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傳 荀子名況,趙人。后孟子五十余年生。嘗游齊楚。疾舉世溷濁,國亂相繼,大道蔽壅,禮義不起,營巫祝,信機祥,邪說盛行,紊俗壞風,爰述仲尼之論,禮樂之治,著書數(shù)萬言,即今所傳之《荀子》是一也。 學說 漢儒述毛詩傳授系統(tǒng),自子夏至茍子,而荀子書中嘗并稱仲尼、子弓。子弓者,犴臂子弓也。嘗受《易》于商瞿,而實為子夏之門人。荀子為子夏學派,殆無疑義。子夏治文學,發(fā)明章句。故荀子著書,多根據(jù)經(jīng)訓,粹然存學者之態(tài)度焉。 人道之原 荀子以前言倫理者,以宇宙論為基本,故信仰天人感應(yīng)之理,而立性善說。至荀子,則劃絕天人之關(guān)系,以人事為無與于天道,而特為各人之關(guān)系。于是有性惡說。 性惡說 荀子祖述儒家,欲行其道于天下,重利用厚生,重實踐倫理,以研究宇宙為不急之務(wù)。自昔相承理想,皆以禎祥災(zāi)孽,彰天人交感之故。及荀子,則雖亦承認自然界之確有理法,而特謂其無關(guān)于道德,無關(guān)于人類之行為。凡治亂禍福,一切社會現(xiàn)象,悉起伏于人類之勢力,而于天無與也。惟茍子既以人類勢力為社會成立之原因,而見其間有自然沖突之勢力存焉,是為欲。遂推進而以欲為天性之實體,而謂人性皆惡。是亦猶孟子以人皆有不忍之心而謂人性皆善也。 荀子以人類為同性,與孟子同也。故既持性惡之說,則謂人人具有惡性。桀紂為率性之極,而堯舜則怫性之功。故日: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偽與為同)。于是孟、荀二子之言,相背而馳。孟子持性善說,而于惡之所由起,不能自圓其說;荀子持性惡說,則于善之所由起,亦不免為困難之點。茍子乃以心理之狀態(tài)解釋之,日:“夫薄則愿厚,惡則愿善,狹則愿廣,貧則愿富,賤則愿貴,無于中則求于外!比粍t善也者,不過惡之反射作用。而人之欲善,則猶是欲之動作而已。然其所謂善,要與意識之善有別。故其說尚不足以自立,而其依據(jù)學理之傾向,則已勝于孟子矣。 性論之矛盾 荀子雖持性惡說,而間有矛盾之說。彼既以人皆有欲為性惡之由,然又以欲為一種勢力。欲之多寡,初與善惡無關(guān)。善惡之標準為理,視其欲之合理與否,而善惡由是判焉。日:“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又日:“心之所可,茍中理,欲雖多,奚傷治?心之所可,茍失理,欲雖寡,奚止亂?”是其欲與善惡無關(guān)之說也。又日:“心虛一而靜。心未嘗不臧,然而謂之虛,心未嘗不滿,然而謂之靜。人生而有知,有知而后有志,有志者謂之臧。”又日:“圣人知心術(shù)之患、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懸衡于中!笔钦f也,與后世淮南子之說相似,均與其性惡說自相矛盾者也。 修為之方法 持性善說者,謂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循其性而存之、養(yǎng)之、擴充之,則自達于圣人之域。荀子既持性惡之說,則謂人之為善,如木之必待隱括矯揉而后直,茍非以人為矯其天性,則無以達于圣域。是其修為之方法,為消極主義,號性善論者之積極主義相反者也。 禮 何以矯性?日禮。禮者不出于天性而全出于人為。故日:“積偽而化謂之圣。圣人者,偽之極也!庇秩眨骸靶詡魏,然后有圣人之名。蓋天性雖復常存,而積偽之極,則性與偽化!惫适シ仓畡e,即視其性偽化合程度如何耳。積偽在于知禮,而知禮必由于學。故日:“學不可以已。其數(shù),始于誦經(jīng),終于讀禮。其義,始于士,終于圣人。學數(shù)有終,若其義則須臾不可舍。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書者,政治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止也。禮者,法之大分,群類之綱紀也。”故學至禮而止。 禮之本始 禮者,圣人所制。然圣人亦人耳,其性亦惡耳,何以能萌蘗至善之意識,而據(jù)之以為禮?荀子嘗推本自然以解釋之,日:“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盡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tǒng),上無君師,下無父子!比粍t君子者,天地所特畀以創(chuàng)造禮義之人格,寧非與其天人無關(guān)之說相違與?荀子又嘗推本人情以解說之,日:“三年之喪,稱情而立文,所以為至痛之極也!比缙溲裕瑒t不能不預想人類之本有善性,是又不合于人性皆惡之說矣。 禮之用 茍子之所謂禮,包法家之所謂法而言之,故由一身而推之于政治。故日: “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庇秩眨骸岸Y者,治辨之極也,強國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不由之,所以隕社稷。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倍Y之用可謂大矣。 禮樂相濟 有禮則不可無樂。禮者,以人定之法,節(jié)制其身心,消極者也。樂者,以自然之美,化感其性靈,積極者也。禮之德方而智,樂之德圓而神。無禮之樂,或流于縱恣而無紀;無樂之禮,又涉于枯寂而無趣。是以荀子日:“夫音樂,人人也深,而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為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而城固! 刑罰 禮以齊之,樂以化之,而尚有頑冥不靈之民,不帥教化,則不得不繼之以刑罰。刑罰者,非徒懲已著之惡,亦所以懾僉人之膽而遏惡于未然者也。故不可不強其力,而輕刑不如重刑。故日:“凡刑人者,所以禁暴惡惡,且懲其末也。故刑重則世治,而刑輕則世亂! 理想之君道 茍子知世界之進化,后勝于前,故其理想之太平世,不在太古而在后世。日:“天地之始,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后王是也。”故禮樂刑政,不可不與時變革,而為社會立法之圣人,不可不先后輩出。圣人者,知君人之大道者也。故日:“道者何耶?日君道。君道者何耶?日能群。能群者何耶?日善生養(yǎng)人者也,善斑治人者也,善顯役人者也,善藩飾人者也! 結(jié)論 荀子學說,雖不免有矛盾之跡,然其思想多得之于經(jīng)驗,故其說較為切實。重形式之教育,揭法律之效力,超越三代以來之德政主義,而近接于法治主義之范圍。故荀子之門,有韓非、李斯諸人,持激烈之法治論,此正其學說之傾向,而非如蘇軾所謂由于人格之感化者也。茍子之性惡論,雖為常識所震駭,然其思想之自由,論斷之勇敢,不愧為學者云。 P1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