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迷航（全3冊）
作者：肖遙 整理日期：2023-01-01 14:24:34
如果人工智能失去控制，世界將會怎樣？ 人類對AI失去控制的那一刻，生而為人的尊嚴也隨之消散：人類器官可以像機器一樣拆卸、買賣，合成人大量出現(xiàn)；人的記憶可以替換，甚至販賣、造假，成為通行貨幣；所有的行為、思想都被數(shù)據(jù)監(jiān)控，毫無隱私可言。這是只需要執(zhí)行和效率的數(shù)據(jù)新時代，獨屬于人類的道德品行、愛恨情仇等特質(zhì)，變成了阻礙新文明高速發(fā)展的絆腳石。 在這場人工智能的浩劫中，主角程復始終守護著自己心中對于自由向往的火苗，夢想著推翻AI統(tǒng)治，帶領(lǐng)眾人重建人類文明�！ ∪祟愒贏I文明的法則下該何去何從？是在AI的強權(quán)之下做一個只會執(zhí)行、沒有情感和道德底線的機器，還是奮起反抗奪回屬于我們的人格尊嚴？ 翻開本書，帶你進入一個機器覺醒、倫理混亂、文明重構(gòu)的人機共存新世界。
AI迷航 第一章 云上農(nóng)場
1
“報告船長，已成功避開亂流，當前飛行高度23350米，船外氣溫零下44.2℃，農(nóng)場內(nèi)均溫恢復到22℃。”丁琳讀完顯示屏上的數(shù)據(jù)，迅速做出分析，“剛才的亂流持續(xù)15分鐘，最大震動強度達到B級，給船體帶來的顫抖，將造成農(nóng)場邊緣地塊土壤松動，尤其對正在生長的番茄根部非常不利。”
我點了點頭，第三人藍色瞳孔內(nèi)的攝像頭捕捉到我頭部的動作后，立刻向?qū)Ш脚_右前方番茄園的農(nóng)夫們下達“檢視”指令。它的上半身被設(shè)計成一個擁有金色短發(fā)、藍色眼睛的白人，額頭寬闊，臉型方正，微蹙的眉頭間流露出一種天然的憂郁，其設(shè)計原型據(jù)說來自半個世紀前一位著名的影視男星。遺憾的是，第三人的下半身卻是只能在導航臺移動的輪子。
“番茄園L區(qū)所有農(nóng)夫，請在20分鐘之內(nèi)檢查所負責區(qū)域的番茄根部，如有松動、移位，務須及時處理�！�
本來還打算在黃昏下班前偷個懶的幾個人，聽到擴音器里傳來的機器語音，又相繼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朝著導航臺抱怨了幾句，其中一個方臉的中年漢子還朝我們豎起中指。
我已經(jīng)習以為常，不過丁琳卻每次都會將中指還回去。她不管對方是否看見，堅持要將那細長的指頭，高高地舉過頭頂，保持最少15秒的時間，逼著對方收回中指。
這次也不例外。
她為我擋住了夕陽，那閃著金光的苗條背影，讓我想起了已經(jīng)被大西洋海水淹沒的自由女神像。
多年之后，我每每想起丁琳，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那個鑲著金邊的背影。
番茄園里那個中年農(nóng)夫放下中指，拎著鋤頭，灰溜溜地向其他農(nóng)夫追去。倒不是他怕了丁琳，而是因為他看見巡邏的巡警正在向他靠近。
我輕咳一聲，“短日照作物的日照時長需要控制下，我記得上次你說，最近哪種作物的花期要通過控制日照去縮短，大麥？”
我試圖幫她轉(zhuǎn)移注意力，誰料第三人卻不合時宜地接住話茬道：“報告船長，你說的這種作物是大豆，在35分鐘之前，大豆區(qū)的遮陽板已經(jīng)覆蓋，目前該區(qū)域已經(jīng)提前進入夜晚�！钡谌说穆曇衾浔臎]有任何情感，它更無法理解我的本意。
“以后能不能別擅自做主……”我向它抱怨了一句。
“好的，船長�！�
丁琳望著那農(nóng)夫敗退的身影緩緩放下了手臂，又長長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徑直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她最近嘆氣過于頻繁，深深的眼窩里，裝滿了心事。
夸父農(nóng)場的服役守則里明確規(guī)定：禁止服役人員探討與工作無關(guān)的內(nèi)容。守則里的這條規(guī)定主要是針對一男一女搭配的服役人員而設(shè)，就像我和丁琳。
所以，雖然知道她心情不爽朗，我也不會主動去詢問原因。
朝夕相處，孤男寡女，不正是古今大多數(shù)小說家最喜歡描寫的香艷場景的開端嗎？更何況，我和丁琳，要如此相處三年。
如今，是第831天。
丁琳彎腰從辦公臺下拎出一瓶紅酒，將額頭微亂的劉海兒向旁邊攏了攏，故作云淡風輕地向我說道：“走，去外面喝一杯�！�
第三人忽然轉(zhuǎn)過頭，它分析著丁琳的話是否是對它下的指令，隨即又將面無表情的人臉轉(zhuǎn)回屏幕。
丁琳說的外面，指的是導航臺下的一片丁香園。每個黃昏，我們都會在園子里坐到日落，有時候在午夜醒來，心中憋悶，也會出來躺在丁香園中仰望星空。
我機械地看了眼電子時鐘：“還沒下班，再等5分鐘�！�
丁琳掃興地瞪了我一眼：“船長，這里就咱兩個大活人……”她瞟了眼第三人，“這家伙算不上個人，所以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第三人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了幾秒，接著聲音又起。據(jù)我對它的了解，它還沒有生氣的功能。
“原則性的問題不能說改就改!無人監(jiān)視更考驗一個人的自律。”嘴上雖然這么說，我還是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酒杯。
她眼眶底下涌動著金色的惆悵。
我更加肯定內(nèi)心的判斷，她一定遇到了什么問題，才致使她的情緒持續(xù)消沉。
最近半個月，我多次見她一個人，或站在橄欖園中嘆氣；或坐在棕櫚樹下的白沙上發(fā)呆；或靠在推進器旁的機械車間墻壁上自言自語；或伏在穹頂玻璃邊緣，垂頭望著腳下或黃或灰的云，偶爾還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淚。
她今天饒有興致地拎出了那瓶原本打算離開這里前才打開的紅酒，說明她正在自我恢復之中，也或許只為一醉解千愁借此發(fā)泄內(nèi)心的抑郁。
當太陽隱沒在濃云之下，西天最后一縷金紅消失在宇宙盡頭時，本像一具塑像一樣凝望著西方的丁琳忽然一口干盡了杯中的紅酒。
“成哥，”她私下里總是這么稱呼我，“你說，夸父這個人，為什么要一直追趕太陽？明明知道追不上，卻還會追下去，至死方休，為什么？”
“大概是因為他對光明的向往吧。”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追不上太陽嗎？”
“我想，他應該知道�！�
“既然知道，那他還這么做，豈不愚蠢？”
“愚蠢？或許吧……”我搖晃著杯中的紅酒，“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一個人若能為信念而死，也是一種幸福�！�
“信念？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你卻認為，是因為信念。”
“有了信念，也就有了意義�！�
丁琳的齊耳短發(fā)隨著微風飄動，丁香混著酒香撩撥著我的鼻息。丁琳說：“我們，猶如囚犯一樣生活在這夸父農(nóng)場上，每天追趕著太陽，是因為什么，絕對不是信念吧？”
“職責所在�！�
“職責，又是職責!”她聲音提高了兩度，“可是成哥，你真的開心么？如果你此時死去，你是否也能像夸父那樣感受到幸福？”
“我……”我語塞了，有些話，我不能說出口。
暗香浮動中，云海吞沒了半邊落日。
丁琳又倒了半杯酒，緊接著一口灌進喉嚨，然后轉(zhuǎn)頭凝視著我，待我被她看得也轉(zhuǎn)過了頭，忽然，她說了句令我猝不及防的話。
“成哥，我們睡吧。”她瘦削的臉上，強顏歡笑。眼角下面的臉頰上，卻是兩道閃光的淚痕。
“唔!”
我隨意應了一聲，在我發(fā)出聲音的一剎那，我意識到她這句話可能有兩重意思。
她沒給我思考的時間，緊接著說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今夜，我們一起睡吧!我想開心一點�！�
我怔住了。目不轉(zhuǎn)睛地想要抓住夕陽的尾巴，把它再度拎上云彩，讓余暉映在我的臉上，來幫我掩飾內(nèi)心的局促。
她為什么會突然這么說呢？雖說一起共度了兩年多，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我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只應限于戰(zhàn)友、同事、朋友，以及服役不到三年里唯一可互相信任、依賴的對象。我不否認，在某些夜里，曾經(jīng)對她生起過男女之間的某些幻想，但是，那只是幻想，我從未想過把它付諸行動，從不敢想哪天我們會真正躺在一張床上。
“我們都有愛人，不是嗎？”
我將反問句用陳述的語氣講給她聽，不僅拒絕了她，也提醒了自己。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我真是殘忍且愚蠢。
我應該給她一個擁抱，讓她在我懷里大哭一場。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四個小時之后，她就會在我的世界徹底消失。
2
丁琳是我的領(lǐng)航員，身兼夸父農(nóng)場的生物數(shù)據(jù)分析師，雖然只是兩個Title，其實她包攬了導航臺除了駕駛這艘巨大的“飛船”之外的一切瑣碎工作。而第三人是導航臺里的機器人，負責監(jiān)控農(nóng)場各區(qū)域的植物的生長情況和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向丁琳反饋數(shù)據(jù)并分析數(shù)據(jù)，提供可行的解決方案，待我們裁決之后，將命令傳達給農(nóng)場的農(nóng)夫。它自身智能系統(tǒng)的判斷有時候會出現(xiàn)失誤，比如，兩個月前的一個下午，它放出了2萬只蜜蜂為向日葵授粉之后，又派出了50架無人機去噴灑農(nóng)藥。
夸父農(nóng)場是一艘飛行在空中的巨大飛船，它的存在不是為了運輸資源，而是為了種植農(nóng)作物——稱它為“航天母艦”或者“航天農(nóng)場”最為恰當。事實上，夸父農(nóng)場比我了解的任何航天母艦都要龐大得多——它有16個維持它在空中不墜落的推進器，每個推進器里都能塞進去一個足球場，推進器像是棋子均勻地倒黏在棋枰之上，橫豎各四個，每個之間的距離都是2.5公里，所以整個農(nóng)場長寬超過10公里，面積不下100平方公里，相當于一個中等城市的大小。
如此一艘巨大的飛船，掌舵人只有我和丁琳。我是船長，不過這個所謂的船長也只是一個代號，我并不需要親自為夸父農(nóng)場掌控方向，它早就有自己預先設(shè)定的飛行軌道，比如我們的農(nóng)場代號N33，就是沿著北緯33度飛行，我只負責當飛船遇到突發(fā)事件時的緊急處理。其實在平流層飛行十分平穩(wěn)，一個月也遇不見幾次能夠施展機會的空氣亂流。
夸父農(nóng)場N33里的作物，都是北緯30度至40度區(qū)域常見的糧食作物和經(jīng)濟作物——小麥、大麥、玉米、大豆、向日葵、茶樹、棕櫚、馬鈴薯、番茄……只我所在的農(nóng)場，種植的作物便有26種。全世界的夸父農(nóng)場有數(shù)千艘，幾乎覆蓋了溫帶、亞熱帶和熱帶的所有緯線。
夸父農(nóng)場的名稱來自“夸父逐日”的傳說�？涓敢簧分鹬枺钡剿廊�，夸父農(nóng)場并不是一直在追逐太陽，而是在追逐光照。20多年前以核爆終結(jié)的那場戰(zhàn)爭，讓地球上80%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失去了光照，陽光被漂浮在平流層底部的灰霾籠罩，農(nóng)作物無法獲得充足光照，要么減產(chǎn)，要么死去。那場恐怖的戰(zhàn)爭導致地球上20億人死去，但是隨之而來的酷寒與饑荒卻奪走了40億人的性命。為了養(yǎng)活幸存下來的人類與一部分動物，戰(zhàn)爭的勝利方——Ai與人類組成的聯(lián)合政府啟動了夸父農(nóng)場計劃。從此，數(shù)千艘農(nóng)場翱翔于兩萬米高空，成為了人類糧食的主要生產(chǎn)基地。
我和丁琳不是夸父農(nóng)場僅有的人類，如此龐大的一片土地，我們再聰明能干，也無法完全掌控。每天活躍在我視線內(nèi)的“農(nóng)夫”有二三百人，而整艘飛船上共有五千余名工作人員，不過絕大部分我至今也沒見過。這些農(nóng)夫，在來夸父農(nóng)場之前，絕大多數(shù)根本不知道如何種地，被“抓”到這里之后，每個人都會接受長達三個月的農(nóng)業(yè)種植培訓。之所以說“抓”，是因為他們之前有一個共同的稱謂——罪犯。
夸父農(nóng)場，其實就是一座翱翔于天空中的勞改農(nóng)場。
每天的13∶55，夸父農(nóng)場飛臨東經(jīng)98.50°時，會接納兩艘飛船進入艙體——一艘載人，一艘運貨，他們辦完人員和貨物的交接事務后，在兩個小時之后離開。
夸父農(nóng)場的導航臺、農(nóng)場種植區(qū)、監(jiān)獄重犯區(qū)各區(qū)域各自獨立，縱然是工作人員也彼此互不聯(lián)系，所以我和丁琳兩年來也沒有和船上其他人進行交流的機會。
除了偶爾發(fā)生的“中指較量”。
每天傍晚，當巡警與農(nóng)夫全都回歸地下之后一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和丁琳才被允許進入農(nóng)作物的園區(qū)，丁琳檢查作物的生長狀況，我則跟在她的身后，在日落前閑散徜徉。
漸漸地，連散步的心思也沒有了。
丁琳用儀器測量數(shù)據(jù)的時候，我往往是背著手，站在田壟上，望著自己的影子像一只黑貓一樣在黃瓜架下爬行，在身板矯健的玉米稈間捉迷藏，在竊竊私語的向日葵腳下翻滾著毛茸茸的身子，露出黑乎乎的肚皮。只有這時候，我方能感覺到時間的存在，這具行尸走肉般的身體也是有靈魂的。
農(nóng)場日復一日的重復著相同的軌跡，貨物飛船日復一日的進進出出，我們?nèi)諒鸵蝗盏挠涗浿菰锏臄?shù)字，走著幾乎相同的路徑，也日復一日的欣賞著或黃或紅的云海，伴隨著日落翻滾、掙扎。
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會格外珍惜生活的“枯燥”，還好，我和丁琳都是這種人，盡管我們已經(jīng)把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重復了八百多次。
幸好太陽還是要在南北回歸線之間徘徊，每天的日落在理論上就是不同的——呵，我可不想安慰自己——理論歸理論，事實上，每天的日落對于我和丁琳來說，除了云海的波浪和顏色變化沒有規(guī)律之外，其他也沒什么不同。
但除了以觀看日落來宣告一個又一個白日的終結(jié)，我們也沒什么可做的。
這是一種每天必須要進行一次的儀式。
在這儀式的巨大祭壇里，我祈求一場瓢潑大雨。
夸父農(nóng)場的氣候管理系統(tǒng)可以為冬小麥制造冬日的雪，為蔬菜制造春日的霜，唯獨不會下雨。
丁琳有丈夫。而我在上船之前，也已有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家庭。我的妻子是軍隊某醫(yī)院的醫(yī)生，我們相識于戰(zhàn)火之中，在戰(zhàn)后第二年走入婚姻殿堂。如今，我們的兒子已經(jīng)八歲，小女兒也剛過完六歲生日。我與妻子在每月單日的晚八點都會打半個小時的視頻電話，兩年來一直如此，雷打不動。丁琳也是如此，她每月雙日的晚八點則會和她的丈夫聯(lián)系。上船之時，他們剛結(jié)婚沒多久，可謂新婚燕爾。
“小復上個月的考試，在全班拿了第一名!”雪華向我展示著一張獎狀，“我之前和他說，若能考第一，就允許他參加小學的足球隊!”
“踢足球好!”
“可是，我不大愿意。”
“既然答應過孩子，就得做到。”
“可下面的空氣質(zhì)量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認為，最安全健康的活動，就是踏實的坐在家里看看動畫、打打游戲，哪兒也別去�！彼龑ⅹ劆罘旁诹俗雷由�。
“嗯，你來決定吧�！�
“噢，好�！�
沉默。
尷尬的沉默。
我翻著手中的詩集，匆匆而過的文字，我根本沒看它上面都寫了什么。我指望著雪華能發(fā)起新鮮的話題，畢竟新鮮與我的生活和工作無關(guān)。
“小雪昨天有點發(fā)熱，不過我給她打了一針，晚上就好了�！�
“那就好!”我松了口氣，但同時為自己感到失望，其實我們結(jié)婚也有十年了，本沒必要如此尷尬，“真是辛苦你了�！�
“你別操心家里，堅守好自己的崗位，我們不是馬上就能團聚了嗎？”她聽出了我語氣中的頹喪，便熱情地鼓勵道。
“還有265天�！蔽倚闹懈屑に龑ξ业睦斫�，然而，我卻說不出感激的話。雪華知道我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自然不會要求我成為一個有情趣的人�？晌覅s堅定地認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虧你記得這么清楚，不過可別因為想家消極怠工啊。”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在談一場青春期的戀愛。她越是如此，我內(nèi)心越是自責，越是努力追尋著愛一個人應有的心態(tài)。
“你放心，我知道一個軍人的職責�！蔽铱粗拮由砗笪覀円患宜目诘暮嫌�，“把小復、小雪叫來，我想看看他們�！�
“你可別這么想，這倆孩子見你一次，就得難受半個月，這段時間他們剛把自己的心態(tài)調(diào)整過來，你就別折騰他們了。不是還有兩百多天，等你回來，我們一家人就不會分開了!”
我點了點頭，又閑聊了幾句，便關(guān)閉了視頻電話。
每次掛電話前，雪華都會說“我愛你”，我能感受到她的深情，大多時候也裝作熱情地迎合著。但是屏幕黑下去之后，我都會感受到一種演員謝幕之后的片刻輕松。
從什么時候開始，和雪華聊天竟然成了我內(nèi)心的負累？我實在想不起來。我只能歸咎于時間和距離的消磨，兩年的分別，云上云下的相隔，就連對妻子說一句“我愛你”，也成了一種應付。
然而今天，當她說完那句我愛你之后，我連應付的心思也沒有了，只是匆匆道了句晚安，便關(guān)掉了視頻。
是負罪嗎？
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雪華的事，但這種刻意的隱瞞，卻也讓我產(chǎn)生了類似于背叛我們感情的愧疚。
3
洗漱完畢一般都是20︰45，我會靠在床上讀15分鐘書，于21︰00準時睡覺，10分鐘之后進入深度睡眠，這已經(jīng)被我培養(yǎng)成為固定作息。
然而今天，我的眼神總是落不到那本“百頁書”的水墨映像之上。文字是模糊的，它們成了傍晚霞光下所發(fā)生那一幕的背景。
丁琳被我拒絕之后泣不成聲的場景被我按了循環(huán)播放鍵。
我不知她為何會如此難過，但我知道她的淚水，不是因為我拒絕她而流。我的態(tài)度只是觸發(fā)了一個泄洪開關(guān)，丁琳通過這個機會，把壓抑了很久的悲痛，瞬間傾瀉下來。
發(fā)泄出來總比壓抑著好。
她放聲大哭的時候，我的右手摩挲著高腳杯的玻璃壁，左手卻扶住了座椅的手柄。我真的該扔掉那酒杯，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就像擁抱雪華……
我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擁抱雪華時的感覺了。
百頁書被我嘩啦啦地翻了兩個來回，第一個來回是雪萊詩集，第二個來回就成了拜倫詩集。
雪萊的書尚有半部沒有看完，于是我又倒翻回雪萊的《奧西曼德斯》，我昨晚睡覺前看到的是這首。在看書這一方面，我有強迫癥。再難看的書本，我一旦拿起，就必須一字一句地讀完。
看不完雪萊，我就絕不會看拜倫，盡管我對這位同樣有過戎馬生涯的詩人仰慕已久。
“我遇見一個來自古國的旅客/他說：有兩只斷落的巨大石腿/站在沙漠中……附近還半埋著/一塊破碎的石雕的臉……”
那石雕的臉瞬間變成了丁琳的模樣。她浮在沙漠上的眼睛，像是兩汪泉眼，將石像下面的白色沙地上，洇出一片渾濁的黑色湖泊。
“成哥，你睡了嗎？”
門外丁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迅速關(guān)掉了床前的臺燈。
我沒有回應，我不敢。她緊接著的敲門聲，聲聲都像是搔在我心頭的癢癢撓，暗夜之中，我能聽見心臟怦跳的躁動，我將被子拉到了胸口。
“成哥……”她像是伏在門縫說道，“原諒我……”
我依然不能回應。回應的結(jié)果，就是我要開門，一旦我打開門，她若真的扎進我懷里，我可沒把握能成為柳下惠。
我沒有回應，她也沒有說話。
長久的無聲，正當我懷疑她已經(jīng)離開的時候，丁琳的聲音重新在門外響起，她只說了四個數(shù)字——“1539”。然后，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面，我和妻子視頻電話，然而屏幕里的女人卻不是她，也不是丁琳。
我給夢里的妻子背誦了一首詩歌，醒來的時候，我依然能想起部分段落。我迅速開啟百頁書的語音速記，將能記住的段落讀了出來：
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鬈發(fā)，
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
我要憑那墨玉鑲邊的眼睛，
睫毛直吻著你頰上的嫣紅；
我要憑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還有我久欲一嘗的紅唇，
還有那輕盈緊束的腰身；
我要憑這些定情的鮮花，
它們勝過一切言語的表達……
百頁書迅速將我朗讀的語句轉(zhuǎn)化成文字，我驚奇于我對夢境的記憶能力的同時，更驚奇于我竟然在夢里寫了一首詩。
一首很奇怪的詩。怪就怪在，它完全超出我的生活體驗。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更沒去過愛琴海，夢中的我，竟然寫出了這樣一首情詩。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蛟S就是最近看詩歌看多了，潛意識里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詩人。
隨后，詭異的事情卻發(fā)生了。
百頁書記錄完所有的文字，詩歌旁的智能檢索欄里卻自動出現(xiàn)了一行字：《雅典的少女》，拜倫。
我顫抖著手指去觸摸《雅典的少女》，整首詩彈跳出來。
雅典的少女啊，在我們分別前，
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還!
或者，既然它已經(jīng)和我脫離，
留住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
請聽一句我別前的誓語：
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
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鬈發(fā)，
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
后面的文字與我夢里夢到的一模一樣。
我確定我之前并沒有讀過這首詩，我更確定，除了昨晚翻百頁書時翻到了拜倫詩集，此前并沒有看過。我開始接觸西方文學，還是登上夸父農(nóng)場之后的事，此前我一直喜歡東方的詩歌，無論是唐詩宋詞，還是日本俳句。
不可能，我絕沒看過拜倫，絕沒背誦過《雅典的少女》。
難道是昨晚亂翻書，潛意識掃過了這首詩，竟然就記了下來？如果非要個合理的解釋，這種可能性最大。我曾經(jīng)讀過心理學的書籍，了解潛意識的威力。那本書介紹的一個案例我還講給了丁琳：催眠師給一個孩童催眠，讓他的眼睛具備了X光機器的功能，能夠隔著人的肚皮，看到五臟六腑的狀態(tài)。
既然潛意識能讓普通人變成超人，那我記下一首詩，也不算什么。歷史上不是有許多天才可以過目不忘嗎？難道昨晚在無意間，我觸發(fā)了自己潛意識里的天才開關(guān)？
走進空蕩蕩的健身房之時，是早晨7︰15。
我踏在柔軟的納米履帶上，第三人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來：“船長，早上好，今天打算散步、爬山，還是跑步？”
“跑步�！�
“根據(jù)你最近一周的偏好，是否繼續(xù)選擇澳大利亞邦迪海灘？”
“隨便。”
“昨日運動系統(tǒng)更新了數(shù)據(jù)庫，新增添了世界古城跑步地圖，根據(jù)你的國籍，我推薦明朝南京、宋都汴梁、唐都長安……”
“南京�！�
全息影像瞬間讓我置身于一座高大的古代城門之下，城門上書“太平門”，青墻碧瓦，遠處是群山疊嶂，腳下的納米履帶變成了一條被軋出一道道溝壑的地磚。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在我身旁經(jīng)過，有的還穿過了我的身體。
“船長，請在玄武湖、紫金山、秦淮河三條線路中選擇一條�！�
“紫金山�！�
環(huán)境再度變化，我腳下的地磚成了一條磚石甬道，甬道斜向上去，兩旁是高大的樟樹。暖風拂面，鳥鳴婉轉(zhuǎn)。我的跑鞋踏著甬道，向前跑去。
“船長，是否需要了解紫金山的歷史？”
“不需要�！�
“是否需要了解最近的世界古城運動系統(tǒng)的其他更新？”
“不需要。”第三人一定是因為我昨天那句“以后能不能別擅自做主”才變得什么都要征求我意見的。
“船長，根據(jù)你連續(xù)的拒絕式回答，以及你的聲紋和面部表情變化，我推斷你昨晚的睡眠狀態(tài)欠佳，情緒稍顯低落，請問是否需要我來為你安排身體檢測？”
“不需要�！�
“是否需要聽取昨晚夸父農(nóng)場發(fā)生的事件簡報？”
“不需要�！�
“是否……”
“不需要!”我忍了又忍，“第三人，你不用總盯著我，去忙吧�！�
“好的，船長。”
機器人到底什么時候能夠進化出不招人煩的功能？
我在紫金山里沿著山坡跑了不到五公里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汗水濕透了T恤。我從右前方的樹洞里取出一瓶礦泉水，一口飲干，然后便在山中溜達。
我跑步的時候，一會兒想想那個夢，一會兒又想想丁琳，經(jīng)常性的回頭，倒不是留戀美景，只因為丁琳可能會從身后追上來。我腦子里盤算著，我們今早見面之時應該說些什么，才能化解昨天的尷尬。
或許什么都不說才是最好的方法。
丁琳并沒有進來與我一起運動。
我回去沖了個溫水澡，換上制服，來到餐廳。丁琳喜歡坐的那個位置空空蕩蕩，餐盤回收處以及盥洗池干干凈凈。她連早飯也不打算吃，可見昨天的事，已經(jīng)在她心里成了一個難越的坎兒。
機器檢測到我的臉，“�！钡囊宦�，取餐口里推出了今天的早餐。我端出餐盤，里面是一碟白菜炒肉、兩個煎蛋、半根香腸、四片面包、一碗黑米粥。餐盤的一角，還有五個核桃。
上次吃核桃大約是半個月之前了，我還記得丁琳一邊用核桃夾去夾碎堅硬的殼，一邊抱怨著：“上帝給我們堅果，但并沒有打開它們�！�
吃早飯的時候，我的耳朵留意著餐廳外的聲音。然而丁琳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女人的心事，終究比男人多吧。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雪華能容忍我那粗大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以連一句甜言蜜語也不會說的耿直——換作別人，又有誰愿意等我這種人三年呢？
想著如何與丁琳打招呼的問題，我走進了導航臺。第三人向我問了聲早安，丁琳依然不在。
她的工作臺上，一個17階魔方孤零零的等著它的主人，顯得頗為寂寞。每天午飯之前，丁琳都要將魔方打亂再復原。還記得丁琳剛上船的時候，她要用一周的時間才能把魔方復原，兩年過去了，她現(xiàn)在每天只需要不到一個小時，就能把這款號稱世界上最復雜的魔方征服。
我想，她一定是世界上玩17階魔方最快的人了。
“報告船長，小麥園第9區(qū)至18區(qū)的作物已經(jīng)進入灌漿期，我已安排今日15點至17點對小麥園的澆水任務，請問是否確認交由我自動執(zhí)行？”第三人道。
“確認�！蔽沂掷飻[弄著魔方，眼睛又下意識地瞟向門口。
“小麥園19區(qū)至29區(qū)的冬小麥播種預計今天中午即將完成，該區(qū)塊負責人申請在今日21時將環(huán)境調(diào)整至深秋，夜間平均氣溫下降至10℃，7日后降雪，請問是否批準？”
“批準�！蔽矣行╇S意地應付著，大多數(shù)問題，我只需要回答確認、批準就行了，不需要深入思考。
“收到�！钡谌说氖种搁_始在屏幕和鍵盤上動了起來。
將近中午，還是沒有見到丁琳。我例行查看了各個種植園區(qū)的作物生長數(shù)據(jù)和農(nóng)夫執(zhí)勤狀況，在每日需要簽字的表格上簽上自己的姓名之后，便去吃午飯了。
吃過午飯，又睡了個午覺，然而再回到工作崗位之上，丁琳還是沒有來工作。我完全可以默認今天算是給她放假，可是，如果我對她毫不問津，未免又顯得過于失職，畢竟我是這艘飛船的船長，而她是我唯一的船員。出于工作考慮，我也應該給她哪怕簡單的問候——對她來說可能是重啟溝通的臺階，或許這小小的主動，能讓她盡快從痛苦中恢復過來吧。
我撥通她房間的電話，打了三次，無人接聽。之前從沒覺得她會如此的小性子，看來，昨天那件事對她的影響有些過大。
于是，我又親自來到她臥房之外。
“你是不是病了？”隔著房門，我問了幾遍，可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丁琳？你醒了沒？”
沒有回應。
我在門外站了一分鐘，聽不到房間里任何的動靜。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會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吧？
我動用了船長才有的權(quán)限，將丁琳的臥室房門強制打開，室內(nèi)空空如也。
人不在屋里，就連被子、行李箱、生活用品也消失了，空蕩蕩的房間里只留下一張床，地上連一�；覊m也未留下，就仿佛這里從未住過人。
我迅速的跑回導航臺，向第三人道：“丁琳呢？她去哪兒了？”
“船長，十分抱歉，我沒有權(quán)限獲悉她目前的位置。”它那冷漠的表情，可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
“什么意思？”
“我沒有權(quán)限獲悉丁琳目前的位置�！彼鼘⒛蔷湓捰薮赖刂貜土艘淮�。
“丁琳為什么不在房間？她人到底去哪兒了？”
“船員丁琳已經(jīng)離開船員生活工作區(qū)域。”
“誰讓她離開的，我沒有允許，她怎么能擅自離開？”
“丁琳被強制帶離。”
“強制？”
“船員丁琳觸犯夸父農(nóng)場工作人員守則，已經(jīng)于昨晚22︰30被強制帶離!”
我心內(nèi)一緊：“什么？我才是船長!沒征求我同意，誰能擅自將丁琳帶走？”
第三人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對不起船長，我沒有權(quán)限訪問具體文件，所以不能為你提供相應的幫助�！�
我焦躁的在導航臺轉(zhuǎn)圈，丁琳被帶走了，我作為船長竟然絲毫不知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人，給我調(diào)出昨晚21︰20之后的錄像!”
屏幕里，丁琳孤零零地站在我的房門之外，她敲過門之后，卻聽不到我的答復，幾度哽咽。臨走之前，她強打精神，伏在我的門縫里說出了只有我才能聽到的四個數(shù)字。
之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視頻快進到22︰30，四個身穿防化服的人來到丁琳門前，連門也未敲，直接刷卡進入丁琳房門，幾分鐘之后，丁琳被他們其中兩人駕著雙臂拖了出來，她沒有絲毫反抗，顯然已經(jīng)暈了過去。
這種防化服我是見過的，它是C區(qū)的重刑犯管理人員的專屬服裝。
我內(nèi)心的憤怒無法遏制。
“第三人!”我吼道，“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你為什么不叫醒我？”
第三人的回答絲毫沒有任何情緒，“我接收到總部的指令，命我在今日7點之前不許向你傳達與丁琳有關(guān)的任何信息，以免打擾你的休息�！�
這個渾蛋機器人，“那你整個上午干什么去了，為什么不說？”
“報告船長，在你跑步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征詢過你的意見，是否需要聽取昨晚夸父農(nóng)場發(fā)生的事件簡報，你的回答是：不需要�！�
王八蛋!
它眨了眨眼：“船長，通過你的面部表情，我推斷出你此時的情緒不悅，請問，是因為我的工作失職令你產(chǎn)生了不悅的心理嗎？你對我的工作有意見嗎？如果你有意見，可以向我反映，我會將你的視頻文件發(fā)送給廠商，供制造商提升產(chǎn)品性能�！�
我無心理會它的聒噪，而是甩掉了帽子，撓著頭發(fā)，腳步圍著導航指揮臺越走越快。為什么？丁琳到底做錯了什么事竟然要被C區(qū)的人帶走，而他們竟然連招呼也不和我打，這未免太不把我這船長當回事。
“第三人，呼叫總部!”
4
羅賽中將以一句“無可奉告”打發(fā)了我，最后還不忘囑咐一句，“程成，不要忘記你作為軍人的天職!”
“丁琳是我的領(lǐng)航員，我的下屬一夜之間失蹤了，我只不過關(guān)心她的下落，以及你們帶走她的原因，這都不允許？我并不認為，這超出我的職責范圍�！�
羅賽的臉比第三人還要冰冷：“沒有超出你的職責范圍，可是超出了你的權(quán)限。”
去他媽的權(quán)限!
我強壓著怒氣以一個軍禮終結(jié)了通話。
30分鐘后，導航臺連接飛船內(nèi)部那道我沒有權(quán)限通過的門忽然打開了，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走了進來。走在前面那人，身材微胖，皮膚微黑，锃亮的腦袋反射著午后的陽光，他個子比我矮了半個腦袋，可眼神總讓人覺得他高人一等。他西裝左邊的袖口露出一只黑色的鋼鐵手臂，拎著一件褐色的皮夾。
跟在他身后的，是個與我同樣身高的瘦子，雖然年紀超過40，可頭發(fā)依然濃密，額頭上的絲絲紋路也如是。他的嘴角向左側(cè)提著，又尖又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圓形眼鏡，鏡片之后是一黑一白兩顆眼球——左眼被一個黑色的機械攝像頭取代，而右眼雖然正常，可那杏核大小的眼眶里，布滿了令人感不到絲毫友好的眼白。
這兩張亞洲面孔，是兩個典型的合成人。
“程成船長，我們來和你談談你的領(lǐng)航員丁琳�！焙谂肿訌椓藦椥乜诘碾娮由矸菘ǎ厦鎸懼鴥尚凶郑郝�(lián)合政府智人管理局副局長，秦鐵。
身后那瘦子的胸卡上，顯示的名字是大河原樹，我再抬眼看他模樣，猜測他應該是個日本人無疑。
他們來得正好。我將他們引向?qū)Ш脚_窗口的會客桌。待他們坐定，第三人骨碌碌地走了過來，“船長，我檢測到兩名客人，我將為客人準備飲品，是否確認。”
三個人誰也沒有理會這個機器人。
“丁琳到底犯了什么錯？”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大河原樹的嘴角又向左上方抻了一下，用生硬的漢語發(fā)音回答道：“據(jù)我所知，程成船長，以你目前的身份，是沒有權(quán)限了解與丁琳相關(guān)的任何內(nèi)容的。”
我平放在大腿上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褲子，“我的領(lǐng)航員失蹤了，我作為船長，連她為什么失蹤，以及她去了什么地方都不能知道？”
秦鐵腦袋歪了歪，冷笑一聲：“確實如此�！�
房間的氣溫驟降，只有第三人絲毫沒有意識到此時的狀況，又問了一句：“船長，我將為兩位客人準備飲品，是否確認？”
我僵硬著臉回應：“客人待不了多久，沒必要�！�
“好的，船長�！�
秦鐵從皮夾里取出一沓文件，“程成船長，別忘了你作為一名軍人的天職，服從，無條件的服從，上級做出的任何決議無須和你程成船長進行商量，你的任務就是為國家服役，配合政府和軍方的一切行為�！币娢覠o言以對，他便得勝似的繼續(xù)問道，“你和丁琳，目前是什么關(guān)系？”
“同事關(guān)系，船長和領(lǐng)航員�！�
“僅限于同事？”
“只有同事關(guān)系。”
大河原樹則道：“你們相處時間超過兩年，難道就沒有私情嗎？”
“你說的私情指的是什么？請明示�！�
他嘴角掛著令人作嘔的微笑：“你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昨天和你提出了一個要求，不是嗎？”
我心中一驚，難道只是因為昨日下午丁琳的那句話，她就被捕了？不過，我還是故作不知，“不明白你所指為何�！�
“程成，隱瞞真相的代價，你可要想清楚�！�
“你的提問模棱兩可，我不知道該向你說什么真相？”
秦鐵輕咳一聲，眼神中仿佛流露出對身旁下屬的厭惡，“程成，昨天21∶20，你在干什么？”
“睡覺�！�
“丁琳在這個時間跑到你的門外說了些什么？”
我猶豫了數(shù)秒，還是說了謊：“那時候我已經(jīng)入睡了，我也是剛才看了錄像才知道她來過我門外�！�
大河原樹的鋼鐵眼睛眨了眨，他嘴角掛上了仿佛看透一切的嘲諷：“你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
秦鐵橫了他一眼，喝道：“大河原君……”
大河原樹仰著頭向身后的椅背靠了過去，退出了三人的談話圈。
“作為一名軍人，我自然知道要對自己的每一句話負責，但我說的也是實話�！�
秦鐵道：“1539，這四個數(shù)字，丁琳之前和你提起過嗎？”
“沒提過!”
我真是好奇他們都了解什么，這四個數(shù)字是丁琳昨夜在我門外說的，他們怎么也知道？
“丁琳近期是否送過你什么東西，令你代為保管？”
“沒有。”
“她是否和你談過她的感情問題？”
“沒有�！�
“她是否向你聊過她的家庭？她的丈夫？”
“沒有!”
他聽出了我情緒中的不滿，而后以一種長者教育后輩的語氣道：“沖動易怒，可不是程成該有的表現(xiàn)哪�！�
旁邊的大河原樹忽然哈哈笑道：“程成不過是個年輕人，你和他講這些有什么用。”
之后，秦鐵又問了我一些丁琳前幾日的狀態(tài)，以及我對今后工作的打算，并讓我填寫了一個15頁的報告，這才與大河原樹離開。
臨走的時候，也不知是出于好心還是愧疚，秦鐵說：“丁琳的行為嚴重違紀，今日下午將被我們遣返總部。一周之內(nèi)，智人管理局會為你選擇一位新的領(lǐng)航員來配合你的工作�！�
“我想再見丁琳一面!”我喊道。
兩個人連頭也沒回，直接關(guān)上了門，就仿佛沒聽見我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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