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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懷宏的2021私人書單
《與魔鬼斗爭：荷爾德林、克萊斯特、尼采》
《達芬奇?zhèn)鳌?br/> 《滾雪球》
《天才之為責任》
《花衣魔笛人》
《深時之旅》
“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
“金庸作品”
何懷宏，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主要研究領(lǐng)域為倫理學等。主要著作有《契約倫理與社會正義》《良心論》《底線倫理》等，主要譯著有《沉思錄》《正義論》（主譯）等。
讀一些閑書
何懷宏|文
我羨慕那些學術(shù)目標明確而單一，且直奔目標，心無旁騖，目無他視，只讀自己研究范圍內(nèi)的書的人。在一些寫作或準備寫作的緊要時候，最好自己也這樣做。但在通常的日子里，我還是喜歡讀不少閑書。
于我而言，“閑書”大概分為兩類：一類是和學術(shù)研究和寫作計劃沒有直接關(guān)系，只是為了吸取一些新知或保持一些對文學或人物的感受，甚至有時只是為了重溫。這類書在2021年上半年讀了一批人物傳記。像茨維格寫的傳記：《與魔鬼斗爭：荷爾德林、克萊斯特、尼采》《三大師傳：巴爾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三作家傳：卡薩諾瓦、司湯達、托爾斯泰》。茨威格這些寫作家和思想家的傳記，比起他的其他更有名的傳記可能在故事性上稍遜，但在表現(xiàn)他的同類上更具同感和激情。接著改讀一些近代以來的風云人物的傳記。讀了艾薩克森的《達芬奇?zhèn)鳌贰陡惶m克林傳》《愛因斯坦傳》《創(chuàng)新者》，并重溫其《喬布斯傳》——怪不得喬布斯要找艾薩克森寫傳記，他的確是當代傳記寫作的佼佼者，雖然沒有茨威格那樣的思想文學激情和文筆，但資料翔實且有考證，敘述也能引人入勝。其他科技名人還讀了哥白尼、伽里略、牛頓、瓦特、愛迪生、特斯拉、霍金、蓋茨、扎克伯格、亞馬遜和谷歌的創(chuàng)始人的傳記。商業(yè)、實業(yè)和金融巨子方面，讀了有關(guān)巴菲特的《滾雪球》《查理·芒格傳》，以及《福特自傳》《摩根家族傳》《羅斯柴爾德家族傳》《洛克菲勒家族傳》和《洛克菲勒自傳》等，在對成功書感覺厭倦的時候，也讀了《倫勃朗傳》《亨利·亞當斯的教育》、寫維特根斯坦一生的《天才之為責任》、歐洲浪子卡薩諾瓦的《我的一生》，以及重讀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和《我的大學》——我以為這一自傳三部曲才是他最好的作品。年末的時候，又翻閱了一些有趣的新書如《花衣魔笛人》《深時之旅》《螞蟻社會》《噪聲》等。
還有一類“閑書”則是比較純粹的、就是為了樂趣、或者消遣時間而讀的“閑書”。閱讀并不總是悅讀，但這類閑書最好是馬上就能吸引人并帶來讀書的愉悅的。所以不會讀那些先鋒派的實驗小說，而寧可讀比較老派、傳統(tǒng)形式的小說。本來就是想放松一下，不再苦苦思索艱深的概念和思想，為什么還要讀那些讓人覺得晦澀難懂或沉思狀的作品呢？這類“閑書”這一年主要是讀克里斯蒂和金庸。
克里斯蒂已經(jīng)是第三次通讀了——包括了她幾乎全部的偵探作品。她的書大概每十多年就會看一次，在基本上忘了里面的情節(jié)（最重要的是忘記誰是兇手！）之后再讀。讀金庸是第二次通讀，但也只是讀了一半。
吸引我讀這兩位作家的當然首先是懸念。它們一定要有好的故事，有不故弄玄虛的情節(jié)，有我們感興趣、能夠關(guān)心其命運的人物。而且，它們最好在小說一開始不久就讓我們有了懸念：我們想知道命案的結(jié)局，想知道兇手是誰，想知道我們所關(guān)心的人物的復雜關(guān)系最后怎樣處理，想知道種種愛恨情仇最后如何收場。
這兩位作者的偵探和武俠作品中的人物處境常常都很危險，生死攸關(guān)。但讀者并不危險。克里斯蒂和金庸小說中寫的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不太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怎么那么湊巧？幾乎所有有殺死一個受害者的動機的人都聚到了一起，甚至是集中在一個很狹小的空間。金庸小說中的主人公如果要死都死過一百次了，而每次都有“救星”出現(xiàn)�？死锼沟傩≌f中的受害者是必死無疑，金庸小說中的主人公則是不死無疑。但都有情節(jié)繁復的驚險。我們可以保持距離來欣賞這緊張，也就是說，讀她（他）們的作品，其實就是讀作者的想象力。無論偵探小說還是武俠小說，主要的題材都大致已經(jīng)框定。而且，每個人基本有自己的寫作風格和套路�？死锼沟俚男≌f，甚至我們可以說其最精彩的小說，基本都是在一個比較封閉的環(huán)境中發(fā)生。但如何表現(xiàn)得精彩，這就要靠作者的想象力了。想象力是一種天賦，但也需要作者的專心致志和艱苦投入。
當然，往深處想，還有一層是讀人性。如果脫離人性，甚至違拗人性，哪怕作者有足夠的想象力，也會精巧地布置懸念，我大概也是不想讀的。也就是說，無論怎樣虛構(gòu)，還是要有一種深層的真實，那就是人性的真實。想象力可以縱橫馳騁，其情節(jié)和人物的設(shè)計在現(xiàn)實生活都不怎么發(fā)生，但如果有一種“人性的真實”，我們就可以越過這些想象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真實”而真正地欣賞這些作品，關(guān)心其中人物的命運，甚至也啟人思考。有幾本克里斯蒂的小說是無法忘記兇手了，但還是會重讀，就因為其中的細節(jié)和過程里面還有“人性的真實”。這些兇手也幾乎都不是某種精神病的患者，她說如果這樣寫也就“太簡單了”，你可以給任何一種殺人動機安上一種特殊的精神疾患。她小說里面的人都是比較正常和理性的人，和我們差不多的人，變化的是個性和處境。
想象力的確也不宜太離譜，尤其是不要脫離我們熟知的名人的性格邏輯。比如說金庸的《鹿鼎記》，韋小寶幾乎交集到了當時所有真實的最知名人物：康熙皇帝、順治、鰲拜、吳三桂、陳圓圓乃至復生的李自成、以后接班的臺灣鄭家公子、甚至俄國的“女沙皇”。還有一眾當時的大儒，但是，里面寫顧亭林竟然會為了反清而倡議擁護韋小寶一類人做皇帝那就太離譜了，顧亭林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我這樣批評是因為作者還覺得這部小說也是“歷史小說”，但其實想象就是想象，他的一些想說明它接近歷史真實的交代和解釋也是多余的。
我要感謝這給了我們許多閱讀愉悅的、想象力豐富的作家。而且，她（他）們還給了我們認識人性的機會。在金庸的多卷長篇中，我和許多讀者一樣，比較喜歡《笑傲江湖》《神雕俠侶》《天龍八部》等。克里斯蒂的小說中，《長夜》《奉命謀殺（無辜者的試煉）》《無人生還》可能是我的最愛。當然，她的作品，除了少數(shù)幾部比較生硬的之外，我都很喜歡。在她的作品中，除了寫到人性中難以消除的惡的真實，也還有人道的悲憫和樂于玉成。
這想象力是怎么來的？克里斯蒂在她的自傳中說她的大部分角色和情節(jié)并非來自現(xiàn)實生活，而是她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但是，背景和一些細節(jié)是來自現(xiàn)實生活。比如說她搭乘過尼羅河上的郵輪，并記住了整個游覽過程。另外還有一種寫作的動力，她說：“還有一種我也只能說它飽含激情——一種幫助、拯救無辜者的激情。因為重要的是無辜的人，而不是罪犯。在一本書動筆之前，我總會經(jīng)歷極為難熬的三到四個星期，那種痛苦無法形容。我會獨處一室，咬著鉛筆，眼睛盯著打字機，或在屋里踱來踱去，或頹然地倒在沙發(fā)里，禁不住想大喊大叫�！弊屪x者輕松的作品對作者來說可也并不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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