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七歲,即將迎來高考,青春宛若花朵般綻放。 他,二十九歲,萬眾矚目的新銳影帝,處在娛樂圈的風(fēng)口浪尖。 本是兩條永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但史詩戰(zhàn)爭愛情巨片《破城》的拍攝,卻讓彼此在戲中相遇。戲內(nèi),一位國破家亡的落難公主,被困于最后的城。敵軍重重逼近之中,最后的勇士守衛(wèi)著公主,也守衛(wèi)著一份無望之愛。 而戲外,一場不可能的愛情,也悄然而生,仿若在輪回中注定,隔著幾世蒼涼。他們隔著生命的河流,對望,愛情熾熱如煙花般綻放,如此美麗。但橫亙在兩人中間的世俗落差,卻成為了無法逾越的藩籬。 將軍麾下的孤城將破。她心中的那座城,也岌岌欲破。 在終極抉擇到來之時,他們唯愿泅渡到對岸,共同經(jīng)歷一場生死。 作者簡介: 未名蘇蘇 上海小女子,北大科班編劇,自由作家。曾任職于機關(guān)、銀行。熱愛大海、陽光、鯨與海豚。癡迷宇宙與時間的彎曲;相信維度的無限延展與無限可能;相信溫柔忍耐是最大的美德,愛與信心是一生的功課。執(zhí)著于用文字傳遞這些柔軟的信息。 已出版:《遇見,在最憂傷的年華》《我只是忘了忘記你》。 目錄: 序 楔子?墜落 第一章馬踏紅塵相見 第二章漠上一片含羞 第三章戲如人生夢醉 第四章夢中為歡幾何 第五章日暮蒼山城破 第六章待君醉時花開 第七章滄海明月有淚 第八章戀戀歸程何處 尾聲夢非 序 楔子?墜落 第一章馬踏紅塵相見 第二章漠上一片含羞 第三章戲如人生夢醉 第四章夢中為歡幾何 第五章日暮蒼山城破 第六章待君醉時花開 第七章滄海明月有淚 第八章戀戀歸程何處 尾聲夢非 我是從《我只是忘了忘記你》追過來的,我可是看了整整7遍呀,個人認為,這小說早超過那些所謂的名家了,實在太經(jīng)典了。 ——朵朵 最愛蘇蘇,這個《一望破城》實在太棒了,戲里戲外,全是淚水呀!比《我只是忘了忘記你》還要好!支持蘇蘇! ——此去經(jīng)年第一章馬踏紅塵相見 忽然間,她感覺生命如花朵般盛開。 1. 蘇夢非記得,一切始于十七歲生日那天。 那天與往日并無不同。下午四時,陽光斜斜透入教室的窗戶。夢非坐在窗邊的座位上,垂首看著課本上密密麻麻的x、y、k,以及坐標軸與雙曲線。中年男教師的講課聲遠遠傳來。紙上的符號與等式在霧蒙蒙的光線中似乎要游離、飄浮起來,幻化成空氣中的細微粉塵,最終消失不見。 她在這令人頭痛的數(shù)學(xué)課上,昏昏欲睡。 這是一天里的最后一堂課。人人心不在焉,只等著下課鈴聲響起。夢非眼望著課本上的符號與等式,心里惦念著的卻是嘉里城書店的那場簽售會。她最愛的丹麥詩人將在這天下午與讀者見面,簽售他的最新詩集。 Iremembermakingpromisestoyououtside. Wewerewatchingflowersthathadn’topened…… 她在心里默念著丹麥詩人寫過的詩,心思飄出課堂。 “蘇夢非! “蘇夢非!” 恍惚間,她感到同桌顧芳芳在用手肘觸碰她。她回過神,抬頭望見數(shù)學(xué)老師正嚴肅地盯著她,“蘇夢非,你來回答,如果雙曲線的實半軸長為2,焦距為6,那么雙曲線的短軸長為多少?” 她慌慌忙忙地站起來,一時沒找到題目在課本上的位置,也算不出標準答案,只好茫然地站著,低低地垂下頭。 “2倍根號5!彼牭筋櫡挤級旱吐曇籼崾局鸢福瑫r用筆尖在課本上悄悄指出題目的位置。 “2……” 她正要開口回答,數(shù)學(xué)老師嚴厲的聲音卻已響起,“上課思想不集中,整天在想些什么?你們這些人哪,讀書是為誰讀哇?為我讀嗎?黑板上天天寫,離高考還有多少多少天,寫給誰看的呀?寫給我看嗎?有沒有一點緊迫感?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教室里安靜極了。同學(xué)們都把頭垂得低低的,只有夢非一人孤零零地站著,聽著數(shù)學(xué)老師痛心疾首的批評。就在此時,下課鈴響了。 數(shù)學(xué)老師停止了訓(xùn)責(zé),像是對一切都灰心了般搖了搖頭,宣布下課。 夢非坐下來收拾課桌,把令人反胃的坐標軸與字母公式通通裝進書包。她看看手表,四點五十,還來得及趕去簽售會。 這時,班主任走進了教室,跟著進來的還有校長。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班主任看看大家,又和校長交換了一個眼色,“全體女生留下,男生可以走了! 大家有些詫異,卻不敢議論。男生們紛紛背起書包離開教室,留下女生們緊張地坐在位子上面面相覷。 班主任接著指示道:“全體女生排好隊,去操場! 操場上,其他班級的女生們也出來集合了。夢非遠遠望去,看到有個攝影師在給女生們一個一個拍照,就像入學(xué)時拍證件照那樣。 身邊的同學(xué)們小聲議論: “這是做什么?拍照片?” “又要換圖書證嗎?” “為什么只給女生拍?” “估計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猜測著,有些緊張,有些好奇,還有些興奮。 夢非并不在意這些,只盼著能早點解散,還得趕去簽售會呢。 輪到夢非的班拍照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攝影師又多拿了一塊反光板來。班主任敦促女孩們互相幫著整整衣領(lǐng)、梳梳頭發(fā)。 攝影師對每個站到鏡頭前的女生都說:“笑。笑得好看些! 輪到夢非的時候,攝影師拍了兩三張都不滿意,嚷起來:“你怎么就不笑呢?小小年紀這么憂郁。” 夢非很無奈地對著鏡頭。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本想給自己一件最好的禮物,可就因為要拍這個莫名其妙的照片,浪費了整整一個小時。這下恐怕趕不上簽售會了。 她再次對著鏡頭擠出了一個憂傷而無可奈何的笑。 攝影師揮揮手,“算了算了,下一個! 此時的蘇夢非并不知道,她的人生在這一刻已經(jīng)被改變了。 2. 蘇夢非和顧芳芳一起坐地鐵,去往城市的另一端。 列車如巨龍從黑暗的地下隧道呼嘯而過,伴著帶有金屬質(zhì)感的風(fēng)聲與轟鳴。車廂外的廣告燈箱發(fā)出明亮的光線,一波一波透過玻璃車窗照射過來。 這是一座巨大而喧雜的城市,車廂里的陌生人都很沉默,仿佛早已習(xí)慣了噪音與光影的叫囂,只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自成孤島。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冷漠面孔,一模一樣的寂寞心靈。 夢非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置身于龐大的人群中,她感受到內(nèi)心的安靜里夾雜著淡淡的失望與迷茫。 兩個女孩趕到嘉里城書店,簽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工作人員正在撤走展柜。未能見到心儀的詩人,也沒有買到最新的詩集,夢非失望,黯然不語。 夢非自幼喜歡讀書,也喜歡在書店里漫無目的地瀏覽書籍。她有時觀察陌生人,看看他們都讀些什么書;有時也傾聽旁人的交談,猜測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周末的時候,她常常獨自一人去書店,找一個小角落,靠著書架坐在地上,將帆布書包丟在一旁,就這樣捧著書一讀就是一個下午。 就是在這個書店,夢非讀遍了那個丹麥詩人的詩歌、散文和畫冊。 書店旁邊是個影城。此時,顧芳芳不愿跟著夢非在書店繼續(xù)流連,要拉她去影城門口看電影海報。 她們看到一部新近上映的戰(zhàn)爭片的海報,海報上是一個戰(zhàn)爭英雄。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席正修,我的偶像!狈挤及V癡笑著,“很帥吧?” 夢非看著那張海報說:“有一點像外國人! “他外祖母是英國人。”芳芳起勁地介紹,“他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tǒng)! “哦,是嗎?”夢非神情索然。 “不是你那杯茶,對不對?” “我不喜歡明星! “那你今天來簽售會做什么?” “不一樣,我喜歡的是詩人! “有什么不一樣?” 夢非沒接話,又望了一眼海報上的男子,英朗帥氣的一張臉,眉宇間透著從容而堅韌的神情,不知為什么卻有一絲憂郁。 3. 夢非回到家。母親正在做飯,問夢非:“怎么這么晚?” 夢非說出早就編排好的謊言,“去顧芳芳家做功課了! 母親看了夢非一眼,沒說話。 夢非放下書包,換了鞋,又聽母親在廚房說:“非兒,去給你父親打個電話,叫他早點回家,今天你生日! 夢非猶豫了一下,說:“父親這幾天開研討會,你又不是不知道! 母親一語不發(fā)地切著青菜。 夢非走過去,站在廚房門外看著母親。母親剛滿四十,身影卻已蒼老。 夢非輕輕開口,“媽媽,你就體諒他一下,不要盯得那么緊! 沉默少頃,母親說:“你是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我只是希望你們和睦,不要爭吵! “不是我要吵,是他……唉……”母親嘆了口氣,“說了你也不懂,做功課去吧! 夢非想說:我怎么不懂?但她不想與母親爭執(zhí),便忍住,沒有再說什么。 成年人總這樣自以為是,以為孩子永遠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們總是不愿相信,孩子已經(jīng)長大,能夠洞徹事理、明辨是非。 夢非關(guān)上小房間的門,攤開作業(yè)本。數(shù)學(xué)習(xí)題像一座座復(fù)雜的迷宮。 門外傳來菜下油鍋的聲音,刺啦一聲——這個聲音是每個一成不變的晚上、每個世俗家庭千篇一律的生活寫照。每一個亮著燈的窗口下,都有一位辛勞且慈愛的母親。這所有的刺啦聲連成一片,構(gòu)筑起每一個十七歲少女身邊溫暖堅實的圍墻。 然而,少女的眼睛卻望向窗外深紫色的遼闊天空,渴望跳出這圍墻。 夢非合上作業(yè)本,翻開一本蒼綠色封皮的筆記本,讀她摘抄的英文詩句。 Weunderestimatedamagedonetothesky, Whenweallowwordstoslipawayintotheclouds. 她一行一行緩慢地閱讀,心里很安靜。 她并非討厭自己的家庭。事實上,她很愛自己的父母。 她只是常常感到寂寞,覺得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她知道,十七歲,意味著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要學(xué)會獨自處理自己的情緒。一些內(nèi)心的想法,是無法對父母袒露的。對身邊的朋友也無話可說,即便是最要好的女同學(xué)。當(dāng)然,蘇夢非算不上孤僻的人,與一眾同學(xué)亦可友好相處,有時甚至相談甚歡,但那仍舊只是流于表面。 根本上,她們看重的東西和她不一樣。娛樂明星的緋聞八卦、某個品牌服裝的特賣消息、鄰班男生偷偷遞來的情書或者演唱會門票,她對這些并不關(guān)心。身邊同齡人們喜歡的,她都不屑。而她喜歡的,他們又不理解。 所以她總是感覺孤獨。 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進行真正的對話,進行靈魂相契的溝通。 她有時在紙上自己和自己對話,把一些隨時隨地冒出來的思想和詩句寫下來,封存于鐵皮盒子中。 或許也只有安靜冰冷的鐵皮盒子愿意收容她無處安放的自言自語。 她抬頭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知道這一天又這樣過去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什么都在原地,什么都沒改變,生活將一直這樣下去。 當(dāng)晚,父親沒有回家吃飯。夢非和母親一起吃生日面。母親很沉默,吃得很少。夢非也沒什么食欲,面條太燙,漸漸脹開,一碗面越吃越多。 深夜,夢非聽到父母在隔壁房間小聲爭吵。父親為母親檢查他的手機而不快。母親在爭執(zhí)后低聲抽泣。父親嘆氣,去陽臺上抽煙。 同樣的內(nèi)容,總是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地上演。 夢非有時甚至想,或許某一日他們突然宣布離婚也好,至少生活能有些激情、有些改變,好過這樣日復(fù)一日的沉淪,永無止境的糾纏折磨。 她縮在被窩里,借著臺燈的微光,在一張紙上寫下短短一句話: 非兒,生日快樂! 她寫下日期,然后把紙片折起,放進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形鐵盒。 十七歲,她聽到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不能陷在這樣的生活中。 她渴望某種改變或突破,來解救或者證明自己。 但如何做?如何改變?如何突破?沒有答案。 她熄滅了臺燈,躺下去,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淚。 4. 三天后的早晨,班主任走進教室,手中拿著一沓照片。她不做任何解釋,只一個個報女生的名字,讓大家把自己的照片領(lǐng)回去。 女生們拿到自己的照片,并不是預(yù)想中的一寸小照,而是六寸的半身像,都拍得不錯。大家看著照片,有些高興,也有些困惑。 夢非等著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可名字一個個報過去,就是沒有她。 到最后,班主任手中還剩下僅有的一張照片,她停下不發(fā)了。 大家緊張而好奇地等待著。許多人都發(fā)現(xiàn)了,那張照片背后被人用紅色記號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蘇夢非,”班主任微笑著,“你跟我來! 夢非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在一片竊竊私語中,跟著班主任走出了教室。 教學(xué)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一位陌生男子正與校長站在車邊講話。 班主任對夢非笑笑,說:“去吧,等會兒聽校長安排就好! 此時,另兩名鄰班女生也朝這邊走來。 校長轉(zhuǎn)向三位女生,滿面慈祥,“祝賀你們,三位幸運的同學(xué),你們通過了初選。接下來可要好好表現(xiàn),為學(xué)校爭光喲!” 女孩們對校長的話一知半解,暫且聽從安排,跟著那位被校長稱為“趙老師”的陌生男子上了汽車。 汽車開出了學(xué)校,一路開往城郊。 夢非坐在前面的座位,隱約聽到那兩個女生在后面小聲說,這輛車的牌子叫Bentley,要一千多萬呢。兩個女孩似乎很快樂,竊喜地議論著。 夢非默不作聲,已大致猜到她們的處境。那兩個女生是年級里最漂亮的,被并稱為校花。至于她自己,雖說不上漂亮,但皮膚很白,五官清秀,常被人稱贊端莊文雅。這大致會是怎樣一件事,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些數(shù)了。 她拿不準自己會不會喜歡這件事,但至少,它是平淡無奇的生活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一抹亮色,帶來了刺激和新鮮感,或許還有某種改變。 此刻,汽車在城郊小道上飛馳著。路的兩旁可見大片金色花田,在風(fēng)中泛起波浪。天光云影間,花浪美得幻惑。夢非從玻璃窗后望著這一切,一顆心猶如初初獲得自由的鳥兒一般,展翅飛翔起來。 5. 汽車在城郊一片原野停下。女孩們下車,發(fā)現(xiàn)遠處的壯觀情景。 上百匹戰(zhàn)馬奔騰而來,揚起漫天塵土。騎兵身披鎧甲、手握長劍,如中世紀騎士。那馬隊由遠及近,橫掃而來,鐵蹄震得大地顫動,隆隆作響。忽然間,有彈藥四處爆破,塵土飛上幾十米高空,黑色的硝煙滾滾而起。不少騎士紛紛落馬,還有人隨馬匹倒下。而那闖在最前方的數(shù)十鐵騎卻毫無懼色,勇往直前,踏過火光,沖出濃煙,直奔而來。那陣仗,排山倒海,氣勢如虹。 如此驚心動魄的宏大的場面,讓三個女孩驚得目瞪口呆。 夢非失神觀望,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幾步。 眼見著馬隊即刻奔至面前了,女孩們心神慌亂,一時無措。 那最前面的男子似是將領(lǐng),騎一匹高頭大馬,穿一身玄色鎧甲,手握重劍,飛馳而來。那一人一馬來勢兇猛,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撞到夢非了。千鈞一發(fā)之際,騎士用力一勒韁繩,馬兒嘶鳴著高高揚起前蹄。 夢非受了驚嚇,徹底呆了,失神地跌坐地上。身邊的同伴將她扶起來。 大家都未料到那馬匹速度如此之快,幾乎轉(zhuǎn)瞬就到了面前。若非騎士及時拉緊韁繩,夢非定然不及避開,后果堪虞。 那騎士翻身下馬,看了夢非一眼。 夢非呆呆地望著他。 男子渾身充滿殺氣和力量,下馬動作瀟灑利落,自有一股威勢,而看她的那一眼,卻透著淡定從容,甚至還有隱隱關(guān)切。 夢非完全被震懾住了。那人的氣場、動作、眼神,一切都讓她感到恍惚,還有少許的畏懼。 她隔了一會兒才恢復(fù)了正常的呼吸。 后來女孩們看清了,原來是一個劇組正在拍攝一部古裝電影。 那位開車帶她們過來的“趙老師”,原是這部電影的制片主任。 他們到得不巧,剛好撞上一個關(guān)鍵的沖鋒鏡頭正在拍攝中。片場的工作人員都在集中精神做自己的工作,等發(fā)現(xiàn)這幾位闖入者,主演的馬幾乎要將人撞翻了。 趙主任領(lǐng)著三個女孩去見導(dǎo)演。導(dǎo)演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監(jiān)視器前看先前那個鏡頭的回放。一群工作人員站在導(dǎo)演身后,剛才那位險些撞傷夢非的騎士亦在列。 每個人都在忙,一時無人理會趙主任與三個女孩,也無人關(guān)心剛才的險情是否讓女孩受了驚嚇。所有工作人員都只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等待導(dǎo)演給出定論,剛才那條片子是否通過。 女孩們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拍電影的場面,無不唏噓:果真又緊張,又刺激,又危險。而且,這些電影工作者們都是好大的架子,好冷酷的樣子。 三個女孩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委屈。 片刻后,導(dǎo)演宣布這一條通過了,現(xiàn)場人員都松了口氣。 換場休息的間隙,導(dǎo)演總算騰出空,來會見三個女孩。他只沉默地打量了她們幾眼,并不說話。他身邊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自稱姓金,副導(dǎo)演,給三個女孩每人發(fā)了幾頁紙,讓她們準備一下,一會兒試鏡。 試鏡!女孩們暗暗驚訝。先前雖隱隱猜到有這種可能,卻也不敢當(dāng)真。做演員,拍電影,當(dāng)明星,那是太過美好而又遙不可及的夢。 夢非低頭看著紙上印的短短幾行臺詞,心中默念: 我出去,全城百姓便得救。 為我族人而死,死亦無憾。 我會記得你,生生世世記得你對我的好。 一位國破家亡的落難公主,被困于最后的城池中,敵軍重重逼近。公主身邊,最后的勇士在守衛(wèi)著她,守衛(wèi)著一份無望的愛。倒是個凄美悲壯的故事。夢非不由得有些感慨。但她知道,這故事與她無關(guān)。 她對自己無聲微笑。不過是幾句簡單的臺詞,念就是了,她低著頭,并不抱什么期待。她知道自己不善表演,也沒有能力駕馭這些事。 另兩名女孩則非常積極,裝作見慣世面的樣子,毫不怯場,一遍遍朗聲念著臺詞,抑揚頓挫,轉(zhuǎn)換著不同的聲調(diào),試著尋求一種最具表現(xiàn)力的嗓音。 稍事準備后,導(dǎo)演讓三個女孩輪番登場。夢非是最后一個。 前兩名女孩表現(xiàn)甚佳。她們在學(xué)校里就是活躍分子,做過新年晚會的主持人、參演過英語話劇等,很出風(fēng)頭,所以此時都表現(xiàn)得很上臺面。 夢非雖對此事并不在乎,卻也不由得緊張。她在學(xué)校里很少當(dāng)眾講話。 可她自己也沒想到,當(dāng)攝影機對準她的那一刻,自己竟然瞬間就平靜下來了。她突然理解了一位陷入生死與愛情雙重絕境的公主。心中的委屈、焦灼、緊張、恐懼、對生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她都能夠體會。那一刻,她把自己想象成這位公主——不,她就是這位公主。 她的聲音并不響亮,甚至過于低沉、哀婉。她沒有去刻意表演,只是用自己的心,用最真實、最樸素的態(tài)度,說完了那幾句臺詞。 導(dǎo)演聽完,什么都沒說,表情嚴肅地沉思著。 算是完成任務(wù)了,夢非長吁一口氣。另兩名女孩則屏氣凝神地等著結(jié)果。 此時,遠處有人舉著擴音喇叭喊:“各部門就位,準備下一個鏡頭,第×場,第×鏡! 導(dǎo)演在副導(dǎo)演耳邊簡單而快速地交代了幾句,便轉(zhuǎn)身看監(jiān)視器去了。 副導(dǎo)演對著三個女孩親熱地笑著,“來,咱先回車上,休息一會兒,等消息!庇譀_遠處的誰吆喝,“給女娃兒們弄點吃的來!再弄點水!”相比導(dǎo)演的沉默、冷傲,這位金副導(dǎo)演倒是非常熱情。 6. 女孩們坐回車上。一個劇務(wù)走過來,遞給她們每人一個盒飯、一瓶礦泉水。 那兩個女孩客氣地笑笑,接過來。劇務(wù)一走,她們就把盒飯蓋上了,只喝礦泉水。夢非聽她們在后面小聲說著:“盒飯油大,吃下去胖一圈! “就是,萬一待會兒導(dǎo)演還要咱們試鏡呢,滿嘴油,像什么。” 夢非聽她們這么議論著,倒有些不好意思動筷,但實在覺得餓了,也就不顧忌什么,兀自吃起來。 副導(dǎo)演讓女孩們在車上等消息,但消息卻遲遲沒來。 午后的陽光暖意融融,輕風(fēng)陣陣拂來,夢非靠著車座,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她似乎又看到那張臉。在那驚險一刻,他收緊韁繩,馬兒揚起前蹄。她跌倒,他翻身下馬,看著她……所有這些畫面,在她腦海重新浮現(xiàn)。那張臉是陌生的,卻又是熟悉的。她并不認識他,卻似乎是見過他的。還有那目光……那目光如此銳利,卻如此溫柔,她從不能想象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可以并存。她感到一顆心被某種溫暖的撼動包圍著。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她太累了,陷入沉沉睡眠。 夢里不知光陰幾何。忽然一陣喧嘩,夢非被吵醒了。她睜開眼睛,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車里只剩她獨自一人。從車窗望出去,只見遠方煙塵四起。一些劇組工作人員來回奔忙,均是火燒眉毛的樣子。上百名身穿古裝戰(zhàn)服的群眾演員茫然而散亂地站著,手中的長矛長劍東倒西歪。幾名副導(dǎo)演各執(zhí)擴音喇叭叫喊指揮,好些人在打電話。夢非隱約聽到人們的對話: “醫(yī)務(wù)組!醫(yī)務(wù)組的人都死哪兒去了?” “燒傷太嚴重,醫(yī)務(wù)組處理不了!” “送縣城醫(yī)院夠嗆,路上要一小時! “還有什么辦法?趕緊送吧!” 這時,那兩位女同學(xué)從遠處跑過來。她們告訴夢非:片場出事了。 剛才在拍一個大場面鏡頭,她們前去看熱鬧。開拍之前,現(xiàn)場埋下了若干爆破點。拍攝過程中,可能是煙火師操作失誤,一個爆破點提前引爆,把一個群眾演員炸傷了。也可能是這個群眾演員跑錯了路線,沒有避開爆破點。 兩個女孩子只在片場待了片刻,此刻已滿嘴專業(yè)術(shù)語。 夢非聽得懵懵懂懂。抬眼望去,只見黑煙滾滾,并沒有看到受傷的人。又聽兩個女同學(xué)說,剛才場面太可怕了,那人從濃煙里跑出來,渾身漆黑,衣衫襤褸,頭發(fā)都快燒沒了,只剩短短一層卷曲的頭發(fā)緊貼著頭皮,像個非洲人。他跑了幾步,就直直地倒下去,連喊都沒能喊出一聲。 只是聽描述,夢非已覺得心驚膽戰(zhàn)。 遠處仍是混亂一片。導(dǎo)演扯著嗓子在罵人:“這他媽怎么回事!咱們廠每年拍戲傷亡是有指標的!老吳你干了十幾年煙火還犯這種低級錯誤!” 有個聲音憤憤地爭辯道:“明明是他自己踩錯點了!” 兩人爭吵不休,另有幾個人在勸。 夢非心里紛亂如麻。她下車觀望,卻也不敢走近去看。 那兩個女孩仍在議論。一個說,拍電影還挺危險的。另一個說,可不是嘛,前不久那個誰誰不是拍戲被燒傷,毀容了。 少頃,一輛車載著那位受傷的演員離開。 現(xiàn)場恢復(fù)了秩序。副導(dǎo)演舉著擴音喇叭指揮群眾演員重新就位,各部門準備好。導(dǎo)演坐回監(jiān)視器前,錄音師戴上耳機。大場面鏡頭要再來一遍。 現(xiàn)場所有工作人員重新投入工作中。夢非看著這一切。 剛剛有人受了重傷,渾身燒焦,可現(xiàn)場的人似乎已經(jīng)忘了那一幕,轉(zhuǎn)眼就投入工作。他們竟都如此鎮(zhèn)定?有人痛得要死,生命垂危,可他們照樣在這里演戲、拍戲,照樣指揮著、吆喝著,照樣說說笑笑、打打殺殺。 正所謂,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在夢非眼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非常冷血。 這時,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落在了一個人身上。她的心微微一顫。適才那個差點撞到她的騎士,此刻也站在監(jiān)視器前看著屏幕。他目光專注,眉尖微蹙,似乎有些憂郁。這一刻,夢非忽然認出了他。他就是顧芳芳喜歡的那個電影明星,叫什么修…… “你們倆過來!币粋聲音打斷了夢非的思緒。 夢非轉(zhuǎn)過頭,看到金副導(dǎo)演在對那兩個女生說:“你們可以走了!彼f著拉過一個司機,“小劉,你送她倆回學(xué)校。” 夢非連忙上前說道:“還有我! “你?”金副導(dǎo)演笑笑,“你再待一會兒,導(dǎo)演要找你談話! 談話?夢非呆住了。 那兩個女生的失望自不用說,她們拖拖拉拉、滿臉不情愿地上了車。 夢非望著汽車絕塵而去,心中惶惶惑惑,不知所措。 難道……她竟成了被選中的那一個? 7. 在學(xué)校里,蘇夢非是極為普通的女生。中上的成績,中上的相貌,安靜,內(nèi)向,守紀律,喜歡閱讀、寫作。成績有偏科,語文和英語出色,數(shù)學(xué)拖了后腿。交友不廣,最要好的同學(xué)是顧芳芳,除此之外沒有特別親密的朋友。 可以說,她是那種容易被忽視的學(xué)生。她所在的那所重點中學(xué),有太多成績優(yōu)異、能力突出的尖子生,也有許多機敏活潑、風(fēng)采各異的漂亮女生。而她,始終默默無聞。 所以此刻,忽然成為眾人的焦點,她感到萬分局促。更何況,現(xiàn)在她面對的不是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而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一個成年人的世界。 導(dǎo)演姓費,平?偘逯,不茍言笑,此時卻對夢非和顏悅色。 費導(dǎo)夸夢非聰慧、清婉、素凈,氣質(zhì)中卻暗藏著自由、灑脫,無拘無束,最重要的,心地純真,毫不矯揉造作。 他說她特別適合若翎公主這個角色。 這樣的贊美夢非從未聽過,似乎很文藝,也很空洞,缺乏實在感。而周圍人對她的笑容和贊許,也未必是真的。 她不太懂這些人情,只是聽著,并不說話。 費導(dǎo)問夢非,愿不愿意來拍戲,演若翎公主一角。他以為小姑娘一定高興得不得了。這個角色讓多少年輕女孩夢寐以求。 夢非卻只平淡地說:“讓我考慮一下! 在場的人都一愣,費導(dǎo)臉上流露出一絲尷尬。 金副導(dǎo)演馬上說:“別擔(dān)心,學(xué)校那邊,我們?nèi)ゴ蛘泻簟D惆謰尩乃枷牍ぷ魑覀円矔プ!?br/> 夢非看了金副導(dǎo)演一眼,知道他們都把她當(dāng)小孩看。 她說:“不是的,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決定。我只是不想落下太多課。我這學(xué)期數(shù)學(xué)成績不太好!彼f的都是實話。 現(xiàn)場靜了一瞬,接著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原來是這樣的理由。 費導(dǎo)笑得合不攏嘴,大家從沒見過他這樣平易近人,“丫頭,咱給你請個最好的數(shù)學(xué)老師跟在組里,一有空就給你補課,包你期末回去拿一百分! 一百分,哪個年代的行情了?現(xiàn)在的滿分是一百五十分。 夢非低下頭,沒有說話。 8. 學(xué)校炸開了鍋。蘇夢非一夜之間成為名人。 這個平日不聲不響的小女生竟要和當(dāng)紅明星席正修一同出演古裝大片《破城》,扮演一位逃亡的公主。這簡直是神話! 課間,鄰班的同學(xué)紛紛圍在教室門口,要看看這位幸運的灰姑娘究竟如何美若天人。一些竊竊私語傳到夢非耳朵—— “也就一般嘛,哪里好看啦?” “還不如幾班的某某、幾班的某某某呀! “就是啊,她憑什么呀?真看不懂喲! “聽說選演員都有‘潛規(guī)則’的! “呀,難道?” “噓……” 人心就是這么奇怪。外面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隨便他們?nèi)ヒ灰钩擅、一夜暴富,從不覺得礙事?缮磉吺煜さ娜耍呐轮猾@得一點點出眾的成就,便容不下了,非得詆毀幾句,否則難解心頭之恨。 夢非當(dāng)沒聽見,只埋頭寫作業(yè)。 同班的人,反應(yīng)最強烈的是顧芳芳。她賭著氣,接連幾節(jié)課都不跟夢非說話。 夢非知道,芳芳是氣她言行不一,說不喜歡明星,卻攤上這樣的好運,還裝得若無其事。要不是自己用心爭取,這樣的事會找上門嗎? 夢非不想辯解?傊挤际菒懒耍远酂o益。 當(dāng)然,芳芳不掩飾自己的羨慕與嫉妒,也算一種坦誠。這事的確太美了,美到氣人的程度了。即使芳芳要跟自己絕交,夢非也覺得在情在理。 整整一天,夢非只能對著課本想心事。女孩子之間的意氣之爭,最沒有道理可講。煩惱無用,唯有順其自然,平靜處之。 然而快到放學(xué)時,芳芳卻突然拉住夢非的胳膊,湊到她耳邊悄悄說:“你幫我遞信給他,可不可以?” 夢非愣了一下,本能地覺得此事不妥,但一看芳芳期盼的眼神,便不好意思拒絕。她點了點頭。 芳芳從課桌下面把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塞到夢非手中。 兩個女孩相視一笑,算是盡釋前嫌了。 放學(xué)路上,被同校學(xué)生指指點點,夢非表面上處之坦然,內(nèi)心仍不免恍惚。 其實她一向不熱衷這些事,對娛樂圈和演藝明星的認識近乎為零。她愿意嘗試這次機會,并非貪慕虛榮,只是對每天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感到厭倦。 一樣的校服,一樣的書包;每天在同一時間到校,排隊做早操,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口號;然后背課文、背公式,在一模一樣的作業(yè)本上寫下一模一樣的句子,對同一個問題必須有一模一樣的認識。 每一天、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都是被早早設(shè)計好、安排好的。孩子們就像流水線上的一件件產(chǎn)品,必須按照統(tǒng)一標準被加工,稍有與眾不同或張揚個性的,就只能被當(dāng)成次品了。她對這樣的程式化感到恐懼。 她希望跳出這沉悶的生活,希望看到生命里更豐盛的內(nèi)容,希望體驗不同的東西,希望真正地活一回。 9. 夢非回到家,母親和父親正在爭執(zhí)。 母親不同意夢非去拍戲,“到劇組這種地方去瘋過,心還收得回來嗎?屆時成績一落千丈,再交一群壞朋友! 父親說:“別只往壞處想。我覺得這是很好的鍛煉機會! “鍛煉什么?跟那些演藝圈的人混在一起,要不了一個月就混油了! “這是正規(guī)劇組,又不是戲班子,不可混為一談! “非兒將來不吃這碗飯,何苦耽誤這半年?別人家孩子這會兒都開始備戰(zhàn)高考了。” “高考不還有一年多嗎?你想想,這樣見世面的機會不常有,讓女兒體驗新鮮事物、人情百態(tài),多好。這是學(xué)校課堂幾年都學(xué)不來的。” 他們持續(xù)爭執(zhí),夢非在旁邊靜靜聽著,一語不發(fā)。 然后他們停頓下來,一齊看向夢非。 夢非看母親一眼,又看父親一眼,很輕但堅決地說:“我決定去! 母親想說什么,夢非搶白道:“媽媽放心,我一邊拍戲一邊補習(xí),一定不耽誤功課! 母親氣急,“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非要做些不妥的事情叫大人擔(dān)心! 夢非低下頭,“我答應(yīng)你,期末考試拿班級前十名!闭f完,她便提起書包走進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了門。 她聽到母親在外面小聲埋怨父親,“你不該偏袒她! 父親說:“孩子大了,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她才多大?懂什么?明知是錯也隨她去?” “怎么是錯呢?學(xué)校也支持! “學(xué)校只想借此出名! “別說了。孩子得到認可,我們應(yīng)當(dāng)鼓勵。你越壓制,她越叛逆! “這才多大,就叛逆了?”母親的聲音憂傷起來。 父親低聲安慰了母親幾句。母親長長地嘆氣。 當(dāng)晚,父親替夢非在工作合同上簽字蓋章。 十七歲的蘇夢非正式被攝制組聘用,成為一名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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