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漢室衰微，九州大地群雄并起，亂世的火焰將北地邊塞的無名小卒推向千軍萬馬殘酷搏殺的戰(zhàn)場。他的名字叫張遼，后世以曹魏五子良將前將軍而聞名史書。一生的戎馬歲月讓昔日僅能在漠北鐵蹄之下顫抖的怯懦少年成長為叫天下名將莫敢直視的耀眼將星，白狼山腳領(lǐng)虎豹騎斬殺烏桓單于蹋頓，合肥城下領(lǐng)數(shù)千精兵大破東吳十萬大軍，更先后追隨于與丁原、呂布、曹操等等當(dāng)世豪杰，與關(guān)羽、典韋、徐晃等當(dāng)世名將并肩作戰(zhàn)，在三國亂世之火中書寫了屬于一個北地名將的不朽傳奇。
1.雁門少年
一望無際的北方原野，雙人雙馬居于高地，俯視下方的草叢。馬匹皆是高大威武的河曲馬，棗紅色馬背上乘著威嚴的中年男人，而一旁墨黑色馬背上乘著秀氣的少年。
“四十步開外，東南角，可曾聽見響聲？”中年男子開了口。
“不曾�！鄙倌険u了搖頭。
“再聽，集中精神！”
“現(xiàn)在聽見了，父親�！瘪R背上的少年挺直了身子，食指與中指扣緊了弓弦，屏息凝神目視前方。
河曲馬隱約感受到馬背上主人的殺意，不安地甩著馬蹄。大風(fēng)呼嘯，風(fēng)聲蕭瑟，少年微微皺眉，箭矢搭上弓弦。
父子二人追蹤落單的孤狼至此，沿路少年連發(fā)三箭而未能取其性命。那孤狼倉惶鉆入及膝草叢中，似是在隱匿蟄伏。
“不可急躁，文遠�！闭f話的是父親，身形魁梧，腰間按著一柄古樸的長劍，“等待合適時機�！�
少年似乎沒有聽見，深吸一口氣，猛然拉緊弓弦。箭矢一觸即發(fā)，兩人的目光像是離弦之箭般刺向遠處。
正是緊要關(guān)口，少年忽然做出一個出乎父親預(yù)料的舉動。
他閉緊了雙眼。
父親眉頭一皺，正要低聲呵斥，卻忽然聽見空氣中傳出一聲呼嘯。箭矢破空而出，三十步的距離僅在瞬息之間跨越。電光火石間，箭矢自草叢一端射入，一潑粘稠的黑血自草叢另一端噴濺而出。草叢里轉(zhuǎn)眼倒出一匹傷痕累累的灰狼，致命傷在胸腹以上，一發(fā)箭矢貫穿了它的脖頸。
大風(fēng)驟然而止，蒼涼的北方平原上只聽見一陣垂死的嗚咽。
父親有些訝異地看了少年一眼，流露出幾分贊許神色，取下腰間長劍，反手拋給少年。
“去吧，它的首級是你的了�！�
少年一愣，低頭看著馬鞍上的三尺長刀，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我已有佩刀，父親�！鄙倌贻p聲說。
“那不過是無名之刃，這可是家傳古劍�！备赣H淡淡回答，“正所謂寶劍配英雄，今日你奔走數(shù)里，獨自斬狼，此劍注定屬于你�！�
少年聞言，低頭撫摸著古劍的劍鞘，似乎隱約聽見先輩的靈魂在其間嘶吼。
“昔日你的先祖便是佩戴此劍，向武皇帝獻上擊破匈奴大軍之計，生平所愿不過是一戰(zhàn)定邊塞乾坤，保邊民平安�！备赣H低聲嘆氣，“奈何臨陣之際，軍機泄露，三十萬大軍設(shè)下的埋伏一無所獲。此劍最終未能幫助先祖完成驅(qū)逐敵寇的夙愿，想來唯有交予后人完成�！彼戳松倌暌谎�，“可惜我已經(jīng)老了，老到快騎不動馬了。若非文遠，先祖的遺志又由誰來繼承呢？”
少年驚訝地抬頭：“父親身子如此硬朗，哪里老��？”
說罷，他又打量著手中古劍，再三思量，轉(zhuǎn)手交還給父親。
“這是什么意思？”父親先是一愣，接著面色一沉，語氣也重了起來，“你莫非是要拋棄先祖遺愿？”
“文遠不敢。只是此家傳古劍，不過是因先祖而得名罷了，并非本身鋒利到足以傲視刀劍之林�！鄙倌瓿榈冻銮�，手中刀刃于日光下閃閃發(fā)亮，“此刀經(jīng)由孩兒日夜打磨，頗為順手，眼下岌岌無名，無非是未經(jīng)戰(zhàn)陣。終有一日，它會在孩兒手中名揚天下。先祖遺愿，自有文遠親手實現(xiàn)！”
父親像是為少年的氣勢所震撼，微微一怔，旋即嚴肅地看著少年：“此家傳寶劍，乃當(dāng)世罕見的利刃，你可想清楚了�！�
“先祖之劍鋒利，我刀未嘗不利！”少年不再遲疑，大笑三聲，一揚馬鞭。按捺許久的河曲大馬肆意飛奔起來，揚塵幾近吞沒少年的身形。
四十步開外，灰狼早已是奄奄一息。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馬，長刀高舉，手起刀落。大風(fēng)再起，草叢中再也聽不見灰狼的哀鳴。
高處的父親遠遠看著少年的背影，略有些失神。他的目光似乎隱然跨越悠悠歲月，看見先祖于萬軍之中拔劍奮起的一瞬。
“真是為亂世而生的孩子�！彼谛睦锔袊@，“可是亂世之將，于家國而言，究竟是幸事，還是不幸？”
無人回應(yīng)。大風(fēng)掠過平地，卷向遙遠的群山。巍峨的雁門關(guān)于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沉默威嚴地注視腳下的塵世。
那是中平五年的并州雁門郡，雖已春回大地，但入眼之景卻無不是凋零破敗、狼煙四起之象。漠北蠻族休屠各部進犯邊塞，內(nèi)亂不斷。短短三月，卻接連遭遇兵災(zāi)，并州土地早已殘破不堪。舉目望去，北地之景分明已是積怨?jié)M于山川，嚎哭動于天地。
春風(fēng)自北而南，越過茫茫群山，過雁門而入云中，消散于天際。原野之上，兩人兩騎并肩而行，各自目視前方，彼此無言。
“方才射殺那孤狼，箭矢待發(fā)之際，我見你忽然閉緊雙目，卻是為何？”父親忽然問。
少年嘴里叼著一葉蘆葦，仰頭望天沉默了片刻，伸手抓了抓后腦勺。
“請父親責(zé)罰。孩兒的心，終究是不夠靜�！鄙倌甑吐晣@氣，“每當(dāng)箭矢待發(fā)之時，憂心一箭不中，常常在關(guān)鍵一刻改變心意，結(jié)果反而自亂了陣腳。今日瞄準了目標，唯恐發(fā)箭的決心依舊不夠堅定，才想通過緊閉雙目，逼迫孩兒堅定心意。”
父親聞言，眉頭一皺：“若真是如此，的確該責(zé)罰。所謂的臨陣決心，講求的是誠心正意，一擊定生死，緊閉雙目不過是欺騙內(nèi)心罷了，說到底依舊是怯懦的表現(xiàn)。若有朝一日于敵陣之前對決，瞬息之差足以決定生死，你若是照舊如此怯懦，必死無葬身之地！”
“父親教誨的是，文遠記下了。”少年神色有些頹喪，悻悻低下頭去。
父親氣上心頭，撥馬向前幾步，見少年一時未能跟上，旋即又轉(zhuǎn)過頭去。
少年垂著頭，緩緩驅(qū)使馬匹，秀氣的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失落。
父親心底微微一動，低聲嘆嘆氣。他自知平日對少年過于嚴苛，論及對自己真情實感，少年大約是敬畏多過愛戴。妻室尚在時，少年還能有哭訴的對象。自前年風(fēng)寒掠走妻室性命，少年越加沉默寡言，對自己的呵斥怒罵向來不出一言。那么再感委屈的時候，他該去何處哭訴？總歸不會是找自己。父親略帶些哀傷地想。
“文遠，其實你已足夠令家族欣慰�！备赣H默默地想，“如今你年歲不過十九，刀馬劍術(shù)、臨陣沖殺已不輸古時名將。張氏宗族已多年未出將才，你也許是最有希望繼承先祖遺志的后輩。一旦亂世到來，你將大有可為。”
身后的少年不知是猜到了父親的心思，還是因看見遠處沉沉陰云之下，被連年戰(zhàn)火摧殘的雁門關(guān)有感而發(fā)，忽而低聲說道：“孩兒冒昧一問。雁門老人常說，夜觀天象，見星辰運轉(zhuǎn)詭譎，帝星黯淡，此為不祥之兆�！鄙倌晡⑽ⅹq豫片刻，“這話的意思是......亂世將要到來了嗎？”
父親隨著少年的目光看去，雁門關(guān)高聳的城樓漸漸隱沒在大雨將至前的水霧中，甚是飄渺無常。濃云低卷，低沉的雷鳴聲里，父親緩慢而艱難地點了點頭。
“恐怕確實如此。不出三五年，漢室江山恐生劇變。屆時，天地都將為之倒懸。”父親低聲說，威嚴的聲音隨著雷鳴一同落下。
“而那一天到來時，無人能置身事外�！备赣H默默在心里說完了后半句。
馬背上的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劍眉緊皺，驅(qū)使黑馬，慢悠悠邁向陰云下的關(guān)樓。
這是亂世紛爭將起之前的晚春。在連綿群山與巍峨雁門之間，大漢并州雁門郡，字取文遠，名喚張遼的北地少年郎，就這么緩緩走進了漢末群雄并起前夕的歷史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