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叛逆的沈晚梔選擇住校,習慣孤獨的她常受排擠,在陽光少年江川的感染下逐漸開朗,但這一切卻如幻似夢,女生宿舍的故事剛剛開始。 第一章 遇見我 1 九月的天空碧藍澄澈,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芳香。 市中心醫(yī)院的急診室里照舊擁滿了人。匆忙的腳步聲、病人痛苦的呻吟、刺目的鮮血以及清冽的消毒水味都讓人心生壓抑。 十三歲的沈晚梔停在人群之外,拖著行李箱的手不自覺地越來越緊,直到指甲刺痛手心。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探頭望向亮著“手術(shù)中”提示燈的手術(shù)室,不知該何去何從。 今天是初中開學(xué)的日子,她一早就和身為中心醫(yī)院急診科醫(yī)生的爸媽說好,她清晨拖著行李來醫(yī)院,然后由他們陪同前去新學(xué)校報到。可是看眼下的情況,怕是又要泡湯了吧。她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他們第幾次失約了。沈晚梔清秀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一絲憤怒。如果不是他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親自送她入學(xué),她也不會因為期待落空而感到失落難過。 抬手看看腕表,已經(jīng)上午九點半了,不愿意再繼續(xù)等下去,沈晚梔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轉(zhuǎn)身朝醫(yī)院大廳走去。 從小到大,類似“掙扎在生死一線的病人重要還是陪你吃飯/去游樂園/逛商場/參加畢業(yè)典禮重要……”的說辭她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次了。 本來就不應(yīng)該抱什么希望的?僧吘故堑谝淮巫⌒0,她心里有多忐忑,爸媽難道就想不到嗎? 走出大廳,面前便是一段通往地面的高高的階梯。沈晚梔無奈地嘆了口氣,行李箱很重,剛剛她拖上來時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現(xiàn)在又要自己拖下去。這種憤怒卻無法言說的委屈感讓她的眼眶驀地一熱。她揉揉眼睛,暗暗自嘲:十三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早應(yīng)該見怪不怪了,有什么好難過的。 將遮住右邊臉頰的斜長劉海掖到耳后,沈晚梔吃力地提起行李箱下樓。初秋的風中仍夾雜著一絲炎熱,汗珠流進了眼睛里,她的視線也因此變得模糊,剛想空出一只手去揉眼睛,卻因為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向前撲去。 不自覺地驚叫一聲,緊接著,她感覺到了石級棱角擦過皮膚的疼痛。從樓梯上滾落下去的幾秒鐘里,沈晚梔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在恍恍惚惚的明亮日光下,她看到樓上樓下的行人們停在原地,表情驚詫地望向自己。 身體在狠狠碰到臺階下方的垃圾筐時終于停了下來,可是被撞翻的垃圾筐騰空而起,滿滿一筐回收飲料瓶照著她兜頭倒了下來。 世間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沈晚梔在詭異的安靜中縮成小小一團,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狼狽、委屈、羞憤、疼痛交替襲來,她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低聲啜泣。 明明是在距父母幾步之遙的地方,她卻得不到任何安慰和保護。她真的受夠了這種沒人在意、被拋棄的失落感。 突然間,有明朗的男聲和匆忙的腳步聲傳來:“你……你沒事吧?” 沈晚梔緊縮肩膀,慢慢抬起頭,看到了彎腰湊近的少年。黑色的短發(fā),英氣的劍眉,澄澈的眼睛里含著笑意。是一張陌生但好看的臉。 她張口剛想說什么,男生的目光卻轉(zhuǎn)移到她流血的小腿上,“哎呀,你受傷了!我扶你去醫(yī)院包扎一下吧!”說完他便伸手去拽仍坐在地上的沈晚梔,沒想到手卻被狠狠揮開了。 “我沒事!”沈晚梔別過頭,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你都受傷了,還說沒事?”男生繼續(xù)關(guān)切地問,“你是不能走了嗎?要不要我背你?” 沈晚梔垂著頭,嘴唇咬得死死的。她要怎么告訴面前的男生,她剛剛察覺到,自己的裙子后面摔破了…… 2 行李箱的塑膠輪擦過地面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坐在行李箱上的沈晚梔恨不能將長發(fā)全部撩到前面,完全遮住臉龐?缮砗笥眯欣钕渫浦纳倌晔钟迫坏睾咧鑳,仿佛對四周投射而來的注目禮毫不在意。 沈晚梔有點兒后悔自己剛剛居然答應(yīng)了男生那個匪夷所思的提議。 因為男生說什么都不肯離開,兩個人在醫(yī)院門口僵持了好一會兒,無可奈何之下,她終于告訴了男生實話,想象中的窘迫并沒有浮現(xiàn)在男生的臉上,他反而有些抱歉地揪了揪自己身上的白色襯衫:“我只穿了一件,不然還能脫下來幫你擋一下。” 沈晚梔頓時覺得臉“燒”了起來,她別過頭,輕聲說:“你走吧,我不用你管! 男生看了看滾落在遠處的行李箱,忽然開心地笑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要去一中報到吧?畢竟這條路就是通往一中的必經(jīng)之路啊!話說我也是一中的新生,不如我用行李箱把你推過去吧?反正你坐在上面,裙子破了也不會被人看到! 原本,沈晚梔是想拒絕的,但是仔細想了想,她不愿意再回到醫(yī)院去等爸媽手術(shù)結(jié)束,也無法當街打開行李箱找衣服替換,因為行李箱最上面一層她放了衛(wèi)生棉和內(nèi)衣褲……所以,好像只剩下男生所說的辦法。 雖然她個頭不高,也很瘦,目標足夠小,但是這樣被一個男生用行李箱推進學(xué)!是太惹眼了?墒乾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沈晚梔只能將臉埋得更低,期望之后不會有任何人認出她。 可是緊接著,便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沈晚梔抬起頭,看到幾個女生正簇擁著一個高個子的少年朝她的方向走來。少年身上掛滿了雙肩包、單肩包、手拎包、斜挎包,看樣子是在熱心地幫入學(xué)新生送行李。 是楊木易。沈晚梔同窗五年的小學(xué)同學(xué),也是她曾經(jīng)唯一的朋友。更是她現(xiàn)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沈晚梔緊緊擰起眉頭,心想,今天絕對是她的終極倒霉日。 “你叫沈晚梔?名字真好聽!鄙砗蟮哪猩耆珱]有察覺到她的情緒,反而由衷地贊嘆。 楊木易不解地望了望男生,又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沈晚梔:“你……這是怎么回事。俊 沈晚梔垂下頭,像是打定主意不回話。尷尬的沉默中,男生出聲幫她解釋:“她腿受傷了,不方便走路。所以……” 沈晚梔突然回頭打斷他:“別說了,我們快走吧。” 男生微笑著沖楊木易攤攤手,而后繼續(xù)推著行李箱上的沈晚梔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澳莻人是誰?”走了一段后,男生好奇地問。 “我小學(xué)同學(xué)。”正心不在焉的沈晚梔隨口回道。 “那你對人家也……太不友好了……” 不友好嗎?沈晚梔緩過神,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她只是再也不想像個傻瓜一樣失落難過而已。抬頭看到女生宿舍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她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到了。今天,謝謝了! 男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事。以后都是同學(xué)了,本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的。啊,對了,我叫江川。” “誰問你名字了……”沈晚梔暗暗腹誹。她巴不得自己以后跟這個叫江川的男生再也不要碰面。畢竟,沒人愿意頻頻遇到見證了自己出糗的人。 這樣想著,她起身,左手抓住裙子后面破洞的地方,右手拖著行李箱,窘迫又難為情地往宿舍樓里走去。 江川望著沈晚梔纖瘦的背影,不自覺地笑出了聲。進入新學(xué)校的第一天……真的過得太有趣了。 3 走廊盡頭的四方小窗外,一株枝繁葉茂的銀杏樹正隨風擺動著葉片。沈晚梔放開裙角,抬手擦去額上的汗珠,停在女生宿舍302的房間門口。 沈晚梔的家離市一中并不算遠,所以她選擇住校的原因并不是回家不方便,而是……父母不方便。她的父母都是市中心醫(yī)院擁有極好口碑的醫(yī)生,辦公室和家里的書房里掛滿了病人送的錦旗,每一面錦旗上都用金黃色的絲線繡著感激和褒獎。 可獲得這一切是需要付出代價和犧牲的。 從記事起,沈晚梔就從未在生日當天過過生日。 整個小學(xué)階段,無論是她打別人,還是別人打她,都只有她挨罵的份,因為她的父母無法抽出時間來幫她撐腰。她被那些小朋友的媽媽推搡指責的時候,總是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再大一些,她被迫學(xué)習照顧自己,學(xué)習使用高壓鍋、電飯煲、燃氣灶,學(xué)習自己通馬桶、洗衣服、縫紐扣,學(xué)習自娛自樂、獨自面對黑夜、用笤帚趕殺蟑螂。 十幾年來,父母記得每一位病患該用的各種藥物的劑量,卻一再地遺忘她。所以,在病患們眼里,他們是可以打九十分以上的好醫(yī)生?稍谏蛲項d看來,他們是只能得零分的父母。 “與其每天一個人在家膽戰(zhàn)心驚地睡覺,不如讓我住校吧。”在接到中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沈晚梔這樣對父母說,她本以為父母會嚴詞拒絕,可沒想到,他們非!巴ㄇ檫_理”地應(yīng)允了。 沈晚梔晃晃頭,從悲傷的回憶中回過神,伸手推開了門,站在窗邊洗抹布的齊肩發(fā)女孩轉(zhuǎn)過頭,對著她露出燦爛的微笑:“嗨,你也住這個宿舍嗎?我叫鄒葵雨! “沈晚梔。”簡潔的答復(fù)透露著不想多說的意味。果然,鄒葵雨識趣地轉(zhuǎn)回了身。 沈晚梔將書包放到靠門邊的那張下鋪書桌上。抬頭審視這間將承載自己整個初中時光的宿舍。 門后面張貼著“女生宿舍規(guī)章制度”,那排以“不許”開頭的句子讓沈晚梔看得有些眼暈。房間里的四張上下鋪全都靠墻擺放,上鋪是床,下鋪擺放著配套書桌和衣櫥,中間空出一條狹窄的過道,水槽裝在窗邊,水槽右面設(shè)有獨立衛(wèi)生洗浴間,還算比較方便。不過剛剛在樓下取鑰匙的時候聽宿管阿姨說衣服要統(tǒng)一拿到四樓天臺晾曬,這一點讓沈晚梔覺得很麻煩。 等另外兩位室友進入宿舍后,房間里立刻變得嘈雜起來。她們一個高瘦,一個矮胖,收拾床鋪的同時還總是湊到一起親密地嘀嘀咕咕,看樣子應(yīng)該是從前就認識的閨蜜。轉(zhuǎn)回視線,沈晚梔跪坐在床上繼續(xù)整理衣服。大概是獨處慣了,她覺得在別人面前毫無保留地展露自己的私生活非常別扭,做什么都不自在,更別提和還是陌生人的室友們親切交談了。 好不容易挨到熄燈,宿舍里終于安靜了下來?傻谝煌淼乃奚嵘钸h不如想象中美好。一向淺眠的沈晚梔睜著眼睛躺在黑暗中,聆聽了半宿室友們“熱情演奏”的“打呼磨牙交響曲”,直到天色微亮,才睡了過去。 醒來時,四周靜悄悄的,明亮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愣怔了很久,沈晚梔才想起,今天是她初中生涯的第一天——軍訓(xùn)。 而等她趕到操場,其他同學(xué)已經(jīng)結(jié)束操練,正打算解散去吃早餐。 “遲到那么久,還有沒有一點兒紀律性?早飯結(jié)束前,罰你在操場站軍姿!其他人,解散!”教官說完憤然離去。 在大家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中,沈晚梔垂著頭站好。她很納悶,為什么早上沒有室友叫她起床呢?難道只是因為她昨晚沒有加入她們的“夜談會”嗎?正想著,一個女孩跑到她身前,是鄒葵雨。她略顯局促地說:“晚梔,早上我著急走,忘了叫你起床,真對不起! “沒什么!崩淅湔f完,沈晚梔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多么不友好,本想再說些什么緩和氣氛,鄒葵雨卻已經(jīng)離開了。 人群逐漸散去,大大的操場上漸漸只剩下了沈晚梔單薄的身影。和好朋友走到操場外圍的江川,回頭看了看挺立在陽光下的纖瘦女孩,她像無邊草原上一株飄搖的野花,顯得那么脆弱、那么孤單。猶豫了一下,江川轉(zhuǎn)身大步跑了回去。 他俯身向前,笑容滿面地說:“真是太巧啦!我們居然被分到了同一個班。” 沈晚梔微微后退一步,皺起了眉頭。之前還祈禱不要再碰見他,沒想到竟和他成了同班同學(xué)。 “不吃早飯上午的訓(xùn)練肯定撐不住的,墊墊吧!彼麖难澏道锾统鰩讐K巧克力,不由分說地塞給她。 “我不要!”沈晚梔使勁推脫著。 江川歪著頭看了她幾秒鐘,突然說:“我覺得你像只刺猬。只要有人靠近,不管好人壞人,都要豎起刺來把人扎跑。”他真摯地望著她,批評道:“你這樣不好哦!” “阿川!磨蹭什么呢?再不走都沒時間吃早飯了!”一個短發(fā)女孩站在不遠處,雙手叉腰喊道。 “來啦!”把巧克力強行塞進沈晚梔口袋,江川笑著轉(zhuǎn)了身。 像刺猬又怎樣!他根本什么都不懂,沈晚梔暗自咕噥。剛想有骨氣地把巧克力扔回給他,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她尷尬地咬了咬嘴唇,還是剝開一塊巧克力塞進了嘴里。哪知道她正低頭咀嚼著,江川又折返了回來。 “我就知道你餓了!” 看著面前得意揚揚的少年,沈晚梔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 “哇!你居然臉紅了!好啦好啦,不逗你啦,我走了,你安心吃巧克力吧!” 望著江川笑得一抖一抖的肩膀,沈晚梔忍不住對著他離開的背影恨恨地揮了揮拳頭。 4 因為沈晚梔他們班的班主任家里有事請假了,他們班的新生班會也比別班推遲了三天。軍訓(xùn)第四天晚上,班會終于得以舉行,例行自我介紹后便是枯燥的選班干時間。 一番動情的演講過后,班長頭銜眾望所歸地落到了楊木易身上。坐在臺下的沈晚梔冷冷地望著講臺上笑得一臉明朗的楊木易,心里驀地一痛。 “你為什么從來不笑?”兩年前一起做值日時,楊木易一臉好奇地問她。 沈晚梔埋頭拖地,冷冷地回答:“我沒覺得有什么事值得笑! 楊木易點點頭,拎著盛滿臟水的水桶走到她身前,一個趔趄滑倒在地,臟水潑了一身。 沈晚梔望著他狼狽滑稽的模樣,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角,楊木易得意地揚揚眉:“你笑了! 就因為楊木易“不顧摔倒也要逗她笑”這件事,讓沈晚梔像個傻瓜一樣,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被全世界遺忘的“荒島生活”,交到了珍貴的朋友。整整一年間,在楊木易的請求下,她傾盡全力地幫他補習英語,她以為這會讓他們的友誼變得更加牢固……可事實呢?去年楊木易開生日派對時邀請了全班同學(xué)。一片歡聲笑語中,有人感嘆楊木易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時,他竟絲毫沒有提起沈晚梔的幫助。 那天晚上,全程坐在角落無人問津的沈晚梔忽然意識到,她唯一的朋友,原來并不是自己的唯一。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對楊木易而言,或許只是一顆提高英語成績的“棋子”。 那天晚上,沈晚梔獨自走回了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回到家脫掉運動鞋時才發(fā)現(xiàn),腳底都是水皰。 自那以后,沈晚梔徹底和楊木易疏遠,她厭惡楊木易的博愛和偽善。 班會結(jié)束后,沈晚梔背著書包去了舞蹈教室。市大劇院的芭蕾舞團選拔賽將在冬天舉行,她六歲開始學(xué)芭蕾,苦練這么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前幾天軍訓(xùn)實在太累了,她一直偷懶,今天一定要加倍補回來。 白熾燈射出亮白色的光,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緩緩流淌,偌大的舞蹈教室里只有一個踮起腳尖輕輕旋轉(zhuǎn)的女孩,她將長發(fā)盤在腦后,露出光潔白皙的臉頰和修長纖細的脖頸,非常普通的黑色舞蹈衣卻被她穿得曼妙優(yōu)雅,四面鏡子反射出她不同的身體角度,她的動作如流水般輕柔,每一個轉(zhuǎn)身、跳躍、伸展、側(cè)頭、下腰都像在譜寫一首動情的詩。 窗外的江川看呆了。剛剛因為心中好奇,他悄悄尾隨沈晚梔來到了舞蹈教室?纱丝倘崆槠鹞璧乃是那個對別人充滿防備的“刺猬少女”嗎?又或者,還是之前那個坐在一堆飲料瓶里埋頭啜泣的無措女孩嗎?真正的沈晚梔究竟是這些面目中的哪一個呢? “瞧他,眼睛都直了!” 突然傳來一聲吵嚷,江川這才發(fā)現(xiàn),幾個從旁經(jīng)過的男生正嬉笑著對他指指點點,他尷尬地摸摸后頸,剛想離開,一抬頭卻對上了沈晚梔燦如星辰的黑眼睛。她下巴輕揚,并沒有停止舞蹈,表情卻冷若冰霜。江川的臉噌地燒了起來。這家伙,與男生對視竟然絲毫不羞怯,是不是女孩子啊!他緊張地撓撓頭,轉(zhuǎn)身逃開了。 沈晚梔收回目光,繼續(xù)專注于腳下的舞步。她的芭蕾舞老師曾告訴她,無論何時何地,舞者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呈現(xiàn)給觀眾而存在的。所以每一次練習都等同于一次登臺演出,要不受任何干擾,傾盡全力。 手機在墻角的矮桌上振動,持續(xù)不斷的蜂鳴聲仿佛證明打電話的人正心焦不已,可沈晚梔絲毫不為所動,直到完美詮釋完所有舞蹈動作,她才走過去,拿起手機。 十二通未接來電,是媽媽打來的。沈晚梔挑挑眉,來到新學(xué)校四天了,這是媽媽第一次打電話給她。她按掉手機音樂,回撥過去。 “晚梔,你在哪兒?沒出什么事吧?”剛響一聲,媽媽就接了起來。 沈晚梔邊用紙巾擦汗,邊說:“跳舞呢! 電話那頭的媽媽舒了一口氣:“快回宿舍吧,我在你們宿舍門口,買了好多好吃的給你哦! 明明很想飛奔過去和媽媽見面,可沈晚梔嘴硬道:“我還差半個小時才能完成今天的任務(wù),你等我吧。” “啊……這樣嗎?”媽媽的語調(diào)里明顯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那好吧,我等你! 沈晚梔掛斷電話,倚著墻壁坐下。練習真的有那么重要嗎?當然沒有。可是她就是想這樣做,從記事起,她每天都是在等待爸媽出現(xiàn)中度過的,她等了那么久。所以,這一次,只讓媽媽等半個小時,并不算過分啊。 5 遠遠地,提著水壺走向宿舍的鄒葵雨就看到了站在宿舍大門外的中年女子。她正不停地拍打著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應(yīng)該是被蚊子叮了。剛剛鄒葵雨走出宿舍時,就聽到她在電話里問“晚梔,你在哪兒”,已經(jīng)過去十幾分鐘了,她怎么還站在這里等呢? 鄒葵雨鼓起勇氣走到那個美麗優(yōu)雅的中年女子身前,禮貌地問:“阿姨,您是在等晚梔吧?我剛剛過去打水的時候聽到您在電話里提起晚梔的名字!彼钢笜巧希拔沂峭項d的室友,您跟我去宿舍等吧,這里很多蚊子的! 沈媽媽報以微笑:“不用了。阿姨等下還得趕回單位去。”想了下,沈媽媽又問:“晚梔和你們相處得好嗎?” 鄒葵雨沒想到沈晚梔的媽媽會這么問,愣怔了幾秒鐘,才僵硬地答道:“挺好的!”但其實,住進同一間宿舍后,沈晚梔只跟她說過兩次話,而且每次都冷冷的,很難親近的感覺。 “晚梔這孩子吧……”沈媽媽頓了一下,才說,“脾氣有點兒怪,希望你們多包容她。我把手機號碼給你,有什么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對了,這些吃的你幫我轉(zhuǎn)交給晚梔好嗎?你們一塊兒吃。我是抽空從單位溜出來的,得趕緊回去了;仡^我再給她打電話,謝謝。 鄒葵雨接下那個大號塑料袋,下意識地問:“那您不見晚梔了?” 話音剛落,沈媽媽已經(jīng)走出去好遠了。低頭打開塑料袋,花花綠綠的零食包裝袋映進眼簾,鄒葵雨悄悄咽了口口水,這些東西別說吃了,她在鄉(xiāng)下見都沒見過。要不是因為姐姐在這座城市打工,她是怎么也不可能有勇氣跑到城里上學(xué)的。這里沒有她的朋友,沒有一望無際的田野,也沒有友好和善的小動物。有的只是疏離和陌生。 真孤單!鄒葵雨吸吸鼻子,正打算回宿舍,突然有道陌生的聲音在背后叫她:“鄒葵雨嗎?” 回過頭,她看到了楊木易。“呃……有……有事嗎?”很少跟男孩子說話的她,忽然臉紅了。 楊木易順手接下她手里的塑料袋,露出燦爛的笑容:“早就聽說你是以作文滿分的成績考入咱們學(xué)校的,特別佩服你。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話,但你總是一軍訓(xùn)完就沒影了,今天可算是逮到你了。你有時間嗎?” 那么優(yōu)秀又受歡迎的班長……居然佩服她嗎?鄒葵雨不好意思地搓搓衣角,小聲接了句:“我寫得也沒有很好,可能是碰巧得了滿分吧!苯又窒氲綏钅疽讍柕牟皇沁@個問題,怕對方不耐煩,她猛然慌張地抬起頭,“我有時間,你有事?” “有時間就好!”楊木易眉飛色舞地說,“我?guī)闳ピ蹅儗W(xué)校圖書館吧!里面特別大,有很多書,你肯定喜歡!闭f著他的嘴角扯起一個更加明朗的笑容。 那個笑容像擁有著控制別人的能力,鄒葵雨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唯恐楊木易會反悔般,小心翼翼地問:“不過,我得先把水壺和零食送上去,你能等我一會兒嗎?” “當然!”楊木易拍拍胸脯,一臉真誠和悅。 絢爛的夕陽將他整個人鍍上了金邊。鄒葵雨差點兒就看癡了;艁y地轉(zhuǎn)回身,她腳步飛快地上樓,心臟狂跳,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心底也悄悄展開了幻想—— 那樣奪目好看的少年,會成為她在這所新學(xué)校里的第一個朋友嗎? 6 從舞蹈教室出來時,已經(jīng)晚上八點半了。沈晚梔深吸一口夜晚的涼氣,心底的怒火卻仍舊未能得到平息。 只是半個小時而已,媽媽都沒有等她。媽媽在電話里不斷重復(fù)的那些“抱歉”“對不起”“你理解一下”之類的說辭,她真的聽得很厭煩。 但不得不承認,沈晚梔不只是生媽媽的氣,她也氣自己,因為一時倔強而錯過了和媽媽的見面,她深感后悔,又滿懷惱怒。 沈晚梔氣沖沖地走到操場看臺最上方的石級上,重重坐下,想找個人傾訴心中的苦悶,掏出手機,心中的怒氣卻瞬間被苦澀取代。 她沒有可以傾訴煩惱的朋友。換句話說,她根本不懂得如何與人交往。 對于沈晚梔來說,維護和別人的關(guān)系就像陷入惡性循環(huán)的旋渦:她明明非?释魂P(guān)注、被重視,卻總是因為害怕失望而對所有人望而卻步。 那些難聽的話,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不屑一顧的表情,其實她也不想展露出來的?墒, 父母太忙,從小到大,她可以依賴的人只有自己。她與別人不同,她必須加強戒備,保護好自己,以防受傷時被別人看穿:原來她是個沒人在乎的可憐蟲。 伸手使勁揉了揉鼻子,沈晚梔仰起頭,逼退眼眶里的眼淚。 “喂!”跑道上站著的男生沖她揮手,“沈晚梔,要不要下來和我一起跑步?” 側(cè)頭看了一會兒,沈晚梔才辨別出叫自己的人是江川。怎么到哪兒都能遇見他?他又不是住校生,這么晚了還不回家。沈晚梔搖搖手:“不了,我不喜歡跑步!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需不需要的問題!闭f著,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上來,“我看你在這唉聲嘆氣好半天了,我跟你說,心情不好的時候最適合跑步了。能讓所有的憂愁煩惱都隨風消散!” 看著停在階梯中間,雙手攤開,仰頭做陶醉狀的少年,沈晚梔忍不住輕輕扯起了嘴角。繼而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出兩年前與此相似的情景,笑容當即從臉上消失,她抬起頭,非常不友好地質(zhì)問江川:“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江川愣了一下,才反問道:“你說什么?” “沒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吧?”沈晚梔冷冷地望著他,“我是個一無是處的人,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說完她起身,越過江川快步走下樓梯。 太險了,她差點又像上次一樣淪陷。一直走到操場外圍,沈晚梔才緩下步子,回頭望向夜幕中愣站在原地的少年,心里突然涌現(xiàn)出一絲失落。 他應(yīng)該再也不會理自己了吧? 為什么一想到之后會和江川形同陌路,她竟覺得有些難過呢? 7 軍訓(xùn)的最后一天,一直嚴厲至極的教官突然爽朗地說:“不折磨你們了,今天上午,咱們做游戲吧!” 楊木易舉手提議:“教官,做游戲沒什么意義,不如我們每個人講一個有意思或是一段很令人感動的經(jīng)歷吧,也加深下對彼此的了解! 教官表示贊同,大家都踴躍參加,可輪到沈晚梔時,她言簡意賅地說:“我沒有可以說的! 大家面面相覷,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就在這時,江川突然站了起來,朗聲道:“我來說我來說!” “喲!英雄救美啊!”一片哄笑聲中,沈晚梔愣住了。她沒想到,經(jīng)過那晚在操場上發(fā)生的不快之后,江川居然還愿意維護她。 江川看了沈晚梔一眼,用他慣有的輕松語調(diào)緩緩講述道:“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已經(jīng)四十歲了,屬于老來得子,我被寵得無法無天,小時候常常跟著一幫不良少年做壞事。有天,因為我?guī)е菐筒涣忌倌耆ダ账魑覀儼嘁粋小朋友,被他媽媽抓了個現(xiàn)行,然后班主任就把我老爸叫到了學(xué)校,他在辦公室里,彎腰賠笑地跟那個小朋友的媽媽道了好半天歉,最后還給了那個小朋友一百塊的精神損失費,他媽媽才終于罷休。領(lǐng)著我回家的路上,老爸并沒有訓(xùn)斥我,只是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就是那句話,讓我徹底改變了自己,再沒有做過壞事! 江川停頓了一下,聲音突然沙啞起來:“老爸對我說:‘江川,我已經(jīng)五十歲了,假設(shè)我能活到八十歲,也就剩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時間,夠不夠你長大、變成不再讓老爸擔心的男子漢?’”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陷入了悲傷的沉默,江川伸出手抓抓后腦勺,恢復(fù)了原本的笑容:“我講完了。” 沈晚梔靜靜凝望著江川的笑臉,開始懂得為什么明明自己態(tài)度冷漠,他卻仍舊一再對她出手相助。因為,性格明朗的江川還擁有著一顆溫暖柔軟的心。 或許是受了江川這個故事的觸動,沈晚梔第一次開始正面面對父母的年齡。倘若也是以八十歲為限的話,她的爸媽還能陪伴她四十年。四十年說起來好像很長,但時間轉(zhuǎn)瞬即逝,過去的每一天都無法追回。想想自己一直以來對爸媽的怨懟和冷漠,她突然有些后悔。原本打算周末獨自在宿舍度過的想法頓時動搖了。 吃過午飯,沈晚梔掏出手機給媽媽發(fā)了條短信:軍訓(xùn)結(jié)束后我就回家。幾分鐘后,媽媽回了短信:好的,媽媽在家做好飯等你。 因為這條短信,沈晚梔的心情好了很多。回到宿舍后,看到鄒葵雨又在就著那瓶快要見底的辣椒醬啃饅頭,沈晚梔心軟了。就算她從鄉(xiāng)下來,家境不富裕,也不至于連菜都吃不起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光吃這些怎么受得了? 沈晚梔從櫥柜里掏出之前媽媽帶給她的點心零食,很不自然地丟到了鄒葵雨桌上:“我晚上就回家住了,這些東西吃不完……吃不完就壞了!”沈晚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覺得很難為情,“反正給你,你就收下吧!”說完她尷尬地爬上床去。 鄒葵雨望著那一大包東西,怔了片刻,才起身,小聲對著躺在床上的沈晚梔說了句:“謝謝!” 臉頰沖墻的沈晚梔雖然沒有接話,心里卻涌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情緒。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幫助過別人之后的成就感。而這份成就感,讓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得更好了。 下午五點半,為期一周的軍訓(xùn)終于結(jié)束了,教官宣布解散的那一刻,班里的所有同學(xué)都跳起來,將手中的迷彩帽拋向空中,大聲喊叫著:“解放啦!” 蔚藍的天空被大家的迷彩帽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綠,沈晚梔抬起頭,微微笑了起來。而站在她不遠處的江川,望著女孩溫煦的笑容出了神。 8 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沈晚梔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畢竟是第一次離家這么久,爸媽就算工作再忙,應(yīng)該也是很掛念她的吧?她突然對回家之后的情景展開了幻想—— 飯桌上一定有她愛吃的糖醋魚,媽媽一定提前幫她收拾好之前弄得亂七八糟的臥室,爸爸或許會嘲笑她被曬成了小黑炭,而后再心疼地說:晚梔好像瘦了……想著想著,沈晚梔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 14路公交車經(jīng)過身旁時,江川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然后就看到了沈晚梔眉眼彎彎的笑臉。初秋的黃昏,落日和晚霞粲紅一片,整個世界被暈在柔光里,女孩的五官像畫家筆下最精妙的勾勒,唯美動人。 江川忍不住咧開了嘴角,這個對別人充滿戒備,卻又時不時散發(fā)出憂傷孤獨氣息的神秘女孩,總是能輕易抓住他的目光。雖然自己一再地被她拒絕、冷待,但他對她依舊生不出半分討厭。他將車子騎得飛快,趕到她所坐的靠窗座位前,回頭大叫了一聲:“沈晚梔真美!” 女孩的臉上先是有些驚訝,而后顯出尷尬,最終微微泛起紅暈。江川得意揚揚地轉(zhuǎn)回頭,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滿意地騎車離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是喜歡接近她、捉弄她,看她窘迫害羞時尤其開心。 沈晚梔滿懷期待地走到家門口,按了十幾遍門鈴后,不得不再次接受了現(xiàn)實:爸媽不在家。所有美好的幻想一瞬間破滅。她冷下臉,掏出鑰匙打開門,房間里干凈整潔,這足以說明爸媽今天根本就沒有回來過。那為什么要發(fā)那條“媽媽在家做好飯等你”的短信?為什么總是給她一個大大的希望,再親手摧毀? 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張寫滿字的便箋,沈晚梔看都沒看就撕碎扔進了垃圾桶。從小到大,這樣的把戲爸媽不知道玩了多少遍。道歉和愧悔她都聽膩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逐漸暗了下去,房間里一片漆黑,沈晚梔坐在沙發(fā)上,聆聽著胸腔里起伏的悲鳴,覺得無比煎熬。她抓起帶回來的雙肩包,大步走出客廳,摔門而去。 起風了,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星星和月亮都躲到了烏云背后。不一會兒,雨滴密集地砸落了下來。行人匆忙地逃離,轉(zhuǎn)眼間,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一個形單影只的女孩。 沈晚梔頓住腳步,在突然降落的大雨里,在嘈雜的雨聲中,輕聲哭泣。 太可惡了!為什么偏偏是她擁有這樣的父母? 太可惡了!她為什么要試圖相信他們? 一輛汽車朝著她疾駛而來,刺眼的車燈包裹住她,沈晚梔沒動,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不是真的要躺在手術(shù)室里才能贏得爸媽的重視和在乎? 突然間,一個人影如閃電般沖過來將她拽到了街邊。 “你在干什么?”江川暴跳如雷,要不是他騎車去藥廠給爸爸送傘剛好經(jīng)過這里,他都不敢想象會發(fā)生什么事。他使勁搖晃著沈晚梔,聲音里滿是怒氣,“車來了都不躲,你是不是瘋了!” 沈晚梔推開江川,嘴硬道:“你走開!我不用你管!” 江川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在雨滴騰跳的馬路上,他聲音堅定地說:“沈晚梔,你聽好。從今以后,你高興我陪你高興,你難過我陪你難過。你的事,我管定了!” 一想起剛才車燈打亮的傾盆大雨里,她纖瘦單薄的身影,他就沒來由地后怕。她的倔強、冷漠、脆弱和無助,他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緣由。但,從現(xiàn)在起,他會保護她。 沈晚梔仰頭望著江川被雨水澆濕的臉龐,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緊緊閉合的心門被這場大雨沖開了,此時此刻,她不想再故作冷漠堅強,不想再因為害怕失望而拒絕別人的靠近,她只想好好哭一場。 誰都不要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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