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錢鍾書傳:營造巴比塔的智者


作者:張文江     整理日期:2016-02-27 21:05:00

首部深刻解讀錢鍾書著作思想的中文傳記,張文江探索中華文化向上之路的首部作品。錢鍾書先生說:“自傳就是他傳,他傳就是自傳。”它實際揭示了傳主和傳記作者之間互相補充和溝通的雙向過程。這樣的雙向過程在傳記寫作中其實是不可避免的,它幫助傳記作者認識傳主,也幫助傳記作者認識自己。在此書之中,我們可以認識張文江教授如何解讀錢鍾書先生的各類著作及其與中西文化之關系,也可以透視張文江教授對于中西文化的深刻理解。錢鍾書先生以其廣博的視野和深厚的學養(yǎng),溝通中西古今之文化,張文江教授則重新梳理了錢鍾書先生的學術思想歷程,探索其發(fā)展軌跡與成就,使我們能夠親切地認識錢鍾書先生這位二十世紀的文化偉人。
  
本書簡介:
  錢鍾書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文學研究家,在文學、國故、比較文學、文化批評等領域取得了巨大成就,推崇者甚至冠以“錢學”之名。在錢先生生前,即已有多部研究著作及傳記出版,近年來,更是得到學界和社會的普遍關注。張文江教授的《錢鍾書傳》,出版后曾經(jīng)錢鍾書寓目,并曾與作者通信討論若干細節(jié),是一部獲得錢鍾書認可的傳記。
  本書按時間順序,將錢鍾書的一生劃分為早年生活和求學、意園神樓、滄浪之水、槎通碧漢、群峰之顛五個階段,將其經(jīng)歷與著作進行了有機結合,并作了深刻的解讀。尤其是從結構系統(tǒng)的角度對《管錐編》、《談藝錄》、《七綴集》等錢氏著作進行了分析,別具只眼,對理解錢鍾書的思想極有幫助。末附《錢鍾書著作的分期和系統(tǒng)》和《錢鍾書簡易年表》,對錢氏一生的行事與著述有簡要梳理。本書對于錢鍾書的學術有深刻的理解,被普遍視作撰寫最好的錢鍾書傳記之一,雖然屬于錢鍾書研究的早期作品,至今仍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作者簡介:
  張文江,1956年生,上海人。1978—1985年就讀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師從施蟄存先生攻讀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生,獲碩士學位。畢業(yè)后在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F(xiàn)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主要著作有:《管錐編讀解》、《漁人之路和問津者之路》、《古典學術講要》、《〈莊子〉內(nèi)七篇析義》、《潘雨廷先生談話錄》(記述)、《〈史記·太史公自序〉講記(外一篇)》。整理潘雨廷先生學術著作十余種。
  目錄:
  自序
  第一章早年生活和求學時代(1910—1938)
  一、“我家江水初發(fā)源”
  二、從清華到牛津(上)
  三、從清華到牛津(下)
  第二章意園神樓(1939—1949)
  一、在創(chuàng)作和評論兩路精進
  二、《圍城》意象
  三、“咳唾隨風生珠玉”———《談藝錄》
  第三章滄浪之水(1950—1965)
  一、“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
  二、碧海掣鯨———《宋詩選注》
  第四章槎通碧漢(1966—1978)
  一、“衣帶漸寬終不悔”
  二、天琭琳瑯(上)———《管錐編》四種文獻結構自序
  第一章早年生活和求學時代(1910—1938)
  一、“我家江水初發(fā)源”
  二、從清華到牛津(上)
  三、從清華到牛津(下)
  第二章意園神樓(1939—1949)
  一、在創(chuàng)作和評論兩路精進
  二、《圍城》意象
  三、“咳唾隨風生珠玉”———《談藝錄》
  第三章滄浪之水(1950—1965)
  一、“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
  二、碧海掣鯨———《宋詩選注》
  第四章槎通碧漢(1966—1978)
  一、“衣帶漸寬終不悔”
  二、天琭琳瑯(上)———《管錐編》四種文獻結構
  三、天琭琳瑯(下)———《管錐編》十部書簡義
  第五章群峰之巔(1979—1989)
  一、躍上成就的高峰
  二、“吾猶昔人,非昔人也”(上)———《談藝錄》補訂本
  三、“吾猶昔人,非昔人也”(下)———《七綴集》
  結語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錢鍾書
  一、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錢鍾書
  二、若干可能存在的局限
  附錄一錢鍾書著作的分期和系統(tǒng)
  一、寫作分期
  二、著作系統(tǒng)
  附錄二錢鍾書簡易年表
  后記
  又記
  再記
  前言自序
  鐘叔河先生有一回指出:奧林匹斯山上,那學藝之神同時又是諧謔之神,他那銳利而又帶一些狡獪的目光俯視著大千世界的蕓蕓眾生,包括我們的“錢鍾書研究”,他會有自序
  鐘叔河先生有一回指出:奧林匹斯山上,那學藝之神同時又是諧謔之神,他那銳利而又帶一些狡獪的目光俯視著大千世界的蕓蕓眾生,包括我們的“錢鍾書研究”,他會有些什么表情(《錢鍾書研究》第二輯《編委筆談》)。我在寫作手邊的這部書稿時,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么一段話。
  我接觸錢鍾書著作是在進入大學的初期,最初讀的作品是《圍城》和《談藝錄》。當時我才二十歲出頭,尚茫然不知自然、社會、人生及學術之所謂,如煙如霧,處于朦朦朧朧的狀態(tài)中!豆苠F編》初讀時也茫無頭緒,對此書逐漸有所了解是后來的事。當時讀得比較明白的是《舊文四篇》,對作者縱橫浩博的橫向對比力量,感到極大的震撼。當時我對錢鍾書著作極其鐘愛,凡錢鍾書有著作出版,必多購數(shù)種送人,若干篇章甚至手錄一遍,這也是一個青年學生的熱忱。我還多次把錢鍾書著作推薦給友人,友人讀后也極為欣喜。在大學時代,我喜歡雜覽各類書籍,涉及許多范圍。而在現(xiàn)代文學范圍內(nèi),我最喜歡的有三家,以為它們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奇觀,貫通文化和文學,內(nèi)涵豐富,空前絕后。在這三家中,魯迅是當時現(xiàn)代文學史公認的中流砥柱。盡管他有極長,也有極短,現(xiàn)有的一些固定觀點似乎并非正確,但其重要性早已確立,繞過他是不可想象的。而另外文學史全然不知的兩家中,就有錢鍾書。錢鍾書是比較幸運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后錢鍾書的聲名如日中天,文學史也不得不面對直接的現(xiàn)實。現(xiàn)在的青年人也許想象不到在當時的課堂上從教師到學生都不知道錢鍾書的情形,但這卻是我當年讀書時的真實狀況。魯迅、錢鍾書以外,我還曾經(jīng)鐘愛過另一位作家(我不愿在這里提他的名字),但是其成就和精彩至今尚未被認識,文學史要進一步破除一些框框,是不是尚需時日呢?我在進入大學以前,基本已讀過魯迅著作,而錢鍾書著作則是陸續(xù)接觸到的,綜合了許多新鮮的感覺。我至今記得這樣幾件事:一件事是我最初跟隨電臺學習外語時,無意中聽到外國電臺采訪錢鍾書的談話,錢鍾書略帶抑揚的無錫口音給人一種親切感。那是最初的直接印象,我知道《圍城》最初從那里而來。一件事是《管錐編》出版時的情形。《管錐編》第一版是分冊出版的,最初出版的是第一、第二冊,第二年年初才陸續(xù)出版了第三和第四冊。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那家書店,以及我陸續(xù)買全《管錐編》時的期待心理。《管錐編》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到第三版了,當年的那家書店也早已改換門庭,但當時的情形我至今還歷歷在目,難以忘懷。還有一件事,由于我對錢鍾書著作的鐘愛,在大學時我練習寫了一篇評論《談藝錄》的文章(當時《談藝錄》補訂本尚未出版)。在友人的介紹下,錢鍾書出乎意料地迅速給了我回信,信中鼓勵我對經(jīng)典建立第一手的認識,而近人的著作(包括他的在內(nèi))不必多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些話當時給了我極大的啟發(fā),至今仍然感受并且回味。我曾經(jīng)得到過許多師友的教益,而錢鍾書先生是沒有直接接觸而給我教益的人。人對伴隨著自己成長的人和事通常是懷有好感的,我對錢鍾書先生始終懷著感激的心情。
  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由于我在大學里的所思所感,也由于讀書漸多,我對文學的關心逐漸減退了。接觸到的各類事實使我感到,自然、社會、人生有許多重要方面,文學不過是其中之一。在文學的之中和之外,遠遠還有著其他內(nèi)容,執(zhí)著文學,決非究竟。就這樣,在大學畢業(yè)以后,隨著我把注意力轉向其他方面,隨著我對文學關心的減弱,我對錢鍾書著作的熱忱也減弱了,保存的一些資料也逐步散佚。我對錢鍾書著作態(tài)度的這種改變,和錢鍾書著作本身的客觀價值無關,而是成長過程中階段性現(xiàn)象。凡是有求學求知經(jīng)歷的人,這樣的情形必然會出現(xiàn)多次,這其實是一種正,F(xiàn)象。有消有長,任何事物都自然如此,有所曲折,不一定是壞事。然而,時間沒有停留。八十年代是錢鍾書研究大發(fā)展的時期,社會在逐步了解錢鍾書,經(jīng)常有新的發(fā)現(xiàn),令人欣喜。這一時期我主要在閱讀一些其他的書,關心一些其他的問題,但由于錢鍾書著作的廣闊涉及面,這些書、這些問題和錢鍾書著作之間仍然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有時翻閱錢鍾書著作,常常受到一些感發(fā),產(chǎn)生過若干想法,但也就此擱置一邊。在這一時期,我嘗試做一些事情,也嘗試寫一些文稿,積累了一些資料和經(jīng)驗,雖然沒有進步,年華卻這樣虛度過去了。1988年圣誕節(jié)前一天晚上,我和陳思和先生閑談,談話中我提到了對錢鍾書著作的一些想法,建議從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和教學的人不妨參考一下。陳思和先生當即鼓勵我寫一篇大型的文章,把這些想法發(fā)表出來。1989年1月至4月,我集中精力寫了一組文章,實際形成了一部書稿,以評論錢鍾書著作為主,也交代了一些其他想法,它就是現(xiàn)在這部傳記的雛形。完成以后,走出書齋,才感覺到書齋以外,社會上的形勢已經(jīng)衍變得如火如荼了。1989年以后,我主要工作在其他方面,也抽出時間陸續(xù)修改書稿,發(fā)表了一部分篇章。當時文學界正在掀起錢鍾書研究的熱潮,我的工作雖然不太成熟,也自然而然地匯入這一潮流之中,聽到了一些批評意見。在這種情況下,當出版社約請我寫一部包含錢鍾書著作評論在內(nèi)的傳記時,我卻猶豫了起來,我感到了這里的限制。
  我覺得我不一定是寫作錢鍾書傳記的合適人選。這不僅因為錢鍾書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文學領域里的巨匠,學問浩博無涯,極難研究和評論。而且也因為我后來逐步了解的學術文化和錢鍾書從事的工作雖然可以有部分的聯(lián)系,但在志向上有著相當程度的不同。這使我感到難以發(fā)揮。關于傳記本身,錢鍾書早年有過名言:“自傳就是他傳,他傳就是自傳!比绻ギ敵醯募怃J諷刺意味,這段話也可以是傳記的正面標準,它實際揭示了傳主和傳記作者之間互相補充和溝通的雙向過程。這樣的雙向過程在傳記寫作中其實是不可避免的,它幫助傳記作者認識傳主,也幫助傳記作者認識自己。但是對我來說,由于錢鍾書是所謂天縱之才,他的一些特色前無古人,也由于我自己性向上的歧異,這樣的雙向過程到了一定階段就深入不下去了。這使我常常感到一種障礙。傳記作者其實也是需要一定素質的,我希望將來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此外還有客觀的原因。錢鍾書研究是最近十年才逐漸開展起來的,基礎并不雄厚,對錢鍾書著作及其生平的了解還有許多空白點,寫傳記的條件確實不夠成熟。我自己雖然也盡可能地做了一些資料工作,但遠不是占有資料最多的人。在我認識的一些研究者中,頗有精勤用功的人,也許在將來由他們來寫作才更為合適。事實上我也期待著這一天,時間會說明一切的。
  《錢鍾書致張文江信一》文江同志:
  在《讀書》上看到你的文章,十分感佩。正想打聽,恰好毅衡同志來信并轉尊信,大為驚奇。我認識北大的張隆溪同志、我院的毅衡,已覺得是可畏而未可限量的後生了,想不到還有更可畏的更後生在!希望你把外語學得更好,對中外典籍有更廣更深的認識。例如來信引Emerson語,極見你讀書有心得。蘇格拉底那句話的原始記載是DiogenesLaertius,LivesofEmin—entPhilosophers,BkⅡ,§33;Rabelais,GargantuaetPantagruel(中文有譯本?)BkⅢ,ch.9中“那末你就結婚罷”“那末你就不要結婚罷”的反復辯論可算是蘇格拉底那句話的箋釋。
  我舉這兩個例,絕非向你炫博,用意是要你看到對經(jīng)典第一手的認識比博覽博士論文來得實惠。近人的學術著作(包括我的在內(nèi))不必多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敬以二句奉贈。臂痛不能多寫。專此復謝,
  并致敬禮!
  錢鍾書上(一九八一年十月)廿四日
  《錢鍾書致張文江信一》文江同志:
  在《讀書》上看到你的文章,十分感佩。正想打聽,恰好毅衡同志來信并轉尊信,大為驚奇。我認識北大的張隆溪同志、我院的毅衡,已覺得是可畏而未可限量的後生了,想不到還有更可畏的更後生在!希望你把外語學得更好,對中外典籍有更廣更深的認識。例如來信引Emerson語,極見你讀書有心得。蘇格拉底那句話的原始記載是DiogenesLaertius,LivesofEmin—entPhilosophers,BkⅡ,§33;Rabelais,GargantuaetPantagruel(中文有譯本?)BkⅢ,ch.9中“那末你就結婚罷”“那末你就不要結婚罷”的反復辯論可算是蘇格拉底那句話的箋釋。
  我舉這兩個例,絕非向你炫博,用意是要你看到對經(jīng)典第一手的認識比博覽博士論文來得實惠。近人的學術著作(包括我的在內(nèi))不必多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敬以二句奉贈。臂痛不能多寫。專此復謝,
  并致敬禮!
  錢鍾書上(一九八一年十月)廿四日
  《錢鍾書致張文江信二》
  文江先生撰席:忽奉賜書並大著;自慚老物餘生,何足勞君用為題目?刻畫無鹽,疏鑿混沌,真有昌黎所謂“汗生顏變”之感。容當細讀。“年譜”未及弟去春住院三月臥手術臺上六小時割去左腎事。衰疾相因,已成廢朽。
  草此復謝,即叩
  新禧
  弟錢鍾書敬上(一九九四年)一月十六日
  楊絳同候
  一、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錢鍾書
  中國文化源遠流長?疾煳淖钟涗浀臍v史,約有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然后到現(xiàn)代這樣幾個階段。明清以前屬中國古文化,清以后進入中國現(xiàn)代文化。在中國古文化中,先秦、兩漢似可為一個階段,先秦文化的自由發(fā)展最為燦爛,兩漢則經(jīng)學漸成。魏晉、隋唐、宋元這一階段,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互相沖突、吸收、印證,隋唐為其間高峰。明清至今的階段有其共同特點。這是一個東西文化互相交流、互相認識的階段,也是認識世界文化并且重新認識中國古代文化的階段。這個階段還在繼續(xù),二十世紀處于其間,也許正是其中的轉折點。歷史走到今天,二十世紀只剩下最后十年了。對于一個民族來說,一百年的時間不會白過,特別是對于我們的民族,近百年來遭受的災難,經(jīng)歷的痛苦,面臨的機遇……留給了我們深重的思考。這里有著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問題,這里也有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問題,兩個問題互相關聯(lián)。二十世紀已經(jīng)將近結束,回顧這一時期所經(jīng)歷的種種痛苦和矛盾,成就與經(jīng)驗,不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在二十世紀的范圍中考察現(xiàn)代這一概念,包含著政治和文化的雙重坐標,那就是1911年的辛亥革命和1917年的新文化運動。兩場革命既是中國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結果,也是外來文化直接促進的產(chǎn)物。有著巨大歷史功績的辛亥革命,其意義不僅在于推翻清朝的統(tǒng)治,而且在于推翻兩千年的帝制。“五四”運動的意義,也不僅在于推翻清末的腐朽文化,而且在于推翻兩千年封建文化。對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的功過是非,可以有不同的認識。但是,它們畢竟劃出了時代,之前和之后,文化氣氛判然有別。在這一歷史環(huán)境中,中國幾代學者,有著自身的追求和努力。理解錢鍾書的學術成就及其人格,應該放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來考察。
  中國現(xiàn)代文化范圍太大,中國現(xiàn)代文學范圍也太大,我們不作評論。但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現(xiàn)代文學相關的部分,卻是一個相通性論題,從這里我們既能切入中國現(xiàn)代文化相當重要的側面,也能透視中國現(xiàn)代文學若干重要的內(nèi)涵。在這一領域內(nèi),有幾代知識分子的努力,也有一些作出了坐標性成就的人物。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文學相通的領域中這樣的人物不多,在新文化運動以后的第一代知識分子中,應該有魯迅、胡適等人,而在第二代知識分子中,則應該有錢鍾書。“五四”以來,我國思想界、文化界、學術界學貫中西,又精通古今的學人不多,魯迅是一位,錢鍾書也是一位。自然還可以列舉一些,但是這個數(shù)字確實有限。在中國的文化學術界中,魯迅等人的研究開展得較早,錢鍾書研究的展開則是近年來的事。魯學研究蔚為大觀,錢學研究初具規(guī)模,都是令人高興的事?梢哉f,在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現(xiàn)代文學的相關領域里,如果想完全繞過錢鍾書,在今天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錢鍾書的學術成就,已經(jīng)成為中國知識界的一筆財富。認識這筆財富可以有不同的方法,當前首要的是應該將它放在時代大背景中進行考察?蚂`先生指出:“一方面是世界性政治地圖的重繪,獨立自由的鐘聲響徹云霄,核子時代的物質文明燦爛輝煌,我輩何幸,覯此盛世!但另一方面,卻是戰(zhàn)禍連綿,內(nèi)憂外患不斷,意識領域劇烈沖突,心理平衡嚴重失調,新社會難產(chǎn)的長期陣痛。知識分子卷在翻滾的時代渦流里,隨著潮漲潮落,載浮載沉,有的不幸慘遭滅頂;只有少數(shù)人如崖岸壁立,經(jīng)得住駭浪怒濤,堅忍不拔,表明歷史考驗人,人也考驗歷史。將錢氏的為學為人,放在這樣的大背景前面來考察,也許能更平實地權衡他的分量!倍兰o是空前復雜的世紀。精神世界和物質社會的碰撞沖突,導致了人們心靈上強烈的震顫和悸動。從文化角度來說,民族文化走向世界,世界意識對民族文化重審,沖擊著知識階層習慣的治學態(tài)度和處世原則。在這樣大動蕩、大變化、大重組的環(huán)境中,中國知識分子的獲得和失落都是空前的,每個人必須以不同的方式對時代作出反應,且不能不作出反應。學術著作也是一種反應方式,《管錐編》、《談藝錄》、《圍城》就是錢鍾書的反應,所謂時代考驗人,人也考驗時代。脫離這些背景來讀錢鍾書著作,就難以理解和深入,更談不上超越和發(fā)展了。
  魯迅、胡適與錢鍾書是完全不同的兩代人,治學上也各自探索著完全不同的道路。如果從歷史的范圍來考察,他們之間,以及其他各種人物之間,不能不產(chǎn)生一些關系。在文化建設中他們都作出了重要的成績,盡管這些成績還遠有再深入的余地。讀魯迅著作,他在終其一生不屈不撓與舊文化斗爭中有這樣一種清醒的認識,他把自己看作是肩著黑暗的閘門讓后人通過者,甘為人打掃奧斯洛牛圈,讓后人在這塊干凈土地上建樓。魯迅認為自己是座橋,這是既雄壯又悲涼的心態(tài)。錢鍾書也有一種清醒的認識,他不贊成別人研究他的著作,反對建立錢學,這里既蘊含著他本人作為過來人的經(jīng)驗,也蘊含著對后來者的期望:那就是為學者要有開闊的胸襟面對世界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直接從中汲取有益的營養(yǎng),打通中西古今,不要在某一家某一派里停留,當然更不要在他本人那里停留。希望后人超越和發(fā)展自己,這樣的見識是可貴的,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開拓未來。
  錢鍾書治學道路有一個轉折過程。他十五歲在蘇州教會中學期間,開始讀《古文辭類纂》、《駢體文鈔》、《十八家詩鈔》等古典文獻。二十歲入清華,宋以后集部殆無不過目。二十五歲考入英國牛津大學,以后轉入法國巴黎大學,此刻他開始系統(tǒng)的研究,“擇其別集有名家箋釋者討索之,天社兩注,亦與其列,以注對質本文,若聽訟之兩造然,時復檢閱所引書,驗其是非”。集箋兩校,史文對照,它顯示了錢鍾書著力于詩眼文心的眼光,但是校勘舊學悖論,鉤出沉珠之珍,就治學方法而言,似乎尚在中國傳統(tǒng)之內(nèi)。“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痹凇墩勊囦洝沸蜓灾校X鍾書眼光有了變化,成為“頗采二西之書,以供三隅之反”。由中國文化的內(nèi)證內(nèi)校,到運用中西文化的互證互校,反映了錢鍾書治學方法的根本性轉變。他把中國文化作為人類文化的一部分,來進行反思和整理。這種拆除時空間隔的觀點,給中國知識分子提供了有價值的認識角度,在當時確實是振聾發(fā)聵的。鴉片戰(zhàn)爭以后的中國知識界,中體西用,西體中用,爭論可謂多矣,《談藝錄》的宣言,可以說提供了一種嶄新的思路。錢鍾書避開中西體用之爭,用平等態(tài)度對待各種不同文化傳統(tǒng),擇其善者而用之,擇其不善者而去之,跳出了中國知識分子面臨的兩難選擇。晚年的《管錐編》依托我國經(jīng)史子集的十部書,征引古今中外典籍近萬種,對中國文化作了一個涉及甚為廣泛的梳理和批判!豆苠F編》以《周易》、《毛詩》、《左傳》、《史記》等十部中國文史哲典籍為骨架,用希臘、羅馬哲人的哲學著作,十七至十九世紀的西方文學名著以及印度佛學經(jīng)典和基督教《圣經(jīng)》等著作進行彼此間比較。這種人類文化一體化的宏偉眼光,是他一生追求理想的集中反映,也就是《談藝錄》序言的具體實踐。
  把魯迅與錢鍾書這樣一批知識分子放入時代考察,更令人有一種敬仰之感。在動蕩不定、戰(zhàn)亂頻繁的歷史環(huán)境中,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能堅持我們民族文化,那樣韌性地與窒息人的俗文化抗爭,沒有心靈的純正,遠大的目光,崇高的追求,是難以想象的。載沉載浮的年代,一方面為追求者帶來了痛苦、艱難,另一方面也給人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升浮榮華的機遇。人生能認清誘惑不容易,人生能擺脫誘惑更不容易。今天面對洋洋大觀的魯迅和錢鍾書的著作,我們感到面對的是一位位巨人,一塊塊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的豐碑,這是中國知識分子凝聚畢生心智所造的巨大豐碑,有“超越時間地域之理性存焉”。世界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國文化,即使從認識世界文化的意義上說,也應該深入認識中國文化,何況中國文化確有其極精華的內(nèi)容,正有待深入認識和體驗呢。中國學者的中國文化立場既不可執(zhí),又不可失,當化而通之。世界文化如果隔離中國文化于外,必然是殘缺不全的,而中國學者在文化建設中所作出出類拔萃的成就,必然也同時具有世界性的意義。
  二十世紀是世界各民族相互交往的世紀,這是任何一個中國知識分子必須正視的現(xiàn)實,F(xiàn)實無法回避,也不可能回避。中西古今的文化現(xiàn)象有同有異,有本有末,有變有不變,其中有種種曲折,處處活躍。錢鍾書那種審視、把握、判斷中國古今文化的眼光,及其所取得的經(jīng)驗,無疑具有極大的啟發(fā)性。如果說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必須具備這樣的品格,他應該完成對前人思想文化的繼承、批判和揚棄,從而開拓出一條文化發(fā)展的新路的話,那么,魯迅和錢鍾書這兩代學者都做了應該做的工作。他們從各自不同的側面,以自己的實踐和努力,對中國文化走向世界進行了多種有意義的探索,開啟了一代新風。他們也是英雄,是現(xiàn)代中國文化史上的文人英雄。時代還在發(fā)展,他們走過的路還要繼續(xù)下去,從這意義上說,認識他們獲得的成就,評論他們的不足,對后來者是會有助益的。一個民族的生命力在于它的自我更新能力。文化的新舊在于認識文化的人,人對世界文化的認識達到什么程度,他本人就達到什么程度,這里有一種契合。
  我們畢竟已經(jīng)站在了二十一世紀的開端,時空對我們是一種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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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傳:營造巴比塔的智者的作者是張文江,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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