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


作者:茅海建      整理日期:2015-11-05 11:42:29

1.作為晚清史研究大家,茅海建先生從張之洞檔案中發(fā)現了戊戌變法的另一面,告訴你一個前所未知的康、梁。
  2.本書資料翔實,考據精深。
  3.本書中的很多細節(jié)引人入神、故事性強:比如六君子被捕,張之洞為何獨獨營救楊銳一人?張之洞為何給青年梁啟超開出了前所未有的高薪?戊戌變法真像康、梁所說的那樣嗎?
  “張之洞檔案”透露的政治秘聞
  封疆大吏如何搜集京城及重要口岸的政治情報?
  同情變法的地方實力派為何不支持康、梁?
  地方官員怎樣維護京城人脈關系?
  從朋友到敵人,張之洞心目中的黃遵憲
  書生議政參政為何總是結局凄慘?
  老官僚如何不露痕跡地算計官場新秀? 戊戌變法的主要推動者康有為、梁啟超,政變后避往海外,完成一系列關于戊戌變法的著述,也成為后來研究戊戌變法的重要史料。毫無疑問,康、梁是當事人,他們的著述自然有著很高的價值,但他們著述的目的,不是為了探討歷史的真相,而是其政治斗爭的需要,故在其著述中有著諸多作偽?、梁作為政治活動家,此類行動自有其合理性,但給今日歷史學家留下了疑難,若信之,必有誤,若不信,又從何處去找戊戌變法的可靠史料?本書作者茅海建從新近披露的張之洞檔案中試圖還原戊戌變法的另面。 
  作者簡介:
  茅海建: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先后畢業(yè)于中山大學歷史系、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碩士),師從陳旭麓教授。曾任軍事科學院助理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研究員,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主要著作有:《天朝的崩潰:鴉片戰(zhàn)爭再研究》(1995)、《苦命天子:咸豐帝奕詝》(1995)、《近代的尺度:兩次鴉片戰(zhàn)爭軍事與外交》(1998)、《戊戌變法史事考》(2005)、《從甲午到戊戌:康有為〈我史〉鑒注》(2009)、《戊戌變法史事考二集》(2011)、《依然如舊的月色》(2014)等。
  目錄:
  自序
  導論
  一、張之洞、康有為的初識與上海強學會、《強學報》
  二、從陳慶年日記看張之洞及其派系的內情.
  三、《勸學篇》與《正學報》
  四、戊戌變法期間張之洞召京
  第一章張之洞之子張權,之侄張檢、張彬的京中密信
  一、李景銘與《張文襄公家藏手札家屬類》
  二、張權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十二日來信
  三、張權光緒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二日來信
  四、張權光緒二十四年來信兩殘件
  五、張檢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二日來信
  六、張彬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來信及光緒二十一年一殘件
  自序
  導論
  一、張之洞、康有為的初識與上海強學會、《強學報》
  二、從陳慶年日記看張之洞及其派系的內情.
  三、《勸學篇》與《正學報》
  四、戊戌變法期間張之洞召京
  第一章 張之洞之子張權,之侄張檢、張彬的京中密信
  一、李景銘與《張文襄公家藏手札家屬類》
  二、張權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十二日來信
  三、張權光緒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二日來信
  四、張權光緒二十四年來信兩殘件
  五、張檢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二日來信
  六、張彬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來信及光緒二十一年一殘件
  第二章 張之洞與楊銳
  一、楊銳是張之洞的“坐京”
  二、光緒二十一年三月至二十二年正月楊銳給張之洞的密電及光緒二十二年正月給張之洞的密信
  三、戊戌變法期間張之洞給楊銳下達的指令
  四、光緒二十四年楊銳的兩件密信:孔祥吉發(fā)現的“百日維新密札”作者應是楊銳
  五、張之洞營救楊銳的行動
  第三章/187戊戌政變前后張之洞與京、津、滬的密電往來
  一、張之洞給張權、張檢、黃紹箕等人的指令
  二、江西試用道惲祖祁
  三、奏調湖北差委分省補用知府錢恂
  四、湖北按察使瞿廷韶
  五、天津委員巢鳳岡
  六、太常寺少卿盛宣懷
  七、上海委員趙鳳昌與曾磐
  八、余論
  第四章 張之洞與《時務報》、《昌言報》—兼論張之洞與黃遵憲的關系
  一、相關背景:《時務報》的創(chuàng)辦與汪、梁矛盾
  二、張之洞與黃遵憲的交誼
  三、黃遵憲對《時務報》內部分歧的態(tài)度及張之洞幕中反應
  四、《時務報》改官報與汪康年、張之洞等人的對策
  五、汪康年改《時務報》為《昌言報》與光緒帝旨命黃遵憲“查明”“核議”
  六、黃遵憲對事件的處理
  七、戊戌政變之后
  第五章 張之洞與陳寶箴及湖南維新運動
  一、張之洞與陳寶箴的早期交誼
  二、湘鄂之間
  三、《湘學報》之爭
  四、張之洞奉召進京與陳寶箴的建策
  五、張之洞、陳寶箴聯銜上奏變科舉及與康有為的間接交鋒
  六、陳寶箴與康有為的直接交鋒與保舉張之洞
  七、陳寶箴的罷免與保衛(wèi)局的保全
  八、尾聲
  附錄一陳寶箴之死
  附錄二張之洞與譚繼洵父子、于蔭霖的關系—羅惇曧對《抱冰弟子記》的誤讀
  附錄三 康有為一派對陳寶箴父子政治態(tài)度的誤解與夸張
  第六章 戊戌前后諸政事
  一、光緒十九年劉坤一查辦張之洞
  二、光緒二十年至二十一年起用容閎
  三、光緒二十一年李提摩太的“妙法”
  四、光緒二十二年查驗劉鶚的假資產證明
  五、光緒二十二年為李鴻藻治病
  六、光緒二十四年清朝決策岳州自開通商口岸
  七、光緒二十四年康有為香港談話、來信及“密詔”在上海發(fā)表與張之洞等人對此的反應
  八、光緒二十六、二十七年策反邱菽園
  九、光緒二十七年請獎梁慶桂等人赴西安報效事
  十、光緒二十七年請廢大阿哥
  征引文獻前言 五、張之洞營救楊銳的行動
  戊戌政變發(fā)生于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初六日(1898年9月21日),從“張之洞檔案”中可以看出,他于次日凌晨丑時(1-3時)即得知消息。由于與康有為之間的政見分歧,他對政變后的前景一開始并不是很悲觀,反而對康的落難,有著幾分暗喜。但聽到楊銳被捕后,張的感受一下子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楊銳很可能是八月初八日(9月23日)早上在家中被捕的。而在初九日的下午,張之洞就得到了消息。他于酉時(下午5-7時)分別發(fā)電給張權、黃紹箕:
  “急。京。立:叔嶠奇災駭絕,究因何故?尚有復文否,念甚。必已見明發(fā),速摘要告。凡各處函電,務即付丙。即刻復。迂。佳!
  “京。溫州館,黃仲韜侍講:急。叔嶠受累可駭。何以牽涉?有余波否。速復。拙。佳!
  “立”,張君立,張權;“迂”、“拙”,張之洞聞政變后所改的自署。張之洞的電報,除要求查明事情的原委外,還希望了解慈禧太后的下一動作,即“余波”,并要求焚毀相關的電報函件。然僅過了幾小時,張又于亥時(下午9-11時)再次發(fā)電張權:
  “急。京。立:楊、劉四人必革,已見明文否,若已見,當可無余波矣。叔嶠事渠何時得信?王照、端方、吳懋鼎有事否。均即復。迂。佳!
  根據張之洞的判斷,楊銳、劉光第等新任軍機章京四人若有革職拿問的明發(fā)上諭,將不再會有新的行動,但他仍在打聽慈禧太后是否會繼續(xù)對王照等人動手!笆鍗虑螘r得信”中“渠”字,說明張權在電報中透露了消息來源。到了第二天,八月初十日(9月25日)辰時(7-9時),張之洞再發(fā)電張權:
  “急。京。立:聞逮問十六人,想已見明發(fā),速詳告。叔嶠并非康黨,何以四章京同罪,焦急亟念。豈康曾保四人耶?能知受累之故否?渠處文字、函電,事前曾預加檢點?即復。蒸。”
  張之洞所擔心的,是楊銳等新任四章京由康有為所保,這將使案情變得極為復雜;同時也關心他發(fā)給楊銳的諸多電報及信件是否也被查抄。
  在“張之洞檔案”中,我還看不到張權等人此期的復電,而八月初十日張之洞關于楊銳的發(fā)電,也僅此一件,似為不全。而到了八月十一日(9月26日),張之洞開始行動了,檔案中留下他大量親筆電報。
  八月十一日寅時(上午3-5時),張之洞發(fā)電其侄吏部主事張檢:
  “京;瘶,張玉叔:急。叔嶠受累太奇,是否有人劾?究系何故?此外有要事速電告。如須密者,專人坐火車送至天津發(fā)電,并告權。即刻復。迂。真。寅!
  張之洞恐在京發(fā)電會泄露,讓張檢、張權將密電派人去天津發(fā)送。與此同時,張又發(fā)電此時正在京覲見的湖北按察使瞿廷韶:
  “急。琉璃廠外武陽會館,湖北臬臺瞿:急。蒸電悉。有要事速電示;蛟瓶狄勋@,確否?此事只在懲首惡,似不宜株連太多。見夔帥、壽帥時,似可婉陳。即復。洞。真。寅!
  “夔帥”,軍機大臣王文韶;“壽帥”,軍機大臣裕祿。張之洞命瞿向王、!巴耜悺薄安灰酥赀B太多”之意,即有意護楊。過了幾小時,十一日午時(上午11時至下午1時),張之洞又命幕僚楊文駿,發(fā)電給其兄、直隸總督榮祿的幕僚楊文鼎,其下加重點號者為張之洞親筆:
  “急。天津督幕楊俊卿:頃南皮師帥面告弟云:聞軍機章京楊銳因康有為案同被拿問,駭愕之至。楊章京自四川學政任內,相隨晉、粵、江、鄂二十余年,品行端潔,文學通雅,凡事最小心謹慎。平日議論極惡康學,確非康黨。都中海內賢士大夫皆深信。此次召見,系陳右?guī)浰,與康絲毫無涉。今同康被逮,未知何故,故未敢遂行論奏。囑電兄轉懇榮中堂,設法保全,免受誣累。中堂愛才若渴,必能宏此善心,維持善類。至康之邪惡,先屬瞿臬司詳陳,已蒙燭照等語。望速陳。懇急電示復布局。駿。真!
  張之洞懇請榮祿能出面保楊。然此時榮祿已去北京,護理總督袁世凱復電,表示“遵辦”,即將此意轉告榮。又過了幾小時,十一日亥時(下午9-11時),張之洞正式采取行動,發(fā)電瞿廷韶:
  “急。京。琉璃廠西門外武陽會館,湖北臬臺瞿:楊叔嶠銳端正謹飭,素惡康學,確非康黨。平日論議,痛詆康謬者,不一而足。弟所深知,閣下所深知,海內端人名士亦無不深知。此次召見蒙恩,系由陳右銘中丞保,與康無涉。且入直僅十余日,要事概未與聞。此次被逮,實系無辜受累,務祈迅賜切懇夔帥、壽帥,設法解救,以別良莠。天下善類,同感兩帥盛德。叩禱。盼即復。洞。真!
  張之洞命瞿廷韶去找王文韶、裕祿,搭救楊銳。據瞿的回電,王文韶表示同情,裕祿未能相見。與此同時,張之洞又發(fā)電盛宣懷:
  “急。上海。盛京堂。楊叔嶠銳端正謹飭,素惡康學,確非康黨。平日議論,痛詆康謬者,不一而足。弟所深知,天下端人名士所深知。此次召見蒙恩,系由陳右銘中丞保,與康無涉。且入直僅十余日,要事概未與聞。此次被逮,實系無辜受累,務祈飛電切懇夔帥,鼎力拯救,以別良莠。天下善類,感戴盛德。叩禱。盼即復。拙。真!
  張請盛轉懇王文韶,搭救楊銳。盛對此完全照辦。張之洞的行動似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據陳夔龍的筆記,當時主持審訊的奕劻,亦有意援救楊銳、劉光第兩人,很可能就是轉受他人之托。
  從清晨的寅時,到夜間的亥時,張之洞的動作有如三級跳,先是由瞿廷韶“婉陳”,繼而由其幕僚轉求,最后方是自己出面,這一系列的動作,自然與京中的來電有關。張之洞電文中“召見蒙恩”,“與康無涉”,說明他已查明康確未保楊。而在同一時刻,即十一日寅時,張的大幕僚王秉恩發(fā)電給喬樹枏的電報,很可能說明內情:
  “急。京。騾馬市,恒裕,轉喬茂萱:鈍平安,何以知之,速示慰。如弟憑人言,仍恐難測。聞同鄉(xiāng)擬公保,萬不可緩。肖巖明日赴京。息清。真。”
  “鈍平安”一語,說明楊銳的情況良好;“憑人言”一語,說明喬報告其所聞有利楊銳的消息;“同鄉(xiāng)擬公保”,指四川京官準備公同具結為楊銳擔保;而楊銳的弟弟楊悅(肖巖)也準備立即進京。
  由于得到了京城來的好消息,八月十二日(9月27日)一天,張之洞的電報稍顯暖意。十二日丑時(1-3時),張之洞發(fā)電張檢,要求交給張權:
  “急。張玉叔轉交立:叔嶠無他慮,有何端倪?想因查無與康往來字據耶?所云信件發(fā)還,想并未查封衣物耶?速明晰復。再,聞有妄人保懋勤殿十員,有仲韜在內,確否?亟系甚。速詢復。黃遵憲有事否?宋伯魯何以漏網?日來見廉舅否?有何議論?汝與各處來往電報,務即付丙。真。戌!
  從電文中可以看出,張權向其報告楊銳“無他慮”,“信件發(fā)還”等情節(jié),張之洞雖心存疑問,但其關注點已轉向他處,尤其是黃紹箕,擔心其為“懋勤殿”之累。過了幾個小時,十二日巳時(上午9-11時),王秉恩發(fā)電喬樹枏:
  “急。京。騾馬市,恒裕,轉喬茂萱:或云嶠等因有密諭復奏被累,密諭系何事?嶠如何復奏?何以四人聯銜?再何以知嶠、培兩人獨平安,想嶠、培查無違礙信件,林、譚有耶?均速示。息。文!
  這封電報雖用王秉恩的名義,但“密諭系何事?嶠如何復奏?何以四人聯銜?再何以知嶠、培兩人獨平安,想嶠、培查無違礙信件,林、譚有耶?均速示”一段,是張之洞刪去“何解?速詳示”五字后親筆添加的!懊苤I復奏被累”,指七月三十日光緒帝單獨召見楊銳,發(fā)下密諭,并指示楊銳等人復奏!昂我运娜寺撱暋,似為喬樹枏的電報稱,楊銳給光緒帝的復奏是四章京共同署名的!芭唷,劉光第,字裴村。“林、譚”分別指林旭、譚嗣同。到了當天晚上,十二日亥時(下午9-11時)張之洞發(fā)電張權:
  “急。京。立:林、譚查有違礙信件否,所訊何事?即刻復。間或告茂萱統復亦可,但囑其勿寫號,只可寫一慎字。文!
  在這封電報中,張之洞沒有提到楊銳,他大約認為此案楊銳自當脫罪。由于楊銳、劉光第是陳寶箴所保,楊、劉“平安”的消息也從武昌轉到長沙。陳寶箴致沈曾植信稱:
  “返署接節(jié)庵電,楊、劉平安,喜極。惟康、超為洋船接去等語。楊、劉既平安,大抵只查抄,無交私之件便不問耳,似此不與鉤黨之獄矣!
  梁鼎芬已將“平安”的消息電告陳。而陳信中的內容,似為張之洞及其幕中對楊銳一案及其發(fā)展的判斷。
  張之洞似乎放心了,目光也有了轉移。我在“張之洞檔案”中,竟然找不到八月十三日(9月28日)張關于楊銳的電報。由此可推測,張可能一整天沒有發(fā)電,若真如此,又似可說明他的信心。喬樹枏、張權等人的回電,一定帶來了極為有利的消息。我在“張之洞檔案”中雖未找到喬樹枏、張權等人的復電,然張權此時給張之洞密信一殘件,透露出當時的情景:
  “八月十三日之事,午前尚毫無信息。十二日見喬茂萱,渠尚云楊、劉二人或可無虞。緣楊曾在上前面劾康,欲令其速出。譚?涤袨榧捌涞芸祻V仁,劉不署名。此二事可站得住也!
  既然楊銳在光緒帝面前彈劾康有為,并欲令康迅速離開北京,那么,楊完全可以在審訊中將自己摘出,說明自己并非康黨。恰也就在張極為放心、很可能一日無電的八月十三日,慈禧太后恐外人干涉,下令處死楊銳等“六君子”。
  八月十四日(9月29日),噩耗突然傳來。是日戌時(下午7-9時),張之洞收到瞿廷韶發(fā)來電報:
  “昨日陛見后,分謁樞廷,未見。便見合肥,論楊、劉事,尚謂必有分別。旋見錢密緘,已云倉猝,慮難挽回。果于四點鐘遽同譚、林等同時處決。在京多稱楊、劉之冤,奈內旨迫切,于午刻逕由剛相奉密旨立辦。措手不及。遺骸已由各同鄉(xiāng)代殯。敬帥晚年難堪,聞湘人已電藩司矣。本司廷韶謹稟。寒!
  “錢”,錢恂。該電說明李鴻章都認為楊銳、劉光第“必有分別”,此案由剛毅奉密旨“立辦”。與此同時收到的,很可能還有張權、黃紹箕的電報。張之洞得報后,隨即發(fā)電張權:
  “急。京。立:迂。來電及綏電均悉。芝艾同焚,奇冤至痛。到部數日,所聞何供?嶠曾劾康,想必供明。何以不理?何以昨日忽催淚?日來英、俄有何消息?并告綏速復。綏即韜也。復電以‘可’字或‘慎’字冠首,不必署于尾。即刻復。鹽。此電即付丙!
  “來電”指張權的來電,“綏電”,指黃紹箕的來電。張之洞急切想知道,楊到刑部后的審訊過程,“嶠曾劾康”是對楊最為有利的情節(jié),可他為何會遇難呢?這一封電報原文上沒有發(fā)報時間,但下引張之洞發(fā)給喬樹枏的電報為十四日亥時(下午9-11時),很可能兩電為同一時間。以往給喬樹枏的電報多以王秉恩的名義,此次張之洞親筆寫道:
  “急。京。騾馬市,恒裕,轉喬茂萱:迂。不料嶠事如此,千古奇冤,慘痛難言。臨難時有何語,到部后復問何事,共問幾堂,諸大臣有何語,同鄉(xiāng)公呈已遞否,東海何以不論救,何以木訥一人主持?均電示。聞嶠有劾康疏,系何時上,供明否?問官定案時奏內敘入否?日來都人公論如何?其世兄懇諸公切為撫慰。均速電示。節(jié)、雪統此。鹽。嶠此稿務鈔寄。”
  張之洞非常不理解審判的結果,亟想知道楊銳遇難前的遺言,并要求將楊銳彈劾康有為的奏稿抄寄!暗讲亢蟆,指到刑部后,“共問幾堂”,指堂審幾次,“東!睘樾焱,“木訥”為剛毅。他此時還不知道,楊銳、劉光第等人是不審而誅!直到第二天晚上,八月十五日(9月30日)亥時,張之洞發(fā)電黃紹箕:“……叔嶠恐系為楊崇伊所潛害,望詳加考究。黃遵憲實是康黨,都人有議者否?……”此日原本是中秋佳節(jié),張之洞卻在悲痛中度過,且以悲為恨而記仇于楊崇伊、黃遵憲等人;且在其極為悲痛之際,竟突然指責昔日的朋友黃遵憲是康黨!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罪名。又過了幾天,八月二十三日(10月8日),張之洞又發(fā)電為楊銳收尸的喬樹枏:
  “急。京。騾馬市恒裕,轉喬茂萱:迂。肖巖到否?思永扶柩何日行?如需費,速示。湘水生波,因何而起。漾!
  “思永”,楊銳之子楊慶昶的字。楊銳的棺柩由楊慶昶、楊悅一路送行,由北京經西安至其家鄉(xiāng)四川綿竹安葬。至時,張之洞會想到什么,能做些什么?兩年后,光緒二十六年(1900),張之洞另兩位得意門生、總理衙門大臣許景澄、袁昶在極端保守派的鼓噪下被殺,張之洞又會想到什么?又能做些什么?這是一條傷痛的河,從這位“忠臣”的心上淌過……
  光緒二十八年(1902),張之洞再度署理兩江總督,重游雞鳴寺,“徘徊當年與楊銳盡夜酒談之處,大為震悼,乃捐資起樓,為楊銳紀念,更取楊銳所頌‘憂來豁蒙蔽’句,曰‘豁蒙樓’!蹦暇┏莾入u鳴寺豁蒙樓,成為張之洞所寫下的他與楊銳關系極為悲情催淚的濃重一筆。
  還需說明的是,唐才常被殺后,康有為極為悲憤,作《駁后黨逆賊張之洞、于蔭霖誣捏偽示》,稱言:
  “楊銳者,張之洞入室弟子,歲饋千金,養(yǎng)之京師,而一切托之者也。楊銳與劉光第之入軍機,亦張之洞托陳寶箴薦之者也……張之洞本為新黨,自恐不免,乃請殺譚、楊等六人,以求避黨禍,其忍于殺帝黨久矣。”
  相同的說法又見于康此期所作《張之洞電日本外部書后》、《逆賊張之洞罪案》等文,稱張之洞“電請殺六烈士”。此本是康在政治斗爭中的誣詞,不足為據,然今亦見有學者引用而信之,失察之誤。
  在本章結束之際,我還想呼吁各位多多地注意楊銳的信札與電報,現在發(fā)現得還太少。這些重要的材料將會一一揭開戊戌變法中的許多內幕。我一直以為,它們有可能還存世,只是因其無抬頭、無署名、無日期而未被人所識所重,不知道落到了哪個角落里,靜靜地睡覺。
  附錄一陳寶箴之死
  宗九奇先生作《陳三立傳略》,稱言:
  據近人戴明震先父遠傳翁(字普之)《文錄》手稿,有如下一段記載:“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六月二十六日,先嚴千總公(名閎炯)率兵弁從巡撫松壽駐(馳)往西山崝廬,宣太后密旨,賜陳寶箴自盡。寶箴北面匍伏受詔,即自縊。巡撫令取其喉骨,奏報太后!
  宗先生據此認為,陳寶箴在庚子年間由慈禧太后“賜死”。宗先生所引的這一條記載本屬荒誕不經,然庚子年(光緒二十六年)本是荒誕不經之年,多有荒誕不經之事,且“己亥立儲”之后,上海等地也有相應的傳聞。此一“賜死”說,也引起了一些論者之關注。但我個人以為,此說過于離奇,似為不可采信。
  其一、清代殺大臣是一件大事,須得有明確的諭旨。所謂“密旨”、“密奏”,只是不公開而已,在清朝檔案中皆應有相應的記錄。此時先被處死的前戶部侍郎、總理衙門大臣張蔭桓,吏部侍郎、總理衙門大臣許景澄,太常寺卿、總理衙門大臣袁昶,兵部尚書、總理衙門大臣、前軍機大臣徐用儀,內閣學士、總理衙門大臣聯元,戶部侍郎、總管內務府大臣立山,在檔案中皆有明確的諭旨。清朝此時檔案大體完備,為何查不到慈禧太后或光緒帝“賜死”陳寶箴的諭旨和江西巡撫松壽執(zhí)行后報告的奏折?且我所見過的各種檔案中,也從未見過與此“賜死”諭旨相涉的任何記錄。再查軍機處《隨手檔》光緒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至十一月二日,即陳寶箴之死至松壽作為江西巡撫最后一批奏折到達行在(西安)之日,軍機處共19次收到松壽上奏的正折55件、附片41件、附單20件、電奏3件,從軍機章京的“摘由”來看,皆無與“賜死”有關的內容。若說是慈禧太后的口諭,沒有文字記載,松壽曾任總理衙門章京多年,知道清代制度之嚴,僅憑著口諭,又何敢執(zhí)行?更何況當時京、津等地的電報線已被義和團所焚毀,清廷的電旨最初先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保定發(fā)出,后又改送到山東濟南再發(fā)出,有著多道環(huán)節(jié),殺張蔭桓的諭旨是用“六百里加急”的傳統方式送出,何以陳寶箴“賜死”之諭旨能如此不落痕跡?
  其二、若說是檔案保存不全,軍機大臣榮祿、王文韶皆是陳寶箴的京中奧援,當為知情者。陳寶箴的官場人緣甚好(與張蔭桓相反),又從未擔任京官,慈禧太后對他也不太熟悉,何以突然會有“殺機”?且在當時軍情危急的情境下,慈禧太后又如何能有時間能有心情來操辦此事?若慈禧太后真有此旨,榮祿、王文韶此時因地位下降而不能出手相救也罷,何以至辛丑之后形勢大變時,他們仍未進言?榮祿死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王文韶死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他們竟然會至死都不進一言?若不便或不敢向慈禧太后進言也罷,何以又未留下相應的私人記載?
  其三、陳寶箴若“賜死”,陳三立當為知情者。他于光緒二十六年底返回南京,此事何以不說?若不方便說給別人聽也罷,又如何能不告訴劉坤一?陳寶箴與劉坤一同屬湘系,關系極好,陳三立不可能不告以真情。民國建立之后,已無政治忌諱,陳三立與沈曾植、梁鼎芬、陳寶琛、沈瑜慶、樊增祥等舊好乃至康有為、梁啟超交往甚多,又為何不說?若不方便對舊朋新友說也罷,又何以不對陳寅恪等子孫說?
  其四、江西巡撫松壽,以蔭生任工部筆帖式,累遷至郎中,光緒九年至十六年任總理衙門章京,出為陜西督糧道、山東按察使等職,其任江西巡撫三年,后又出任河南巡撫、兵部尚書、察哈爾都統、閩浙總督等職,歷官甚久甚多。他與京中高官及地方大吏極相熟,何以不說?手下幕客甚眾,又何以不記?
  其五、“千總”本是一下級武弁,不掌機要,至清末,由于湘、淮軍之后的保舉大行,很可能只是“銜名”。此等大事,何以竟由一下級武弁的子孫傳出?先已言及,若是榮祿、王文韶、劉坤一、沈曾植、梁鼎芬、陳寶琛、沈瑜慶、樊增祥、康有為、梁啟超、陳寅恪、松壽等人得知此事,必會有所言說,必會有所記載。真是滿朝文武皆不知,密旨兒子不傳孫,突有微員子孫出,說出驚天大秘聞。此又讓人何以信之?而此說直接露出破綻之處,即是“取其喉骨”之情節(jié)。按照當時的律法與觀念,“斬”與“絞”本是大有區(qū)別,“賜死”更含有“全尸”之“恩”,松壽何以會有如此暴戾之惡行?且清朝“賜死”官員從無“取其喉骨”之先例!段匿洝返淖髡咚剖煜っ耖g戲文,方有如此戲劇化的情節(jié)描寫,熟知清代掌故者自可看出其誤。
  近日又拜讀了鄧小軍、劉夢溪、李開軍三先生之宏文與馬衛(wèi)中、董俊玨之大作,方知此一史事已經開展了討論。然我個人以為,晚清以降,文獻與檔案留存甚多,報刊等媒體已經出現,歷史研究似應以直接史料為主,“以詩證史”雖可顯示解讀者的智慧,而在坐實史事上似又顯得力道不足。詩之解讀,本為主觀,一人即可得一解。且此一史事至此已無人世間的一切忌諱,詩人們似也不必以如此曲折之方式來表達己見。史事研究與文學研究不同,古代文獻不足與今日記載甚多不同。李開軍所引護理江西巡撫周浩于光緒三十一年四月三日(1905年5月6日)的奏折,是一條很重要的證據,再次引錄于下:
  ……陳寶箴欽遵交卸湖南撫篆,率其子陳三立回籍后,閉門思過,追悔異常。陳寶箴業(yè)于二十六年在籍病故。臣伏查陳寶箴父子受恩深重,當時情殷報答,過出無心。揆其心跡,尚有可原。況陳三立年壯才長,廢棄不無可惜。茲據署藩司陳慶滋、署臬司錫恩會詳請奏前來,可否仰懇天恩,俯準將已革原任湖南巡撫陳寶箴開復原銜、已革吏部主事陳三立開復原官,出自逾格鴻慈。除咨部外,謹會同署兩江總督周馥恭折具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鑒訓示。
  該折的原件及軍機處錄副件皆存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在原件上,有光緒帝的親筆朱批:“著照所請,該部知道!痹俨檐姍C處《隨手檔》,該折于光緒三十一年四月二十日(1905年5月23日)收到。周浩此處明言“在籍病故”,若是陳寶箴果真為“賜死”,周浩何敢上奏時已如此輕松的筆調奏請“將已革原任湖南巡撫陳寶箴開復原銜”、何敢言稱“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鑒訓示”,光緒帝也不會朱批“著照所請”了。順帶地說一句,光緒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一日(1908年1月14日),江西巡撫瑞良再次保舉了陳三立,該折于十二月二十四日(1月27日)收到,光緒帝親筆朱批:“吏部知道!





上一本:知識考古學 下一本:中國抗日戰(zhàn)爭正面戰(zhàn)場作戰(zhàn)記:全2冊

作家文集

下載說明
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的作者是茅海建 ,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書。

更多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