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1月25日,多米尼加北海岸一處150英尺的懸崖下,米拉瓦爾三姐妹死于亂棒下,尸體在一輛被撞毀的吉普車旁被發(fā)現(xiàn)。官方宣稱整個事件是一起交通事故。沒有人提到四姐妹中的老二還活著,也沒有人傳播“蝴蝶姐妹”是反特魯希略獨裁統(tǒng)治靈魂人物的消息。沒有這個必要——人人都知道“蝴蝶姐妹”的故事。 半年后,特魯希略被暗殺——三姐妹之死被視為為壓垮其統(tǒng)治的最后一根稻草。聯(lián)合國將每年的11月25日定為“國際消除針對婦女暴力日”,以紀(jì)念遇害的“蝴蝶姐妹”。 阿爾瓦雷斯按時間順序重塑了這段歷史。故事就從作家本人拜訪米拉瓦爾家唯一幸存的女兒狄狄?米拉瓦爾開始。 作者簡介: 茱莉婭?阿爾瓦雷斯(1950—) 美國作家、詩人,當(dāng)代文壇最重要、最暢銷的西語裔作家之一。祖籍多米尼加,十歲那年,因父親卷入反抗獨裁者的政治風(fēng)波中,全家避走美國。有感于《一千零一夜》敘述者的力量,自幼立志成為用筆講故事的“山魯佐德”。她將家族經(jīng)歷及自身感受呈現(xiàn)在作品中,以西班牙語和英語唱出雙重文化之歌。2000年,《拉丁人》雜志授予其“年度杰出女性”稱號;2008年入選美國十五位杰出拉美裔美國文化名人。 目錄: I1938—1946 第一章狄狄,1994年與1943年前后 第二章米內(nèi)爾瓦,1938年,1941年,1944年 第三章瑪利亞?特雷莎的小日記本,1945年至1946年 第四章帕特里亞,1946年 II1948—1959 第五章狄狄,1994年和1948年 第六章米內(nèi)爾瓦,1949年 第七章瑪利亞?特雷莎,1953年至1958年 第八章帕特里亞,1959年 III1960 第九章狄狄,1994年和1960年 第十章帕特里亞,1960年,1月至3月I1938—1946 第一章狄狄,1994年與1943年前后 第二章米內(nèi)爾瓦,1938年,1941年,1944年 第三章瑪利亞?特雷莎的小日記本,1945年至1946年 第四章帕特里亞,1946年 II1948—1959 第五章狄狄,1994年和1948年 第六章米內(nèi)爾瓦,1949年 第七章瑪利亞?特雷莎,1953年至1958年 第八章帕特里亞,1959年 III1960 第九章狄狄,1994年和1960年 第十章帕特里亞,1960年,1月至3月 第十一章瑪利亞?特雷莎,1960年,3月至8月 第十二章米內(nèi)爾瓦,1960年,8月至11月25日 跋 狄狄,1994年 后記 追尋蝴蝶們 我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喜悅。只要像茱莉婭?阿爾瓦雷斯這樣的女性有足夠的勇氣來講述自己的故事,米拉瓦爾姐妹們就獲得了永生。 ——桑德拉?希斯內(nèi)羅絲,《芒果街上的小屋》作者 第十一章 瑪利亞?特雷莎 1960年,3月至8月 3月16日周三(第55天) 我剛剛拿到筆記本。這次桑迪克洛不得不非常小心,每隔幾天偷偷捎來一兩樣?xùn)|西。 桑迪克洛說第二封牧函宣讀之后防衛(wèi)措施加強了。你們待在這比在外頭還來得安全,外頭不是炸彈就是別的什么。 桑迪克洛試圖說些寬心話。 可是他真的相信我們在這里更安全嗎?也許他是這么覺得,畢竟他是衛(wèi)兵。但我們這些政治囚犯可能輕而易舉地就被處死。被帶去酷刑室,就這么簡單。看看費洛雷蒂諾和帕皮林就知道了—我最好別想下去了。這么寫下去我知道自己又會情緒惡化什么的。 3月17日周四(第56天) 恐懼使人感覺相當(dāng)糟糕。每次我聽到大廳那邊傳來腳步聲,或者鑰匙在鎖眼上旋轉(zhuǎn)的咔噠聲,我就很想在角落里蜷成一團,像只受傷的動物,嗚咽著,擔(dān)心受到傷害。但我知道如果這么做也就暴露了自己的弱點,那樣就更不成人樣了。而他們正巴不得我們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錯,這就是他們所想得到的效果。 3月18日周五(第57天) 能寫寫東西感覺不錯。像有個記錄的存在。 在此之前,我用釘子在墻壁上刻劃——這些釘子是我們私藏的。每天劃一道痕,一周就形成一條線。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記錄,還有就是在我的頭腦里記事,把事情儲存起來。 比如我們被帶到這里來的那一天。 他們押著我們走過長廊的時候路過一些男囚犯的牢房。我們看到這樣的景象:犯人們個個臟兮兮的,沒有梳洗,在硬地板上睡覺,渾身淤青。囚犯們開始喊出他們的代號,這樣我們就知道誰還活著。(我們的眼睛都往別處看,因為他們都裸露著身體。)我仔細(xì)聽但卻沒聽到“鴿子還活著”。我盡量讓自己不要太擔(dān)心,因為我們也沒聽到很多名字,衛(wèi)兵們開始用他們的木棒敲著牢房柵門,敲擊聲吞沒了囚犯的叫喊。接著米內(nèi)爾瓦開始唱國歌,男男女女都一起唱了起來。那一次米內(nèi)爾瓦一整周被單獨關(guān)入一間牢房。 其余的“女政治犯”被關(guān)進一間牢房,那間牢房還不及媽媽家的起居室和餐廳加起來大。但真正令人震驚的是,我們在這間牢房還發(fā)現(xiàn)了另外十六個囚犯。這些是“非政治犯”。妓女、竊賊、謀殺犯——這都是那些人跟我們坦白的。 3月19日周六(第58天) 三堵上栓的鋼墻,第四堵墻是鋼棒做成的柵門,鋼鐵做成的天花板,水泥地。二十四張鋼架子(“床鋪”),每一邊有十二個床位,一個桶,一個小洗臉盆放在一扇又高又小的窗戶底下。歡迎到這里來。 我們在第三層(我們覺得是第三層)一條長廊的盡頭。第61號牢房朝南對著馬路。埃爾?拉尤和一些男孩被關(guān)在第60號牢房(就在衛(wèi)兵站的隔壁),還有第62號牢房是關(guān)押非政治犯的。那些男人喜歡說臟話。我們牢房的其他姑娘對此并不介意,因此她們大多數(shù)人選擇睡在靠第62號牢房那邊的床鋪。 我們二十四個人在一個25乘以20大小、高六尺(我的身高)的房間里吃、睡、寫字、上學(xué)、上廁所——一切的事情。在這間牢房我已經(jīng)來回踱步許多次。中間的那個竿還是有用的,我們將自己的隨身物品掛在那,還有把毛巾也晾在那,這樣好像就把房間分成了兩半。不過,在如此可怕的地方你很容易就變得不那么害臊了。 我們所有的政治犯都睡東邊的床鋪,所以我們讓東南角成為“我們的”領(lǐng)地。米內(nèi)爾瓦說除了秘密會議之外,任何人都可以來上課,參加我們的討論,很多人都加入了。瑪格達(dá)萊娜、姬姬、阿梅麗卡,還有米拉德伊成了我們的?。狄羅拉有時候會來,但通常是來批評我們的。 哦,對了,我忘了。我們的四腳米吉里托。要是有面包屑的話,他就會出現(xiàn)。 3月20日周日(第59天) 今天輪到我從我們的小窗戶眺望了,可我所見到的一切卻由于我的淚水變得模糊。我多么渴望能夠到外面去啊。 汽車往東駛向首都,往北駛向我們的家;有一只驢馱著滿滿一褡褳的車前草,一個男孩拿著一根棍子在驢的后面趕著;很多警車。我仔細(xì)看著每一樣?xùn)|西,忘記了時間。突然有人扯了一下我的獄服。是狄羅拉,她一直抱怨說我們這些“有錢的女人”自認(rèn)為比群氓優(yōu)秀。 “夠了!”她大喝一聲!拔覀兌枷肟匆豢础! 然后,令人最感動的事情發(fā)生了,敻襁_(dá)萊娜肯定看到我哭了,因為她說,“我的那一份時間也給她! “還有我的!泵桌乱裂a充。 姬姬也給了我她的十分鐘,很快我就擁有了另外半個小時可以站在桶上往窗外看。 當(dāng)然,我馬上下來了,因為我不想讓別人失去她們享受外面世界景觀的十分鐘。但這件事讓我精神大振,我以前認(rèn)為關(guān)在這里的這些姑娘很低下,但現(xiàn)在她們卻如此慷慨。 3月21日周一(第60天) 我一直提到那些姑娘。 我不得不承認(rèn),跟她們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越不在意她們曾經(jīng)做過什么或從哪里來。關(guān)鍵是一個人的品質(zhì)。人重要的是內(nèi)在。 我最喜歡的是瑪格達(dá)萊娜。我把她稱作我們的小鳥食鈴鐺。大家都向她要點什么,而她也樂意給予。她的糖、洗臉的時間、她的發(fā)卡。 我不知道她為何被關(guān)進來,因為不能問別人入獄的原因是不成文的禮節(jié)——很多姑娘會隨時說出她們的經(jīng)歷。瑪格達(dá)萊娜很少談自己,但她也有個小女兒,所以我們總是談?wù)撐覀兊呐畠。我們沒有孩子的相片,但我們向?qū)Ψ皆敿?xì)地描述自己的女兒長什么樣。她的阿曼蒂娜聽起來就像一個洋娃娃。她已經(jīng)七歲大了,長著一雙淺褐色的眼睛(像我的杰奎琳),還有一頭淺褐色的鬈發(fā),以前可是金黃色的!奇怪了……因為瑪格達(dá)萊娜自己長了一頭黑色直發(fā)。這里頭肯定有故事,但我不敢直接問誰是孩子的父親。 3月22日周二(第61天) 昨天晚上我崩潰了。我感到如此羞愧! 事情發(fā)生在熄燈之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位上,這時到處都在叫喊特魯希略萬歲!可能是因為叫喊聲也可能是我終于忍受不了了,不管怎樣,我覺得突然間所有的墻壁都在向我逼近,我有了一種絕不可能從這里出去的驚慌失措的感覺。我身體開始顫抖,呻吟,呼喚媽媽來帶我回家。 謝天謝地,米內(nèi)爾瓦及時發(fā)現(xiàn)了。她爬進我的床鋪抱住我,溫柔地說著話,提醒我,我得活下去、耐心等待。我安靜了下來,謝天謝地。 這樣的事情在這里隨時隨地都在發(fā)生。每天每夜都至少有一個人崩潰——有些人失去了控制,開始尖叫或者哭泣或者呻吟。米內(nèi)爾瓦說最好的調(diào)節(jié)方式是順其自然——可她自己從來就沒這樣。另外一個辦法就是把自己冷凍起來,不要表現(xiàn)出自己的感情,不要透露自己的想法。(像狄羅拉,姑娘們都叫她監(jiān)獄臉。)然后有一天,你從這里出去,自由了,卻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把自己鎖起來了,而且鑰匙丟在內(nèi)心的深處,太深了撈不出來。 3月23日周三(第62天) 我在這里學(xué)到一門新的語言,就像我們組織地下活動那會兒。我們給所有的衛(wèi)兵們都取了代號,通常是利用他們的身體特征或者性格特征,這樣你一下子就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樣的事!皻埍┑暮病薄ⅰ靶√甑丁、“好頭發(fā)”?墒俏覐奈疵靼住靶〔稽c”是什么意思。那個人長得就像一件家具,你得用卡車才能搬運。為何叫他“小不點”?我問瑪格達(dá)萊娜。她解釋“小不點”是指那個衛(wèi)兵是個新手,大家都知道他沒什么可以吹噓的,所以才起了這樣的名。 每天我們從敲墻壁的聲音獲知“購物清單”。今天香蕉是每根5分(還是那種棕色皮的小香蕉);一塊冰,15分;一根香煙,3分;一瓶牛奶(實際上里頭摻了一半的水),15分。這里什么都可以買,除了你的自由。 這些“特權(quán)”的代號是“烏龜”,你如果想買一項特權(quán)的話,你就告訴當(dāng)班的衛(wèi)兵你想為烏龜灑些水。 今天,我給烏龜灑了一桶水,給我們牢房的姐妹們都買了木薯,用的是桑迪克洛給我們捎來的媽媽的錢。10分買來一圈餿了的木薯,我都沒法下咽。 3月24日周四(第63天) 我們定期被帶到樓下官員的休息室審問。我只去了兩次。兩次我都嚇得不省人事,所以衛(wèi)兵們只得拖著我的胳膊走。接著,當(dāng)然,我的哮喘癥發(fā)作,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次,我都被硬邦邦地問了一些關(guān)于革命運動的問題:我都跟誰聯(lián)絡(luò),我們從哪里得到武器。我總是說我已經(jīng)說了我知道的,然后他們就威脅我,說會對我、萊恩德諾,還有我們家怎么樣。第二次,他們連威脅都不說了,除了講了句這么漂亮的妞卻要老死在監(jiān)獄里真是糟糕。錯過了……(一些下流的議論這里我就懶得重復(fù)了。) 被他們帶出去最多次的是西娜和米內(nèi)爾瓦。原因不難明白。這兩位總是對抗那些審問的人。有一次,米內(nèi)爾瓦審問結(jié)束回來后大笑了起來。特魯希略的兒子拉菲斯特別前來審問她,因為“小不點”說米內(nèi)爾瓦是整場運動的核心。 我感到不勝榮幸,米內(nèi)爾瓦說她是這么回答的。不過我的大腦還沒有足夠大的空間來承載這么大的問題。 這件事讓她們擔(dān)心起來。 昨天,西娜本來會遭遇一些不好的事。衛(wèi)兵們把她帶到一個房間,里頭待著一些赤裸裸的男子。衛(wèi)兵們在男囚犯面前把西娜的衣服剝光。然后,他們戲弄馬諾洛,讓他坐在一個桶上面,說,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來傳遞你的革命信息吧。 他做什么了?米內(nèi)爾瓦想知道,她的聲音既驕傲又憤怒。 他筆直地站了起來說,同志,我們遭到挫折但我們不會被打敗。 不是自由就是死亡! 西娜說這事的時候,我看到米內(nèi)爾瓦哭了,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后這還是她第一次哭。 3月25日周五(第64天) 五點的時候,“殘暴的胡安”用一根鐵棒敲著柵門,特魯希略萬歲!我們都被驚醒了。即使是一分鐘我也不會弄錯自己身處何地。我用手遮住臉哭了起來。這就是每天的開始。 上帝別讓米內(nèi)爾瓦看到我這樣,她一定會跟我談到士氣的問題。 輪到我倒桶里的臟東西,瑪格達(dá)萊娜提出讓她來做。大家都很友好,因為我的胃不好,所以大家都想幫我的忙。 在早飯送來之前,米內(nèi)爾瓦領(lǐng)著我們唱國歌。我們通過隔壁牢房的敲墻聲知道我們的“小夜曲”真的能夠振奮男人們的士氣。衛(wèi)兵現(xiàn)在都懶得阻止我們了。唱歌又會有什么破壞?米內(nèi)爾瓦問他們。事實上,我們這是愛國的表現(xiàn),唱著國歌向我們的國家說早上好。 今天我們唱《衷心告別》,因為這是米麗亞姆和杜爾塞在監(jiān)獄待的最后一天。我們很多人都哭了。 結(jié)果我把早飯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這些天任何事情都讓我受不了。我的胃不需要找借口去拒絕吃那種水淋淋的面糊。(有時候我嚼到的那些白明膠又是什么東西?) 3月26日周六(第65天) 我們這里辦了個“小學(xué)堂”,除了周日,米內(nèi)爾瓦堅持每天都給大家上課。我猜菲德爾被關(guān)在派恩斯島上監(jiān)獄的時候也這么做,所以我們也跟著做。米內(nèi)爾瓦上課之前先背了一些馬蒂的詩歌,接著我們談?wù)撛姼枥锏囊恍┰~是什么意思。我正做著白日夢想我的杰奎琳——她會不會走路了,她的小手指之間是不是還會發(fā)癢——這時米內(nèi)爾瓦問我的想法。我說我贊同大家所說的。她只是搖搖頭。 接著,我們這些政治犯聚在我們的角落里,演練著三條最重要的原則: 絕不相信他們。 絕不害怕他們。 絕不乞求他們。 連桑迪克洛也一樣嗎?我問。他對我很好,對我們所有人真的都很不錯。 特別是桑迪克洛,西娜說。我不知道誰更堅毅,米內(nèi)爾瓦還是西娜。 她倆都警告我不要對敵人抱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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