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至何方》是散文作家黃一鸞作品自選集。多年前,黃一鸞曾在其作品中有如下自述——除非人剛好也有那么一點不知所措,最好的法子是不要把此書翻下去。這樣的導(dǎo)讀顯然對發(fā)行不利。但是也許,這僅是作者對物以類聚分類選擇之表達。無論如何,我們建議你將本書讀下去,讀下去;如果你讀第一篇文字,就此不能停下來的話。某些時候,心靈的震顫就是這樣發(fā)生的。某些時候,心靈的共鳴也是這樣發(fā)生的,盡管在今天,存在這種可能和對這種可能的尋找,兩者都日漸稀少。此外,本書所有圖片,皆為黃一鸞近期畫作。 作者簡介: 黃一鸞,八十年代末開始散文寫作。代表作散文集《勿忘我主》。被評論界認為“是一個強情緒型的作家”,其散文文體“新穎獨特”,”隨心所欲而又先聲奪人”,“去除了‘學(xué)院散文’、‘青春獨白’寫作常有的瑣屑、虛浮和故作深沉”,“讀她的散文,常有石破天驚的感謂”(參見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中國當(dāng)代散文報告文學(xué)發(fā)展史》有關(guān)篇章),F(xiàn)居成都。 目錄: 卷首語 上篇 寄至何方 背面無風(fēng) 代替 瞬間瞬間 極地 索引 相當(dāng)漂亮 曾經(jīng)相愛 劫數(shù),和劫數(shù) 放它通行 紊亂的黎明 誤入迷途 臨界時刻卷首語 上篇 寄至何方 背面無風(fēng) 代替 瞬間瞬間 極地 索引 相當(dāng)漂亮 曾經(jīng)相愛 劫數(shù),和劫數(shù) 放它通行 紊亂的黎明 誤入迷途 臨界時刻 頭骨 誘惑的快樂 退出感覺 平庸時分 最初的喜劇 補救的頌歌 未來是墻 中篇 面具系列 之一*面具 之二*另一片家園 之三*這些不寧靜的日子叫我一籌莫展 之四*同快樂有關(guān) 之五*同開會有關(guān) 出生之地系列 之一*出現(xiàn) 之二*房子 之三*卓越 之四*致筆記 之五*那些歲月 之六*今夜夜色 歲月不再 下篇 筆記/筆記(時間/空間/事件) 筆記/筆記(網(wǎng)絡(luò)篇) 附錄 領(lǐng)地(組詩*老山垂愛的糧食) 死者安慰不了死者(組詩) 自君別后(組詩) 《勿忘我主》自序 《獨自從容》后記 《筆記/筆記》后記 后記 沒人知道你走了,而我留了下來。 日子是照樣地匆忙。驀然回首,已是不堪歷數(shù)的歲月。是的你是走了,而我留下了來。我一直奇怪那一天陽光何以那么怕人地耀眼,梧桐上的根根樹枝手臂樣四面八方伸張著,怕人的陽光便從縫隙里七零八落傾泄下來,斑斑點點落在棋盤似的人行道上。人在棋盤上走,象若無其事穿梭的水。那一天就是那樣。而你走了,我留了下來。 幾年以后走過那所醫(yī)院,所有的場景驟然撲到眼前。我用手巾堵住嘴。畢竟我應(yīng)該吞下更多的東西。傷痛,在你猝然走掉那一天我終于明白那是一種什么了。 那是一種平靜,形同死。伏在你漸漸冷卻的軀體上我沒有一滴淚。媽媽,這一生沒有哪個時刻比那一刻更安靜。 我失去你了,在一個瞬間。想不到只一瞬一個巨大的失去就得以完成。從來沒有設(shè)想過,不曾設(shè)想。這是一種奇怪的無知。有好長日子,巴赫的、柴科夫斯基的、海頓的曲子總在耳際繚繞。那是音樂,我對自己說。但是在那些旋律里我老是看見你。還有夜晚,有月和無月的夜晚,從紗窗里飄進來的晚香玉的陣陣香氣里。大哥說,我們是你生命的延續(xù)。我想我沒有理由不懂這句話,可是的確我不懂。 生命究竟會呈現(xiàn)出一些什么樣的狀態(tài)、色彩、組合和呻吟,對此我一直一無所知。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科學(xué)界在討論生態(tài)平衡環(huán)境保護,討論百萬年后地球公民的食品來源。聽著這些我總是一片茫然。百萬年以后,我們是哪一;覡a在空中飄蕩?或者,在哪一座博物館里,展出著我們的骨架?很難想象。很難。此刻我坐在家里,朵朵房里響著圣桑,我這兒搖曳著燭光和紛亂的心事。媽媽,法國作曲家是太溫柔了,一種透著深刻寂寞的溫柔。有部美國電影反復(fù)看過幾次,一個逃亡者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攀登懸崖,一面大聲地、幾乎是對全世界吼著講述一個幽默故事,這樣他到底登上崖頂——在崖頂,緝拿他的直升飛機正靜候在那里!小敏來信說生活就是掙扎。這很宿命是嗎?傷心的宿命。但是,如果連掙扎都沒有呢?有好多日子我覺得我已經(jīng)無力堅持下去。沒有你,媽媽,我留下來,而你走了。 我找到了你的舊址,我不能不找到它。站在那扇油漆剝落的大門前我象極了天涯游子。老住戶告訴說,同當(dāng)年學(xué)生住這兒依舊的,只有那棵老槐了。我抬頭看老槐,看它壓著厚厚塵埃的椏枝。有好一陣北京沒下過雨。我覺得我象是在聽一個古老傳說或者一個奇遇故事。我迷迷糊糊。這同我有關(guān)嗎?我在一間間屋外徘徊,走過來又走過去。他們說,門不是當(dāng)年的門了,窗不是當(dāng)年的窗了,房子中間的間壁都拆除了。后來,一個老太太走上來,她身子發(fā)胖,氣喘噓噓。我想很大的可能當(dāng)年她不是這個樣子。她打量我好久,長久地打量我,接著清楚無誤地說出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幾十年來留存在她的記憶里。那是你的名字。那一瞬,我哭了。 我們共同度過的歲月,是永久凝固了。沒有誰有力量使它繼續(xù)延續(xù),包括我,包括你。這很象一座房子和它墻上不再開啟的門,或者輸氧器前已經(jīng)閉住的呼吸。我們走過那片大水,每一步都面臨滅頂,身后飄浮著瓦罐、舊書、和在鄉(xiāng)村是太奢侈了的系我發(fā)辮的藍色綢子。那一次,我就莫名地感到我同你已經(jīng)走完一生,一生的路程都壓縮在那一片漫漫黃水里。直到此刻,我依然能感到我那只瘦骨伶丁的小手握在你溫?zé)岬、粗糙的手掌里。去年回老屋,張婆婆居然記不得那年除夕,記不得她放一捆木柴在我家門口以示恭喜。她說記不得嘍,多少年不燒柴嘍。那一刻,媽媽,我才驀地明白時光已是如何地推移! 而你走了,我留在這里。 如今你在哪里,我是絕無可能知道了。只消一步就走進的那個世界如此貼近又如此遙遠。多少回夢里依稀,一睜開眼,我就給遠遠推開。站在你的墓碑前,一種沁涼的、從不曾有的寧靜浸透全身,連嘆息也掩沒的寧靜。老山說,不曾見過哪對母女,象我同你那么酷似。我酷似你,媽媽?而我留下來,你卻走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類奇怪的世界,象風(fēng)一樣,奇怪極了。 我被你愛過,這就是一切。我不能指望比這更好的歲月了。 198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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