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民國三大校長


作者:王云五,羅家倫     整理日期:2015-06-22 13:13:17

蔡元培、梅貽琦、張伯苓三位校長,同是了不起的民國教育界領(lǐng)袖,以造育青年人才與提倡學術(shù)為終生事業(yè),他們的成就昭垂后代。三人在辦學理念方面特色明顯,在人格魅力方面也頗有建樹。心懷救國,以教興國;以人為本,教師先行;學貫古今,中西合璧,是三人共同的特點。本書匯集王云五、羅家倫、毛子水、葉公超等民國時期掀起過時代風浪的學者記錄、回憶三位校長教育理念與為人治學的經(jīng)典文章以饗讀者。
  作者簡介:
  王云五(1888—1979),廣東香山(今中山)人,原名云瑞,字岫廬,F(xiàn)代著名出版家,曾任商務(wù)印書館編譯所所長、總經(jīng)理,對中國近代出版、文教事業(yè)做出過重要貢獻。曾主持出版“萬有文庫”等大型叢書,發(fā)明四角號碼檢字法,1979年8月病逝于臺北。
  羅家倫(1897―1969),浙江紹興人,字志希。1917年入北京大學,曾參與發(fā)起組織新潮社,創(chuàng)辦《新潮》月刊,積極參加五四運動。1920年后赴歐美留學,1926年回國,先后任清華大學和中央大學校長、國民黨中央黨史編纂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駐印度大使。1950年到臺灣后,任“國民黨中央黨史編纂委員會”主任委員、“考試院副院長”等職,后病逝于臺灣。著有《科學與玄學》《中山先生倫敦蒙難史料考訂》等。
  目錄:
  
  第一編北大校長蔡元培
  蔡元培自述/蔡元培
  蔡孑民先生與我/王云五
  對于蔡先生的一些回憶/毛子水
  隨侍蔡先生的經(jīng)過及我對他的體認/姜紹謨
  寧粵和談追隨蔡先生的經(jīng)過/程滄波
  蔡元培先生的革命思想與活動/鄧嗣禹
  辛亥革命前后的蔡元培/陶英惠
  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羅家倫口述馬星野(偉)筆記
  青山有幸埋忠骨——蔡元培先生晚年在香港及逝世經(jīng)過/關(guān)國煊
  第二編清華校長梅貽琦
  五月十九念“五哥”/梅貽寶
  我最初認識梅月涵先生時的一件小事/王云五
  梅貽琦——一位平實真誠的師友/葉公超
  目錄:
  第一編北大校長蔡元培
  蔡元培自述/蔡元培
  蔡孑民先生與我/王云五
  對于蔡先生的一些回憶/毛子水
  隨侍蔡先生的經(jīng)過及我對他的體認/姜紹謨
  寧粵和談追隨蔡先生的經(jīng)過/程滄波
  蔡元培先生的革命思想與活動/鄧嗣禹
  辛亥革命前后的蔡元培/陶英惠
  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羅家倫口述馬星野(偉)筆記
  青山有幸埋忠骨——蔡元培先生晚年在香港及逝世經(jīng)過/關(guān)國煊
  第二編清華校長梅貽琦
  五月十九念“五哥”/梅貽寶
  我最初認識梅月涵先生時的一件小事/王云五
  梅貽琦——一位平實真誠的師友/葉公超
  酒杯邊的瑣憶——兼記梅貽琦先生飲酒的風度/黃季陸
  悼念先師梅月涵先生/劉崇
  回憶梅月涵校長/羅香林
  在大樹底下躲雨——梅故校長月涵先生追憶/顧獻樑
  懷念梅校長——月涵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徐賢修
  清華與我——賀“清華大學”七十五歲/孫觀漢
  第三編南開校長張伯苓
  張伯苓先生小傳/張源譯
  五則故事話“南開”/馬國華
  “南開先生”張伯苓/丁履進
  南開大學和張伯苓——大學和大學校長的特色/吳大猷
  張伯苓與南開大學/寧恩承
  我在南開大學的前十年(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六年)(節(jié)選)/何廉
  張、梅兩校長印象記/柳無忌"
  前言總·序
  楊天石
  岳麓書社依據(jù)臺灣的《傳記文學》,分類編纂,陸續(xù)出版“傳記文學”書系,這是兩岸文化交流史上的大事,是中國近代史和中華民國史研究的大事、喜事。
  1962年2月5日,時值春節(jié),曾在北大讀書的劉紹唐向當年的校長胡適拜年,談起胡適長期提倡傳記文學,而始終未見實行,向老師透露,自己正準備創(chuàng)辦《傳記文學》月刊總·序
  楊天石
  岳麓書社依據(jù)臺灣的《傳記文學》,分類編纂,陸續(xù)出版“傳記文學”書系,這是兩岸文化交流史上的大事,是中國近代史和中華民國史研究的大事、喜事。
  1962年2月5日,時值春節(jié),曾在北大讀書的劉紹唐向當年的校長胡適拜年,談起胡適長期提倡傳記文學,而始終未見實行,向老師透露,自己正準備創(chuàng)辦《傳記文學》月刊。胡適雖肯定其志,卻以為其事甚難,辦月刊,哪里去找這么多“信而有征”的文字,因此不大贊成。不料當年6月1日,紹唐先生主編的《傳記文學》竟在臺北出刊了。自此,直到2000年2月10日,紹唐先生因病在臺北去世,歷時38年,共出版453期。每期30萬字,453期就是13590萬字。此外,傳記文學出版社還出版了“傳記文學叢書”和“傳記文學叢刊”,其中包括《民國人物小傳》《民國大事日志》等許多民國歷史方面的著作。
  盡人皆知,紹唐先生沒有任何背景,不接受任何政治集團、經(jīng)濟集團的支持,只身奮斗,孤軍一人,卻做出了臺灣官方做不出的成績,創(chuàng)造了中國出版史上不曾有過的奇跡。因此,紹唐先生被尊為“以一人而敵一國”,戴上了“野史館主人”的桂冠。
  我在大學學習中國文學,畢業(yè)后業(yè)余研究中國哲學,1978年4月,調(diào)入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參加《中華民國史》的編寫,自此,即與紹唐先生的《傳記文學》結(jié)下不解之緣。在眾多歷史刊物中,《傳記文學》最為我所關(guān)注。但是,我和紹唐先生相識則較晚,記得是在1995年9月,紀念抗戰(zhàn)勝利50周年之際。當時,臺灣史學界在臺北召開學術(shù)討論會,我和大陸學者31人組團越海參加。這是海峽兩岸學者之間交流的起始階段,有如此眾多的大陸學者同時赴會,堪稱前所未有的盛事。我向會議提交的論文《九一八事變后的蔣介石》,根據(jù)毛思誠所藏《蔣介石日記類抄》未刊稿本寫成。當時,蔣介石日記存世一事,還不為世人所知,紹唐先生很快通知我,《傳記文學》將發(fā)表該文。9月3日,閉幕式晚宴,由紹唐先生的傳記文學出版社招待。各方學者,各界嘉賓,濟濟一堂。我因事略為晚到,不料竟被引到主桌,和紹唐先生同席。那次席上,紹唐先生給我的印象是熱情、好客,豪飲。次年,我應“中研院近史所”所長陳三井教授之邀訪問該所,在臺北有較多停留時間。其間,我曾應紹唐先生之邀,到傳記文學出版社參觀。上得樓來,只見層層疊疊,滿室皆書,卻不見編輯一人。紹唐先生與我長談,詳細介紹《傳記文學》創(chuàng)刊的過程及個人辦刊的種種艱辛。紹唐先生特別談到,辦刊者必須具備的“眼力”“耐力”“定力”等條件,可惜,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未能將紹唐先生所談追記下來,至今引為憾事。紹唐先生交游廣闊,文友眾多,因此宴集也多。每有宴集,紹唐先生必招我參加,我也欣然從遠在郊區(qū)的南港住所赴會。許多朋友,例如旅美華人史學家唐德剛等都是在這樣的場合下認識的。在臺期間,臺北史學界為紀念北伐戰(zhàn)爭70周年,召開北伐及北伐史料討論會,我根據(jù)原藏俄羅斯等處的檔案,撰寫《1923年蔣介石的蘇聯(lián)之行及其軍事計劃》一文參加,紹唐先生不僅到會,而且當場確定《傳記文學》將發(fā)表拙文。我離開臺北前,紹唐先生再次將我引到他的藏書室,告訴我,凡傳記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圖書,喜歡什么就拿什么。我因為“近史所”已贈我大量出版物,又不好意思,只挑選了《陳濟棠自傳稿》《傅孟真先生年譜》《朱家驊年譜》和李濟的《感舊錄》等有限幾種,回想起來,至今仍覺遺憾。
  紹唐先生自述,他有感于“兩岸的文士因為歷史原因等種種關(guān)系,許多史實難免歪曲”,因此,創(chuàng)辦此刊,以便“為史家找材料,為文學開生面”。我覺得,紹唐先生的這兩個目的,比較成功地達到了。政治對學術(shù),特別是對歷史學的干預,古已有之,但是,學術(shù)特別是以真實為最高追求目標的歷史學,又最忌政治和權(quán)力的干預。紹唐先生在臺灣的白色恐怖余波猶在的年代,能夠不怕“因稿賈禍”,創(chuàng)辦刊物,發(fā)行叢書,保存大量中國近代史特別是民國史資料,供千秋萬代的史家和史學愛好者采用,這是功德無量的盛事、盛業(yè)?镫m標明“文學”,但是,取文、選文卻始終恪守歷史學的原則,排斥任何虛構(gòu)和想象,這也是值得今之史家和文家們借鑒和注重的。
  紹唐先生去世后,《傳記文學》由中國新聞界的前輩成舍我先生的后裔續(xù)辦,至今仍是華人世界中的著名歷史刊物,衷心希望紹唐先生的事業(yè)和精神能長期傳承,永放光彩,衷心希望“傳記文學”書系的出版,能得到讀者的喜歡,助益歷史學的繁榮和發(fā)展。
  2015年5月于北京東城之書滿為患齋
  蔡元培自述
  蔡元培
  一、我所受舊教育的回憶
  我六歲(以陰歷計,若按新法只四歲余)入家塾,讀《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等。本來初上學的學生,有讀《三字經(jīng)》的,也有讀《千家詩》或先讀《詩經(jīng)》的,然而我沒有讀這些。我讀了三部小書以后,就讀四書。四書讀畢,讀五經(jīng)。讀小書、四書的時候,先生是不講的,等到讀五經(jīng)了,先生才講一點。然而,背誦是必要的,無論讀的書懂不懂,讀的遍數(shù)多了,居然背得出來。
  讀書以外,還有識字、習字、對句的三法,是我了解文義的開始。識字是用方塊字教的,每一個字,不但要念出讀法,也要說出意義。這種方法,現(xiàn)在兒童教育上還是采用的,但加上圖畫,這是比從前進步了。習字是先摹后臨,摹是先描紅字,后用影格;臨則先在范本的空格上照寫,后來將帖子放在面前,在別的空白紙上照寫。初學時,先生把住我的手,助我描寫,熟練了,才自由揮寫。對句是造句的法子,從一個字起,到四個字止,因為五字以上便是作詩,可聽其自由造作,不必先出范句了。對句之法,不但名詞、動詞、靜詞要針鋒相對,而且名詞中動、植、礦與器物、宮室等,靜詞中顏色、性質(zhì)與數(shù)目等,都要各從其類。例如先生出了白馬,學生對以黃牛、青狐等,是好的;若用黃金、狡狐等作對,就不算好了。先生出了登高山,學生對以望遠海、鑒止水等,是好的;若用耕綠野、放四海等作對,用顏色、數(shù)目來對性質(zhì),就不算好了。其他可以類推。還有一點,對句時兼練習四聲的分別。例如平聲字與平聲字對,側(cè)聲字與側(cè)聲字對,雖并非絕對不許,但總以平側(cè)相對為正軌。又練習的時候,不但令學生知道平側(cè),而且在側(cè)聲中上、去、入的分別,也在對句時隨時提醒了。
  我的對句有點程度了,先生就教我作八股文。八股文托始于宋人的經(jīng)義,本是散文的體裁,后來漸漸參用排律詩與律賦的格式,演成分股的文體,通常雖稱八股,到我學八股的時候,已經(jīng)以六股為最普通了。六股以前有領(lǐng)題,引用題目的上文,是“開篇”的意義,六股以后又有結(jié)論,可以見自領(lǐng)題到結(jié)論,確是整篇。然而,領(lǐng)題以前有起講(或稱小講)十余句,百余字;起講以前有承題,約四五句,二十余字;承題以前有破題,僅二句,十余字。這豈不是重復而又重復嗎?我從前很不明白,現(xiàn)在才知道,這原是一種練習的方法。先將題目的一句演為兩句(也有將題目的若干句縮成兩句的,但是能作全篇的人所為);進一步,演為四句;再進一步,演為十余句;最后乃演為全篇。照本意講,有了承題,就不必再有破題;有了起講,就不必再有破題與承題;有了全篇,就不必再有破、承與起講。不知道何時的八股先生,竟頭上安頭,把這種練習的手續(xù)都放在上面,這實是八股文時代一種笑柄:我所以不避煩瑣,寫出,告知未曾作過八股文的朋友。
  我從十七歲起,就自由地讀考據(jù)、詞章等書籍,不再練習八股文了。
  二、我在北京大學的經(jīng)歷
  北京大學的名稱,是從一九一二年起的。一九一二年以前,名為京師大學堂,包括師范館、仕學館等,而譯學館亦為其一部。我在一九〇六年曾任譯學館教員,講授國文及西洋史,這是我為北大服務(wù)之第一次。
  一九一二年,我長教育部,對于大學有特別注意的幾點:第一,大學設(shè)法、商等科的,必設(shè)文科;設(shè)醫(yī)、農(nóng)、工等科的,必設(shè)理科。第二,大學應設(shè)大學院(即今研究院),為教授、留校的畢業(yè)生與高級學生研究的機關(guān)。第三,暫定國立大學五所,于北京大學外,再籌辦大學各一所于南京、漢口、四川、廣州等處(是時想不到各省均有辦大學的能力)。第四,因各省的高等學堂本仿日本制,為大學預備科,但程度不齊,于入大學時發(fā)生困難,乃廢止高等學堂,于大學中設(shè)預科。(此點后來被胡適之先生等所非難,因各省既不設(shè)高等學堂,就沒有一個薈萃較高學者的機關(guān),文化不免落后,但自各省競設(shè)大學后就不必顧慮了。)
  是年,政府任嚴幼陵君為北京大學校長。兩年后,嚴君辭職,改任馬相伯君。不久,馬君又辭,改任何錫侯君。不久又辭,乃以工科學長胡次珊君代理。一九一六年冬,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促回國,任北大校長。我回來,初到上海,友人中勸不必就職的頗多,說北大太腐敗,進去了,若不整頓,反于自己的聲名有礙。這當然是出于愛我的意思。也有少數(shù)的說,既然知道它腐敗,更應進去整頓,就是失敗也算盡了心。這也是愛人以德的說法。我到底服從后說進北京。
  我到京后,先訪醫(yī)專校長湯爾和君,問北大情形。他說:“文科預科情形可問沈尹默君,理工科的情形可問夏浮筠君。”湯君又說:“文科學長如未定,可請陳仲甫君,陳君現(xiàn)改名獨秀,主編《新青年》雜志,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因取《新青年》十余本示我。我對于陳君,本來有一種不忘的印象,就是我與劉申叔君同在《警鐘日報》服務(wù)時,劉君語我:“有一種在蕪湖發(fā)行之白話報,發(fā)起的若干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個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爆F(xiàn)在聽湯的話,又翻閱了《新青年》,決意聘他。從湯君處探知陳君寓在前門外一旅館,我即往訪與之訂定,于是陳君來北大任文科學長,而夏君原任理科學長,沈君亦原任教授,一仍舊貫;乃相與商定整頓北大的辦法,次第執(zhí)行。
  我們第一要改革的,是學生的觀念。我在譯學館的時候,就知道北京學生的習慣。他們平日對于學問并沒有什么興會,只要年限滿后,可以得到一張畢業(yè)文憑。教員是自己不用功的,把第一次的講義照樣印出來,按期分散給學生,在講壇上讀一遍。學生覺得沒有趣味,或瞌睡,或看看雜書,下課時,把講義帶回去堆在書架上。等到學期、學年或畢業(yè)的考試,教員認真的,學生就拼命地連夜閱讀講義,只要把考試對付過去,就永遠不再翻一翻。要是教員通融一點,學生就先期要求教員告知他出的題目,至少要求表示一個出題目的范圍。教員為避免學生的懷恨與顧全自身的體面起見,往往把題目或范圍告知他們,于是他們不用功的習慣,得到一種保障了。尤其北京大學的學生,是從京師大學堂“老爺”式學生嬗繼下來的(初辦時所收學生都是京官,所以學生都被稱為老爺,而監(jiān)督及教員都被稱為中堂或大人)。他們的目的,不但在畢業(yè),而尤注重在畢業(yè)以后的出路,所以專門研究學術(shù)的教員,他們不見得歡迎。要是點名時認真一點,考試時嚴格一點,他們就借個話頭反對他,雖罷課也在所不惜。若是一位在政府有地位的人來兼課,雖時時請假,他們還是歡迎得很,因為畢業(yè)后可以有闊老師做靠山。這種科舉時代遺留下來的劣根性,是于求學上很有妨礙的。所以我到校后第一次演說,就說明“大學生當以研究學術(shù)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fā)財之階梯”。然而,要打破這些習慣,只有從聘請積學而熱心的教員著手。
  那時候因《新青年》文學革命的鼓吹,我們認識了留美的胡適之君。他回國后,即請到北大任教授。胡君真是“舊學邃密”而且“新知深沉”的一個人,所以一方面與沈尹默、沈兼士兄弟及錢玄同、馬幼漁、劉半農(nóng)諸君以新方法整理國故,一方面整理英文系。因胡君之介紹而請到的好教員,頗不少。
  我素信學術(shù)上的派別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所以每一種學科的教員,即使主張不同,若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就讓他們并存,令學生有自由選擇的余地。最明白的,是胡適之君與錢玄同君等,絕對地提倡白話文學,而劉申叔、黃季剛諸君仍極端維護文言的文學,那時候就讓他們并存。我相信為應用起見,白話文必要盛行,我也常常作白話文,也替白話文鼓吹,然而我也聲明:作美術(shù)文用白話也好,用文言也好。例如我們寫字,為應用起見,自然要寫行楷,若江艮庭君用篆隸寫藥方,當然不可;若是為人寫斗方或屏聯(lián),即寫篆隸章草,有何不可?
  那時候各科都有幾個外國教員,都是托中國駐外使館或外國駐華使館介紹的。學問未必都好,而來校既久,看了中國教員的闌珊,也跟了闌珊起來。我們斟酌了一番,辭退幾人,都按著合同上的條件辦理。有一法國教員要控告我,有一英國教員竟要求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來同我談判,我不答應。朱爾典出去后說:“蔡元培是不要再做校長的了!蔽乙惨恍χ弥
  我從前在教育部時,因各省高等學堂程度不齊,故改為各大學直接的預科,不意北大的預科,因歷年校長的放任與預科學長的誤會,竟演成獨立的狀態(tài)。那時候預科受了教會的影響,完全偏重英語及體育兩方面,其他科學比較落后,畢業(yè)后若直升本科,則發(fā)生困難。預科中竟自設(shè)了一個預科大學的名義,信箋上亦寫此等字樣。于是不能不加以改革,使預科直接受本科學長的管理,不再設(shè)預科學長。預科中主要的教課,均由本科教員兼任。
  我沒有本校與他校的界限,常常為通盤打算,求其合理化。是時北大設(shè)文、理、工、法、商五科,而北洋大學亦有工、法兩科,北京又有一工業(yè)專門學校,都是國立的。我以為無此重復的必要,主張以北大的工科并入北洋,而北洋之法科,克期停辦。得北洋大學校長同意及教育部核準,把土木、工礦、冶金并到北洋去了,把工科省下來的經(jīng)費用在理科上。我本來想把法科與法專并成一科,專授法律,但是沒有成功。我覺得那時候的商科,毫無設(shè)備,僅以一種普通商業(yè)學教課,于是并入法科,使已有的學生畢業(yè)后停止。
  我那時候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兩科是農(nóng)工、醫(yī)藥、法商等應用科學的基礎(chǔ),而這些應用科學的研究時期仍然要歸到文理兩科來,所以文理兩科必須設(shè)各種研究所,而此兩科的教員與畢業(yè)生必有若干人是終生在研究所工作,兼任教員,而不愿往別種機關(guān)去的。所以完全的大學,當然各科并設(shè),有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便利。若無此能力,則不妨有一大學專辦文理兩科,名為本科,而其他應用各科,可辦專科的高等學校,如德、法等國的成例,以表示學與術(shù)的區(qū)別。因為北大的校舍與經(jīng)費,絕沒有兼辦各種應用科學的可能,所以想把法律分出去,而編為本科大學,然沒有達到目的。
  那時候我又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是不能分科的。例如文科的哲學,必植基于自然科學,而理科的學者最后的假定,亦往往牽涉哲學。從前心理學附入哲學,而現(xiàn)在用實驗法,應列入理科。教育學與美學,也漸用實驗法,有同一趨勢。地理學的人文方面,應屬文科,而地質(zhì)、地文等方面屬理科。歷史學自有史以來屬文科,而推原于地質(zhì)學的冰期與宇宙生成論,則屬于理科。所以把北大的三科界限撤去,而列為十四系,廢學長,設(shè)系主任。
  我素來不贊成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孔氏的主張。清代教育宗旨有“尊孔”一款,已于一九一二年在教育部宣布教育方針時說他不合用了。到北大后,凡是主張文學革命的人,沒有不同時主張思想自由的,因而為外間守舊者所反對。適有趙體孟君以編印明遺老劉應秋先生遺集貽我一函,屬約梁任公、章太炎、林琴南諸君品題。我為分別發(fā)函后,林君復函,列舉彼對北大懷疑諸點。我復一函與他辯,這兩函頗可窺見那時候兩種不同的見解,所以抄在下面。
  林君來函:
  鶴卿先生太史足下:
  與公別十余年,壬子始一把晤,匆匆八年,未通音問,至以為歉。屬辱賜書,以遺民劉應秋先生遺著囑為題詞,書未梓行,無從拜讀,能否乞趙君作一短簡事略見示,謹撰跋尾歸之。
  嗚呼!明室敦氣節(jié),故亡國時殉烈者眾;而夏峰、梨洲、亭林、楊園、二曲諸老,均脫身斧鉞,其不死幸也!我公崇尚新學,乃亦垂念逋播之臣,足見名教之孤懸不絕如縷,尚望我公為之保全而護惜之,至慰至慰。雖然,尤有望于公者:大學為全國師表,五常之所系屬。近者外間謠諑紛集,我公必有所聞,即弟亦不無疑信,或且有惡乎阘茸之徒,因生過激之論。不知救世之道,必度人所能行;補偏之言,必使人以可信。若盡反常軌,侈為不經(jīng)之談;則毒粥既陳,旁有爛腸之鼠,明燎宵舉,下有聚死之蟲。何者?趨甘就熱,不中其度,則未有不斃者。方今人心喪敝,已在無可救挽之時,更侈奇創(chuàng)之談,用以嘩眾。少年多半失學,利其便己,未有不糜沸麇至而附和之者,而中國之命如屬絲矣。晚清之末造,慨世者恒曰去科舉,停資格,廢八股,斬豚尾,復天足,逐滿人,撲專制,整軍備,則中國必強。今百凡皆遂矣,強又安在?于是更進一解,必覆孔孟,鏟倫常為快。嗚呼!因童子之羸困不求良醫(yī),乃追責其二親之有隱瘵逐之,而童子可以日就肥澤,有是理耶?外國不知孔孟,然崇仁、仗義、矢信、尚智、守禮,五常之道未嘗悖也,而又濟之以勇。弟不解西文,積十九年之筆述成譯著一百二十三種,都一千二百萬言,實未見中有違忤五常之語,何時賢乃有此叛親蔑倫之論,此其得諸西人乎,抑別有所授耶?
  我公心右漢族,當在杭州時間關(guān)避禍,與夫人同茹辛苦,而宗旨不變,勇士也!公行時,弟與陳叔通惋惜,公行未及一送,申伍異趣,各衷其是。蓋今公為國宣力,弟仍清室舉人,交情固在,不能視若冰炭,故辱公寓書殷殷于劉先生之序跋,實隱示明清末季,各有遺民,其志均不可奪也。弟年垂七十,富貴功名前三十年視若棄灰,今篤老尚抱守殘缺,至死不易其操。前年梁任公倡馬班革命之說,弟聞之失笑。任公非劣,何為作此媚世之言。馬班之書,讀者幾人,殆不革而自革,何勞任公費此神力?若云死文字有礙生學術(shù),則科學不用古文,古文亦無礙科學。英之迭更,累斥希臘拉丁羅馬之文為死物,而今仍存者。迭更雖躬負盛名,固不能用私心以蔑古,矧吾國人尚有何人如迭更者耶?須知天下之理,不能就便而奪常,亦不能取快而滋弊。使伯夷、叔齊生于今日,則萬無濟便之方?鬃訛槭ブ畷r,時乎井田封建,則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無流弊;時乎潛艇飛機,則孔子必能使?jié)撏эw機不妄殺人,所以名為時中之圣。時者與時不悖也,衛(wèi)靈問陣,孔子行;陳恒弒君,孔子討。用兵與不用兵,亦正決之以時耳。今必曰天下之弱,弱于孔子。然則天下之強,宜莫強于威廉;以柏靈一隅,抵抗全球,皆敗衄無措,直可為萬世英雄之祖,且其文治武功、科學商務(wù),下及工藝,無一不冠歐洲,胡為懨懨為荷蘭之寓公。若云成敗不可以論英雄,則又何能以積弱歸罪孔子?彼莊周之書最擯孔子者也,然《人間世》一節(jié),又盛推孔子。所謂人間世者,不能離人而立之謂,其托顏回、葉公子高之問難孔子在陳以接人處眾之道,則莊周亦未嘗不近人情,而忤孔子。乃世士不能博辯為千載以上之莊周,竟咆勃為千載以下之桓魋,一何其可笑也。且天下唯有真學術(shù)、真道德,始足獨樹一幟,使人景從。若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則都下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按之皆有文法,不類閩廣人為無文法之啁啾;據(jù)此則凡京津之稗販,均可用為教授矣。若《水滸》《紅樓》皆白話之圣,并足為教科之書;不知《水滸》中辭吻多采岳珂之《金陀粹編》,《紅樓》亦不止為一人手筆,作者均博極群書之人?傊亲x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并不能為白話。
  若化古子之言為白話演說,亦未嘗不是。按《說文》,演,長流也,亦有延之廣之之義。法當以短演長,不能以古子之長演為白話之短。且使人讀古子者須讀其原書耶,抑憑講師之一二語即算為古子?若讀原書,則又不能全廢古文矣。矧于古子之外尚以《說文》講授?《說文》之學,非俗書也,當參以古籀,證以鐘鼎之文。試思用籀篆可化為白話耶?果以籀篆之文雜之白話之中,是試漢唐之環(huán)燕與村婦談心,陳商周之俎豆為野老聚飲,類乎不類?弟閩人也,南蠻舌,亦愿習中原之語言,脫授我者以中原之語言,仍令我為舌之閩語可乎?蓋存國粹而授《說文》可也,以《說文》為客,以白話為主不可也。乃近來尤有所謂新道德者,斥父母為自感情欲,于己無恩,此語曾一見之隨園文中,仆方以為擬于不倫,斥袁枚為狂謬,不圖竟有用為講學者。人頭畜鳴,辯不勝辯,置之可也。彼又云武曌為圣王,卓文君為名媛,此亦拾李卓吾之余唾;卓吾有禽獸行,故發(fā)是言。李穆堂又拾其余唾,尊嚴嵩為忠臣。試問二李之名,學生能舉之否?同為埃滅,何苦增茲口舌?可悲也!
  大凡為士林表率,須圓通廣大,據(jù)中而立,方能率由無弊。若憑位分、勢力,而施趨怪走奇之教育,則唯穆罕默德左執(zhí)刀而右傳教,始可如其愿。今全國父老以子弟托公,愿公留意以守常為是。況天下溺矣,藩鎮(zhèn)之禍,邇在眉睫,而又成為南北美之爭。我公為南士所推,宜痛哭流涕助成和局,使民生有所蘇息;乃以清風亮節(jié)之躬,而使議者紛集,甚為我公惜之。此書上后可以不必示復,唯靜盼好音,為國民端其趨向!故人老悖,甚有幸焉!愚直之言,萬死萬死!林紓頓首。
  我的復函:
  琴南先生左右:
  于本月十八日《公言報》中得讀惠書,索劉應秋先生事略。憶第一次奉函時,曾抄奉趙君原函,恐未達覽,特再抄一通奉上,如荷題詞,甚幸。
  公書語長心重,深以外間謠諑紛集為北京大學惜,甚感。唯謠諑必非實錄,公愛大學,為之辨正可也。今據(jù)此紛集之謠諑,而加以責備,將使耳食之徒,益信謠諑為實錄,豈公愛大學之本意乎?原公之所責備者,不外兩點:一曰“覆孔孟,鏟倫!;二曰“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請分別論之。
  對于第一點,當先為兩種考察:(甲)北京大學教員,曾有以“覆孔孟,鏟倫常”教授學生者乎?(乙)北京大學教授,曾有于學校以外,發(fā)表其“覆孔孟,鏟倫!敝哉撜吆酰
  請先察“覆孔孟”之說。大學講義,涉及孔孟者,唯哲學門中之中國哲學史。已出版者,為胡適之君之《中國上古哲學史大綱》,請詳閱一過,果有“覆孔孟”之說乎?特別講演之出版者,有崔懷瑾君之《論語足征記》《春秋復始》。哲學研究會中,有梁漱溟君提出“孔子與孟子異同”問題,與胡默青君提出“孔子倫理學之研究”問題。尊孔者多矣,寧曰覆孔?
  若大學教員,于學校以外,自由發(fā)表意見,與學校無涉,本可置之不論。今姑進一步而考察之,則唯《新青年》雜志中偶有對于孔子學說之批評,然亦對于孔教會等托孔子學說以攻擊新學說者而發(fā),初非直接與孔子為敵也。公不云乎:“時乎井田封建,則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無流弊;時乎潛艇飛機,則孔子必能使?jié)撏эw機不妄殺人……衛(wèi)靈問陣,孔子行;陳恒弒君,孔子討。用兵與不用兵,亦正決之以時耳!笔乖诮袢,有拘泥孔子之說,必復地方制度為封建,必以兵車易潛艇飛機;聞俄人之死其皇,德人之逐其皇,而曰必討之,豈非昧于“時”之義,為孔子之罪人,而吾輩所當排斥者耶?
  次察“鏟倫!敝f。常有五,仁義禮智信,公既言之矣。倫亦有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其中君臣一倫,不適于民國,可不論。其他父子有親,兄弟相友(或曰長幼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在中學以下修身教科書中,詳哉言之。大學之倫理學,涉此者不多。然從未有以父子相夷、兄弟相鬩、夫婦無別、朋友不信教授學生者。大學尚無女學生,則所注意者自偏于男子之節(jié)操。近年于教科以外,組織一進德會,其中基本戒約,有不嫖、不娶妾兩條。不嫖之戒,決不背于古代之倫理。不娶妾一條,則且視孔孟之說為尤嚴矣。至于五常,則倫理學中之言仁愛、言自由、言秩序、戒欺詐,而一切科學,皆為增進知識之需。寧有鏟之之理歟?
  若大學教員,有于學校以外發(fā)表其“鏟倫!敝髁x乎?則試問有誰何教員,曾于何書、何雜志,為父子相夷、兄弟相鬩、夫婦無別、朋友不信之主張者?曾于何書、何雜志,為不仁、不義、不智、不信及無禮之主張者?公所舉“斥父母為自感情欲,于己無恩”,謂隨園文中有之。弟則憶《后漢書?孔融傳》,路粹枉狀奏融有曰:“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云: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中,出則離矣!笨兹、禰衡并不以是損其聲價,而路粹則何如者?且公能指出誰何教員,曾于何書、何雜志,述路粹或隨園之語,而表其極端贊成之意者?且弟亦從不聞有誰何教員,崇拜李贄其人而愿拾其唾余者。所謂“武曌為圣王,卓文君為名媛”,何為曾述斯語,以號于眾,公能證明之歟?
  對于第二點,當先為三種考察:(甲)北京大學是否已盡廢古文而專用白話?(乙)白話果是否能達古書之義?(丙)大學少數(shù)教員所提倡之白話的文字,是否與引車賣漿者所操之語相等?
  請先察“北京大學是否已盡廢古文而專用白話”。大學預科中有國文一科,所據(jù)為課本者,曰模范文,曰學術(shù)文,皆古文也。其每月中練習之文,皆文言也。本科中國文學史、西洋文學史、中國古代文學、中古文學、近世文學;又本科預科皆有文字學,其編成講義而付印者,皆文言也。于《北京大學月刊》中,亦多文言之作。所可指為白話體者,唯胡適之君之《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而其中所引古書,多屬原文,非皆白話也。
  次考察“白話果是否能達古書之義”。大學教員所編之講義,固皆文言矣。而上講壇后,決不能以背誦講義塞責,必有賴于白話之講演;豈講演之語,必皆編為文言而后可歟?吾輩少時讀《四書集注》《十三經(jīng)注疏》,使塾師不以白話講演之,而編為類似集注、類似注疏之文言以相授,吾輩豈能解乎?若謂白話不足以講《說文》、講古籀、講鐘鼎之文,則豈于講壇上當背誦徐氏《說文解字系傳》、郭氏《汗簡》、薛氏鐘鼎疑識之文,或編為類此之文言而后可,必不容以白話講演之歟?
  又次考察“大學少數(shù)教員所提倡之白話的文字,是否與引車賣漿者所操之語相等”。白話與文言,形式不同而已,內(nèi)容一也。《天演論》《法意》《原富》等,原文皆白話也,而嚴幼陵君譯為文言。小仲馬、迭更司、哈德等之所著小說,皆白話也,而公譯為文言。公能謂公及嚴君之所譯,高出于原本乎?若內(nèi)容淺薄,則學校報考時之試卷,普通日刊之論說,盡有不值一讀者,能勝于白話乎?且不特引車賣漿之徒而已,清代目不識丁之宗室,其能說漂亮之京話與《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相埒,其言果有價值歟?熟讀《水滸》《紅樓夢》之小說家,能于《續(xù)水滸》《紅樓復夢》等書以外,為科學、哲學之講演歟?公謂《水滸》《紅樓》作者,均“博極群書之人?傊亲x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并不能為白話”。誠然,誠然。北京大學教員中,善作白話文者,為胡適之、錢玄同、周啟孟諸君。公何以證知為非博極群書,非能作古文,而僅以白話文藏拙者?胡君家世從學,其舊作古文,雖不多見,然即其所作《中國哲學史大綱》言之,其了解古書之眼光,不讓清代乾嘉學者。錢君所作之文字學講義、學術(shù)文通論,皆古雅之古文。周君所譯之域外小說,則文筆之古奧,非淺學者所能解。然則公何寬于《水滸》《紅樓》之作者,而苛于同時之胡、錢、周諸君耶?
  至于弟在大學,則有兩種主張如下:
 。ㄒ唬⿲τ趯W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與公所提出之“圓通廣大”四字,頗不相背也。無論有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命運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fā)展。此義已于《月刊》之發(fā)刊詞言之,抄奉一覽。
 。ǘ⿲τ诮虇T,以學詣為主:在校講授,以無背于第一種之主張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例如復辟主義,民國所排斥也,本校教員中,有拖長辮而持復辟論者,以其所授為英國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籌安會之發(fā)起人,清議所指為罪人者也,本校教員中有其人;以其所授為古代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側(cè)艷之詩詞,以納妾狎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茍其功課不荒,并不誘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自有天然界限。譬如公曾譯有《茶花女》《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等小說,而亦曾在各學校講授古文及倫理學。使有人詆公為以此等小說體裁講文學,以狎妓、通奸、爭有夫之婦講倫理者,寧值一笑歟?然則革新一派,即偶有過激之論,茍于校課無涉,亦何必強以其責任歸之于學校耶?此復,并候著祺。
  蔡元培啟
  八年三月十八日
  這兩函雖僅為文化一方面之攻擊與辯護,然北大已成為眾矢之的,是無可疑了。越四十余日而有五四運動。我對于學生運動,素有一種成見,以為學生在學校里面,應以求學為最大目的,不應有何等政治的組織。其有年在二十歲以上,對于政治有特殊興趣者,可以個人資格參加政治團體,不必牽涉學校。所以一九一八年夏間,北京各校學生曾為外交問題結(jié)隊游行,向總統(tǒng)府請愿,當北大學生出發(fā)時,我曾力阻他們,他們一定要參與,我因此引咎辭職,經(jīng)慰留而罷。到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學生又有不簽字于《巴黎和約》與罷免親日派曹、陸、章的主張,仍以結(jié)隊游行為表示,我也就不去阻止他們了。他們因憤激的緣故,遂有焚曹汝霖住宅及攢毆章宗祥的事。學生被警廳逮捕者數(shù)十人,各校皆有,而北大學生居多數(shù)。我與各專門學校的校長向警廳力保,始釋放。但被拘的雖已保釋,而學生尚抱再接再厲之決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態(tài)度。都中宣傳,政府將命令免我職,而以馬其昶君任北大校長。我恐若因此增加學生對于政府的糾紛,我個人且將有運動學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辭職,一面秘密出京,時為五月九日。
  那時候?qū)W生仍每日分隊出去演講,政府逐隊逮捕,因人數(shù)太多,就把學生都監(jiān)禁在北大第三院。北京學生受了這樣大的壓迫,于是引起全國學生的罷課,而且引起各大都會工商界的同情與公憤,將以罷工罷市為同樣之要求。政府見勢不可侮,乃釋放被逮諸生,決定不簽和約,罷免曹、陸、章。于是,五四運動之目的完全達到了。
  五四運動之目的既達,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復,獨北大因校長辭職問題又起了多少糾紛。政府曾一度任命胡次珊君繼任,而為學生所反對,不能到校,各方面都要我復職。我離校時本預定決不回去,不但為校務(wù)的困難,實因校務(wù)以外,常常有許多不相干的纏繞,度一種勞而無功的生活,所以啟事上有“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等語。但是隔了幾個月,校中糾紛,仍在非我回校不能解決的狀態(tài),我不得已乃允回校;匦R郧埃劝l(fā)表一文,告北大學生及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告以學生救國,重在專研學術(shù),不可常為救國運動而犧牲。到校后,在全體學生歡迎會上演說,說明德國大學學長、校長均每年一換,由教授會公舉,校長且由神學、醫(yī)學、法學、哲學四科之教授輪值,從未生過糾紛,完全是“教授治!钡某煽。北大此后亦當組成健全的教授會,使學校絕不因校長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
  那時候蔣夢麟君已允來北大共事,請他通盤計劃,設(shè)立教務(wù)、總務(wù)兩處,及聘任財務(wù)等委員會,均以教授為委員。請蔣君任總務(wù)長,而顧孟余君任教務(wù)長。
  北大關(guān)于文學、哲學等學系,本來有若干基本委員,自從胡適之君到校后,聲應氣求,又引進了多數(shù)的同志,所以興會較高一點。預定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文學、國學四科研究所,只有國學研究所先辦起來了。在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方面,比較困難一點。自一九二〇年起,自然科學諸系請到了丁巽甫、顏任光、李潤章諸君主持物理系,李仲揆君主持地質(zhì)系;化學系本有王撫五、陳聘丞、丁庶為諸君,而這時候又增聘譚仲逵君。于是整理各系的實驗室與圖書室,使學生在教員指導之下切實用功。改造第二院禮堂與庭園,使合于講演之用。在社會科學方面,請到王雪艇、周鯁生、皮皓白諸君。一面誠意指導,提起學生好學的精神;一面廣購圖書雜志,給學生以自由考察的工具。丁巽甫君以物理教授兼預科主任,提高預科程度。于是,北大始達到各系平均發(fā)展的境界。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一九二〇年,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么不先請教育部核準?”我說:“教育部的大學法令,并沒有專收男生的規(guī)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xiàn)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由。”這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后來各大學都兼收女生了。
  我實佩服章實齋先生的,那時候國史館附設(shè)在北大,我訂了一個計劃,分征集纂輯股。纂輯股又分通史、民國史兩類,均從長編入手,并編歷史辭典。聘屠敬山、張蔚西、薛閬仙、童亦韓、徐貽孫諸君,分任征集編纂等務(wù)。后來政府忽又有國史館獨立之一案,別行組織,于是張君所編的民國史,薛、童、徐諸君所編的辭典,均因篇幅無多,視同廢紙。只有屠君在館中仍編他的蒙兀兒史,躬身保存,沒有散失。
  我本來很注意于美育的,北大有美術(shù)史教課,除中國美術(shù)史由葉浩吾君講授外,沒有人肯講美學。一九二一年,我講了十余次,因足疾進醫(yī)院停止。至于美育的設(shè)備,曾設(shè)書法研究會,請沈尹默、馬叔平諸君主持;設(shè)書畫研究會,請賀履之、湯定之諸君教授國畫,比國楷次君教授油畫;設(shè)音樂研究會,請蕭友梅諸君主持;均聽學生自由選習。
  我在愛國學社時,曾斷發(fā)而習兵操,對于北大學生之愿受軍事訓練,常特別助成,曾集這些學生編成學生軍,聘白雄遠君任教練之責,亦請蔣百里、黃膺白諸君到場演講。白君勤懇而有恒,歷十年如一日,實為難得的軍人。
  我在一九二〇年冬曾往歐美考察高等教育狀況,歷一年回來,這時校長的任務(wù)由總務(wù)長蔣君代理;貒,看北京政府的情形日壞一日,我處在與政府常有接觸的地位,日想脫離。一九二二年冬,財政總長羅鈞任君忽以金佛郎問題被逮。釋放后,又因教育總長彭允彝君提議,重復收禁。我對彭君此舉,在公議上,是蹂躪人權(quán)、獻媚軍閥的勾當;在私情上,羅君是我在北大的同事,而且于考察教育時,為最密切的同伴,他的操守為我所深信,不免大抱不平。與湯爾和、邵飄萍、蔣夢麟諸君會商,均認有表示的必要。我于是一面遞辭呈,一面離京。隔了幾月,賄選總統(tǒng)的布置漸漸實現(xiàn),而要求我回校的代表還是不絕,我遂于一九二三年七月間重往歐洲,表示決心。至一九二六年,始回國,那時京津間適有戰(zhàn)爭,不能回校一看。一九二七年,國府成立,我在大學院試行大學區(qū)制,以北大劃入北平大學區(qū)范圍,于是我的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始得取消。
  綜計我居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十年有半,而實際在校辦事,不過五年有半。一經(jīng)回憶,不勝惶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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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大校長的作者是王云五,羅家倫,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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