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9年秋,曹操逃避董卓追殺,躲到老友呂伯奢家。呂家人磨刀殺豬款待曹操,曹操卻疑心他們要謀害自己,斷然砍殺呂氏全家;逃出門正好遇到呂伯奢打酒歸來,問他豬殺好沒?曹操驚愕中將熱情的呂伯奢一刀捅死。公元194年,曹操攻打呂布,為激勵士氣,他火燒城門斷絕后路,但一開戰(zhàn)就中了埋伏,幾乎全軍覆沒,趕緊倉皇回撤,穿過自己剛才點燃的熊熊大火,胡子燒焦了一半,正在殘余人馬垂頭喪氣的時候,滿臉煙灰的曹操沉思半晌,突然下令立即夜襲呂布,因為他算到呂營剛剛得勝,此時必然松懈!果然得計。公元220年3月15日,臨終前,這個一代梟雄的遺言卻如此溫柔:老婆們要學會做鞋子來賣,掙錢養(yǎng)活自己,想改嫁的就改嫁,說完永遠合上了他的眼睛。翻開本書,您將了解中國歷史上這個獨特的家伙,進入曹操塵封了兩千年的精彩內(nèi)心世界。 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一章 突然的政變 桓帝駕崩 漢永康元年(公元16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方大地多被皚皚白雪覆蓋著。尤其是大漢的都城洛陽,一連十余日沒晴過天,凜冽狂暴的西北風卷著冰涼透骨的雪花沒完沒了地刮著,把這天下第一的大都市吹拂得黯然蕭索。 在洛陽皇宮之中,三十六歲的皇帝劉志正病臥龍榻之上。病魔已經(jīng)折磨了他太久,昏昏沉沉間,他聽到外面呼嘯的風吼,越發(fā)感覺身子輕飄飄的,仿佛自己就要被這狂風吹向天際。 劉志十五歲登基,二十一年中,前十三年被外戚大將軍梁冀擁為傀儡,大行暴政荼毒百姓;后八年他又被宦官蠱惑,禁錮忠良阻塞言路。因而朝政日非、小人得勢、黎民疾苦、外族侵犯,天下已被禍害得不成樣子了! 不過病臥之際,他并沒用心檢討自己以往的過失,而是牽掛著兩宗麻煩事。第一是自己沒有子嗣,萬一撒手而去,滿朝文武必然要從其他宗室子弟中選一個新繼承人,這意味著宦官與外戚的斗爭又要開始了;第二是此刻非太平時節(jié),就在西部邊陲,一場漢朝與羌族的大戰(zhàn)還在進行當中,雖然王師已占據(jù)上風,但最終結(jié)果誰又知道呢…… 這場可怕的戰(zhàn)爭災難是從這一年的春天開始的——暮春時節(jié),云陽古城的百姓們紛紛開始耕種,他們揮舞著鐮刀、牽著耕牛在田間勞作。因為天氣漸漸轉(zhuǎn)暖,孩子們也跑到這兒來玩耍嬉戲。大家都期盼著有個好年景,就連陽光似乎也有意眷顧著這片充滿祥和的土地。這里沒有朝廷的紛爭、沒有世俗的爾虞我詐,簡直就是一片人間樂土。 突然,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奔馳而過,打破了田間的祥和氣氛。 大多數(shù)老百姓并沒在意,還以為他們只是外出游獵的人;但有幾位老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們分明看見這些騎著馬的人都是披發(fā)左衽——羌人! 緊接著云陽城就發(fā)生了一系列變化:先是城門晚開早閉盤查嚴密,接著城樓上駐防的官兵成倍增加,他們的神色都嚴肅凝重。街頭巷尾所有的人都在傳言羌人攻占了涼州,馬上就要來襲擊這里了。 第三天午后,云陽城駐防的士兵發(fā)現(xiàn)遠處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隱約出現(xiàn)許多小黑點,不多時一片騎兵的輪廓逐漸分明,士兵立刻向守城將官稟報了這一情況。當守城將官急匆匆登上城樓時,眼前的情形把他嚇呆了:黑壓壓的兵馬如潮水般已經(jīng)涌到了城邊! 人上一千無邊無沿,人上一萬徹地連天!而這些士兵都是一樣的裝束——不著兜鍪、裘皮為鎧、坐騎驏馬、披發(fā)左衽! 雖說朝廷已有所準備,但羌兵圍攻云陽的兵力竟有三萬,這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盡管守軍拼命阻擊,但寡眾懸殊,八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官兵怎么抗擊得了三萬多勇猛好戰(zhàn)的羌人呢? 一場毫無懸念的戰(zhàn)斗之后,云陽城被攻破,守城將官與縣令戰(zhàn)死,八百士兵全部被殺,緊接著羌人開始了肆無忌憚的掠奪和屠殺。他們瘋狂地搶奪糧食、錢財和婦女,百姓的房屋多半也被他們一把火燒掉,只要有人稍加反抗就被他們一腳踢倒在火里,再惡狠狠補上一刀……城里的哭喊慘叫聲此起彼伏,凄厲得令人毛骨悚然,灰煙彌漫中燒焦皮肉的煳味濃烈得嗆人,這座古城霎時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燒殺掠奪之后羌人并沒有退出云陽,而是留下一半士兵駐守,另一半又開始向其他地方進發(fā)。只可憐老百姓沒了活路,年輕的奔走逃亡,老弱病殘只能眼巴巴等死,那種日子根本沒法提起。盼啊盼啊,漢家的兵馬和旗幟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終于到了十月,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率領兵馬從并州轉(zhuǎn)戰(zhàn)而來,只一仗就大破羌兵,收復失地,斬殺羌族首領十余人,俘獲殲滅萬余眾。仗打得雖然漂亮,可當漢軍大旗重新豎立在城樓上時,云陽已經(jīng)是一片死寂寂的廢墟了。 沒過幾日又開始下雪,漢軍大營卻緊張有序,根本不像大戰(zhàn)告捷的樣子。透過轅門望去,在層層軍帳、片片槍戈之間有一頂龐大的青幕軍帳,帳篷上雖已有不少積雪,但帳外卻甲士林立毫不懈怠,帳前高豎漢軍大旗——那便是張奐的中軍大帳了。 此時此刻,大帳里雖然眾將列座,卻是一片沉默,唯有幾個炭火盆噼噼啪啪地作響。護匈奴中郎將張奐,字然明。他身披鎧甲,外罩青色戰(zhàn)袍,懷抱著帥盔,寬額大臉上的幾道皺紋和胸前斑白的胡須證明他已經(jīng)是六十二歲高齡了。此次出兵,他是從去年秋天就領了旨的,以大司農(nóng)之職轉(zhuǎn)任為護匈奴中郎將,總督幽、并、涼三州軍事,兼管度遼、烏桓二營人馬,并有權(quán)監(jiān)察三州刺史及京畿官員,可稱得起千斤重擔挑在肩上,也足見其圣眷不輕。老將軍果真不負所托,先是在武威、張掖擊敗了匈奴的主力部隊,之后兵入并州,驚得烏桓人不戰(zhàn)而逃,接著又馬不停蹄趕至云陽殺敗羌人,三戰(zhàn)三捷可謂功勛卓著。但現(xiàn)在他卻一改平日雷厲風行的作風,坐在帥案邊一言不發(fā),手里攥著一根小木棍撥弄著盆子里的炭火,兩眼直勾勾望著一塊燃燒將盡的木炭發(fā)愣;眾將官也是一動不動眼巴巴瞅著老將軍,仿佛一尊尊泥胎偶像。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張奐才拋下那小木棍兒,環(huán)顧滿營將官嘆息道:“我心里難受……當年秦始皇筑長城,恐匈奴繞道入侵,特意從五原郡遷徙百姓建造了這座云陽城。今日它卻被羌人摧毀,無數(shù)百姓死于非命。老夫?qū)嵲谑亲镓熾y逃!要是能早一步從并州轉(zhuǎn)移過來就好了。唉……尹司馬,可有羌人余部逃竄的消息?” 軍司馬尹端趕忙回答:“屬下已經(jīng)打探清楚了。先零羌(羌人部落之一)一部死傷殆盡,余眾繞過高平退入逢義山駐扎。大人,咱們是不是現(xiàn)在就起兵追擊呢?” 張奐卻搖了搖頭。 “您決意招安羌人?”尹端反而問道。 “嗯! “皇上天恩無盡,大人仁心寬宏,實在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尹端話鋒一轉(zhuǎn),“只是羌人素來不講信義,自我光武皇帝復漢中興以來,數(shù)征數(shù)撫卻皆是旋而復叛。孝安皇帝時虞詡在武都大敗羌賊,其余眾流入益州,這將將幾年的工夫小疾便養(yǎng)成大患,竟又攻城掠地大肆作亂。如今您一統(tǒng)三州兵馬,若能乘得勝之師一鼓作氣掃盡余賊,實是為朝廷除一心頭大患。將軍若因一時之仁放去此患,難免日后他們還要卷土重來再動干戈。您萬萬要三思呀!” 張奐聽了他的話,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我何嘗不知這些?羌人的確是我朝大患,今天這個戰(zhàn)局難得確也不假,但我當過幾年大司農(nóng),咱的家底兒我心里有數(shù)!這一回征匈奴、退烏桓、敗羌人,耗費無法估量,朝廷還能再掏幾個錢出來?”說著他故意掃視了一下眾將,“打仗打的是錢糧!如今這里十萬大軍每行一步都得金銀鋪地、糧草開路,兵發(fā)逢義山談何容易?更何況……” 張奐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他本想引孔圣人那句“吾恐季氏之憂,在蕭墻之內(nèi)”,可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他雖身在軍旅,但朝廷里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點兒:當今皇上自黨錮之變[1]愈加寵信宦官,王甫、曹節(jié)等一幫閹人主事,到處索要賄賂、排斥異己;皇后竇氏一族日益強盛,已掌京中兵務;而主政的司徒胡廣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好人”,正經(jīng)事一點兒辦不來,就知道到處抹稀泥;還有個護羌校尉段颎處處與自己爭功斗勢,此番作戰(zhàn)他竟按兵不動暗中拉自己的后腿,現(xiàn)在又一猛子兵進彭陽,明擺著要來搶功勞。除了這些羈絆,司隸校尉[2]曹嵩才是最令人頭痛的角色!曹嵩既依附宦官又和段颎穿一條褲子,自己的大軍就身處他管轄的三輔地面,他還兼著供給軍糧的差事。聽聞皇上如今身染重病不能理事,自己要是下令兵發(fā)逢義山,萬一那曹嵩背后捅刀子,故意來個“兵糧不濟”,莫說這仗打不贏,自己這條老命恐怕都得賠進去!想到這兒張奐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可面對派系林立、良莠不齊的滿營眾將,縱有一肚子的苦水又怎么好推心置腹呢? “將軍萬萬不可草草收兵!若嫌大軍行動不便,末將愿討一支輕兵日夜兼程直至高平,誓要掃平逢義山!”這一嗓子好似炸雷,把滿營眾將都嚇了一跳,張奐扭頭一看,叫嚷討令的是司馬董卓。 那董卓生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肥頭大耳,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橫肉,再加上那打著卷的大胡子顯得十分兇悍。別看他才三十歲,但跟隨張奐帶兵放馬的年頭卻不短了,是一員少有的勇將,只不過脾氣躁、性子野、缺少涵養(yǎng)。 張奐并不在意他的討令,揶揄道:“仲穎!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如今那些羌人差不多已經(jīng)無所依附,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亡命徒。你此番到并州要是一戰(zhàn)不成,反喪軍威。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又是從長計議!老將軍若不信我能得勝,我甘愿立下軍令狀!” 張奐冷笑一聲:“這軍令狀你可萬不能立!就算我派你前去,這一仗也未必輪得到你打!”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董卓瞪圓了眼睛瞅著他。 張奐沒在乎他的失禮,接著說:“你不知道,就在半個月以前,咱們和羌人玩命的時候,段颎已經(jīng)率領度遼營(邊防屯駐軍)的兵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駐彭陽了,那里就守著羌人的老巢逢義山。那段紀明素愛爭功,前番羌人潰敗他是不明底細未敢攔截,過了這些天他應該也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了。咱們要是大軍出動他礙于面子不好下手爭功,頂多是協(xié)助一下。若是你輕兵去打逢義山,他可就不讓了,豈會把嘴邊的肥肉讓給你吃?仲穎啊,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尹端也道:“老將軍所言不假!那段颎已在皇上那兒討了旨意專候咱們打敗羌人,他再去一掃賊巢,還口口聲聲要對羌人‘長矛挾脅,白刃加頸’?磥硭且ㄟ@一功了。老將軍東征西討,到頭來功勞反被他人搶奪,我等心里實在不平。” 張奐心里自然更是不平,但面對諸將,這樣的情緒是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他故意笑了笑,不以為然道:“你們以為我怕段紀明搶我的功勞嗎?老夫六十多,還不至于和一個后生計較。我們倆只是在征討策略上見解不同罷了。” 他站起身來向前踱了幾步來到尹端身邊,“段紀明深諳用兵之道,稱得起是一員良將,但他急功近利,殺戮之心太重啦!” “羌人毀我城關(guān)、害我百姓,咱多宰他幾個也不為過。”尹端憤憤不平道。 “不為過?你還能把他們殺盡了不成?說得倒是輕巧,只怕后果不堪設想。方今正逢多事之秋,又趕上災害連連,中原漸有反民作亂,朝廷里宦官擅權(quán)無人不知。要是和這些邊族結(jié)怨,只怕將來中原稍有動蕩,羌人攜恨,連同匈奴、鮮卑、烏桓大舉侵入,還有那些一直就不服化的南蠻也會趁亂裂土分疆。到那時,這些胡人就能亂了中原!”他邊說邊來回踱著步子,“所以,多年來我秉承皇甫規(guī)(東漢名將)的策略,安撫招降為上、攻戰(zhàn)殺戮為下。為的就是不與邊族結(jié)恨,使他們誠心歸附。這個策略進行了這么久,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老將軍言之有理,我等思慮不及!币它c點頭,“既然老將軍有此良苦用心,何不修書一封規(guī)勸段颎,使他切勿殺戮過甚呢?” “沒有用!段紀明心高氣傲,又立功心切。不殺人哪兒來的功勞?況且他心中一直忌妒我位在他之上,我要是寫信相勸,他只會認為我阻攔他立功,豈會聽得進去?” 董卓聽罷又扯開嗓子粗聲嚷起來:“他段颎算個什么東西?要真有本事就正正經(jīng)經(jīng)打兩仗讓老子瞧瞧!在咱們鼻子底下?lián)尮,算他媽什么好漢?” “仲穎!不要亂言!”張奐生怕這個直腸子道出幾句不入耳的話招惹是非,“平心而論,紀明他用兵在我之上。你們可還記得,延熹三年他帶兵出塞兩千里追擊得勝,還有前年在湟中反敗為勝的那一仗,當今朝廷眾將誰有這等本事?讓人不得不服呀!昔日是皇甫規(guī)向皇上推薦我,我才能僥幸位居紀明之上……就算到了今日,每當想起這件事來,老夫還覺得于心有愧呢。”張奐顯得十分謙遜,緩緩坐下,“紀明這個年紀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我也有意效仿皇甫公讓位于我的舊事,上疏朝廷讓位給紀明!闭f著他托起胸前斑白的胡須,“我這把年紀,也該退一步,讓年輕人也抖抖威風了! 這幾句話真猶如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水一樣清亮,使得滿營將官心悅誠服,有的連聲贊嘆、有的不住點頭、有的不勝感慨。 “老將軍!”董卓猛然一聲吶喊打破了眾人的議論,只見他騰地站了起來,擰眉瞪眼,臉上兇悍的橫肉一個勁兒亂顫,“老將軍讓位于段颎,怎么不讓位于我?只管叫他人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風?” “放肆!”張奐頓時大怒,“匹夫安敢如此無禮!來人!” 兩個士兵應聲而入。 “把這廝拉出去,先打四十軍棍再說!” 尹端連忙跪倒求情:“大人息怒!仲穎立功心切才口無遮攔,實在是別無他意!況他久在軍中,廣有功勞,望將軍饒他這一遭吧!”緊接著,滿營將官亂哄哄跪倒一大片。 張奐憋了許久的火氣全被董卓勾了出來,哪里聽得進勸阻,隨手自帥案上拿起一支大令:“朝廷用人自有章法,豈可擅論是非大放厥詞?若有為他求情者,與他同罪論處,絕不姑息……” “報!”帳外一聲報事聲打斷了張奐的虎威。 “進來! “稟報將軍,皇上駕崩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張奐懷疑自己聽錯了。 “皇上病篤,昨日駕崩于皇宮德陽殿! …… 董卓的事霎時間被拋到九霄云外,滿營上下坐著的、站著的、跪著的全都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子,張奐才緩過神兒來,踱至大帳中央耷拉著腦袋道:“傳令下去,班師回朝!” 尹端詫異地問道:“這仗不打了?” “還打什么呀?”張奐白了他一眼,“這個節(jié)骨眼兒再打下去,你就不怕曹嵩、段颎告咱們擁兵自重有意謀反嗎?”說罷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曹嵩之憂 司隸校尉曹嵩是受段颎囑托才千方百計擠對張奐的,可當答謝的黃金擺在眼前時,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換皇帝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漢桓帝劉志在昏迷中結(jié)束了他三十六歲的生命,在最后時刻守在他身邊的只有皇后竇氏父女和光祿大夫劉倏。由于沒有子嗣,選立的新皇帝劉宏是解渚亭侯劉萇之子,大行皇帝的遠房侄子,年僅十二歲。立這么一個小皇帝,竇氏明擺著要專權(quán)。現(xiàn)在皇后之父竇武已經(jīng)一躍成為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軍,家族的其他成員也紛紛登堂入室成為新貴,竇氏專權(quán)已是鐵的定局。 曹嵩身為宦官曹騰的養(yǎng)子,多年來一直秉承養(yǎng)父的傳統(tǒng),與宦官勢力保持著親密的關(guān)系。每逢朝廷有什么大事商議,他自然而然會站在閹人這一邊;自己得了什么外財,也得首先孝敬王甫、曹節(jié)這些大宦官?傊,宦官勢力就是曹家的大樹,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如今竇武要砍倒這棵大樹了。 竇武是關(guān)西儒士出身,與太學生[3]過從甚密,一心想為黨錮的士人翻案,那他怎么能容得下王甫、曹節(jié)那些閹人橫在眼前呢?現(xiàn)在他將與宦官矛盾最深的老叟陳蕃尊為太傅,又起用被黨錮罷免的李膺、杜密等人,宦官生死已經(jīng)懸于一線了。可如果王甫、曹節(jié)他們翻了船,那無疑又會勾出他曹嵩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貪贓枉法,索要賄賂,交通諸侯,結(jié)黨營私,玩忽怠政……許多項罪名飄在曹嵩腦袋上面,只要宦官一完,他們馬上就會把這些罪名扣到自己頭上。 現(xiàn)在去向竇武投懷送抱還不算太晚!但那樣自己是不是賣的太賤呢?而且竇氏能寬容接納自己嗎?曹嵩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出了一身冷汗,真恨不得身邊有個人能為他指條明路。他已經(jīng)派人請本家弟弟曹熾速來,哥倆得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處境。 就在這會兒,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吵鬧聲。曹嵩本來就心里煩,抻著脖子朝屋外望了望,沒好氣地嚷道:“哪個混賬東西撒野?大中午的雞貓子喊叫什么?” “是大少爺!”一個仆人快步走進書房回稟,“少爺他中風了!” “是嗎?”曹嵩聽說兒子中風卻一點兒也不著急,“又中風了!最近怎么老是中風呢?”說著竟然笑了起來。 “少爺就躺在地上,老爺……老爺您去瞧瞧嗎?” “嗯!辈茚糟读艘幌,起身就往外走,“還得我親自走一趟。他怎么中風的?” “剛才小的們正伺候大少爺讀書呢!后來……” “讀書?讀的什么書?” “是……是《中庸》! “《中庸》?哈哈……”曹嵩笑出聲來,“中的什么庸?簡直就是不中用!他要是知道念書我就不長白頭發(fā)了!你給我實話實說,剛才你們玩什么呢?” “老爺!”那仆人憨憨一笑,“真是什么事兒都瞞不了您吶!剛才小的們正陪著大少爺在后院斗雞呢,后來管家來說午后本家二老爺要來,這話還沒說完少爺就栽倒了?砂研〉膫兊幕陜憾紘槢]了,正要打發(fā)人去尋醫(yī)呢?” “行了!尋哪門子醫(yī)?”曹嵩早就樂不可支了,“他得的是貪玩病,中的是厭學風,這病得我給他調(diào)理!”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后花園。 只見一個頂多十一二歲的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斜著眼歪著口,嘴里還一個勁兒往外淌口水;往身上看,一身緞子衣裳早就滾得滿是黃土,弄得臟兮兮、邋遢遢的,有一只鹿皮靴子也甩出去半丈多。那孩子斜著眼瞅見父親來了,越發(fā)地抽搐起來。 曹嵩含笑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看著躺在地上的兒子。就這樣笑了好一會兒才發(fā)話:“管家!看來阿瞞是真病了,快去找個大夫來……對啦!你順便告訴庖人(廚師)們中午不必準備什么酒菜了,方才我那本家兄弟又差人來說他突然有事,今兒不來了! 話音剛落,那孩子如服良藥,竟然一下子直挺挺地坐起來了。只見他嘴也不歪了,口也不斜了,手腳也不抽搐了,用衣袖使勁一蹭,把滿臉的鼻涕口水都抹了去。這下子分明換了個樣兒,圓圓的小臉,濃濃的眉毛,透著機靈氣兒的大眼睛——好個小精豆兒! “剛才怎么了?”阿瞞問身邊的仆人,“我怎么會躺在地上?” “少爺,您剛才又中風了。” “又中風了!”阿瞞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最近是怎么了?” “最近你二叔經(jīng)常來!辈茚砸徽Z中的,“只要他來就又要罵你貪玩、勸你讀書,你聽不進去就裝病對付他,我說得沒錯吧?” 阿瞞聽了連忙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然后一躬到地,煞有介事道:“原來驚動了父親大人!孩兒這邊見禮了!” 曹嵩看了兒子這一系列的表演,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上前一把將兒子攬在懷里,用自己干凈的衣袖拭去他臉上的灰土。他總是那么溺愛兒子,即使阿瞞做得不對也要護著。這是為什么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固然有父子天性的緣故,但更重要的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小時候太缺少真正意義上的父愛吧!他明白兒子貪玩厭學,而且性子也太過張揚。但曹嵩認為這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能有個好仕途,就不愁兒子將來沒好日子過。所以今天與往常一樣,他的溺愛之情又占了上風,忙喚仆人:“德兒在哪兒?”德兒是曹嵩的小兒子,是小妾所生,比阿瞞小四歲。 “小少爺在房里讀書呢!”仆人答道。 “快把他領來! “小少爺脾氣硬,讀書時不準我們進去! “也是個牛心古怪的脾氣!你就跟他說是我叫他出來!辈茚苑愿赖,“這么好的天兒,應該讓他們在花園里多玩會兒。這個不懂念書,那個是書呆子,小小年紀總悶在房里,別再念傻了!” 不多時那仆人便領著胖乎乎的德兒來了,兄弟倆就在花園里捉迷藏;曹嵩也不忙著寫表章了,干脆坐在他常坐的那塊大青石上笑盈盈看著倆兒子玩耍。他實在是太愛孩子了。小時候養(yǎng)父從不哄他玩兒,后來長大成家又接連有三個兒子不幸夭亡,好不容易留住這倆,可他們的母親又先后病逝,阿瞞和德兒就是他的命根子,真真疼愛得如同掌上珠心頭肉一般!德兒雖小卻喜歡讀書學習,懂得謙虛禮讓,小大人的模樣;阿瞞一心貪玩可是聰明伶俐、隨機應變,倒也難得。 曹嵩想起阿瞞裝中風的事兒,實在是有意思。半年前的一天,曹嵩正在會客,他堂弟曹熾跑來說阿瞞中風摔倒了。曹嵩憶起前三個兒子死時的情景可嚇壞了,跑去一看阿瞞坐在屋里安然無恙。在此之后又有兩次同樣的情況,曹嵩很疑惑,阿瞞一臉委屈地說:“不知為什么,叔叔很不喜歡孩兒,總在您面前說孩兒的壞話! 從那以后曹熾再來對他說阿瞞病了、阿瞞不愛讀書、阿瞞在外面惹禍之類的話,曹嵩就全當耳旁風了。日子一長這招兒不靈了,阿瞞又戲法兒翻新開始明著裝病,硬是不讓他叔父開口,真是狡猾透了!曹嵩逐漸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但沒責備阿瞞,反覺得十二歲的孩子能這么機靈實在不同尋常。 此時此刻,曹嵩腦海中突然不斷涌現(xiàn)著“十二”這個數(shù)字。他回憶著自己十二歲時是個什么樣子:生下來就被人抱去當了宦官的養(yǎng)子,童年自然是暗淡無光的。記得也是在自己十二歲那年,養(yǎng)父曹騰因為援立先帝有功升任了大長秋[4],并且獲得了費亭侯的爵位,那真是曹家從未有過的榮耀與恥辱。說榮耀是因為父親赫然崛起,日益受到幾位先帝的寵信直至去世;說恥辱是因為父親這個爵位得來頗受人非議。雖然當時自己還小,但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據(jù)說孝質(zhì)皇帝是被“跋扈將軍”梁冀鴆殺的,而父親偏偏在此事之后以定策之功加官晉爵的——總會有人以為他是殺害孝質(zhì)皇帝的幫兇!當了這樣一個宦官的養(yǎng)子怎能不受世人的白眼?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學會了隱忍,忍父親的管教,忍世人的白眼,忍同僚的非議,忍喪妻失子之痛,忍許多許多事情……一直忍到現(xiàn)在,而且將來還要繼續(xù)忍下去。 曹嵩拍了拍腦門,責怪自己不應該想太多,提醒自己搪塞住竇武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回過神來再看兒子們,立時愣住了:小孩就是好,整天無憂無慮……咦?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兩個孩子捉迷藏,這會兒怎么變成三個了? 他揉了揉眼睛,只見阿瞞和德兒身邊又多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穿著臟兮兮的衣衫,腰里系著根破麻繩,跟他們一塊玩。 “你是哪里來的野孩子?怎么進來的?”曹嵩趕忙站了起來。 那孩子照舊玩他的,根本不理睬曹嵩。 曹嵩可不高興了,上前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衣服:“問你話呢,你怎么進來的?” “翻墻啊!”那孩子也壞,抓起曹嵩的衣襟抹了一把過河的鼻涕,“您急什么,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呸!”曹嵩惡狠狠啐了他一口,“我們是什么樣的人家?由得你這樣的野孩子隨便跑進來玩?還翻墻進人家院子,你爹媽是怎么管教你的?快給我滾!” 不想這句話沒說完,阿瞞卻顛顛跑了過來:“爹爹別怪他,我去他家玩的時候,也是翻墻頭進去的! 還說人家孩子,自家宦門子弟也沒教育好,這可把曹嵩鬧了一個大紅臉:“阿瞞,他到底是誰呀?” “他叫蔡瑁,我們常在一起玩的! 曹嵩不知道蔡瑁是何許人也,又見他一身邋邋遢遢,自然以為是窮人家的孩子:“滾!以后不允許到我們家來,什么野孩子,再把我們阿瞞帶壞了。你要敢再來,我告訴你爹媽,叫他們收拾你!” 那孩子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告訴他們?nèi)ィ麄兌荚谙尻柫。?br/> 曹嵩聽了也糊涂,哪兒有自家住襄陽,十幾歲孩子自己跑到洛陽來玩的道理?還未及多問,管家慌慌張張跑了過來:“老爺,大司農(nóng)[5]張大人家的幾個仆人在外面要人! “要什么人?” 管家回道:“他們說他家大人的內(nèi)侄出來玩,一時沒看住,跑到咱們府里來了。” 哎喲!這小子是大司農(nóng)張溫的內(nèi)侄呀!曹嵩腦子里嗡地一聲,這豈開罪得起?他趕忙換了一張和藹的面孔,親自趨身為小蔡瑁撣了撣衣服上的土:“公子你怎么不早說?我這兩天還說去看看張大人呢!這樣吧,我親自送你回府,好不好?” 蔡瑁年紀小,不明白他為何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這樣快:“不行不行!你準是要向我姑丈告我的狀,那以后他就不讓我出來玩了! 曹嵩訕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張公子,你想錯了。我是想帶著孟德一塊去,讓他也見見你姑丈。把話說明白,以后你們再來往游戲,不就不用翻墻了嗎?”小孩子豈會明白他的心思,曹嵩是想借這個題目與張溫攀一攀交情,順便就竇武之事向其問計。 “真的?”蔡瑁和阿瞞都高興得蹦了起來。 曹嵩一手挽著阿瞞,一手拉著蔡瑁,滿口甜言蜜語,又囑咐管家:“快備車,往大司農(nóng)張大人家去一趟! 張府問計 “曹大人來訪。” “哦?”張溫正在看書,聽見家人的稟報感到很意外,“你說的是哪個曹大人?” “司隸校尉曹嵩! “哼!無緣無故的,他來做什么?” “回老爺?shù)脑,咱家侄少爺跑到曹府里去玩,曹大人發(fā)現(xiàn)后怕孩子小有危險,親自把侄少爺送回來了! “哦!睆垳匕櫰鹆嗣碱^。他極厭惡曹嵩的為人,私下根本不與其來往;可今天這老狐貍竟親自送內(nèi)侄過府,怎不叫人猜疑?有心不見,可又一琢磨,自己當初是因為其養(yǎng)父宦官曹騰向先帝舉薦才有機會來京師做官的,不管怎樣曹家對自己有恩,也不好駁曹嵩的面子,想至此他就不大情愿地嘀咕了一聲:“有請!” 不多時曹嵩款款而來,只見他頭戴通天冠、身穿青色深衣、腰系錦帶、足蹬云履,裝扮得一絲不茍,離得大老遠就躬身一揖道:“伯慎兄!別來無恙。俊 “內(nèi)侄頑皮,有勞巨高兄掛懷……坐!坐!”張溫見他不親假親不近假近,也少不得隨之客套。二人招呼打得響亮,可坐下來并沒有什么志同道合的話,曹嵩只是問他身體如何啦、最近有沒有和人飲酒聚會啦、家中內(nèi)眷可安好啦之類的話,弄得張溫滿腹狐疑,只好有一搭無一搭地搪塞著。殊不知曹嵩是揣著一肚子心事來的,抱定了韓信亂點兵遲早尋得著話茬的主意,東拉西扯海闊天空地瞎侃。 “人各有一好,有的愛文章,有的愛射獵,有的愛投壺[6],有的愛蹴鞠(踢球),像我這樣什么都不會的,就只能睡大覺了……伯慎兄,您有什么愛好嗎?” 張溫揶揄道:“沒什么,我等都是公務繁忙之人,閑來觀觀書籍、寫寫文章也就算是消遣了! “有一技之長就是好,伯慎兄詩賦文章我也有幸瞻仰過,神采奕奕啊!我這輩子都比不上了……但人家說美食不如美器,好文章也得要好字配……要說書法現(xiàn)在當屬梁鵠,那一手好字,我聽說和李斯的字差不多,都跟那傳國御璽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那么周正。但若論草書,那首推咱們孝章皇帝的御筆,章草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是……”張溫越聽心里越糊涂,難道大中午他跑我這兒聊天解悶來了,“我這兩筆字再練八十年恐也趕不上梁孟皇,不過文章還是自認為可以的! “上道了!”曹嵩心中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看似信口道:“要說文章,我倒是頗為仰慕當今陳太傅的文章! “巨高兄慧眼!陳太傅氣概過人文筆犀利,更得益于為人正直剛毅——這也是文隨其人。” “沒錯!當年黨錮一案,他為保李膺等人所上的奏章真是妙極!我還記得幾句,‘天之于漢,悢悢無已,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德。臣位列臺司,憂責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采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哈哈哈……這幾句非尋常人敢言!”曹嵩笑了。 “一字不錯!巨高兄好記性。” “承蒙夸獎……我覺得這幾句妙就妙在‘除妖去孽’四個字上! “哦?”張溫恍惚意識到他的來意了。 “自梁冀受誅以來,宦官日益得寵,內(nèi)橫行于朝堂,外索賄于州郡,以至阻塞圣聽、禁錮善類、讒害忠良、欺壓黎庶。這些閹人豎子稱為‘妖孽’難道還不恰當嗎?” 張溫直勾勾看著曹嵩,仿佛眼前這個人他從來不認識一樣。跟王甫、曹節(jié)混得爛熟的人今天怎么也罵起宦官來了?莫非要洗心革面輔佐新君……不會吧?他本身是宦官養(yǎng)子,能當上司隸校尉也賴王甫暗中相助,這些年來真不曉得他塞給閹人多少好處,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就反戈呢?想至此張溫憨然一笑:“巨高兄怎么和我這等愚人談起國家大事來了?我不過是得清閑且清閑,只管自己的差事罷了。” “哈哈……”曹嵩干笑了兩聲,“伯慎兄,您是囊中之錐深藏不露呀!如今大將軍和陳太傅掌握朝政,大膽起用黨人,李膺、杜密位列九卿,看來真是要對閹人下手了。您豈會全然不知呢?” 張溫似乎明白了:好個老滑頭,果然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是眼瞅著閹人有難,跑到我這兒來借面子向竇武投誠來啦!張溫恨不得把這個兩面三刀的家伙一腳踹出去,嘴里卻還得打圓場:“我不過是一介愚生,遠不及曹大人能察人之未察、見人之未見。” 曹嵩已聽出他的生分之意,說:“伯慎兄過譽了!我不過是想竭力為皇上分憂罷了! “是嗎?難得曹大人的苦心呀!”張溫的語氣有些像在挖苦。 “伯慎兄取笑我?” “不敢!睆垳乩淅涞卣f。曹嵩見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勢,心里正沒成算,一低頭看見他的書案上放著一卷絹套的《論語》,猛然想到孔夫子“君子喻于義”的話,眼珠一轉(zhuǎn)趕忙起身對張溫施以大禮。 “你這是……” “伯慎兄,在下求你指點迷津!” “這……快起來,同殿稱臣我怎么擔得起!”張溫連忙伸手相攙。 “我不瞞你!我自知往日與閹人牽扯不清,但此實非本心。說到底我只是想保住這頂官帽,不負養(yǎng)父之恩,給子孫族人留個好前程罷了。自入仕途以來,人人皆道我是宦豎遺丑,對我冷眼相加,二十多年如履薄冰,雖不免吮痔之舉但未做傷天害理之事。我也想坦然做事、公正為官,可……可世風之下誰能奈何?伯慎兄通曉經(jīng)籍,試想一番,洋洋灑灑之《中庸》說的不就是‘不得已’三個字嗎?伯慎兄,千不念萬不念,權(quán)且念在先人的分上為我指條明路吧……” 張溫動搖了,心中暗想:“此人從小給閹人做了兒子,大半輩子受人冷眼,提心吊膽才練出一身滑得溜手的本事,平心而論又何嘗不值得可憐?我當初不過是寒族子弟、一介落魄書生,要不是他養(yǎng)父曹騰提攜,哪有今日九卿之貴?”想著想著不禁百感交集,點了點頭道:“你這又何必呢……以你之才游刃有余,何況是這小風小浪。好吧!請巨高兄詳思,我朝自定天下以來,宦官橫行亂政,但所為可有竊國之舉?” “未有! “然外戚可有此心呢?” “這?”曹嵩一咬牙,“我姑妄言之,先前有王莽,近有竇、鄧、閻、梁! “好!亂政竊國兩者孰重?” “竊國為大逆!” “你這不是很明白嘛!宦官刑余之人篡不了國……你再想想,剛才例數(shù)竇憲、鄧騭、閻顯、梁冀都是宦官扳倒的,他們當中除了梁冀專橫跋扈,其他幾個就真的十惡不赦嗎?” “這……以您之見呢?” “他們未必就是惡人,但子弟跋扈、門生仗勢,難免就會引皇上猜疑。而宦官近于君前,就好比是皇帝身上的虱子,陰風點火,趁除外戚之際邀取富貴,但誰又能直截了當去捉皇上的御虱呢?所以掃滅宦官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可就事論事、個案個辦,絕沒有斬盡殺絕的辦法! “噢?”曹嵩眼睛一亮。 “水至清而無魚……”張溫沉吟著,“何況現(xiàn)在是一潭渾水!想清就能清得了嗎?這些外戚大將軍,哪個不是閹人幫忙才能掌握大權(quán)的?宦官外戚本為一體,都是日久變心反目為仇罷了!” 曹嵩聽了這話真如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點頭:“高見!遠的不論,此番竇武得以主持大局實有王甫等人相助。說句不好聽的,也有卸磨殺驢之嫌! “沒錯!所以他現(xiàn)在起用黨錮之人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細論起來這些人根本就算不上竇武的心腹,就連一直聲援他的當今太傅陳蕃也不是。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借竇武之勢向宦官發(fā)難,而竇武真正的實力根本沒多大!” “這么說,竇武是扳不倒宦官的了?” “不好說,萬事沒有一定的道理。他若是能事事謹慎周密,虛心向陳太傅求教,借黨人之聲勢、少主之懵懂,還是有勝算的,未必不能將這渾水暫時濾一濾。不過竇武其人,性情過直,急功近利……我可不太看好呀!”張溫冷笑一聲。 “依你之見,若要做成此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文事雖重要,武備更關(guān)鍵!” “武備?!” “對!北軍五營的兵權(quán)才是關(guān)鍵!”此話一出口張溫頓覺失口:不該說這個的!若是他與王甫串通一氣弄得竇氏與黨人失敗,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曹嵩見他臉色大變已明白他的顧慮:“伯慎兄不必多疑,我現(xiàn)在只想避禍,豈敢多求?” “但愿巨高兄能心口如一吧。”張溫嘆了口氣,“該說的我說了,不該說的我也不留神講了。你好自為之吧! 回家的路上,阿瞞摟著父親的脖子一直念叨個沒完,說蔡瑁養(yǎng)了一只名叫“車騎大將軍”的大公雞,可好斗了,京城各府公子的斗雞沒有一只敵得過它。 曹嵩只是看著兒子笑,也不說什么。他腦子里還在回憶剛才張溫的話——北軍五營的兵權(quán)才是關(guān)鍵!如果竇氏發(fā)難,宦官最佳的應對之策就是劫持皇帝發(fā)號施令,這樣兵權(quán)就很重要了。而洛陽城最主要的部隊就是北軍五營:屯騎校尉營、越騎校尉營、步兵校尉營、長水校尉營、射聲校尉營。這五營負責京師防務,可以說誰掌握他們就掌握洛陽城內(nèi)的生殺大權(quán),F(xiàn)在這五營中竇武之侄竇紹任步兵校尉、其心腹馮述任屯騎校尉。兩營抵不過三營,若是宦官再劫持皇上登高一呼,只怕他手中那兩個營也靠不住。 “阿瞞,聽爹爹話,這幾天京師可能會有些事情發(fā)生,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隨便跑出去玩,會很危險的,知道嗎?”曹嵩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哈哈……你今天可給爹爹幫了個大忙呀!” 阿瞞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實在不明白自己幫了什么忙。 深夜驚變 阿瞞才不會關(guān)心爹爹忙些什么呢,在他看來不讓自己出去玩才是最頭疼的事。洛陽城花花世界這么好,有寬闊的街道,車水馬龍的金市馬市,還有蔡瑁那幫整日廝混的玩伴……不許出門那多殘酷呀!在家憋了半個月,阿瞞百無聊賴,再不出去腦袋上就頂出長犄角來了。 這天夜里,阿瞞輾轉(zhuǎn)反側(cè),隨后還是搖醒了睡在身旁的弟弟:“德兒,咱們出去玩吧。” 德兒不似阿瞞,是個老實孩子。聽哥哥這樣說,小腦袋馬上搖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可不行,深更半夜私開門戶,豈是我等人家子弟所為之事?” 阿瞞狠狠戳了一下弟弟的頭:“傻小子,偷偷溜出去哪兒能走門呢?后院庖人房邊有一大堆柴火,爬上去不就能翻墻了?” “哦,原來你和蔡瑁就是從那兒進出的!钡聝夯腥淮笪。 “你去不去?” “不去!钡聝阂黄沧,“行必告、歸必面才是正理。” 阿瞞見他跟自己講大道理,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去,我可自己出去了! “別!”德兒拉住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君子之人是沒有夜半出門的! 阿瞞笑道:“你這是什么道理,哪本書上有這樣的話?” 德兒撓了撓頭說:“孔子看見宰予白天睡覺,很是生氣,說他‘朽木不可雕也’。宰予白天睡覺,想必夜里一定是出去玩了,所以孔子才批評他!卑⒉m“撲哧”一聲笑:“虧你想得出來……我得趕緊走了!闭f著爬起來就穿衣服。 “你去哪兒呀!” “抱上咱的‘驃騎大將軍’,斗斗蔡瑁的‘車騎大將軍’去!” “將軍會將軍,這倒是不錯。”德兒打了個哈欠,“可人家蔡瑁不睡覺嗎?” “誰像你這么聽話,天天除了讀書就是睡覺。”說話間阿瞞已將衣服穿好,“我走了……你可不許告訴爹爹呀!” “那是當然。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憔头判陌。” “誰跟你背《論語》呀?快睡吧,書呆子!” 阿瞞偷偷摸摸出了房門。夜半三更可真安靜呀,各屋的燈火都已經(jīng)熄滅了,所幸還有朦朧的月色,他躡手躡腳跑到后院的雞窩。這會兒雞也已經(jīng)睡覺了,安安靜靜臥在草堆上,活像一個個大毛球。阿瞞三摸兩摸找到他的‘驃騎大將軍’,一把揣到懷里。 那只雞被驚醒,在他懷里又叫又撲騰。阿瞞怕驚動家人,趕忙用衣襟把它裹了個嚴嚴實實,掐著雞脖子不讓它叫出聲來!膀婒T大將軍,你乖乖地聽話,我?guī)愠鋈䝼朋友,天不亮咱就回來,不會誤了你打鳴的!笨赡苁钦諒P混的緣故,那雞聽他這么一說還真就不撲騰了,規(guī)規(guī)矩矩縮在他懷里。阿瞞見它安靜了,趕忙爬上木柴堆,小心翼翼地翻過了墻頭。 夜幕下的洛陽城如此的寂靜,也不知白日里那喧鬧的車水馬龍都躲到哪兒去了。阿瞞這是第一次自己半夜出門,霎時間像投入了另一個安靜涼爽的世界,仿佛有無盡的新奇等著他去探索。他邁開步子,連蹦帶跳地在空曠的大街上跑了起來。大公雞在懷里突突動著,就像他自己那顆懵懂快樂的心一樣。 跑了一陣子,阿瞞突然收住腳步:深更半夜的,怎么叫蔡瑁出來呢?腦子一熱就翻墻出來了,這會兒回過神兒來才明白自己想法多愚蠢。他放慢了腳步,思考著該怎么辦。 就在這個時候,北面的方向突然閃起一大片火光,在幽暗的夜里竟映亮了半邊天,這得多少火把呀!緊接著嘈雜的叫喊聲便響了起來,那聲音此起彼伏傳來,雖然離得很遠,卻隱約能夠聽見。城里出了強盜嗎?天子腳下怎么會有這樣的事?阿瞞嚇壞了,這恐怖的夜晚是什么人在作怪?孩子畢竟只是孩子,阿瞞早把斗雞的事情拋到夜郎國去了,抱著大公雞哆哆嗦嗦就往回跑。 跑過幾條街,眼見著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了。突然,從墻角處躥出一道黑影,還沒等阿瞞反應過來,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阿瞞簡直快被嚇死了,只感覺身上的血液都不動了,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怪人。手里一哆嗦,雞也落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別叫!”那人開了口,“小兄弟,我不是壞人;鹿僮鱽y派人追殺我,你能找個地方叫我暫時躲避嗎?” 阿瞞定了定心神,借著月色才發(fā)覺這個人頭戴皮弁,身上的袍子染著不少血跡,手里攥著一把泛著綠光的寶劍,說話間一個勁兒地喘息,臉上還帶著驚魂甫定的神色。這會兒喊殺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那人嘆息一聲:“生有時死有份!看來我今天在劫難逃,又何必再累他人!闭f罷松開阿瞞,一橫手中的寶劍就要自刎。 “別!”阿瞞頓時從心里生起一陣仗義感,“快跟我來吧!”說罷引著那人就奔自家的后院西墻。阿瞞淘氣,常常從這里爬進爬出,墻上早有了可以蹬踏的大磚縫。兩個人沒費吹灰之力就翻進了院子,倚在柴禾堆上不敢再出聲。少時間只聽得人聲鼎沸,窸窸窣窣的鎧甲聲和馬蹄聲自墻外傳來。還有人喊了聲“追!別叫太學的余黨跑了!”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阿瞞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隨他躲藏的這個人差不多二十歲的年紀,一張寬額大臉,兩只眼睛透著一抹感傷。 “你是逃犯嗎?”阿瞞眨么著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不是!” “那你是誰,叫什么名字?” 那人猶豫了片刻,拄著劍低聲答道:“我叫何颙。” “我聽爹爹提起過你,你是太學生何伯求,名氣可大了!” 何颙苦笑一聲:“名氣何用?如今我已成了待罪之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能告訴我嗎?” “宦官劫持了皇上和太后,假傳詔命誅殺大將軍竇武,北軍五營的官兵全出動了。陳太傅帶著我們八十多個太學生殺入宮中想要解救皇上,不想被王甫那閹賊帶兵劫殺。”何颙說著說著,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共八十多人啊……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了……老太傅都七十歲了,竟被那幫閹人毒打致死……” 阿瞞也不是很明白他說的是什么,但看見這么一個七尺高的漢子涕淚縱橫,心里也怪難受的:“你別哭!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也哭了,但是時間一長也就過去了。爹爹說過,凡事還得向前看! 何颙似乎真被他這幾句話勸住了,擦了擦眼淚:“總有一天我要報仇,要把閹賊刀刀斬盡刃刃誅絕!”說著他又爬上了柴堆。 “等等!你要去哪兒?” “我得趕緊逃出洛陽城。” “你一身血跡,肯定會引人注意的。暫且留一步……”說著阿瞞便跑向柴房了。 何颙一愣,自己真是急糊涂了,還不及一個小孩考慮得周全。轉(zhuǎn)眼間就見阿瞞捧著一件仆人的破衣服跑了回來:“快把這個換上! 穿下人的衣服逃跑,這真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好辦法。何颙連忙脫下血衣,三兩下就換好了破衣服。 “你倒是把帽子除了呀!” “君子死不免冠,這可不能摘! “你跟我弟弟一樣,也是個書呆子!”阿瞞呵呵笑了,“你口口聲聲要給你朋友報仇,可要是連命都沒有了,還給誰報仇呀?” 何颙嘆了口氣:“唉……我自負甚高,想不到危難臨頭尚不及一個孩子。”說著除下了頭戴的皮弁。 “哎呀!”阿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驃騎大將軍”丟了,咧開嗓子,“我的驃騎大將軍呀……我拿什么去斗車騎大將軍呀……嗚嗚……”這可把何颙弄蒙了,這孩子剛才還指揮若定勸慰自己,這會兒他倒哭起來了。而且什么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的,這孩子怎么還哭出兩位一品大員來了呢?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的斗雞丟啦!”阿瞞捶打著他的肩膀,“我的驃騎大將軍可是從來沒斗輸過的雞呀!” 何颙這才明白:“不妨事的,這個送你了!闭f著從腰上解下佩劍交到阿瞞手上。 阿瞞拔出劍來一看,這家伙青銅打造,邊刃鋒利,在月光之下幽幽泛著青綠色的光芒,父親和叔父也有不少佩劍,竟沒有一把比這個漂亮,一定是價值不菲。阿瞞忙止住了悲聲:“你沒有劍怎么行?” “我現(xiàn)在一身下人打扮,帶著這劍只會更惹眼。寶劍贈義士,你今天救我一命,這劍就送你了!闭f著,何颙已經(jīng)爬上了墻頭,又回過頭來,“小恩公,我倒孟浪了,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 “我叫曹操。” “我看這府邸殷實寬闊,想必也是官宦之家,能否告知令尊官居何職嗎?” 阿瞞呵呵一笑:“我爹是司隸校尉。” “曹嵩?”何颙仿佛被錐子刺了一下,木訥了好久,竟騎在墻上仰天大笑起來,“你是曹巨高的兒子?哈哈哈……你竟然會是曹嵩的兒子!哈哈……天意!這真是天意……”說著他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家族異類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權(quán)傾朝野的大將軍竇武因為宦官政變而被逼自殺。他的心腹黨羽被斬盡殺絕,那些被他破格提拔的忠良之士也紛紛鋃鐺入獄,剛剛擺脫囹圄的黨人又重新被禁錮起來。七十歲高齡的老太傅陳蕃被宦官毒打致死,皇宮中太學生和羽林兵的尸體堆成了山,汩汩的鮮血把大地都染成了紅色。 曹嵩的族弟曹熾,官拜長水營司馬,親自參與了行動。待將竇武、陳蕃余黨全部誅殺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了。曹熾忙中偷閑,得空便往兄長府中探望。 一進府門,就見阿瞞直挺挺跪在當院中。這小子淘氣惹禍罰跪是常有的事兒。 “你又怎么了?” “孩兒昨夜私自跑出去玩了!卑⒉m耷拉著小腦袋。 “你還真有出息,昨夜兵荒馬亂的,虧你有膽子!”曹熾摸摸他的頭,“怎么樣?你那些鬼主意都哪兒去了?接著跟你爹裝抽風呀!” “用得太多,不靈了!卑⒉m小嘴一撅。 曹熾抿嘴一笑,低頭道:“起來吧!今日咱家中有喜,免了你的家法!玩去吧!” “不準饒他!”曹嵩披著衣服拿著一口劍走了出來,冷冷道:“平日驕縱慣了,什么事兒都敢干!昨兒要是叫官兵傷了,我可怎么對得起他死去的娘?” “兄長不必動肝火,竇武這一死,咱們兄弟又要交好運了。” “竇武的余黨可斬盡殺絕了?” “該殺的不該殺的全殺了,竇府上下雞犬未留。太后也已經(jīng)軟禁起來了,現(xiàn)在一切都是王甫、曹節(jié)說的算。昨天我?guī)Пサ乃就礁,胡廣老兒看見我嚇得腿肚子都轉(zhuǎn)筋了。我說‘您老是老好人,沒有您老的事兒,麻煩您給竇武、陳蕃定個罪!闷鸸P來手都哆嗦了。”曹熾說著說著笑了,“等完了事,他說我平叛有功,要給我官升一級,我要當長水校尉了!” “你還真是有福氣,又逞威風又升官的。”曹嵩酸溜溜道。 “兄長不要急,您臨危獻策,王甫絕虧待不了您!” “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曹嵩嘆了口氣,“陳太傅這些人何必要與宦官為敵呢?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豈能得此下場?咱們恐怕又要遭人唾罵了! “這年月誰挨罵誰過好日子!辈軣胍娝麩o病呻吟,笑道:“兄長何必想這么多,這種你死我活的事哪朝哪代少了?你只管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將來阿瞞他們還指著你發(fā)跡呢!” “呸!指望這小畜生發(fā)跡,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曹嵩又想起了阿瞞的事兒,“你看看,兵荒馬亂往外跑,還撿回一把劍來,多危險吶!想起來我都后怕!闭f著把劍交到曹熾手里。 曹熾只瞅了一眼便驚呆了:“這、這是……青釭劍!” “你認得?” “何颙的佩劍……當年何颙為朋友虞偉高報殺父之仇,手刃賊子用的就是這把劍。這把劍還背著昨晚好幾條人命呢!” “什么?”曹嵩臉都嚇白了,“何伯求的佩劍……” 曹熾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冷汗:“昨夜……追殺太學生,唯獨跑了何颙。有百姓傳言,他喬裝逃出洛陽城了……” 霎時間,一種恐怖的氣氛縈繞在兄弟之間。曹嵩一把抓住阿瞞的衣領:“這把劍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我昨晚在外面撿的! “胡說!”曹熾一聲斷喝,“這么名貴的青釭劍怎么會隨便撿到?我怎么就撿不到呢?” “那是您沒趕上,我趕上我就撿到了! “少貧嘴!你說實話!”曹嵩的大巴掌已經(jīng)舉起來。 爹爹和叔父四只眼睛惡狠狠盯著阿瞞,他心頭泛起一陣寒意,再也不能隱瞞,就跪在那里將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沒想到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就挨了父親一巴掌。 阿瞞從生下來到今天雖然淘氣惹禍,但從來沒挨過打。他噙著淚、捂著臉,哆嗦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怎么也想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 “小畜生!因你一人險些害死全家!”曹嵩不依不饒,掄起大巴掌還要打。 “算啦!算啦!”曹熾拉住他,“孩子小,哪兒懂得這些事兒! “我沒錯!”阿瞞也不知從哪兒鼓起了勇氣,沖著父親嚷道,“何伯求他不是壞人!弟弟常說‘見義不為無勇也’,我怎么就不能幫他?宦官把他的朋友都殺光啦,八十多個人呀,七十歲的老頭都活活打死,他們才是壞人呢!” 阿瞞發(fā)現(xiàn),隨著這聲歇斯底里的喊叫,爹爹的目光改變了,再不是那個和藹的眼神,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失望、一種憐憫,一種看待異類的眼神!被這樣的目光盯著,比挨打更難受、更虐心。 “好好好,你真有出息!辈茚脏洁洁爨斓,“叫那些人把宦官殺了,把咱們一家老小都逼死就趁了你的愿了。都怪我管教不嚴,一直就縱容你……你不要在這里礙我的眼了,你給我還鄉(xiāng),明天就走!回去叫老七好好管教你!永遠不準再進京來!”說罷瞧都不再瞧他一眼,氣哼哼轉(zhuǎn)身去了。 “二叔!我爹不要我啦,您給侄兒求求情呀!”阿瞞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一把抱住曹熾的大腿。曹熾搖搖頭,扳開他的手,把青釭劍又塞回到他的懷里:“虎毒不食子,你爹怎么會不要你呢?他是恨你不知改悔,你回到家鄉(xiāng)跟著你七叔好好念書,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爹會讓你回來的。傻小子,你好自為之吧!” 阿瞞瞧著叔父遠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你們都怎么了,我究竟哪里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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