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書記敘了女主秦沐晗從初中畢業(yè)到高三結(jié)束的生活,以秦沐晗的高中三年為時間線,敘寫了秦沐晗的個人成長和與父親從敵視到理解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意在激發(fā)人們對青少年教育問題和原生家庭環(huán)境問題的關(guān)注和反思。 一、 中考過去快一個月了。 澄亮的月色悠悠然透進窗子,悄無聲息地灑到地上。秦家客廳里的電視開著,九點檔的懷舊苦情劇隨著掛鐘的指針有條不紊地流淌著。秦沐晗和母親魏琳一邊一個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宛如兩軍對壘,中間隔著楚河漢界。 自從得知中考僅因2分之差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以后,每天窩在家里看電視就成了秦沐晗最主要的消遣。大人們心煩意亂時總有各種各樣的排解方式可供選擇,可她才剛剛15歲,除了看看劇情無腦的電視劇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么為社會大眾接受的、可供孩子們排遣苦悶的方式。 困意隨著夜幕悄然來襲,秦沐晗不由地打了個哈欠,電話鈴聲卻突然奪命似的響了起來,如同一把尖刀劃破了表面的安詳。 秦沐晗沒起身,只是說:“媽,把電話給我拿來!” 母親慢吞吞地站起來,一邊嘟囔著一邊挪著碎步滿屋子找電話。定睛看了來電顯示,她卻突然手忙腳亂起來,趕緊按下了接聽和免提,跑過來把這個“燙手山芋”遞給了秦沐晗。 秦沐晗“喂”了半天,電話那頭卻遲遲沒有聲音。 秦沐晗跟母親一樣心急如焚。她只需看母親這種突然的轉(zhuǎn)變就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了,也知道自己這次肯定又免不了一頓痛罵。她又不敢掛機,只好對著電話一遍遍地說:“喂,喂,爸爸?” 終于,電話那邊傳來冷森森的聲音:“你平時就是這么跟別人說話的嗎?” 這是秦沐晗的父親秦鵬飛。15年來,這個毫無溫度的聲音一直纏著秦沐晗,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在她耳邊時不時炸響,令她膽寒戰(zhàn)栗,也厭惡得直犯惡心。 秦鵬飛繼續(xù)說:“你媽帶你這么多年,難道沒教給跟別人說話要講禮貌?電話接通之后,你媽就教你‘喂喂喂’的,連句‘你好’也不會說?” “沒有……” “犯了錯還狡辯!你這樣以后走到社會上了會挨打的,你知不知道?虧你讀了這么多圣賢書,連做人的基本常識都沒學到嗎?一點為人處世都不懂,還上個屁學?上了也是白上!” 秦沐晗很想鼓起勇氣跟父親辯駁,可她想起了父親漠然的臉,終究還是噤了聲。她手里緊捏著電話,眼睛卻緊緊盯著電視銀屏——此刻,她很想強迫自己沉浸到電視劇里,以此來緩解對父親的恐懼?上绞窍胍颖埽娫捓锔赣H的聲音反而變得更加刺耳。 她只好把電視關(guān)了,咬緊牙關(guān)專心聽父親訓斥。放下遙控器的一瞬,她感到自己宛如繳械投降的敗兵。 母親抄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女兒稚氣未脫的臉。秦沐晗明明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卻有著刀砍斧剁一般富于棱角的面龐,臉上常掛著的,也是不符合年紀的嚴肅與沉重。 父親的語調(diào)依舊像沒有一點溫度的冰刀,刀刀直戳在秦沐晗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她的拳頭越捏越緊,不知過了多久,父親才像電視里的主人公似的,終于以倫理劇的一句經(jīng)典對白收了聲:“秦沐晗,我對你真的很失望!你為什么不去死?” 秦沐晗終于忍不住想要嘶聲辯駁,可她剛喊了一聲“爸爸”,電話就被秦鵬飛掛斷了。她的所有不滿和憤懣,只能被生生咽回腹內(nèi)。 秦沐晗握著電話,忽然覺得全身癱軟無力,她索性就四肢大開地癱在沙發(fā)里,眼望著天花板出神。她恨自己懦弱,更恨自己不得不因為血緣而叫她最痛恨的那個人為“父親”。 憤怒和驚懼交織著,充盈著整個屋子。夏夜里的穿堂風微涼,正是消暑宜人的溫度,卻吹得冷得秦沐晗直打冷戰(zhàn)。 她放下電話,轉(zhuǎn)頭對母親說:“估計又有人跟我爸說了些什么,才惹得他大晚上的打電話過來! 魏琳靠在客廳的墻壁上心有余悸地看著女兒:“是啊,聽口氣你爸應(yīng)該是喝多了撒酒瘋! 秦沐晗說:“他一會回家之后肯定還要折騰,今夜注定是不會安寧了! 母親說:“我不困,你先去睡! 秦沐晗躺在床上,盡管眼皮直打架,頭腦卻始終清醒地一遍遍重播著剛才父親的冷言冷語。她知道自己必須得抓緊短暫的太平時間睡一會,才能有足夠的精力應(yīng)對酒醉歸來的父親?墒撬]上眼睛,眼前卻都是父親冷酷猙獰的臉。 秦沐晗冷笑。 這么多年來,她何曾敢怨過父親?可他為什么就不能放過她? 母親魏琳雖然疼愛自己,可終究性子軟弱,在秦鵬飛的鐵腕面前,她永遠也不能、更不會出手保護自己的女兒。秦沐晗的一切喜悲,一切好壞,全部只能由自己處理。就連中考這樣的大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她雖然父母雙全,卻活得遺世而獨立。 秦沐晗躺在黑暗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內(nèi)心的不安終于抵擋不住瞌睡蟲的侵襲,在夏夜的涼風里,她裹著被子沉沉睡去。母親魏琳躡手躡腳地抱了一床被子,坐進沙發(fā)里,守著房門看了一整夜的無聲電視劇。 秦鵬飛卻始終沒有回家來。 秦沐晗一覺醒來時,已是清晨。她揉揉睡眼,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來,抬頭看表,八點五十三分。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家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躡著細碎的步子走出去,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卻沒看到一點父親回來的跡象,只看到母親躺在沙發(fā)上睡得正沉。 秦沐晗嘆息,輕輕走回房間。 她從寫字臺的角落里摸出一本撕得七零八落的筆記本,翻開一頁空白,隨手撈過來一支筆,就在上面“沙沙”地寫起來:這樣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有盡頭?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她才能擺脫這個用血緣關(guān)系緊緊勒住她命運的猛獸,獲得真正的自由? 補寫完昨天的日記,秦沐晗把筆記本的掉頁按照時間順序又整理了一遍,然后重新藏回了角落。 這本日記就是初三時被父親撕壞的。那一天,父親自稱“偶然”地從她柜子里翻出了那本寫滿了控訴和不安的筆記本,看完后自然勃然大怒,不僅當著秦沐晗的面把筆記本扯爛,還罰她跪在自己床前懺悔罪孽,跪了整整一夜。等秦沐晗被允許站起來時,她的兩膝早已紫得發(fā)黑,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秦沐晗雖然知道白紙黑字太容易被父親發(fā)現(xiàn)端倪,可15年來的痛苦就像五指山,一日沉重過一日,壓得她實在透不過氣來。她不能讓自己被逼得成了瘋子,寫日記就是她滿腔苦悶的唯一宣泄。她只能一邊打游擊似的寫日記,一邊小心翼翼地藏起記錄自己心緒的文字,以免噩夢重演。 秦鵬飛是在10點32分回家的。 他一進門就迸出冷笑,看著秦沐晗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初中成績不是挺好的嗎,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呢?你說說,你不是廢物是什么!” 秦沐晗下意識地回頭,見母親魏琳正靠在門邊盯著天花板,似已與世隔絕。 秦沐晗鼓起勇氣,針鋒相對:“爸爸,說話要講道理。如果不是你在我中考前一天晚上發(fā)酒瘋,逼著我在你床前罰跪,我又怎么會考不好?” “啪”地一聲,秦鵬飛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秦沐晗臉上。 秦鵬飛氣得暴跳如雷:“行啊,我供你讀書,讓你學習,你就學得連尊敬你爹都不懂了?沒有我給你生命,供你吃供你穿,你現(xiàn)在哪有力氣跟我在這兒齜牙咧嘴!既然你埋怨我做得不對,那我就徹底改過來!從今天起你也不用上學了,你麻溜的滾出這個家自生自滅去!看看到底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秦沐晗打定主意要跟父親硬碰硬,就抱著胳膊看他,故意裝作極敷衍的態(tài)度說:“是是是,你是我爸爸,當然是你厲害了!” 秦鵬飛臉色鐵青,瞪了秦沐晗一眼,忽然計上心頭似的,連鞋也不換就三步并兩步走到秦沐晗的臥室,一直朝著寫字臺上她精心擺的那一排藏書奔去。他像跟人開玩笑似的咧開大嘴朝跟到房門邊的秦沐晗一笑,隨即左右開弓,見書就撕,數(shù)不清的碎紙片隨著穿堂的風在空中微微打個旋,然后又七零八落地掉下來,鋪滿了半間臥室的地板。 秦鵬飛一邊撕書,一邊笑嘻嘻地說:“你不是敢跟我犟嘴嗎,不是學不會尊重爸爸嗎?嘿嘿,那我就把你珍愛的這些書全給你撕了,我看你讀書也沒什么用了,你不是越學越當個白眼狼嗎?我讓你學,我讓你接著好好學!” 秦沐晗冷眼看著房間里的一片狼藉,她的全身都在猛烈地顫抖著,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恨?伤匝酪е麓綇娖茸约翰宦堵暽,更不能像昨晚似的投降乞憐。于是她側(cè)身靠在門框上,繼續(xù)用言語進行反抗——當了秦鵬飛15年的女兒,秦沐晗很清楚哪些話會恰到好處地戳到父親的痛處:“看來你是真的老了,爸爸!從小到大你對付我的那些招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無非也就是打罵、撕書、罰跪那幾招而已,你不煩,我看都看膩了!書撕了又能怎么樣?你一走我就拿膠帶粘起來,照樣用! “哼,是嗎?” 秦鵬飛手中還攥著一把碎紙,一聽女兒這戲謔的口吻,更加怒從中來,干脆從衣兜里摸出一個打火機,“嗤”地一下點燃手里的紙片;鹕咄轮抛,毫不留情,那些羽毛般輕柔又無助的碎片轉(zhuǎn)眼間就化為了灰燼。 秦沐晗原本只想挑釁一下父親的威權(quán),沒料到父親竟然真的會對她下狠手。她終于被心底的恐懼壓垮,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壓抑了好久的眼淚也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地淌了下來。她一邊跪一邊爬,手腳并用地爬到高高在上的父親面前,雙手拽緊父親的褲腳,含恨地哽咽:“我,我錯了!求……求你,你別,別燒我書!我,我認錯!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 父親兩指捏著打火機,蹲下身子,朝秦沐晗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看了好一會,才耐人尋味地笑了笑,說:“你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難道就學得連一句完整的人話都不會說?你這么膩膩歪歪的,我根本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你不要裝出一副可憐相來,剛才不是很強來著嗎?還說看膩了我的招數(shù)是吧,好啊,那你就給老子站起來,大大方方地把你想說的話說明白!” 秦沐晗的雙眸里迸著火,那張尚未經(jīng)世事的、年輕的臉此刻因巨大的痛苦而變得十分扭曲。她扶著床角強撐起半個身子來,另一只手掐緊自己的大腿肉,以疼痛來忍住抽噎:“我說,我……錯了!我不該……那么跟你說話!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 父親坐到寫字臺前,擺出一副商量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我是很想讓你讀書的,雖然你沒考上第一重點高中,但是以你的成績上次重點的南高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墒悄阕x了這么多年書的結(jié)果是什么?你在學校里連做人最基本的孝道都沒學好,那你自己說,你讀的這個書還有什么意義嗎?干脆就這樣,你也不要讀高中了,過幾天我給你找個修車行,你給人洗車去得了。等熬到了十幾、二十歲,我再給你找一個老實男人一嫁,多好!” 秦沐晗慌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而是由眼前這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決定的。秦鵬飛雖然是她的生身父親,可他也是個生意人,即使是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他也決不會做賠本的買賣。秦沐晗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未來的自己終于打敗了這個可怕的夢魘,可現(xiàn)在的她只能飲下憤恨,用一種盡量不卑不亢的語氣和父親談判,打感情牌是沒有意義的,她得讓父親覺得給自己投資很值得。 秦沐晗深吸一口氣,說:“我現(xiàn)在成績一向很好,以后也會考上最好的大學,找到最好的工作。只要讓我讀書,就可以保證你們的晚年生活衣食無憂! 父親冷笑:“你看看你,牙齒都還沒長齊,就已經(jīng)耐不住開始呲牙了。我難道能指望你這頭喂不熟的小狼崽子替我養(yǎng)老送終?” 秦沐晗坐在成堆的碎紙片上,上身倚靠在床角,憤恨地雙拳緊握,手骨都快要捏碎了,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我保證一定會對得起你!” 父親低下頭,略微思考一下,說:“我可以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我數(shù)到三就把這個打火機扔出去,如果你能接住,我就讓你去南高繼續(xù)讀書。你賭不賭?” 秦沐晗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好! 父親點燃了打火機,還沒計數(shù)就一下子把打火機高高地向上拋了出去。那團藍色的火焰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在快要落地之際,被一雙年輕的手猛地一把攏住了,可是跳躍的藍火苗也燎傷了那雙手。 “嘶……”秦沐晗疼得抽冷氣,可她顧不得處理傷口,連看一眼就沒看,就合上打火機,遞給坐在一旁笑容玩味的父親。 秦沐晗平靜地說:“我贏了,爸爸。你該兌現(xiàn)你剛才的承諾了! “我早就已經(jīng)幫你去南高報名了,昨晚我還特地請了南高的負責人吃了頓飯,求他幫你安排最好的班級和師資! 秦鵬飛看著女兒難以置信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我原本也沒想過要讓你輟學去打工,但我就是要讓你長長記性!只有吃過了苦頭,你才能徹底明白,跟你爸爸作對到底是什么下場! 秦沐晗有些恍惚,耳邊父親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震得她膽戰(zhàn)心驚?伤丝踢B逃也逃不了了,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都被抽干了似的,仰躺在地板上,似一灘扶不起的爛泥。 父親的手機適時地響起來,生意伙伴要他立刻趕去車站接客戶。秦鵬飛接完電話,一個跨步從秦沐晗的身上邁過去,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看都沒看秦沐晗一眼,就“砰”地一聲帶上門走了。 今天的一切到這里,是不是就可以結(jié)束了? 確認父親真的離開之后,秦沐晗終于忍不住惡心得干嘔,她猛烈地咳嗽著,胸口也因情緒的波動而劇烈起伏。她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趔趄幾步走到窗邊,“嘩啦”一下拉開窗子,大口大口地呼氣,看萬家燈火。 母親這時才終于走了過來,倚著門框不咸不淡地說:“你一會最好打個電話給你爸。聽我的,服個軟認個錯,不丟人!為這點小事和你爸鬧得這么僵不值當,他到底是你親爸爸呀!” “嗯……”秦沐晗猶豫再三,結(jié)果母親遞過來的手機,正想撥通,父親的電話卻直接打過來了。 秦沐晗正襟危坐:“你先接,開免提! 魏琳依言,剛一接通,秦鵬飛張口就罵了起來:“你他媽是聾了嗎!怎么這么半天才接電話!” 魏琳輕描淡寫地辯解:“啊,我剛才在臥室里,手機放在客廳充電呢,沒聽見鈴聲! 秦鵬飛簡短地下令:“把家里所有的存折和銀行卡都給我找出來,我忙完這邊的工作就回家,然后你跟我一起去取錢! 魏琳不由地看了秦沐晗一眼,問:“你要干什么呀?” 秦鵬飛很不耐煩:“跟你沒關(guān)系的事少問!掛了! 盡管母親一直打手勢想讓秦沐晗接電話,可秦沐晗猶豫半天,到底還是沒有勇氣把電話接過來。直到晚上睡覺時,秦沐晗還一直憂心忡忡,擔心父親又要對自己做出什么懲罰,即使母親再三勸慰她早點休息,她關(guān)了燈閉上眼,滿腦子想得卻還是父親。她索性偷偷拿了手機看小說,一直看到眼皮打架,才伴著不安和焦慮的心情昏沉沉地睡去。 可是秦鵬飛卻沒有回來。次日清晨,魏琳告訴她,秦鵬飛跟著客戶出差去了云南,半個月之內(nèi)不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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