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為哲貴的最新中短篇小說集,主要收錄了《倒時差》、《住酒店的人》、《陳列室》、《安慰》、《音樂課》等12篇作品,集中展示了哲貴作為70后作家代表人物的創(chuàng)作實績。 作者簡介: 哲貴,男,1973年生。浙江溫州人。媒體從業(yè)者。作品散見《人民文學》、《收獲》等雜志。中短篇小說集《金屬心》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已出版中篇小說集《信河街傳奇》、長篇小說《迷路》。曾獲首屆《人民文學》新人獎、《十月》文學獎等獎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目錄: 倒時差 住酒店的人 陳列室 安慰 音樂課 酒桌上 施耐德的一日三餐 雕塑 走投無路 金屬心 跑路 空心人我猜想,在很多年后,哲貴的這批小說會比現(xiàn)在很多在同一問題上發(fā)出慷慨激昂的聲音的作品更有價值,因為他懷著同情,但又很可能是懷著最深的反諷之意,在小說中驗證了他的人物的人性水平。 ——李敬澤 哲貴找到了稀缺的敘事方位——中國城市人尤其是城市中財富持有者應(yīng)對世事時靈活之下表情的木訥,在漠然自保之下的怪異行蹤里,包藏著內(nèi)心凝積的隱疾和精神成長的疑懼,豐厚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所應(yīng)具備的思想與審美表現(xiàn)層面。 ——施戰(zhàn)軍 哲貴小說的新意正在于此,他帶領(lǐng)我們?nèi)タ辈斐晒θ耸磕恰傲硗獍霃埬槨,當我們掀起神秘的面紗時,赫然發(fā)現(xiàn)種種病象。 ——金理我猜想,在很多年后,哲貴的這批小說會比現(xiàn)在很多在同一問題上發(fā)出慷慨激昂的聲音的作品更有價值,因為他懷著同情,但又很可能是懷著最深的反諷之意,在小說中驗證了他的人物的人性水平。 ——李敬澤 哲貴找到了稀缺的敘事方位——中國城市人尤其是城市中財富持有者應(yīng)對世事時靈活之下表情的木訥,在漠然自保之下的怪異行蹤里,包藏著內(nèi)心凝積的隱疾和精神成長的疑懼,豐厚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所應(yīng)具備的思想與審美表現(xiàn)層面。 ——施戰(zhàn)軍 哲貴小說的新意正在于此,他帶領(lǐng)我們?nèi)タ辈斐晒θ耸磕恰傲硗獍霃埬槨保斘覀兿破鹕衩氐拿婕啎r,赫然發(fā)現(xiàn)種種病象。 ——金理 文學自覺讓哲貴找到了一塊專屬的創(chuàng)作領(lǐng)地,他把筆尖對準了信河街的富人階層,對他們的“表里進行耐心的不帶偏見的探究”。 ——鄭翔倒時差 一 跟學校請過假后,我打電話給八木良子,說要回國一趟。 “怎么突然要回去呢?” “家里有急事! “要多長時間?”她停了一會。 我能感覺到她的關(guān)切。 “我請了十天假! “我會想你的!彼穆曇糨p輕的。 “嗯。” “路上小心! “保持聯(lián)系!蔽艺f。 八木良子是我在紐約帕森斯設(shè)計學院的校友,我們同一屆,不同專業(yè)。來紐約之前,她已在日本的分校讀了半年。至于轉(zhuǎn)學來紐約的原因,她沒說。來紐約三年了,她沒過回日本。 這沒什么奇怪的。帕森斯設(shè)計學院的每一個學生都是一個謎,每個學生的背后可能都是一部傳奇故事。這個學院本身就是一個傳奇,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四大設(shè)計學院之一,每個學生一年的學費要四萬美元,一般人讀不起。當然,學院也設(shè)置了很高的獎學金,努力的學生,一年拿兩萬美元的獎學金沒問題。 我跟八木良子是剛來學院報到時認識的。我剛報完到,走出辦公室,就在走廊上碰到她。 “你是黃嘉誠?”她用英語問我。 “你怎么知道我叫黃嘉誠?”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xù)問:“你來自中國?” “是的! “我叫八木良子,來自日本,也是今年的新生,學的是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希望能和你交個朋友。” 她說話時一直瞇著眼睛,說完,向我伸手右手。她的手細長而白凈,跟她的人一樣。我也伸出了右手。 老實說,作為一個剛到美國大都市的我,還沒掌握跟一個陌生人交往的技巧,能碰到一個主動前來交朋友的同學,是一個意外的驚喜。更讓人驚喜的是,對方還是一個干凈美麗的女同學。這時,心里另一個聲音卻在提醒我:為什么她這么主動?是不是有什么企圖?在沒摸清真實意圖前,切莫放松對她的警惕。但我又猶豫,如果她是真心跟我交朋友的呢?我處處提防著她,倒顯得小人了。不過,我相信直覺,從第一眼看見八木良子開始,我就相信她,想親近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第二天,她陪我去找房子,在離她租住兩個站的地方,租到了一套老公寓,年租金一萬五千美元。 第三天,她陪我去購買日常用品,包括床墊、被胎、被套、枕頭、沐浴露、洗發(fā)水、牙膏、牙刷,等等,包括衛(wèi)生紙。 第四天,我們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在這之前,我還沒有這種經(jīng)歷,她像一個老師一樣教我每一個步驟,帶我一步一步探尋另一個世界的奧秘。 從那以后,除了上課,我們幾乎每天在一起。 八木良子比我大三歲。我們在一起后,我公寓里所有日常用品都是她買來的。她讓我少去快餐店吃,隔一天就會做一次日本料理,有時在她的公寓,有時在我的公寓。她還約我一起跑步,每次都是她到我的公寓,換上運動裝一起出去。隨著我對她身體認識的加深,欲望也更強烈,但她總能控制住次數(shù),每一次都讓我感覺下次可以走得更遠。 大概過了三個月,我問她要不要搬過來一起住,這樣的話,可以減少她租房的錢。她拒絕了。她從來沒在我的公寓里過夜,也不讓我在她公寓里過夜。她從來不問我家里的事,也不說她的事。只有一次,她問我:“你家在中國什么城市?” “信河街。” “離西安多遠?” “西安在中國的西北,我家在中國的東邊,距離大約兩千公里! “知道楊貴妃嗎?” “知道,是中國的四大美女之一! “據(jù)說我們?nèi)毡拘瞻四镜亩际撬暮笕恕!?br/>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說。 “我對中國很好奇,有機會一定要去西安看看! “一定有機會的!蔽艺f!暗綍r你跟我回去就行了,我陪你去西安! 她看著我,輕輕地笑了笑,摸了一下我的臉。 二 我當天晚上坐上回中國的飛機,因為母親在電話里說得很迫切:父親病危,你無論如何要馬上回來一趟。 我父親叫黃騰飛,是我們城市最大的眼鏡公司老板。有人說,他的身家有十億。 這是我三年里第一次回來。因為母親。 父親在三年前已宣布跟我斷絕父子關(guān)系。 我高中畢業(yè)之前,他已給我安排以后的道路,不管我高考成績?nèi)绾危紩屛胰ブ袊詈玫纳虒W院學習企業(yè)管理,四年后,回他的眼鏡公司,從最基層的工人做起,先熟悉所有部門的流程,再提升到經(jīng)理,然后是副總經(jīng)理,再然后是總經(jīng)理,最后接他的班。我不想走他安排的路,對當一個眼鏡公司的老板不感興趣。我的理想是當一名攝影師,用手中的鏡頭記錄這個世界。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他還送給我一個珍貴的禮物——佳能50D照相機。 高中畢業(yè)后,我沒按照他的意志去北京讀商學院,而是選擇了上海一家藝術(shù)學院,專門學習攝影和繪畫。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傍晚,他、母親,還有我,在我們家的客廳里,他直直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蔽姨ь^挑釁地看著他。 “你想清楚后果了! “我想清楚了!蔽夜室馓岣吡寺曊{(diào)。 母親顯然被我的聲音和姿態(tài)嚇住了。我從來沒有用這么高的聲音對他說話。在這個家里,從來都是他說了算,沒人敢逆他的意,更沒有人敢頂撞他。我是。母親也是。她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對我說:“嘉誠你別說了。” “我偏要說,我早就想這么說了!蔽彝嶂^。 “我說過,如果你去讀那個什么破藝術(shù)學院,”他停了一下,依然一字一頓地說,“就再也別想進這個家門! 母親絕望地看看我,又轉(zhuǎn)頭看看他,嘴唇不停地顫抖著。 “不進就不進。我早就不想進了!蔽揖褪窍霘鈿馑。 這時,我看見他的眼神散開了一下,胸脯激烈地起伏,突然提高了聲調(diào):“這話是你說的,你要對這句話負責! “嘉誠還是個孩子。”母親急急地說。 “他已經(jīng)十八歲了,應(yīng)該懂得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我懂! “好,有本事你馬上離開這個家! “離開就離開! 說完,我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照相機。就在我伸出手時,他的手已抓起那架相機,只見他把相機舉過頭頂,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直直地盯著他瞪了一眼,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喊了一聲:“只要你出了這個門,以后就不要再認我這個父親。我也沒你這個兒子! “不認就不認!蔽翌^也不回地頂了一句,背后傳來母親的哭泣聲。 我對父親的反抗,一部分是爭取自己的理想。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母親。 三年之前,眼鏡公司新來一個女副總經(jīng)理,負責銷售業(yè)務(wù)。是父親從上海高薪聘請來的,據(jù)說是從一個跨國企業(yè)里挖來的。她來公司半年后,父親就從母親住的躍層套房里搬出去了,他另外買了一幢別墅,什么也沒對母親解釋。 母親也沒問。她只當父親搬到公司住了。父親偶爾回來一趟,她總是小心服侍,沒有多說半句話。唯一的變化是出門比以前少了,出去購買生活用品,如果看見有人在扎堆交談,她總是匆匆離去,像在躲避什么。 她也從沒在我面前說過什么怨言,每當說到我父親時,總是說他很辛苦,一個人要管那么大的公司,好幾千號人,而她又幫不上忙。 從那以后,她就沒再給父親打電話。過一段時間,如果父親沒來她這里,她會給我叔叔黃騰達打一個電話,叔叔小我父親十二歲,是父親一手帶大,母親對待他跟親弟弟一樣,他在父親公司做事,主要負責原材料采購。叔叔接到電話就會趕過來,母親知道他喜歡吃餛飩,每次總是燒一大碗放了茼蒿的餛飩給他。叔叔每次都吃得滿頭大汗。吃完餛飩后,母親問他:“你最近都好吧?” “我很好。”叔叔點頭說。 “公司最近都好嗎?” “好好! “你哥哥好嗎?” “很好很好!彼是點點頭。 “他身邊就你一個親人,你多照顧。” “好好。”他還是點頭。然后站起來!吧┳幽惴判。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母親原來在眼鏡公司里做會計。父親覺得這樣像一家夫妻店,就讓母親回家專心照顧我,每月給她十萬元生活費。我當然知道母親心里的委屈。我對父親的意見也早就掩埋在心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發(fā)作,同時,也是心虛,從小到大,只要父親的眼睛一瞪,我連哭聲也會斷然止住。但我心里已有主意,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的威脅已嚇不倒我。 那次爭吵之后,父親果然對我不聞不問。那年九月份,我如期去上海學習。第二年,我成功申請到紐約帕森斯設(shè)計學院學習,所有的費用都是母親從生活費里省下來給我的。母親才是我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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