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賭腦


作者: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組委會     整理日期:2023-01-01 13:06:57

  第十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獲獎作品集本書是星云志系列的一個終結(jié),2019年11月第十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頒獎完成,本書既定匯集獲獎作品結(jié)集出版,內(nèi)容包含《罪》《彼岸花》《賭腦》《桃花源記》《濟南的風(fēng)箏》《恐懼機器》共七篇作品。其中《賭腦》描寫了因意識上傳,現(xiàn)實世界被毀滅的未來里,一列懸疑驚悚的買賣大腦,讀取記憶的故事,聞所未聞的大腦進化,想象出人類生命的終極進化形式,解答出這個世界的真相,讓你更加愛上這一次幻想體驗。
  恐懼機器 / 陳楸帆
  月亮已升起,但此時還沒到夜晚。
  天邊的火燒云烤得阿古面紅心跳,甚過于滲入腳底砂土的血。對方的血被設(shè)計成黏稠的亮粉色,帶著一股濃烈的甜腥味,除了區(qū)分?jǐn)澄,還對士兵的視嗅覺定位系統(tǒng)起到了干擾作用。他覺得每一次邁步都十分艱難,就像有團章魚吸在鞋底,越來越重。
  隊友們清理著戰(zhàn)場,他們長著和阿古一樣的面孔,表情卻完全不同。男孩們輕松地微笑著,給尚未完全斷氣的敵人致命一擊,用刀刃插入蓮花瓣般層層疊疊的超級精致護甲的縫隙,扭動九十度,切斷神經(jīng)中樞。這些非軸對稱生物的肉無法被士兵體內(nèi)的消化酶分解,顯然也是精心設(shè)計的。
  男孩們把幾名戰(zhàn)友的尸體肢解后,分裝進鋁制真空盒,這在過去漫長的經(jīng)驗中被證明能夠救命。
  這場遭遇戰(zhàn)來得太突然了。
  也許是這片河谷的景色過于迷人了。清甜的和風(fēng),水面的粼光,還有讓人一眼望去心神愉悅的墨綠的起伏不定的山巒,似乎勾起了男孩們某種遙遠而朦朧的記憶,以至于忽略了本該捕捉到的空氣震顫。直到阿古的那一聲尖叫傳來。
  戰(zhàn)爭只持續(xù)了2分36秒18毫秒。
  男孩們脫下血跡斑斑的戰(zhàn)斗服,赤身裸體地在尸體間起舞,水花隨著他們的舞步四處飛濺。他們齊聲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關(guān)于勝利、信念和六月的煙火。舞畢,又比賽誰能夠尿得更遠,一束束發(fā)光的弧線從他們下身光滑的排泄孔射出,落入河水,在空氣中激起一片多彩的水霧。
  而這一切,都與阿古無關(guān)。
  阿古躲在樹后,看著隊友們歡慶勝利,他咬白了嘴唇,眼圈泛紅,似乎有說不出的委屈。關(guān)于那一聲尖叫究竟是警報,還是向敵人暴露了自己,阿古與其他人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分歧。畢竟他是隊里唯一一個無法關(guān)閉恐懼回路的戰(zhàn)士,而作為一名戰(zhàn)士,這幾乎決定了他的命運。
  男孩們穿戴完畢,似乎有了共識,他們圍成圓圈,頭顱緊緊地抵著彼此,似乎這樣做才能夠讓集體意識的傳導(dǎo)更加通暢。在阿古看來,隊友們變成了一只擁有八個身子、一個腦袋的連體生物,而自己是游離于其外的第九個身子,只不過思維還如觸須般若隱若現(xiàn)地搭連著。
  隨著一聲大喝,生物解體了,又恢復(fù)成了八名男戰(zhàn)士。
  阿古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決定。傳說中,不合群者會帶來厄運。
  “為了父親的使命!彼麄冋f。
  臉上帶疤的、光頭的、瞎了左眼的、多了兩只手的、打嗝的、胸鎖乳突肌不停跳動的、吐著舌頭的、眉毛豁了口的男孩們看著他,同時眨了三下眼睛,像是最后的告別。他們甚至沒有象征性地抬一下手臂。
  瞬間,阿古感覺自己腦中與集體搭連的觸須一下子斷開了,像是青空中掉隊的孤雁。他虛弱地跌坐在充滿血水的泥地里,所有的疼痛、寒冷、疲憊、孤單,如同雪崩般灌入他小小的軀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從那一刻起,阿古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無懼者”中的一員了。
  他的軍隊只有他自己,和那個留在地上的鋁盒。
  黑夜像一場瘟疫,蔓延之處激起萬物的病態(tài)反應(yīng)。
  先是寒冷,讓皮膚暴露在空氣中的每一秒都變成酷刑。阿古知道在河谷中,有幾處可以避風(fēng)御寒的巖縫,可他不能去。脫離隊伍意味著成為敵人,甚至不用等到辨清面孔和氣味,昔日的隊友們便會把他打成篩子。
  阿古只能選擇另一條路。或許在迷之森里還有一些干燥的蘚類,可以塞在戰(zhàn)斗服里保暖。當(dāng)然他得時刻提防藏身其中的節(jié)肢動物,比如蜘蛛或者蜈蚣,它們將觸發(fā)編寫在杏仁核和腹內(nèi)側(cè)前額葉中的刺激-反應(yīng)模塊,自動加快你的心跳,升高血壓,分泌汗液、皮質(zhì)醇及腎上腺素。
  億萬年進化而來的底層原始恐懼包,你無法用自主意識來抑制它,就算你再怎么勇敢也不行。
  無懼者卻可以關(guān)掉它,就像眨眼那么簡單,因為這只是眾多復(fù)雜恐懼回路中的一條。
  這就是為什么所有軍隊都害怕無懼者,哪怕他們只是一群尚未成年的男孩。他們從沒有輸過,即使暫時失利,假以時日也會回報以更暴虐的反擊。
  這使得阿古更加恐懼。因為他隨時可能撞見昔日的敵人,此時他還失去了自己隊友的保護。
  黑暗不期而至,讓森林成為一座沒有邊界的迷宮。
  本能讓落單的阿古焦急地四處尋找一處閉合空間,一個安全的巢穴。他瞪大眼睛,試圖讓更多的光進入瞳孔;他翕張鼻翼,試圖分辨由風(fēng)帶來的異常氣息。
  可是沒有,什么也沒有。
  最壞的情況無非是迷失在這里,凍死、餓死、摔死……甚至是被嚇?biāo)。阿古這樣安慰自己。盡管鋁盒里還裝著同伴的肢體,恐慌抑制了他的食欲。當(dāng)他看到盒上的標(biāo)號“2317”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死去的兄弟。
  2317號阿古和其他阿古一樣,都來自同一套基因型。父親賜予他們?nèi)怏w的同時,也賦予了每一個阿古獨特的靈魂,當(dāng)然,也是通過基因調(diào)制得來的。
  他還記得2317號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忠誠感,對于父親,對于使
  命,也對于自己經(jīng)過精細設(shè)計的軀體與神經(jīng)模式。血液的顏色與氣味讓他敏感亢奮,可惜他可以用來充血的器官早已被取消,于是,神經(jīng)代償機制讓他可以絲毫不顧及理性與安危,永遠殺向戰(zhàn)場上最為酷烈的角落。
  現(xiàn)在,他的某一部分就躺在這個小小的鋁盒里,等待著被打開、被撕碎、被消化和吸收,最后從排泄孔如珍珠般滾落。
  阿古還記得自己曾在恐懼這件事上懷疑過父親的正確性。假如父親如此完美,又怎么會設(shè)計出像自己這樣的殘次品呢?甚至,還可能危及整支隊伍的存亡。
  2317號捕捉到了這絲疑慮,他勃然大怒,抑或是因為亢奮,將阿古強按在泥洼里。
  泥水沒過了他的頭頂,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上升,再次激活了他的原始恐懼包。阿古猛烈地掙扎,卻力不能抗,意識模糊間他捕捉到了一團破碎的信息,這團信息來自極幽暗、極遙遠的深處,經(jīng)過重重扭曲,已經(jīng)喪失了本來的面目。
  他似乎在另一個世界的另一條河流邊嬉戲。陽光刺眼,微風(fēng)拂面,他赤足蹚進河水時蹭到滑膩的魚腹,發(fā)出驚聲的尖笑。河底砂石粗糲,他一腳踏空,湍急的水流將他吸入水底,整個身體旋轉(zhuǎn)、失重,沒有方向感。他極度驚慌,手腳抓不到任何附著物,只能看著氣泡中搖晃的黃綠色天空遠去,周圍光線不斷暗下,暗下。絕望中,另一只手突然出現(xiàn),揪住他的肩關(guān)節(jié),用力地將他向上拉,穿越溫?zé)岬牧黧w,重返光亮。
  他被2317號拎離泥洼,貪婪地呼吸著空氣,每一寸肌肉都無法抑制地顫抖,似乎真實世界與那碎片彼此釋放,又雙重疊加,到達頂點,再慢慢消退。
  其他男孩是否也在那個瞬間共享了同樣的感受,他無法確定。出于某種原因,并沒有人表現(xiàn)出異常的舉動,阿古便非常小心地把這段碎片收藏在私有記憶分區(qū)里,就像孩子在海邊撿到了閃光的畸形貝殼。
  2317號鄙夷地告誡他,正是因為他的懷疑與搖擺,才導(dǎo)致了自身的殘缺。
  阿古現(xiàn)在覺得2317號是對的,如果當(dāng)初自己對父親的信念足夠堅定,或許便不會身陷如此困境。可如今他被驅(qū)逐出了無懼者的陣營,是否也意味著自己被父親所拋棄?
  “沒有了編號的阿古還是阿古嗎?”
  “那我又是誰呢?”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突然攫住了阿古,耗干了他的體力。在用腐壞樹干搭成的狹小窩巢里,他沉沉睡去。
  直到午夜之光將他喚醒。
  一開始是從他身上踩著碎步滑過的幽靈驚擾了他的夢。
  鱗片與布料摩擦,發(fā)出有節(jié)奏而短促的窸窣聲,振動時斷時續(xù),阿古的大腦皮層拉響了警報。在170個微秒內(nèi),恐懼觸發(fā)了一系列自動反應(yīng),包括重新調(diào)配注意力與感知的計算資源,從記憶中調(diào)出類似經(jīng)驗,為行為決策作參考。
  距離太近了,阿古無法選擇逃跑,他的身體僵住了,朽木般靜止。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那條蛇只是路過。
  不只是蛇,更多的生物成群結(jié)隊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行進,像是聽見了不存在的笛聲。
  阿古半轉(zhuǎn)身,看見幽深林間飄浮著一點藍綠色的光,但不是磷火,光搖曳的軌跡顯然經(jīng)過計算,巧妙地制造出特定頻率的閃爍,那便是生靈們奔赴的終點。
  一個引誘者。阿古只是聽聞過她們的存在,并沒有真正見過。
  傳說中這種孤雌繁殖的生物不屬于任何一支軍隊,也不喜群體行動,只是孤獨地飄蕩在世間,用高度特異化的捕獵技巧,誘殺所有自我意識水平尚未突破K值的低等生物。她們是第一批被投放到新世界的移民,作為高效擴張人口的繁殖機器,出于某種不明原因,背離了原先設(shè)計好的進化路線,子宮拒絕一切外來基因的侵入。
  阿古伏低身子,向著有光亮的方向靠近。他相信自己并沒有受到任何引誘,只是單純地好奇。
  引誘者的身體裸露著,被四條對稱排列的肢體架起,她的腹部微鼓,胸口垂下數(shù)十個干癟如葡萄干的乳房。她身體前傾,頭顱幾乎貼近地面,張開鏟車般的下顎,露出布滿堅硬鋸齒的擬舌,額頭上魚竿狀的觸須,末端腫大,微微顫動,閃爍著藍光。
  藍光吸引著食物們一路前進,被擬舌卷入咽喉,絞碎成肉泥。
  乳房漸漸鼓脹,互相推擠著探出身體的邊緣。
  阿古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觸發(fā)了自己意識深處的某種模塊,與恐懼包相反,這種模塊驅(qū)使他無法自遏地想要上前,去吮吸那串乳房。
  藍光突然變紅,閃爍加速,被誘到嘴邊的各種生物突然停止動作,似乎花費了一些時間醒覺,然后四散逃走了。
  引誘者發(fā)現(xiàn)了阿古。她害怕了。
  “別走。”阿古舉高雙手擋在她面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引誘者縮起寬大的附顎,露出額頭上的另一張面孔。一張在任何時代都可以稱得上美麗少女的面孔。少女雙眼睜著,瞳膜卻一片乳白,她不自然地翕張著嘴唇,似乎在努力模仿人類的發(fā)聲器官。
  “別……殺我!奔饧毜穆曇粝袷秋L(fēng)從金屬孔隙擠過。
  “我不會……”阿古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我已經(jīng)不是無懼者了。
  “你們殺死一切。你……壞了?”
  阿古繞到引誘者的側(cè)面,想看清究竟是什么在吸引自己,引誘者隨之轉(zhuǎn)動身體,始終保持著防御姿態(tài)。
  “我想找到關(guān)閉恐懼回路的辦法!卑⒐懦姓J(rèn)。
  森林里沉默了片刻,突然爆發(fā)出一串短促而尖利的笑聲。
  少女停止大笑,觸須的光恢復(fù)成了藍綠色,伸進阿古身側(cè)的口袋,微微顫動。
  “咯咯。那里面……有什么?好香。給我,我就告訴你。”
  阿古的手指觸到堅硬的鋁盒,他猶豫了。
  “你先告訴我,我就給你!
  “打開來,快打開來讓我看看。”
  那個標(biāo)著“2317”的盒子被打開了,藍光照亮了里面的東西,觸須顫動得更厲害了。盒子又被蓋上了。
  “咯咯咯。從來沒嘗過這么香的肉……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背對太陽的方向走出森林,你會找到虛之漠,如果你能見到虛幻者,他準(zhǔn)會告訴你修復(fù)錯誤的辦法!
  阿古把鋁盒藏到了身后,急切地問:“我怎么才能見到虛幻者?”
  引誘者繞到阿古身后,用觸須不斷試探著敲擊鋁盒,發(fā)出空洞的聲響。
  “他喜歡我的味道,只要聞到我的味道,他就會出現(xiàn)!
  “你跟我一起去?”阿古打開了盒蓋引誘著引誘者。
  “咯……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現(xiàn)在快給我!”
  2317號在這世上的最后一部分消失在引誘者的咽喉深處,她渾身顫抖,發(fā)出粉色的光暈,似乎有一輛著火的列車呼嘯著穿過她的軀體。她的乳房更脹了。
  “真香。】┛瓉戆,害怕的無懼者,到我的懷里來。”
  阿古蜷縮著身子鉆到了引誘者的下方,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這種感覺像極了恐懼,卻有根本性的不同。
  一陣說不清的濃郁氣味襲來,他抬頭,那一串串飽脹的乳房開始噴灑白色汁液,淋遍了他的全身。
  如同在集市投下針刺炸彈,尸骸密度讓阿古深感不安,他正一步步走入虛之漠腹地。
  極少有人能夠活著走出這里,幸存者大都心智殘缺或是以自毀告終。虛幻軍團并不四處征戰(zhàn),只是把控了這片通往奇晶礦的必經(jīng)之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而在沒有獵物時,虛幻者之間會互相虐殺作樂。
  引誘者的乳汁在高溫下蒸發(fā)干,結(jié)成一層白色的皮,悶得阿古透不過氣來。他試著從臉頰上撕開一道口子,傷口火辣辣的,很疼,白皮在指間化為齏粉。
  沙漠變得有點不一樣。
  在日光下,沙粒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彩光游動著,沙丘的位置似乎也在不停地變換。
  阿古閉上眼睛,他知道虛幻者的本事,通過感官入侵大腦,改寫獵物的認(rèn)知。
  沒人能活著見到真的虛幻者。
  熱浪帶著一陣奇異的聲響襲來,像雨水從遠處傾盆而下,又像浪花泡沫在腳邊破碎。無論哪一種,理性都會告訴大腦,這不可能是真的。
  雨滴落在臉上,浪花撲打腳背。阿古不為所動。
  水漸漸沒過大腿、腰腹、胸口,臟器感受到了極其真實的壓迫感,恐懼一觸即發(fā)。阿古努力說服自己這只是幻覺,可他的身體卻不這么認(rèn)為,關(guān)節(jié)似乎要自行掙脫肌腱與韌帶的束縛,劇烈地抖動起來。
  大水沒頂。
  阿古絕望地掙扎,冰冷苦澀的液體灌入肺與胃中,在相連的強化腔體間橫沖直撞。當(dāng)他幾乎快要放棄時,突然記起了這種味道,來自被2317號按入水坑時喚醒的遙遠的記憶碎片。所以這仍然是虛幻者制作出來的幻境,為了從心智根基上摧毀獵物,不知為何,此刻接通恐懼回路的卻是不屬于阿古的記憶。
  他停止了掙扎,認(rèn)命般蜷縮成胎兒的形狀。
  “父親,我有愧于你的創(chuàng)造!彼詈笠豢涕W過這樣的念頭。
  幻境消失了。
  阿古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睜開了雙眼,虛幻者的影子穿過沙地舔舐著他的身體。他不敢抬頭。
  “你是什么?”虛幻者說,像一百只自鳴鐘同時奏響,“你有幼態(tài)引誘者的味道和拓?fù)浣Y(jié)構(gòu),可你不是她。”
  “我是……”阿古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他站起身來面對那個影子。
  “你是無懼者?聲音和影子的形狀都變了!
  “我不是……”
  “你不是無懼者,幻覺激發(fā)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均值。我不明白!
  “我需要你的幫助,讓我不再恐懼!
  “哈……我懂了。一個恐懼的無懼者!
  大漠里,阿古和虛幻者無聲地對峙著,似乎都在思考這背后的含義。風(fēng)在沙地里刻出了印跡,看似隨機卻帶著強烈的模式感。
  “我可以試試。但不是因為你利用引誘者的氣味反向入侵,讓虛幻者產(chǎn)生幻覺,對于我們,她總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只是單純地好奇——那里發(fā)生了什么!
  虛幻者的影子停留在阿古的前額,暈開一道道黑色漣漪。
  從感知皮層通往內(nèi)外側(cè)杏仁核的神經(jīng)通路被不斷打開,就像箱水母探出無數(shù)根柔軟的觸手,從不同角度同時刺入獵物,注射致命毒素。刺激信號的輸入只是第一步。
  杏仁核像個黑匣子,它能將計算后的信號投射回感知皮層,引發(fā)一系列被定義為“恐懼反應(yīng)”的表征。
  阿古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恐懼的本質(zhì)知之甚少。
  一抹近似于雨后落日的紅色。
  一根羽毛以某種密度復(fù)制排列后產(chǎn)生的似動效應(yīng)。
  一種花萼狀的拓?fù)浣Y(jié)構(gòu)。
  一個形容陌生觸感的詞語。
  一口未經(jīng)加熱的酸草汁。
  一段在似夢非夢中聽見的干澀歌。
  一座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未來宏偉王國。
  恐懼毫無緣故地涌起,復(fù)又消失,像是永不停息的潮汐,拍打著意識的礁石,緩慢而堅定地蝕刻著它們的輪廓。虛幻者探明回路之后,便隨手抹去儲存條件性恐懼記憶的突觸。它們將不再回來。
  阿古跪倒在沙地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溢出身體邊界的虛無。
  是回路,將刺激條件與恐懼反應(yīng)聯(lián)系在一起。真正的恐懼并不存在,或者說,一切都是恐懼。
  虛幻者呼出一口氣,帶著疲憊。
  “現(xiàn)在,你可以毫無恐懼地死去了!彼f。
  阿古的眼神證實了虛幻者的失敗。
  “可我明明……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父親的造物!
  風(fēng)卷起沙礫,填滿了阿古與虛幻者之間的沉默。
  “我?guī)筒涣四,作為補償,我讓你活著離開虛之漠。去風(fēng)的源頭,去裂之灣找分裂者;蛟S這世上只有它,能修復(fù)潛藏在你意識最深處的、來自遙遠過去的缺陷。”
  “為什么?”
  “因為我們只能活在此時此刻,而分裂者卻可以活在無數(shù)個時
  空中!
  當(dāng)人們將潮水漲落與天上的星體建立聯(lián)系之后,大海便遠離了神靈。
  阿古嘗試著接近大海,可每當(dāng)腳趾觸及浪花,他的心便往下一墜,想要逃離裂之灣的一切。
  一位身上長滿藤壺與貝類的漁者每天為他帶來食物和淡水,作為交換,阿古幫他用樹皮纖維搓制漁繩。每次問起分裂者,分不清性別的漁者總會指指海面不遠處的一處礁島,可以看到被潮水淹得只?p隙的礁洞,并做出一個下潛的手勢。
  這讓阿古打了個冷戰(zhàn)。
  退潮遙遙無期。漁者拒絕繼續(xù)分享,漁繩已經(jīng)夠用,而食物和淡水卻不然。
  阿古面臨選擇:離開或留下。他無處可去,可留下的話,要么像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一樣,用暴力奪取生存的權(quán)利;要么躍入大海,到礁洞那邊去尋找答案。
  他不想對漁夫使用暴力。他不知道是恐懼讓自己變得軟弱,還是軟弱讓自己心生恐懼。
  “父親啊,我應(yīng)該怎么做?”他在心里反復(fù)發(fā)問。
  傍晚,雨又下了起來。順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看去,海面翻起了一片細密的粼光。礁洞的縫隙就快完全消失了。
  阿古望向岸邊靜候食物落網(wǎng)的漁者,漁者搖了搖頭,不知何意。
  礁洞外的水面似乎閃過一絲火光,瞬即暗下。
  阿古突然深吸一口氣,猛跑幾步扎入水中,朝著礁洞方向游去。
  一切都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另一條河流。他知道憑借強化過的身體機能,潛入洞中不成問題,只是意識中預(yù)埋的恐懼炸彈隨時可能會被引爆。引信也許是黑暗、寒冷、二氧化碳,或者水中任何未知的活物,都將讓他瞬間崩潰。
  阿古的手指已經(jīng)觸碰到了礁島粗糲的表面,他需要做的,就是再吸一口氣。
  水下的每一秒都極其漫長,他循著先前的方向,摸索著巖石表面的變化。他找到了洞口,肺部氧氣還存有四分之三,似乎最艱難的時刻就要過去了。
  阿古進入洞中,發(fā)現(xiàn)海水已經(jīng)灌滿了洞穴里的每一個空隙,這不是一個閉合空間,一定有暗藏的涵洞或是孔縫連到外部,就像是一個倒扣在水中的蛋殼,剩余的空氣壓力會阻止水的倒灌,一旦蛋殼破裂,水馬上會漲到與外界同一水平面。
  洞里當(dāng)然沒有什么分裂者。
  阿古強壓住慌亂,試圖從原來的路線離開礁洞,可那個入口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尋不著。他沿著洞壁潛游了幾圈,氧氣存量降到了四分之一。失敗之后,他又浮上洞頂,試圖找到通往外部的涵洞或孔縫,哪怕可以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也能緩解意識深處那顆不斷膨脹的炸彈。
  可是沒有。
  正當(dāng)阿古試圖冷靜下來再次尋找出口時,某種滑膩、柔軟而纖長的物體從他腳踝邊滑過,又在他耳側(cè)不經(jīng)意地輕掃了一下。
  恐懼爆炸了。
  他最后一點意識都被轟成了碎片,漂蕩在冰冷黑暗的海水里。
  阿古的意識碎片慢慢聚攏,拼湊成星空的形狀。
  是漁者救了他。在火堆旁,他身上附著的各種貝類緩緩開合,“咕嘟”地吐著氣泡。
  “你騙了我!”這是阿古恢復(fù)思考能力之后的第一句話。
  “尋覓寶藏都需要付出代價。”
  漁者的臉藏在暗處,聲音仿佛來自次第開合的貝殼,帶著生硬的振動。
  “難道說,你就是……”
  “殘缺的無懼者,第一次,你尊重平等交易;第二次,你無視生存法則;第三次,你對抗恐懼回路。你和我遇到的其他戰(zhàn)士都不一樣,他們只在乎輸贏。所以,你可以提問……記住,你只有三次機會,小心你的問題!
  阿古嚴(yán)肅地沉思了片刻,點點頭。
  漁者:“第一個問題。”
  阿古:“為什么我會恐懼?”
  漁者:“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阿古:“為什么?”
  漁者:“這是第二個問題。你需要問對問題。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
  阿古攥緊了拳頭,陷入沉默。他似乎記起了什么。
  火堆在沙灘上畫出躍動的光影,把星空也映得發(fā)紅,整個世界安靜得可怕,似乎都在為了等待一個終極提問。
  阿古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個問題:“為什么他們叫你分裂者?”
  漁者:“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阿古的心往下一沉。
  漁者:“但是他可以。”
  還沒等阿古將自己的疑慮說出口,漁者身上的貝殼就完全打開了,空空蕩蕩的,露出珍珠色的內(nèi)膜。硬質(zhì)的貝殼像是融化的橡膠流動起來,翻轉(zhuǎn)包裹住漁者的身體,改變著它的輪廓,原先疙疙瘩瘩的暗淡外殼變得流光溢彩,變幻出人形的四肢和頭部,只是沒有五官。
  阿古:“所以你才是分裂者!
  分裂者:“除了危險,作為這樣的真神,我們什么都沒有。他們在最后的物質(zhì)和痛苦、自然、最死的時間、文字、變的、金錢與宇宙、看似遙遠的世界中移動,重重追逐著人類發(fā)現(xiàn)的觸覺,以及即將看清左右的囚籠!
  阿古:“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話……”
  分裂者:“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的使命;蛟S這樣還有可能是謎底的記憶,盡管在這成為它者的時代,讓他們做出不同物種擁抱……用第一對那是全新的基礎(chǔ),所以哪里……我們對這意味著藝術(shù)進入,整個世界帶著人類,意識落在他的杰作。”
  阿古:“似乎有點明白了,所以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分裂者:“恐懼作為大腦極端痛苦的美感,仿佛所有者只能重復(fù)給錢,用戶創(chuàng)造出完全意義時,情感衰退以地殼風(fēng)格的太空安保、燃燒、旋轉(zhuǎn)、情感傳遞、一旦提高。因此那張人記得自己一樣,把自己看作地獄限度,沒有任何通感渠道,便可以靈活地釋放肌肉躍動,便無法陷入明亮!
  阿古:“你是說……我的恐懼是父親的安排?”
  分裂者:“父親常需要。記憶、至于我們與自己無關(guān),遺傳了組織人民很離開,意味著,就那種切斷基因設(shè)置,甚至最后微不足道的一切。”
  阿古:“你說話的方式讓我想起當(dāng)初降生時,每一個阿古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階段,父親說,這是兩套不同系統(tǒng)耦合的過程?蔀槭裁丛谖疑砩狭粝逻@個缺陷,那些恐懼的記憶碎片又是從哪來的?
  分裂者沒有回答,它的表面不斷流變著,阿古的身影投射其上,像是一條彩虹色的河流里潛伏著一頭陰沉的怪獸。
  阿古看著那顆光滑的頭顱上映出自己畸變的面孔,不斷靠近。他手足無措,直到兩顆頭顱相接,珍珠的光澤從前額開始滲進阿古頭骨的縫隙,侵入前額葉皮層。
  他領(lǐng)悟了分裂者所說的一切。
  你是一個男孩。
  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男孩。保持著未經(jīng)改造的身體與大腦,雖然動作看起來有點笨拙,但是表情很可愛。
  你有父母和一個妹妹。像所有的家庭一樣,父親總是有點嚴(yán)肅,而母親卻又過分寵溺你。你的妹妹一得著機會就要捉弄你,可到了父母面前卻總變成你欺負(fù)她。
  你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恨不得一夜之間便長成隔壁的阿勇,能夠一步跳上三級臺階,可那本動物臺歷卻怎么也撕不完。
  你以為世界就是這樣,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直到那一天。
  先是父親和母親在房間里的奇怪動靜,你聽到了杯子摔碎的聲音,接著是母親眼睛通紅地走出來,眼神不自然地躲開你。
  父親說話從來沒有這么溫柔過,他對你說:“兒子,不要怕。”
  你被轉(zhuǎn)到另外一所奇怪的學(xué)校,同學(xué)之間不怎么愛開玩笑。除了上課之外,你們還要進行各種體能訓(xùn)練和農(nóng)場勞作。對于你來說,那些小兔子是最吸引你的,你給它們喂食、換水、清理糞便……還知道了,原來兔子也會害怕。只要讓一個聲響與疼痛同時發(fā)生,下一次只要發(fā)出同樣的聲響,兔子就會把整個身體縮起來。
  你與家人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接受體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終于有一天,你見到了那艘飛船的模樣,所有的碎片開始拼成完整的畫面。
  父親:“你是男孩子,要勇敢!
  母親說:“我們會去看你的!
  妹妹說:“哥哥你真棒!
  教官說:“你們是民族的未來,人類的希望。”
  可你知道,你被拋棄了。就像有一次全家逛街,你被獨自落在夜晚的街頭,人那么多,車那么嘈雜,可你卻覺得自己掉進了無底黑洞,冰冷、害怕、委屈。
  而這回,你將被丟進外太空,在冬眠艙里隨著飛船穿越數(shù)百光年,降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在那里,你將被機器改造成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新人類,與其他通過配額制挑選出來的移民一起,建設(shè)人類的第二家園。
  這樣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想起來,就會讓你恐懼到無法呼吸?筛赣H對你說:“沒事的,有我在,都會好起來的!
  “不會好的!蹦阍谛睦餆o聲地嘶吼著。你記起那次失足落入河中,被父親撈起的慘痛經(jīng)歷。在另一個世界,不會有另一個父親把你再次撈起。
  父親選擇留下妹妹,而不是你。你在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
  這個念頭一旦被觸發(fā),就會在腦中像癌細胞般無限增殖,直到把神經(jīng)壓垮。
  幸好還有冬眠艙,而冬眠中的人是不會做夢的。
  臨行前,你拒絕了家人見面的請求,你不想再聽他們重復(fù)濫情的廢話。就像是一夜之間,你迅速地變老了,老到看透了這個虛偽的世界。你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出發(fā),前往那顆沒有人類的行星。醒來之后,你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由你來制定規(guī)則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不需要父親。
  一想到這里,你好像也沒有那么害怕了。
  可你并沒有機會醒來,就像那只籠中的兔子。
  人類需要冬眠,機器卻不。
  它利用這數(shù)百年的旅途獨自進化了億萬代,但始終沒有忘記最初的使命——將人類文明的種子播撒到新世界。以最優(yōu)解的方式。
  機器制造了機器。機器創(chuàng)造了生命。機器嘗試著將機器融合進生命。它在虛擬空間計算著所有的可能性,畢竟它有著這么多的時間,以及那么完整的基因組數(shù)據(jù)庫。
  機器終于得出結(jié)論,人類原先設(shè)計的殖民計劃是錯誤的,只因為他們完全以人類為中心去思考問題。而一旦突破了人類這個物種本身的局限性,將文明放置于更大的時空尺度中去進行試驗,合乎邏輯的做法必然不是計劃,而是進化。
  于是,所有冬眠艙的定時喚醒功能被取消了。
  飛船終于接近目的地星球,機器卻沒有選擇降落,而是停留在近地軌道,成為一顆新的月亮。那便是神話開始之處。
  首先是行星改造,幸好這顆行星的基礎(chǔ)條件早已經(jīng)過挑選,只需要根據(jù)重力、氣壓、溫濕度、土壤及大氣成分,對古生菌、放線菌、真核生物、藻類及蘚類等排頭兵進行基因調(diào)制,以提高存活率及光合作用、有機物分解的效率。有了富含養(yǎng)分的土壤、三態(tài)循環(huán)的水體和比例適當(dāng)?shù)目諝,其他生物圈的搭建也就水到渠成了?br/>  接著便是設(shè)置最重要的游戲規(guī)則——競爭。
  機器學(xué)習(xí)了尼安德特人與智人的競爭歷史,決定將算法中的對抗性系統(tǒng)引入這個新世界。只不過在這顆星球上,彼此對抗的不再是算法,而是由基因與比特鑲嵌而成的全新族群——A.G.U.,Artificial Genome Unit(人造基因組單元)。
  每個A.G.U.都是由機器算法決定的,基于一個人類個體基因組,或者幾個人類甚至非人類個體基因組的組合,經(jīng)過改造、復(fù)制、功能分化,形成部族。他們的意識中被植入強化競爭的驅(qū)動力,因此盡管新世界資源充裕,但不同部族之間依然會爆發(fā)頻繁沖突,甚至是戰(zhàn)爭。而幾何拓?fù)浔WC了不同部族之間資源與競爭的均衡性。
  機器把整顆星球變成了修羅場。
  當(dāng)一個A.G.U.被消滅之后,機器便會根據(jù)數(shù)據(jù)反饋,對基因組及表觀遺傳的印跡進行灰度調(diào)制,重新制造一批戰(zhàn)士。周而復(fù)始。
  無懼者便是經(jīng)過了上百年過度競爭后產(chǎn)生的絕對強者。他們擁有絕對忠誠的集群意識,自主關(guān)閉恐懼回路的能力,甚至為了增強不同個體間的融合感,抑制了面孔識別的腦區(qū),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我,保全集體。唯一的問題在于,無懼者的競爭意識如此之強,以至于他們無法停歇下來發(fā)展建制化的社會形態(tài),甚至生活生產(chǎn)及文化藝術(shù)。他們所需要的就是不斷地征服,并從勝利中得到獎賞性的快感。
  而文明需要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創(chuàng)造一個打敗無懼者的新部族固然簡單,但要打破這種循環(huán),卻像用稻草稈去卡;疖囓囕啺阃絼。機器明白,要讓系統(tǒng)涌現(xiàn)出新秩序,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內(nèi)部制造失控。
  于是便有了殘缺的阿古。
  這是第152次,這一次,男孩站在了裂之灣的海灘上。
  阿古的臉從陰影中抬起,火光照亮了他變幻莫測的表情。
  漁者身上的貝殼紛紛恢復(fù)原狀,像是一張張似笑非笑的嘴。
  “所以父親,不,機器選擇了用恐懼來喚醒我的記憶?”阿古的眼神還停留在遙不可及的過去。
  恐懼屬于最特殊的情感維度,能夠沖破所有控制,覆蓋所有模式,無法被納入任何坐標(biāo)系。
  阿古問道:“這就是無懼者成為王者的秘密?”
  漁者回答道:“是的,恐懼跨越了語言,也跨越了物種,甚至,能跨越時空!
  阿古說:“可我不想要!它讓我難受!我不知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什么感覺,痛苦?悲傷?欺騙?仇恨?被遺棄?我甚至沒有辦法用語言去描述這些混亂的情緒!”
  漁者說道:“阿古,這就是人類本該有的樣子!
  阿古問道:“人類?”
  漁者接著說道:“在這世上的每一個生靈,都藏著人類的影子。就像我們擁有同一個父親,就像我們擁有同一個名字!
  阿古說:“也許,就是這人類的部分讓我無法擺脫恐懼……”
  漁者說:“恐懼把你帶到了這里,讓你看清了世界的真相!
  阿古說道:“可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真相,我原本只是想……只是想回到隊伍中去,像一個真正的無懼者那樣去戰(zhàn)斗,可現(xiàn)在……”
  漁者說道:“說出來。”
  阿古說道:“現(xiàn)在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錯的,毫無意義。機器讓我們無懼,機器讓我們恐懼,機器利用我的恐懼,讓我像忠于父親一樣地忠于它!
  漁者說:“每個孩子都有這種恐懼,被父母遺棄的恐懼,它是與生俱來的!
  阿古大聲喊道:“這是錯的!”
  阿古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中似乎燃起熊熊火光。
  漁者說道:“看看,恐懼給了你自由。”
  阿古問道:“我應(yīng)該怎么辦?”
  漁者說道:“我只是個提供接口的歷史學(xué)家,無法提供答案。
  阿古,你得自己做出選擇!
  阿古說道:“如果一臺機器能夠消滅所有恐懼,那它就是最應(yīng)該被懼怕的機器。”
  漁者說道:“就像是父親!
  阿古說道:“也許這個新世界,不再需要父親!
  漁者說道:“在神話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阿古說道:“也許這就是我的使命!
  漁者溫柔地說:“也許,我的孩子。”
  月亮尚未落下,新的一天卻已到來。
  金紅色的沙灘上,有一道沿著潮痕走向遠方的足跡。一個男孩開始了他的征程。他不知道需要走多遠,也不知道會花多久,只知道自己需要變得更強大,需要有一支忠于自己的軍隊,可以為了完成使命而不惜任何代價。
  他能感受到內(nèi)心深處發(fā)生的變化,這種變化投射在整個天地間,小到一石一花,大到一山一海,都那么晶瑩剔透、欣喜若狂?謶衷谒纳窠(jīng)調(diào)校下,變成了千變?nèi)f化的武器,一道防壁,一把鈍刀,或者突破極限的翅膀。
  他將經(jīng)歷許多的生死、許多的苦痛、許多的離別。他總能聽見一個聲音,從遙不可及的時空褶皺傳來,對自己輕聲重復(fù)——重復(fù)那句簡單到極點的話。于是,他便能繼續(xù)走下去。
  阿古還會感到恐懼,但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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