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空花


作者:鮑貝     整理日期:2015-11-04 14:25:59

“生活意味著不要思考”,佩索阿如是說,“我們從來沒有愛過什么人。我們只是愛著我們自己關(guān)于任何人可愛的觀念。我們愛自己的觀念,簡言之,我們愛的是自己。”如果,把佩索阿的這番話說給《轉(zhuǎn)山》的那些女人,她們一定會有“世故他年別,心期此夜同”的感慨吧。
  一個普通人的信仰或許才是維系這個真實世界的脈絡(luò)!犊栈ā分叛,是“水月佛事,空花道場”,唯美得近乎玄幻了;**的信仰,便是不存在信仰,便是坍塌的信仰,*終需要去挽救的,不是信仰了,而是信仰賴以存在的身體,在這個絕望的時刻,竟然只能選擇監(jiān)獄:將身體封閉起來,無所謂自由與幸福,也就無所謂信仰存在之必要了。它擺出了一個嚴(yán)寒的事實,信仰的威力確是有盲點的,或者說,信仰看似強(qiáng)大,其實外強(qiáng)中干,如果把信仰當(dāng)成一種精神的酷刑,它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現(xiàn)代社會物化制度嚴(yán)苛代表的監(jiān)獄的身體酷刑。進(jìn)而,信仰與否,監(jiān)獄內(nèi)外不論,我們只有迷茫而永在沒有圍墻的監(jiān)獄存活的宿命。
  ——小說,**的信仰;虛構(gòu),我們不可逆轉(zhuǎn)的命運(yùn)。
  本書簡介:
  寫“轉(zhuǎn)山”的小說和散文已經(jīng)多了,而這一本可能是最為獨特的。
  小說緣于一次轉(zhuǎn)山途中所遭遇的真實經(jīng)歷。講述了四個女子懷著不同的心愿在拉薩不期而遇,并一起結(jié)伴去轉(zhuǎn)岡仁波齊神山。海拔七千米高的岡仁波齊在西藏阿里地區(qū),是神山之王,也被稱為宇宙中心。據(jù)說轉(zhuǎn)山一次能洗盡一生的罪孽。當(dāng)她們冒著生命危險走進(jìn)無人區(qū)阿里,踏上艱難的朝圣之途,四個關(guān)于愛與生命的故事也由此展開。在轉(zhuǎn)山途中,她們的靈魂得以重生。而其中有人在神山上,再也沒有回來,靈魂升入天堂,成為永恒。她們的朝圣之旅,事實上是一場自我逃離和自我救贖的人生故事。四種完全不同的結(jié)局,是她們對自己的愛與生命所作出的另一種闡釋和自我完成。
  本書是“北岳愛情小說·鮑貝作品系列”之一。精裝印制,附贈精美書簽。
  作者簡介:
  鮑貝:中國70后小說家。浙江象山人。居杭州。出版有長篇小說《獨自纏綿》《撕夜》《你是我的人質(zhì)》《觀我生》《空花》,散文集《去奈斯那》《輕輕一想就碰到了天堂》《悅讀江南女》《穿著拖鞋去旅行》等。15.何處是歸途
  相比阿卡墜入深谷的自殺事件,更令我意外的是,到達(dá)塔欽之后,我再也沒有見到與我同行而來的另外的旅伴。
  我只見到了米瑪。從他口中,我得知青師兄在那天下午5點不到就回到塔欽,和彎彎一起,搭上另一伙人的便車先回了拉薩。
  我的心里一陣空落。
  米瑪說,彎彎被救護(hù)車送下山之后,就一個人關(guān)在客棧房間里,高反癥狀緩解了,但她好像又犯了另外一種病。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米瑪去敲門,她也不理。直至青師兄轉(zhuǎn)山回來,她便迫不及待地跟著青師兄搭上便車先回去了。臨走時,她匆匆寫了張紙條,讓米瑪轉(zhuǎn)交我們。
  我打開紙條,上面寫著六個字,就像六字真言:“若有緣,下次見!
  見字如見面,心里多少有點釋然,但立即又為彎彎擔(dān)憂起來。我想她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不會一個人匆忙先回。
  米瑪問我阿卡和無依走到哪兒了?
  我雙眼一紅,跟他簡單說了下阿卡跳崖自殺的事。沒想到米瑪竟然無比鎮(zhèn)靜,仿佛這種事情發(fā)生在轉(zhuǎn)山途中,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是平常事。
  他也沒再提他那根金剛杵。有個瞬間我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刀槍不入能夠保佑人平安的金剛杵,還是沒有保佑阿卡活著下山。但轉(zhuǎn)念一想,說這些,又有何用?再說,阿卡死于自殺。誰又能保得住一個一心向死的人的生命?
  而無依,一直就沒有下山。開始時,我以為她一定是走不動了,會在山上多住一宿,便和米瑪商量,等到她回來,我們再出發(fā)。
  等了一天,無依沒有回來。
  又等了一天,無依還是沒有回來。
  米瑪說:“我們還是回吧!
  我一籌莫展地望向神山,進(jìn)退兩難,巨大的幻滅感幾乎將我淹沒。
  米瑪加強(qiáng)了語氣,說:“回吧,總是要回去的吧。”——意思是,不回去,你又能怎樣?
  從塔欽回程的那個下午,路過村口那條河,河水流向圣湖瑪旁雍措。我走到河邊,用河水潔凈自己的雙手,最后一次向著神山祈禱。
  然后,重返千里之外的拉薩。
  對于無依的失蹤,引發(fā)猜度是難免的。米瑪?shù)那榫w從未有過的激昂,一路上都在對無依的失蹤做出各種不同的猜測。但無論出現(xiàn)哪種可能性,都跟死亡有關(guān),活著生還的概率幾乎為零。
  上帝終究沒有收走我的生命,讓我活著下山,又回到大地。于我本人而言,這無論如何都是一次無比圓滿的朝圣之旅。我平安歸來了,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和新的旅程,我還將繼續(xù)生活下去。踏上歸途的我,奇怪地陷入到另一種茫然中,仿佛又一次身陷迷途。我很奇怪地想到,要是我在山上萬一被石頭軋傷走不動,或者渴到?jīng)]有力氣,或者遇到一場暴風(fēng)雪凍僵了身體,甚至走著走著走到了另一條道上迷了路,或者對抗不了高反癥狀,或者遭遇野狗攻擊……那么,我也將死在轉(zhuǎn)山途中。
  如果我在轉(zhuǎn)山途中死去,我不知道,我生命的意義又在哪里。雖然在這人世間,并不如我想象得如此完美,但天堂里亦沒有人在等我相見。我不知道阿卡、無依和彎彎,她們此刻正在經(jīng)歷著怎樣的一種生活;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和另外的那個世界,距離到底有多遠(yuǎn)。
  回去的途中,每天從晨曦初現(xiàn)到暮色四合,累了就下車休息一下,餓了找些吃的,天黑了就找地方住下來。沒有了三個旅伴在身邊,再也沒有人講故事,也不再有人要求你必須講真話,你甚至可以整天閉嘴不說一句話。
  那幾天在途中的我,完全像行尸走肉,心里空空,眼瞼半閉,什么也不去想。我吸收著來自天際的光芒和大地的氣息。我已離神山漸行漸遠(yuǎn),逐漸被一種來自人間的氣味所占據(jù)。我悲哀地感到自己正在消失。每天都在消失。帶著歡愉和悲傷哭泣。我的意識,偶爾會進(jìn)入彎彎、無依,或者阿卡,移情于她們的世界,去獲取她們所經(jīng)歷的疼痛與驚恐,忤逆與絕望。其實從一開始,她們身上就帶著一種忤逆的氣息和不詳?shù)念A(yù)感,只是,遲鈍如我,竟然毫無察覺。
  三天后,我回到拉薩。暮色已四合,青灰色的天空下,是空曠的街道,我一個人,慢慢消失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里。我的身外仿佛有一層膜,我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無法真正接近我。
  找到一家旅館住下來。在房間里,我把手機(jī)充上電,試著給彎彎打電話,被告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再打,還是如此。她竟然連號碼也取消了。
  無依的電話仍是聯(lián)系不上。永遠(yuǎn)聯(lián)系不上。
  最后翻到阿卡的手機(jī)號,默然注視了好久。
  活生生同行的旅伴,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迅速消失,除了留下一串再也聯(lián)系不上的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一切消失。
  忽然明白,她們不約而同的轉(zhuǎn)山,其實早有預(yù)謀,早就想了要跟眼前這個世界劃清界線,不留下任何痕跡。
  明明置身房間內(nèi),卻整晚都有“一個人在蒼茫的大地飄來飄去”的感覺。
  用手機(jī)與虛幻的網(wǎng)絡(luò)聯(lián)上,點開音樂網(wǎng)頁,一首由“逃跑計劃”作詞的歌在拉薩的旅館里響起: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fēng)里的身影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想念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dāng)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dāng)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
  曾與我同行的身影,如今在哪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在意
  是等太陽升起,還是意外先來臨
  我寧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記你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
  我戴上耳機(jī),聽著音樂,走出旅館的房間,向八廓街方向走去。拉薩的黑夜里,充滿人、音樂和無數(shù)的神靈。歌聲像天平,此起彼伏,從我的一只耳朵搖晃到另一只耳朵,仿佛是一種出發(fā)和終止,搖擺與肯定,那樣不可觸摸,一如神靈與上帝的不可見。
  一路走著,像一只游魂。音樂又來了,我把聲音調(diào)至更重、更響,控制不住地跟著哼唱,熱淚噴薄而出,任其爬滿臉,和著歌聲一唱一和。在黑夜里,在煨桑的煙霧繚繞中,我和所有的轉(zhuǎn)經(jīng)人一樣,依然充滿莫名的感情,充滿計劃,充滿無端端的感傷。
  轉(zhuǎn)完一圈八廓街,仍然恍惚,仿佛剛從電影院回來,這幾天的經(jīng)歷充滿荒誕感,卻又如此真實。不過我們置身的這個世界,它有多少荒誕,便會有多少真實。反之,也一樣。
  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活著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便是圓滿。
  漫無目的地漂游,我又走到了“拉讓寧巴”。我站在這座老王宮面前,古柳樹下坐滿了人,居然沒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只能夠站著。
  這座大院曾像一個完美的幻夢呈現(xiàn)在我眼前。擁有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以致于我在和多吉頓珠簽下協(xié)議之日起,很長一段時間,都讓我處于患得患失之中,直至我被騙的真相一點一點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我并不愿意和朋友對簿公堂,這件事對誰都?xì)埧帷=桢X還錢,本是最簡單的官司,雖然輸贏毫無懸念,全在意料之中,但仍需走復(fù)雜的程序,一輪漫長的法律程序下來,判決書終于從律師手中轉(zhuǎn)到我手里,要是半個月之內(nèi)對方不起訴,就可按法律程度執(zhí)行。
  我明明贏了官司,心里卻仍不輕松。多吉頓珠在電話里向我求和,他的肝癌已差不多到了晚期,讓我再給他一段時間慢慢把錢還清,并再三向我保證,他并非存心故意要騙我的500萬,請求我能否撤訴,并請求我?guī)退忾_被法院凍結(jié)的他在集團(tuán)公司里的所有股權(quán)。
  傻子都知道,撤訴意味著更加拿不回一分錢。他不過是在繼續(xù)欺騙。他已兩手空空,不知道大把大把的錢都被他挪到哪兒去了。向他追債的人遠(yuǎn)不止我一個。事先我并不知道,在我之前,已經(jīng)有很多人落入他編織的欺騙的網(wǎng)。投給多吉頓珠的錢,統(tǒng)統(tǒng)有去無還。而如今的他,已被追債的人群圍繞,他已是個過街老鼠,幾乎走投無路。對他來說,身陷這種局面,肝病又在加重,未嘗不是報應(yīng)。
  從佛教的因果說開去,一切的物質(zhì),是你的就是你的,怎樣都會回到你手中。而不是你的,哪怕得到了也一樣會失去。
  想起前不久,曾在北京的多派唐卡展覽中見過他一面,為了還債,為了揚(yáng)名,他仍需繼續(xù)欺騙大眾,以一個唐卡大師的身份,到處亮相,到處接受鮮花和掌聲,雖然他從未畫過唐卡,但他已被捧至唐卡大師的舞臺上。人生荒誕如此。
  北京那一面,他已被肝病折磨,一夜間消瘦如柴。想起初見他時,曾是多么義氣凜然、光鮮奪目、璀璨如明星。曾經(jīng)追星般追著他的人,好多都變成了向他追債的人。這樣的日子,他還能撐多久?
  此刻,置身這座老王宮面前,我忽然覺得,比我更可憐的人,是多吉頓珠。如果說我們每個人,無論行下什么樣的善與惡皆有報應(yīng),那么,多吉頓珠如今面臨的不堪的局面,該是老天爺給予他的懲罰。
  若是我心中沒有妄想和奢求,他的謊言又怎能打動于我?是我的妄想,讓我蒙住了心,越過他的謊言,直奔我的夢想而去。夢想本是虛幻。我為夢想買了單。
  我忽然想放棄官司,順其自然。讓該來的來,該去的去。心里一旦沒有了期許,就像清除了所有的內(nèi)心障礙,整個人頓時就空松了。
  走進(jìn)“古樹酸奶”店,要了一碗老酸奶,和一塊酸奶蛋糕,一個人吃。還記得那個七月的下午,我和多吉頓珠坐在這家店里,一人吃一碗酸奶,想起他說的每一句話,想起當(dāng)時的感動,和對未來的憧憬。如今,一切的一切,猶如風(fēng)吹過山。
  一個人回到旅館,從窗外望出去,可以看到漆黑夜空中的雄偉的布達(dá)拉宮,像神祇那樣屹立在人為的燈光下,如沐浴在神揮灑的光芒中。令人沉醉,心馳神往。
  房間里清淡安寧,泡一壺藏茶,慢悠悠翻看《莊子》。
  莊子講了那么多故事,他最終想表達(dá)的意思似乎就是:所有的怨懟和滿足都是因為缺乏遠(yuǎn)見。如果你換個視角和境界,很多事,其實真的狗屎不如。他早就站在世界的對面,打量著我們這些地球人,撕破臉皮在名利場上為一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你爭我奪、機(jī)關(guān)算盡,充滿荒謬。
  在拉薩的街頭,我仿佛看見莊子他老人家身著道袍,御風(fēng)而行,不,他就站在虛無里,在我面前,無奈,繼而冷笑:地球人也就這點見識。
  那么,“空花道場,水月佛事”,同樣也是告訴我們,所做的一切,到最后都只是云煙。不入地獄,哪見佛性?
  我忽然決定撤訴。
  或許,放過那些喪盡天良的人,也是對自己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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