步田地,阿Q無
  
  疑是只得去“投一投”了。假如他不死——這本是咱們立論的前提——,歷經(jīng)井
  
  岡山、長征、延安……下來,如今的官位應不下前一陣子死在任上的國家副主席
  
  王震。他兩個都不善識文斷字,都習慣出口“媽媽的”,都主張動不動便將對手
  
  “嚓”地殺頭,就是說都很有革命的堅定性。若論起開荒種地,王震只怕遠不是
  
  他的對手。王只當過鐵路工人,不諳稼穡;而阿Q住土谷祠的時候,“割麥便割
  
  麥,舂米便舂米,撐船便撐船”,樣樣是好把式。一個老頭曾頌揚說:“阿Q真
  
  能做!”唯一的遺憾是批閱文件的圈兒畫的不園。不過不打緊:孫子才畫得很園
  
  的園圈呢。
  
  
  
  。
  
  
  如果那天晚上得到捉他的通報,竟至遠走他鄉(xiāng)呢?“他雖然多住未莊,然而
  
  也常常宿在別處,不能說是未莊人”,沒有死守一地的道理。當初他只是想和吳
  
  媽睡覺鬧出風波,到處找不到工打,便改向城里發(fā)展,果然混一個“滿把是銅的
  
  和銀的”回來。知道自己被告成死罪,還不趕緊溜之大吉?因為“有一會他似乎
  
  是姓趙”,而趙姓原籍“照《郡名百家姓》上的注解”,應是“隴西天水人也”。
  
  所以他極有可能和必要借此機會回西部老家“黃土高坡”去尋根,以證實“我們
  
  先前——比你闊的多啦!”
  
  
  西部卻不及江南小鎮(zhèn)嫵媚富庶。阿Q到了彼地(我們且設它叫“未寨”),
  
  又難免與人夸耀起未莊打工時的“先前闊”來。加之他“真能做”、“見識高”,
  
  又有“精神勝利法”創(chuàng)造“人定勝天”的奇跡,領些人改造一片“狼窩掌”想必
  
  沒問題。就這樣也能去京城做成大官,如國務院副總理陳永貴。再由金口玉牙講
  
  一句“農(nóng)業(yè)學未寨”的語錄,別說趙太爺、假洋鬼子等“一群鳥男女”嚇成一灘,
  
  連周恩來、江青、郭沫若一級的朝廷顯貴也得趨之若鶩。魯迅作傳時遇著的第一
  
  個難題——“阿Quei,阿桂還是阿貴呢?”——便也迎刃而解:當然是“阿
  
  貴”吶!
  
  
  
 。
  
  
  當然他也可以既不去江西,也不去隴西,只捱過一段日子再返未莊,如前所
  
  推論的,風聲一過,頂多被地保敲去幾百文酒錢即相安無事。他依舊替人打短工,
  
  憑力氣吃飯,余錢賭個精光,在街口遭人嘲弄欺侮,挨幾扇耳光,仍歇在土谷祠
  
  里,并且仍然孑然一身。如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一九四九年得解放”。共
  
  產(chǎn)黨來了,他又有機會抖起來:作為苦大仇深的“土改根子”,阿Q一舉當選為
  
  貧協(xié)主席。
  
  
  “老Q,”趙太爺怯怯的迎著低聲的叫。
  
  
  “我手執(zhí)鋼鞭……”阿Q打算昂首而過。
  
  
  “Q老。”
  
  
  “得,鏘,鏘令鏘,鏘!……”
  
  
  “Q主席!”秀才軟聲一喊。
  
  
  阿Q這才站住,歪著頭問道:“什么?”
  
  
  “阿Q哥,像我們這樣的窮朋友是不要緊的……”趙白眼惴惴的說,似乎想
  
  探共產(chǎn)黨的口風。
  
  
  “窮朋友?你總比我有錢!卑ⅲ颜f著自去了?
  
  
  于是工作組及阿Q帶人到了趙家和錢家,“直走進去打開箱子來:元寶、洋
  
  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擺了錢家的桌椅”。
  
  這可比偷偷摸摸跟著到舉人老爺家打劫痛快多了。趙太爺吃斗不過吊了頸;趙秀
  
  才連同老婆、孩子被監(jiān)督勞動改造;地保到縣里大牢服了五年刑;假洋鬼子算他
  
  走運逃到國外去了——不然一定打成漢奸、特務。
  
  
  
  ?
  
  
  吳媽也肯跟阿Q困覺了。豈止肯,簡直還求之不得。要不要她?要她還是要
  
  周七嫂的女兒?其實吳媽還是不錯的,只“可惜腳太大”。如今一解放,腳大正
  
  說明站得穩(wěn)階級立場。便是趙司晨的妹子,雖然“真丑”,日后從城里念完高中
  
  回來,亦不妨考慮考慮如何對她進行“再教育”。
  
  
  最早勾起阿Q關于“女……”的遐想的小尼姑,文革中由他作主嫁給了。
  
  ——或者就是王胡罷。本來他可以自己要的,然而“和尚動得”的,又“一定?
  
  引誘野男人”,還用帶哭的聲音罵過“斷子絕孫的阿Q!”不能便宜了她。老尼
  
  姑自然也要嫁給管祠的老頭。不然靜修庵當成四舊砸了之后,她又住到哪里去?
  
  
  說到文革,阿Q“思想也迸跳起來了”:“造**?有趣,……來了一陣皮帶
  
  扎腰的紅衛(wèi)兵,都拿著語錄、傳單、繩索、封條、漿糊桶,走過土谷祠,叫道,
  
  ‘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他不再唱“我手執(zhí)鋼鞭將你打”,早改為“穿林?缪┰瓪鉀_霄漢”。外觀
  
  上也略有變化,如頭上那頂從地保手里贖回的舊氈帽,即換成舊軍帽,很有些時
  
  代氣息了。只是軍帽下面的癩疤依舊,于是仍然不許說“癩”,不許說“光”、
  
  說“亮”、說“燈”、說“燭”、說“太陽”……等等。
  
  
  
 。
  
  
  象以往一樣,最先將“改革開放”的新氣象帶進未莊的又是阿Q。
  
  
  “阿Q,你回來了!”
  
  
  “回來了。?
  
  
  “發(fā)財發(fā)財,你是——在……”
  
  
  “深圳去了!”
  
  
  只見他上下一套西裝,雖說皺巴,畢竟從口袋里掏出一包“萬寶路”洋煙來,
  
  立刻使人對他有了新敬畏。接著紛紛傳說,鄒七嫂的女兒搶先在他那兒買了一條
  
  牛仔褲,舊固然是舊的,但只化了二十塊。趙白眼的母親——一說是趙司晨的母
  
  親,待考——也買了一塊孩子帶的電子表。于是街頭巷尾總有人追上叫住他問:
  
  “阿Q,你還有牛仔褲么?沒有?收錄機也要的,有罷??
  
  
  只幾趟的工夫,土谷祠就變了大樣:門口停一輛雅馬哈,門內(nèi)供著東芝冰箱
  
  樂聲彩電;秀才娘子的寧式床早拆了,擺上軟呼呼的歐化席夢思。
  
  
  變化最大的要數(shù)靜修庵,里里外外修繕一新,并請來紹興城里最有名的工匠
  
 。ìF(xiàn)稱民間藝術(shù)家)重塑金身佛像。魯迅一個最近的本家,叫周什么的老先生,
  
  還指甲長長地為庵子題了匾額。這一切開銷,不用說都歸阿Q獨家贊助。不過條
  
  件是,從此靜修庵所有門票收入得由阿Q與重返佛門的老尼姑兩人分成。小尼姑
  
  則涂了口紅,蹬一雙高跟鞋,在港臺流行歌帶的節(jié)奏中扭著腰肢,領游客參觀“
  
  阿Q翻過的墻”、“阿Q偷蘿卜地”、“阿Q躲狗的樹”、“阿Q砸過的門”及
  
  “阿Q捏小尼姑臉蛋處”等文化舊址?
  
  
  
  G
  
  
  料想不到的事仍時有發(fā)生。比方趙白眼,不僅解除了管教,還以“中國最末
  
  一位秀才”的名份當上省政協(xié)常委。人前人后,講話亦帶些官腔了,三兩句便要
  
  說起辛亥年間他跟阿Q一起革命的故事,并埋首著述回憶錄。而假洋鬼子,也從
  
  海外回國考察投資環(huán)境,同“未莊實業(yè)發(fā)展總公司”的董事長阿Q鉆進星級酒店
  
  洽談生意。手中捏的那根哭喪棒,早換成一只意大利真皮公文包,打開盡是與省
  
  長、總理、港督握手的照片:“我是性急的,所以我們見面,我總是說:鵬哥!
  
  我們動手罷!他卻總說道……”
  
  
  “OK!”阿Q仰脖子干了一盅人頭馬,竟用洋文接過話來。這回輪到假洋
  
  鬼子一楞。才知道一向?qū)Τ缪笫置镆暤陌ⅲ,近幾年也越學越洋派,時常為魯
  
  迅替自己起的洋名洋洋自得,在全國都可說是領潮流之先。有一陣子印名片連“
  
  阿”也不要,干脆印成“RQ”,更是味道十足。但趙秀才以為,那樣未免太“
  
  全盤西化”,還是“阿”一下子具有中國特色。
  
  
  同樣名字帶洋味兒的。,步阿Q后塵跑過幾回沿海特區(qū),猶不過癮,弄一
  
  筆錢去日本進了語言學校。魯迅預言他“大起來和阿Q一樣”,不意倒是有些和
  
  假洋鬼子一樣了。
  
  
  
 。
  
  
  也許阿Q并不象我們愿望的那么發(fā)達和先進。他仍是窮,擠在百萬盲流中到
  
  處找工打,蹲在壅塞的車站過道里脫下破襖襪捉虱子;餓得想不通時,仍不免做
  
  些小偷小摸甚至打家劫舍的營生;他仍然跟王胡或。拇蚣埽ㄖ皇菦]有辮子可揪
  
  了),仍然隔了一層褲捏女人的大腿,仍然醉醺醺把錢輸個精光……
  
  
  阿Q是不甘寂寞的,學生和市民上街示威游行他會跟著樂不可支,見到燒車
  
  搶店一邊心里“怦怦跳”一邊抱怨“怎么不叫我”,事后卻又痛恨:“——好,
  
  你民主!民主是殺頭的罪名呵,我總要告一狀,看你抓去殺頭,——嚓!”結(jié)果
  
  是他自己被抓去綁赴刑場。
  
  
  然而阿Q一定還活著。因為世界忽然間變得豐富了,不斷地有許多事等著他
  
  去干。他可以當官,也可以做打工仔;可以當作家教授,也可以干個體戶,可以
  
  小本經(jīng)營,也可以大筆買賣;可以留在未莊也可以去繁華都市,甚至偷渡到海外
  
  的唐人街;可以高唱“我一無所有”,也可以大罵一聲“他媽的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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