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是一套系列叢書，本書是第四冊。本冊分為“時間與季節(jié)”“親愛的動物們”“花樹與果實”“火車與旅行”四個部分，選入穆旦、林徽因、徐志摩、聞一多、戴望舒、海子、顧城、鄭敏、孫毓棠、張棗、于堅、柏樺、食指、宋琳等眾多名家的優(yōu)秀詩歌作品。詩歌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提起唐詩、宋詞，相信每個人都能背出幾句，并說出頭頭是道的見解。本書則擷取了現(xiàn)當代的優(yōu)秀詩歌作品分享給讀者。并且編者別出心裁，將這些優(yōu)秀的詩歌作品展示分析的同時，更著重啟發(fā)讀者進行全新的思考，而不拘泥于過往的解讀。編者在每首詩歌甚至每節(jié)詩歌后，都進行了精練且富有哲思的點評。每一首詩歌背后都是一位經(jīng)歷不凡且思想自由的詩人，編者不僅在帶著大家“讀詩”，也在引導著讀者們?nèi)チ私饽切┚毜脑娋浔澈蠡蚝甏蠡騻�性的歷史與人生。詩歌中沉淀的是漫長的歲月、珍貴的情感、堅定的夢想……包羅萬象，卻真實親近。希望讀者們能夠在自己獨立的思考中成長，提起筆來，寫出一首屬于自己的詩。
作者簡介：
葉開作家，《收獲》雜志副編審，著有長篇小說《口干舌燥》《我的八叔傳》，被評論界稱為“上海的王朔，中國的拉伯雷”。因出版作品《對抗語文》，將公眾對語文教育長期積累的負面印象激發(fā)出來，引發(fā)大眾熱議。如今，他編寫本書旨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對抗現(xiàn)行語文教育，其寫作姿態(tài)已然成為一個新的現(xiàn)象。
目錄：
001·自序詩歌，打破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藩籬
第一編時間與季節(jié)
在整個宇宙中，時間是最為神秘的事物。幾千年來，哲學家對著茫茫天穹沉思；幾百年來，科學家窮盡一切技術手段試圖捕捉。但時間仍然在那里，摸不著，看不見，說不清，道不明。時間流過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記憶、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未來，而一切都將屬于時間。
005·春/夏/秋/冬穆旦
018·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八月的憂愁/秋天，這秋天/
紅葉里的信念/給秋天林徽因
033·殘春徐志摩
035·靜夜聞一多
038·秋/夜杜運燮
044·日子/二月/四月北島
049·我熱愛秋天的風光梁小斌
052·春之舞/九月/走向冬天多多
057·五月的麥地/七月不遠/八月之杯/
九月/春天/秋天海子001·自序詩歌，打破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藩籬第一編時間與季節(jié)在整個宇宙中，時間是最為神秘的事物。幾千年來，哲學家對著茫茫天穹沉思；幾百年來，科學家窮盡一切技術手段試圖捕捉。但時間仍然在那里，摸不著，看不見，說不清，道不明。時間流過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記憶、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未來，而一切都將屬于時間。005·春/夏/秋/冬穆旦018·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八月的憂愁/秋天，這秋天/紅葉里的信念/給秋天林徽因033·殘春徐志摩035·靜夜聞一多038·秋/夜杜運燮044·日子/二月/四月北島049·我熱愛秋天的風光梁小斌052·春之舞/九月/走向冬天多多057·五月的麥地/七月不遠/八月之杯/九月/春天/秋天海子067·深秋的故事張棗070·夏天還很遠柏樺073·秋天的散步宋琳076·十月之歌師濤078·秋天譚克修080·立夏書吳少東082·尚未轉(zhuǎn)暖的初春/已是深冬山葉084·入秋彭敏086·八月孫苜蓿088·詩的真實與誠意第二編親愛的動物們讀這一編你們會看到，著名詩人穆旦就寫過《蒼蠅》，而且是快樂的蒼蠅，還有一位當代詩人于榮健也寫《蒼蠅》。另一位著名的現(xiàn)代詩人戴望舒則寫《夜蛾》。在詩歌里，動物并無尊貴與卑賤之分，只有詩歌的辭賦優(yōu)美與粗糙之別，詩人的眼中，一切皆有靈。096·黃鳥聞一多099·杜鵑/黃鸝徐志摩102·夜蛾/白蝴蝶戴望舒106·蒼蠅穆旦108·寶馬孫毓棠144·憤怒的馬匹/渴望：一只雄獅鄭敏148·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于堅150·蝴蝶張棗153·孩子，紅鹿，水壺宋琳156·雨中的馬陳東東159·沒有一匹馬住在我懷中/蟑螂軼事張文質(zhì)163·祖國，或以夢為馬海子167·螢火蟲/刺猬于榮健173·一只從世俗走向真理的虎旺秀才丹179·石頭動物園之幻獅向以鮮182·摸象蔡俊187·猛虎周熙189·螞蟻唐果191·早春的豹紋蝶晴朗李寒195·兔子李之平197·直入人心的力量第三編花樹與果實孔子說讀《詩經(jīng)》可以“多識花鳥魚蟲之名”�！冻o》更是“香草美人”的典范，各種香草，種類繁多。中國傳統(tǒng)智慧中對自然的遵循，對人與自然融合的追求，都是詩歌里很重要的主題。202·桃花林徽因204·紅豆聞一多207·金黃的稻束/樹/荷花鄭敏213·幸福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樹海子215·丹青見陳先發(fā)217·石榴/禿枝施茂盛220·野葵花/鶴崗的蘆葦藍藍223·無花果于榮健225·油菜花開安琪227·種豌豆余笑忠229·一棵隨意的樹/畫森林唐果233·一枚冬天的果子郎啟波235·杏樹馮娜237·棉花辭冰馬239·老銀杏樹譚克修241·秋收孟醒石243·桃花羅鋮245·園子里的花開了仲詩文247·棗花陳陌249·將詩意安放于田園第四編火車與旅行一列火車，載著所有的人，行進在銀河系西旋臂的幽深太空深處一個小小的、如同芥子那么微小的藍色星球上。我們所有乘客都必將去往一個更為幽深的地方。256·火車擒住軌徐志摩260·沒有我不肯坐的火車曾卓263·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食指266·旅行日記北島268·我們?nèi)ふ乙槐K燈顧城271·長途車/貝爾格里阿諾宋琳276·看火車向以鮮282·火車火車/愛的旅行韓東286·火車開過的時候聶廣友289·車站吳晨駿291·火車站即興曲樓河294·遠路馮娜296·倒退的火車羅霄山299·童年記憶是詩歌的煤詩歌，打破事物與事物之間的藩籬中國詩歌歷史悠久，從《詩經(jīng)》《楚辭》到唐詩、宋詞、元曲，詩歌一直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精髓，也是中國人文生活的堅實基礎。五四新文化運動后，詩歌分成了舊體詩和新詩。詩、詞、歌、賦、曲多有鮮明格式、有復雜或嚴格的韻腳。我們一想到詩歌，就會想到押韻，想到整齊的行列。雖因現(xiàn)行普通話的簡化處理，去掉了很多復雜的聲調(diào)，而導致唐詩宋詞的一些篇章讀來不再押韻，但總體來說，押韻成為普通讀者對詩歌的一個共識。但這個共識是錯誤的，而且漸漸地發(fā)展成了一種成見。中國早期韻文如漢賦等也押韻，讀起來朗朗上口。押韻、對仗等規(guī)則，使得韻文的創(chuàng)作只能戴著鐐銬跳舞，到后來，人們就開始突破韻文的約束，創(chuàng)作自由體的散文，從而能夠更好地直抒胸臆，寫人狀物。到唐宋時代，自由體散文大家輩出，而為鼎盛。從此，強調(diào)押韻的詩歌和不強調(diào)押韻的散文，各走向自己的巔峰。但詩與文，也常常是互為詠嘆的。例如，唐代大詩人王維在19歲時就寫過杰出的長詩《桃源行》，對應著陶淵明的散文名篇《桃花源記》。而陶淵明自己就另有名詩《桃源行》詩文相配。另外一個例子是天才詩人王勃去南方交趾（今越南）探望父親途中經(jīng)過江西南昌，參加當時洪州牧閻伯嶼滕王閣詩會，以一篇《滕王閣序》和一首《滕王閣詩》的絕配，冠絕群倫，千古流芳。以此可知，文章體裁的變化，隨時代和現(xiàn)實而變化。在格律、押韻無法滿足表達需求的前提下，自由體的散文和小說都出現(xiàn)了。而突破整齊行列的詞曲，也在有規(guī)律押韻的前提下，調(diào)整句式為“長短句”。這些都是文學體裁隨時代現(xiàn)實而流變的例子。我們今日讀者，其實不必太拘泥于成見，認為詩歌一定要押韻，一定要整齊行列。古人都能突破，以新態(tài)度、新胸懷來變化，今人更應該胸懷寬闊，廣泛容納。王國維先生說：“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這是通常的分法�！疤圃娝卧~元曲”格律鮮明，有自己的規(guī)則，韻文的好處是短小精練，便于記誦，但泥于格式和韻腳，略有些不自由，跟日常話語脫節(jié)，漸漸失去活力。而小說類語言則更為通俗，明清以降，成為聯(lián)系日常生活的最重要表達，不同體裁可以說不可代替，各擅勝場。五四新文化運動至今已近百年，擺脫韻文約束的新體詩，雖歷經(jīng)種種磨難，仍取得很高成就。新文化運動前后，與舊體詩完全割裂的新詩體質(zhì)尚弱，艱難前行，以胡適之先生為代表的一批先驅(qū)者的最初創(chuàng)作實踐，都不太成功。聞一多、徐志摩等著名詩人，到20世紀20年代末才逐漸成熟。相比之下，與傳統(tǒng)文化有直接精神傳承的新散文，最早取得突出的成就，而新小說在第二個十年間也出現(xiàn)了較優(yōu)秀的作品。新詩因為是自由體，并且無法從傳統(tǒng)文化中獲得能量，一直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直到五四之后的第三個十年，因穆旦等新一代詩人的出現(xiàn)，新詩開始有了新氣象。此后，他們被中斷了30年，20世紀80年代初，才重新得到認識。而這個時候，更新一代的詩人，正在萌芽中生長。新詩雖然沒有嚴格的格律、韻腳，但在長期的探索中，也形成了獨特的美學品格。詩歌的語言運用，把各種繁復意象、多變情感，交錯在精練、想象力豐富、情景還原力突出的詩句里。在拓展?jié)h語表現(xiàn)力上，在豐富語言世界的表達中，新詩有著卓越的貢獻。新詩題材豐富多變，語言運用自由，意象磅礴充沛，而在評價上很難整齊劃一，因此，新詩流派琳瑯，當代詩人之間分歧巨大，呈現(xiàn)巨大的差異性和豐富性，這本來是好事，也是詩歌創(chuàng)作力的體現(xiàn)。但這些成就，卻無法在現(xiàn)行語文教材中得到體現(xiàn)。現(xiàn)行語文的主要教學方式之一，是要求教師“教透”課文，要求學生“讀透”課文，對一篇課文的字、詞、句、段、節(jié)、章，無所不至地加以過度闡釋，把作家、詩人可能根本沒有想到、根本不曾表達的意思，額外地硬加在作品上，從而用“完全消化”的模式來加以“尋章摘句”，來加以考試和評測。這種教法和學法破壞了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特有的完整性，遮掩了唯有這種完整性才能發(fā)出的語言和思想的輝光。如此一來，無法被教師和學生在課堂“讀透”，美學品格和詩意空間豐富層疊、思想趣向復雜多變的當代優(yōu)秀詩歌就無法進入語文教材里。正在學習的黃金時代的中小學生，也因此與當代詩歌隔絕。在與優(yōu)秀教師進行廣泛而充分的交流之后，我編寫詩歌分冊時，將不按詩歌發(fā)展的時間段和流派來選擇，而是以某些主題、素材來歸類，如描寫“時間與季節(jié)”一組，描寫“風景”一組，描寫“動物”一組，描寫“花樹與果實”一組。這樣把不同詩人的不同作品混排在相近的主題下，方便中小學語文教師和學生閱讀。相對而言，中小學教師和學生對當代詩歌缺乏有效閱讀經(jīng)驗，對當代詩歌的學習比較困難，很多人一說到當代詩歌，第一反應就是“看不懂”“不明白”。有一次，我在微信的一個教師群里貼出詩人西川的一首詩《不要剝奪我的復雜性》，一位語文老師跟著就說，當代詩歌都是垃圾！我的一位朋友、著名語文老師樊陽在私信里跟我說，他不同意那位老師的觀點，于是帶著這首詩去了學校，他要在自己的一個人文閱讀班上為我做實驗，看那些初中生們讀不讀得懂這首詩，排斥不排斥這首詩。第二天，他給我回信說，班上有30名學生，除了兩個孩子不知所云之外，大多數(shù)都能說出一點感想。有七八個學生，還能說得很深刻。大家的認識都是：人是復雜的，爸爸媽媽不要剝奪我們的復雜性，老師不要剝奪我們的復雜性。我接到這個回信，心里感到很溫暖。閱讀當代詩歌，不一定需要想著“讀透”，閱讀經(jīng)典作品也一樣，要先讀起來，在具體的閱讀中獲得直接的語言和故事的感受。經(jīng)過一定量的閱讀積累，你就會對當代詩歌有一種直接的、細膩的感受。我個人認為，閱讀有三個層次：第一層，直接閱讀，不要深究；第二層，多次閱讀同一部作品并感受作品的用詞、結(jié)構、人物、敘事的特殊魅力；第三層，深入研究同一類作品并查找、學習、研究、對比各種不同的資料，形成整體的把握和感受。第一層是普通閱讀，第三層是專家閱讀。但我們不應該苛求每一個人一開始就作專家閱讀，這樣會對尚未養(yǎng)成閱讀習慣、尚未積累足夠的閱讀材料的普通學生形成壓力，甚至讓他們感到乏味。我一直認為，我們今天的教師和家長，都太忽視學生的理解力，甚至打壓他們的理解力，總以為他們這也不懂那也不懂，但孩子們的理解力永遠超過我們。他們也許缺乏足夠的經(jīng)驗，但是只要我們不打壓他們，他們就能磨礪自己的認識，擁有自己的思考天地。改變這種“不懂”和“不明白”，需要有效的閱讀積累和訓練，要先讀起來，從具體的語言、意象中，慢慢地感受那跳動中的語言和豐富的意象沖擊。不要專門去抓出一個所謂“準確”的理解，也別試圖得出標準答案，更不要用“看不懂”作為借口，讓自己遠離詩歌。從語言上講，遠離詩歌者，就會遠離夢想，遠離語言的烏托邦。從春天開始，承受著疑問的目光，我閱讀了幾千首當代詩歌，我不必挑選詩歌界認為最杰出的詩歌編入這本詩歌分冊里，我只要按照相近的主題挑選過了語言基本面的作品，匯聚在這里，事情就做成了。30年來，當代詩歌取得了杰出的成就。遺憾的是，這種成就被我們的中小學語文完全抹殺了，從中學畢業(yè)之后，千百萬新人類懷著對當代詩歌無知且輕蔑的態(tài)度，走進了泥潭般的成人世界。認為當代詩歌毫無價值，是中小學語文教育帶給老師和學生的最大成見之一。語文老師最通常的態(tài)度是：讀不懂！最激烈的態(tài)度是：當代詩歌都是垃圾！最碉堡的態(tài)度是：沒有押韻算什么詩歌？這三種態(tài)度如濃重的霧霾一樣，遮蔽了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光輝。容我一條一條地與各位讀者交流，為此我要付出一整年的代價。而你們，你們只需要一個積極的、開朗的態(tài)度：不要事先排斥，要抱著開放的態(tài)度，寬闊的心胸，要相信交流的力量。首先做一個小測驗，各位知道世界上最短的詩是哪一首嗎？不要看答案噢。好吧，時間到！這首詩的名字叫作《生活》，作者叫北島，原名叫趙振開，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他叫作北島。用北島這個名字，趙振開幾乎走遍了世界——他和他的詩歌形影相隨，前后腳，在北歐、在南非，他用詩歌播種下漢語種子，等待有一天發(fā)芽開花。北島寫過很多詩歌，還寫過幾個短篇小說，出過幾部散文集。但北島最厲害的地方，是他創(chuàng)作出了一首古今中外最短的詩。拖延了這么多段落，你們不能一眼看見下面的答案了吧？好，謎底揭曉了。生活網(wǎng)你們答對了沒有？讀到這首詩，讀者可能立即分為兩批：一種敬畏，一種不屑。不屑者大概會立即反應說：這也叫作詩？如果這也能叫作詩，那我也會寫！生活：蟲。生活：土。生活：谷。生活：牛。生活：空……好吧，你可以無限地列下去，而叫作“生活：網(wǎng)”的這首詩的作者只能有一個：北島。是他先把這兩樣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的。所有其他的模仿，都是跟屁蟲。2012年詩人烏青的一首“神作”《對白云的贊美》在網(wǎng)絡上流行：“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特別白特白/極其白/賊白/簡直白死了/啊——”無數(shù)從來不讀詩的網(wǎng)民都被這首詩激怒了。網(wǎng)絡上對這首詩一片怒火。“這也叫詩？”“詩可以這樣寫？”“這樣的詩我一天可以寫100首！”就在這種憤怒中，烏青童鞋像一個壞蛋一樣爬上了高高的棗樹去掏鳥蛋。魯迅家院子的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你們可以繼續(xù)想下去：一棵棗樹上什么也沒有，另一棵棗樹上有一個鳥窩，以及鳥窩下的一個“鳥人”。魯迅這個廣為傳播的句子，也挑戰(zhàn)了幾乎所有讀者的忍耐力。有沒有人去質(zhì)疑魯迅呢？現(xiàn)在沒有，過去很多�，F(xiàn)在很多人崇拜，過去很多人不屑�，F(xiàn)在很多人分析，過去很多人不屑一顧。這樣的句子，我們一天可以寫出100句：我家門前有兩塊石頭，一塊是鵝卵石，另一塊也是鵝卵石。諸如此類。很抱歉，你寫了100句，你也不是魯迅。同樣很抱歉的是，在烏青童鞋寫出這首詩，寫出這些句子如“非常非常十分白/特別白特白”之前，你一句也寫不出來。為什么呢，因為你從來不敢挑戰(zhàn)語言的等級秩序，你不敢冒犯那些石頭的尊嚴，不敢得罪語言稽查官。烏青童鞋幫你干掉了這些語言的看門人，你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神秘、恐怖、威懾的莊園可以長驅(qū)直入。不過，在你們長驅(qū)直入時，先驅(qū)者烏青童鞋爬上了棗樹。如果他不爬上去，就被你們踩扁了，被你們跺成白色的肉醬啦。語言的暴徒和語言的魔術師，差別就在這里。你可以不喜歡《對白云的贊美》，但別吹牛說你一天能寫出100首這樣的詩。實際上，到現(xiàn)在為止，你們?nèi)匀灰惨皇锥紱]有寫出來。人們之所以感到被烏青這首“口水詩”“冒犯”，并進而憤怒，是因為他們對詩歌擁有一種頑固的“定見”。人們會把一些固定的看法強加給詩歌，例如這些詞匯：莊嚴、高雅、嚴肅、悲憤、憂傷、大氣、祖國、歌頌等，形成對詩歌整體“偏見”式認知。一些過于嚴肅的詩人，也把自己對詩歌的一些頑固見解，強加到詩歌的整體上，強迫所有詩歌都要“嚴肅”“莊嚴”“高雅”——而在所有這些強有力的嚴肅詞匯面前，戲謔的、不嚴肅的詩歌撒了一泡尿，走了。烏青就是這樣的人，他的詩歌就是對著“莊嚴”撒的一泡尿。如果讀者認真去看，會發(fā)現(xiàn)烏青對詩歌的分行非�！敖圃p”，他選擇的詞匯也極其“壞蛋”，這樣一些“貧乏的復沓”，撕下了嚴肅者的面皮，讓他們感到疼痛。從寫詩的角度，我認為是很成功的。不知道是誰規(guī)定詩歌必須優(yōu)雅、莊嚴、肅穆的，為何不能游戲呢？雖然誰也不愿意把烏青童鞋跟魯迅先生放在一起比較，但他們寫出的這些帶著輕蔑和冒犯的句子而遭到唾罵的現(xiàn)象，是有極大相似性的。烏青童鞋可能永遠不能得到魯迅先生這樣的名聲，但他寫出的詩歌所激起的憤怒，與魯迅先生的句子造成的“傷害”是一樣的。烏青用如此“貧乏的語言”——敏感的讀者肯定立即就想到不久之前那些更加貧乏的“革命話語”，而烏青這首詩也是對這些貧乏“革命話語”的有趣反諷——激發(fā)了各種情緒，這就是語言的力量。且不管是哪一種能量，正能量或負能量，就此詩所激發(fā)的現(xiàn)象，可以看到語言運用的威力。而我們?nèi)绻钊氲厮伎荚姼琛⒄Z言和社會互動的力量。從這首或許是有意“貧乏”的詩歌中，我們也可以受些啟發(fā)：難道這不是對我們貧乏的日常生活、無趣的精神世界的深刻反諷嗎？詩歌語言或者說詩性語言就像一架梯子，讓普通人可以從地板爬到閣樓上。讓不同距離的事物，在瞬間就被連接到一起。一旦擁有了梯子，你立即可以爬上很多地方。但擁有翅膀的鳥，卻對此不屑一顧。從鳥的視角，人是多么愚笨啊。他們連爬上一堵墻，都需要一架梯子。他們過一條小河，都需要一座橋。他們爬一座小山，也要開一條路。而對于飛鳥，它們只要張開翅膀，整個天空都是道路。好吧，我不小心把“天空”和“道路”這兩個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了。人類模仿鳥兒飛翔，以現(xiàn)代科學技術創(chuàng)造了金屬的飛機。用各種不同金屬制造，通過螺旋槳、噴氣發(fā)動機推動，展開僵硬翅膀爬行在空氣上的飛機，是一種沒有生命的假鳥，但假鳥的身體里，卻藏有許多有生命的人類。這樣想想，也真的很有趣。這個世界太復雜了，只有詩歌魔法才能打破復雜事物之間的藩籬。優(yōu)秀詩人才能自由穿行在各種事物的邊界之間，才能打破成見的障礙，如同飛鳥在空中飛翔。飛鳥如同一枚魔法的縫衣針飛來飛去，把天空、白云、風、森林、河流、草地，全都縫在了一起。詩歌，打破事物之間固有的藩籬，是一種語言魔法。但在一個麻瓜世界里，人們不懂魔法、不知道魔法、不相信魔法，甚至討厭魔法。這石化的心靈，是無法接受新鮮事物的。“麻瓜”這個詞是風靡全球的魔法小說《哈利·波特》里最了不起的發(fā)明，專門指那些沒有特殊能力、也不懂魔法的普通人。這些普通人自以為是、無知無畏，內(nèi)心和身體跟神奇魔法都無緣。他們就像一塊頑石，永遠都不可能開竅。但普通家庭偶爾也會生出一位有特殊魔法能力的人，小說里女學霸赫敏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出身不好”的女巫師。赫敏熱愛學習到了瘋狂程度，有一次竟用了時間魔法，在同一時間聽了三門課。生而為麻瓜不要緊，出生在麻瓜家庭也不要緊，關鍵是要有開放的心靈，要有接受新生事物、感知未知事物的能力，對自己不懂的魔法要有好奇，要敬畏未知世界。天生不懂魔法的普通人，如何通過一堵墻的阻隔？在我們這個平凡的物質(zhì)社會，人與人之間，門與門之間，都隔著一堵很大的墻，連門也都是一堵墻，阻隔的功能大于通行功能。有一天，我一早上班，忘記帶鑰匙了。站在門前，盯著門上的鑰匙孔，我想盡辦法仍不得其門而入。站了一陣，忽然覺得整件事情很荒謬。如果懂魔法多好，我只要對這把鎖說：芝麻開門！它就開了。帶鑰匙神馬的，多麻煩啊。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只是說了一句“芝麻開門”，就進入一個堆滿稀世珍寶的山洞。如果我也能用一個口令就打開房門該有多好。接著，我想，在冬天，那些被關在什么地方的花朵，是聽到誰的口令，全都開放的呢，是春風的指令，還是基因的決定？這些思考跳脫了事物的限制，應該都算是詩的意境了。于是，在4月14日，被門擋在了門外，我寫了一首詩。其中一段如下：什么口令可以瞬間解開被冬日禁閉著的枝葉在春天的每一個早晨所有樹木花草都聽到了整裝待發(fā)的命令我們通常認為，樹木花草是不會聽什么“整裝待發(fā)的命令”，但誰真的明白萬事萬物的核心秘密呢？植物們一定聽到了我們聽不到的某些聲音，有耳朵能聽到的，不用耳朵也能聽到。不用耳朵聽到的，有耳朵不一定能聽到。“整裝待發(fā)”通常形容列隊出發(fā)的隊伍，但我們可以用來比喻植物的生長。這是一種詞語讓不同事物互通的簡例，也是詞語之間直接轉(zhuǎn)換的簡例。好吧，不讓我進，我就轉(zhuǎn)身走開，去延安路綠地，我在汽車發(fā)出震耳欲聾噪聲的高架路路邊，看到了一株白色的花樹，正在旁若無人地開放。讓我們幾乎無法忍受的巨大噪聲，對這棵花樹似乎毫無影響。它就這么自然而然地開了，跟春天有關，跟雨季有關，但無關噪聲，無關高架路。一棵花樹有自己的秘密，這些秘密，就是詩，是詩意，是詩歌。當你對這樣的秘密產(chǎn)生好奇，詩歌就誕生了。詩歌是好奇心的甜美果實。所以，讀者也應該保有好奇心、寬容心，打開自己的心結(jié)。而你也可以說，語言、詞語、句子，這些組合的文字游戲，也可以是很有意思的詩。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社會的變化，當代詩歌也產(chǎn)生了大變化，由此前第一、第二代詩人關心宏大主題，例如國家、民族、土地之類，轉(zhuǎn)向小世界，如個人、內(nèi)心、私事。小敘事、日常生活進入了詩歌敘事。語言選擇上，更加中性，更加平靜，而不再采用色彩濃烈的詞語，如“熱愛”“奉獻”等。這跟中小學語文里的一些“詩歌”的趣味，幾乎完全相反，從這里，我們開始進入閱讀。最后，請允許我引用著名詩人顧城的一首詩作為結(jié)尾：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