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解結(jié)記》講述的是三代人(祖父、父親和“我”)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在大街、小巷、鄉(xiāng)村。講述阿爹和鄰里結(jié)仇又避仇、解仇的故事。阿爺患了不治之癥回到出生地。與以前的仇家一一和解,然后才安然地閉上眼睛。第二卷《述異記》,講述的是阿婆的故事。阿婆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但是叔叔的突然暴亡讓她因失望而喪失信仰,性情乖戾,形同潑婦,她與馬小躍母親對罵,以柳仙姑的身份與馬科學斗,馬科學是科學,科技的專家,他能對一個人們都迷惑的現(xiàn)象用科學解釋的頭頭是道,但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科學也不是萬能的。這一部分寫了一些人間異象。第三卷《出塵記》,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外祖父竹庵先生,一個鄉(xiāng)村知識分子。外祖父是以抄譜來謀生,有一天我的舅舅為了圖利,把一份秘而不宣的族譜出賣給人,致使矛盾不斷升級。舅舅被名叫陶松的人反復利用,險些喪命,并得知自己不是竹庵先生的親生子,于是開始離家尋親。數(shù)年后,舅舅在縣城里做起了黑社會老大,人稱“南門二哥”。舅舅知道外祖父生活困頓,暗地里指使一個基督教徒送錢給他,請他為耶穌修譜。外祖父至死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舅舅所為,他在抄譜過程中也開始信奉基督教,且能了悟生死變數(shù)。外祖父去世那一天,舅舅為了不允許手下的小兄弟帶兇器,結(jié)果,他被早有預謀的仇家捅死在家中。 作者簡介: 東君,原名鄭曉泉,1974年出生于浙江樂清西鄉(xiāng)的一葉舴艋舟上。十多歲就迷上了中國古典文學。從此,在浮世里,文字若不系之舟,任意東西。寫得多了,便被稱為自由撰稿人。近些年來,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兼及詩、隨筆、戲劇。借歐風,鑄漢骨,作品里或許還有那么一點中國水墨畫的氣息。若干作品曾在《人民文學》、《花城》、《大家》、《作家》、《收獲》、《十月》等文學刊物發(fā)表,多次入選國內(nèi)選刊與年度選本,并有作品譯成韓文、英文。曾獲得《十月》文學獎、《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郁達夫小說獎之類的文學獎。結(jié)集作品有《恍兮惚兮》、《東甌小史》等。 目錄: 第一卷《解結(jié)記》001第二卷《述異記》 075第三卷《出塵記》 131東君的敘事極為細密、淡泊,所有具有沖突意味的情節(jié),都被他通過寫實性的心際演繹轉(zhuǎn)化為人物心靈的拓展,最典型的就是《出塵記》。這是一篇既帶有古典韻致又含有江湖氣息的小說。竹庵先生一生儒雅和善,清邁高潔,然又疾惡如仇,為陶松之流小人所不容。而抱養(yǎng)之子偏又頑劣魯莽,少不更事,便被陶松所挾持,遂一步步走向打打殺殺的江湖之中。父子之間,冰火兩道,但究竟還有一種內(nèi)在的情緣緊緊相連。作者呈現(xiàn)出鬼魅年代里的人生,命運跌蕩之中,救贖之意極強! 橹尉V第一卷解結(jié)記一日寒山謂拾得:“今有人侮我,辱我,蔑視目我,毀我傷我,嫌惡恨我,譎詐欺我,則奈何?”拾得曰:“子但忍受之,依他讓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也,裝聾作啞漠然置他。冷眼觀之,看他如何結(jié)局!薄逗绞暗脝枌︿洝芬话屨f,我出生于一九七四年陰歷四月初一深夜十一點四十分,而阿爺卻斷定我出生于甲寅年四月初二凌晨寅時。我問阿爹,究竟哪一種說法是正確的。阿爹看了看阿爺說,你媽生孩子生昏了頭,當然是陰歷四月初二凌晨。歲次甲寅,生肖屬虎,這是無疑的了,但我對自己的生日卻仍然不能確定。阿爺和阿爹說我既然是凌晨生的,就屬“天光虎”,這個時辰,據(jù)村上一位能掐會算的老先生說,是吉時,很好。而“黃昏虎”就不太吉利,會與阿爹年命相妨。阿媽對爺兒倆的說法總是付之一笑。她說,他們不過是為我討個口彩罷了。關于我的出世,有一種驚世駭俗的說法。阿媽說我是從她的膝蓋骨里蹦出來的。小時候讀過許多神話故事,不少大人物連出世都是不同凡響的。有的是從阿媽的耳朵里生出來的,有的是從阿媽的左肋生出來的,有的是從阿媽的左胳肢窩生出來的,也有的更神奇,是從阿爹的額頭上生長出來的。我曾反復向阿媽求證,我是否是從她的膝蓋骨里蹦出來的。阿媽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正是因為我是從膝蓋骨里生出來的,所以才變得這么壯實,不像隔壁的阿六,長到三歲還站不穩(wěn),那是因為他是從阿媽的鼻孔里和著一股鼻涕流出來的。天底下好像沒有一個媽媽會對自己的孩子解釋說,他們是從兩腿之間出來的。阿婆說,阿媽生我之前的那天晚上,她從外面帶來了一大包瓜子讓阿媽嗑。嗑瓜子,當然是希望阿媽生個兒子。在阿婆看來,一顆小小的瓜子都是滿含深意的。阿媽卻不理會那一套,她只是為嗑瓜子而嗑瓜子。嗑著嗑著,肚子就疼了。阿媽疼得一邊在床上打滾,一邊大呼小叫。阿媽先是叫我死去不久的外婆,大約是外婆遲遲沒顯靈,她就惱火了,罵開了,甚至直呼其名,罵她到底死到哪兒去了,是不是急著去找那個爛心腸的太外公去了。后來,阿媽似乎突然覺得單是罵自家人太吃虧,又把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婆婆也攤上了。阿爹沒想到這個平日里性格溫順的女人在頃刻間竟會變成一個口沒遮攔的潑婦,那些連村頭粗漢聽了都會有幾分臉紅的臟話,像臟水那樣一股腦兒地潑出來。阿爹只好捂住耳朵遠遠地站著,臉上有些抹不開。母雞下蛋時哪里會像她那樣詛咒一只公雞?阿爹皺著眉頭抱怨說,瞧她這副德行,好像天底下只有她一個人會生孩子。不行,我不能再讓她這樣罵下去。阿爹卷起袖子正想沖進去捂住阿媽的嘴時,卻被阿爺攔住了。阿爺說,你娘當初生你時也是這樣罵你老子和祖公爺,由她罵去吧,女人就這一回罵得最叫人舒坦啦。阿爹咧開嘴,嘿嘿地笑了起來。那一刻,他似乎真正品嘗到了狗血噴頭的幸福感。阿婆拜過護兒神之后,懷揣一把剪刀,端著一盆熱水走進屋子。阿媽忽然從床上爬起來,飛起一腳,把腳盆踢翻了。阿婆低聲咕嚕了一句,就吃力地彎下腰,撿起那個腳盆,重新回廚房打熱水。當她再次進屋子時,發(fā)現(xiàn)阿媽不見了。阿婆吸了一口冷氣,又跳起來尖叫了一聲。她掀開床單,把頭探進床底張望,沒見人影;又起身去打開衣櫥,也不見人。她抬頭看到敞開的窗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阿婆大叫了一聲,快來人呀。阿爹和阿爺聽到驚叫聲,都神色慌張地沖進門?吹竭@副情景,全家人都急上了。阿爺埋怨阿婆說,接生的手藝都荒了十幾年了,還敢拍胸脯充內(nèi)行,現(xiàn)在看看,人都被你嚇跑了。阿婆說,你這分明是不怨癩頭怨和尚。你們爺兒倆沒把屋里屋外看好,都快到臨盆了,還叫人跑得無影無蹤,這事要是傳出去了,村上的人非笑掉牙不可。他們笑的是你們馬家的人,不會是我們柳家。阿爹打斷說,現(xiàn)在不是爭論誰是誰非的時候,我們還是趁早出去找人。于是,全家人開始打著手電筒,提著煤油燈,分頭去找阿媽。從家里出門,只有兩條路可以通行:一條是小路,連接著村口的大馬路;另一條也是小路,連接的是水路,也就是村后的河埠頭。阿爺和阿爹認定阿媽是上了大馬路攔截車輛去醫(yī)院,因此就跑向大馬路。阿婆沒有別的選擇,獨自一人跑向河埠頭。河面上一排溜停泊著村民們賴以為生的梭船,清冷的水光拍打著烏黑的船篷。一陣河風吹來,船篷上的箬葉發(fā)出幽細的沙沙聲。夜涼,疑有雨,伸手可觸柳葉間暗藏的涼露。阿婆提著煤油燈,沿著河堤一步一顫地走著,嘴里念念有詞:孺人,孺人,我的好孺人哎!叭嫒恕笔前⑵艑Π尩睦鲜椒Q呼。阿婆沒喊出阿媽的名字,是怕附近的人聽見了問長問短,更何況,三更半夜,村里人是最忌諱喊人名字的。阿婆提著燈向夜泊的船只照了一圈,結(jié)果在一艘梭船上發(fā)現(xiàn)了阿媽的身影。那時阿媽快要分娩了。她站在船板上,頭發(fā)披散著,兩手搭著箬葉篷,雙腿叉開,一個肉乎乎的血球看樣子就要俯沖而下。阿婆從懷中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我出生后,阿爹給馬氏宗祠獻上了二十斤鐵。族里有規(guī)定:凡生男丁,都要獻十斤以上的鐵,且要上告六神。每逢關圣爺磨刀的日子,我們族人就將鐵器拿出來磨洗,此俗便如六月六曬經(jīng)。磨刀霍霍,這一天就有了殺氣,小孩、婦人、病人一律回避。所以,我從未見過大人們在祠堂前一口池塘邊上卷起袖來磨刀的場景。從前,我們的族人與外姓的族人時常發(fā)生械斗。據(jù)說那都是一些“讓膽小鬼走開”的惡戰(zhàn)。那些鐵,當然是用來鑄造武器的。而那些刀光劍影的歲月只留下幾段近乎悲壯的逸事,叫人聽了熱血沸騰。后來,械斗被禁止了,但生男丁獻鐵的規(guī)矩卻作為一種習俗得以延續(xù)下來。祠堂里堆積著好幾噸鐵,長年棄置不用,未免可惜。有人頭腦活泛,用它辦了一家銼刀廠。銼刀雖說是一種生產(chǎn)工具,但外形與短劍酷似,握在手中,似乎也能讓人服猛。阿爹是拳師,能舞動三十公斤重的精鋼九環(huán)大刀。他在銼刀廠帶了幾個骨架不錯的徒弟,工余飯后,就在我們家的院子里教他們?nèi)_功夫。那個年頭,村民尚武,差不多人人都能來幾下。阿爹有志于把我培養(yǎng)成馬家鐵砂掌的傳人,但遭到了阿媽的強烈反對。阿媽說,她當初嫁給一個拳師就感到后悔了。有一回他們吵了架,分頭睡,阿爹在睡夢中一腳踹過去,竟踢掉了她的一顆門牙。另一次踢中的則是鼻子,阿媽還沒來得及捂住鼻孔,鮮血已噴涌出來,染紅了大半個枕頭。阿媽說,她嫁給一個打拳的人真是不幸哪,她還吃不準哪一天會在睡夢中稀里糊涂地死在他的手上。阿媽反對我長大后跟阿爹學拳腳功夫,因為她擔心我會把未來的媳婦踢回娘家去。我剛滿一百天的時候,阿爹和阿媽曾為我將來應該從文還是習武發(fā)生了爭執(zhí),最后兩人采取了折中的辦法:八歲之前由阿媽全權管教,八歲之后則交給阿爹管教。孩子將來是貓是狗,就聽憑天意了。我剛牙牙學語時,阿媽就急著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神童。每天,她都會把大量的詞匯反復灌輸給我。這是桌子。板凳。收音機。臉盆。蠟燭。這是鴿子。貓。這是鏡子,鏡子里的人是媽媽和寶寶。這是大拇指,一只手中最大的,就像你爺爺,這是小手指,一只手中最小的,就像寶寶。這是煤油燈,你不能碰觸。這是熱水瓶,你不能碰觸。你不能爬得太高,高處是很危險的。從高處墜落是很疼痛的。這是草地,你可以在上面翻滾,但要提防蟲子。不要跟一條蜈蚣結(jié)伴而行,它是有毒的……阿媽抱我出來上鄰居家串門的時候,或者是有客人來訪的時候,她就讓我指著每一樣物事說出它們的名字,仿佛萬物都是由我命名的。而我也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可以顯擺的機會。我六歲的時候,阿媽教我寫第一個字:毛。我試著寫了一撇,兩橫,但最后一鉤卻老是向左彎。阿媽要我再寫,我還是犯同樣的錯誤。阿媽就拿手指敲我握筆的手,要我更正,可我還是讓豎彎鉤向左轉(zhuǎn)。阿媽的手指握成了拳頭,恐嚇我說,如果你寫不好這個“毛”字,就別想吃飯。我心里一慌,就分不清左右了。我一下子讓最后一鉤向左彎,一下子又讓它向右彎。漸漸地,阿媽的拳頭就松開了,變成了一個巴掌,狠狠地抽在我臉上。后來,阿媽從我的生活習性中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的動作習慣于偏左。我喜歡用左手拿東西,甚至連走路都喜歡左道,甚至連書寫都是一律向左傾斜的,甚至連右邊的人喊我,我也是以左腳為支點,很費勁地向左轉(zhuǎn)過身來回應對方。阿媽拿我沒法子,就帶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孩子在八歲以前使用左手和右手的頻率不差上下,但到了八歲差不多已經(jīng)定型了。大部分孩子習慣于使用右手,而我屬于反其道而行之的一小部分,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左撇子”。阿媽說,左撇子的人天生就跟人對著干,是不會討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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