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降生,她竟然成為了曹沖他親娘?!當今圣上挾她進宮,要封為皇后。難道瞎眼阿婆的話真的靈驗了?一代梟雄、絕世神醫(yī),前世的羈絆,糾葛今生。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一切都如同歷史的畫卷。原來,歷史不曾改變,她是否能掙脫命運的束縛呢?現(xiàn)代叛逆孤女穿越千年攪亂三國群雄野心和曹操談戀愛和劉備斗心眼兒和周瑜傳緋聞和諸葛亮玩曖昧烽煙亂世,紅顏傾城妙手空空偷取誰人心? 第6回 官渡之戰(zhàn) 思念,是你的腦海中有思念之人的輪廓;思念,是你可以回憶與她經(jīng)歷過的一切?墒,當那個男子以生命在愛護的女子悄然離去之后,他卻連思念的權(quán)力都被剝奪。最后只剩空無…… 一 神仙下凡誰可曾見過? 神仙下凡喝酒誰又能碰到? 神仙下凡到我春風得意樓喝酒,誰又能料想? 現(xiàn)在那位“天人”正坐靠窗戶的位子上,如同神話故事里那發(fā)光的仙人。一圈一圈的光環(huán),在他身邊蕩開,看得人頭暈?zāi)垦!?br/> 純白如雪的衣袍,寬大的衣袖上卻繡了繁雜的花紋,似花非花,帶著些難以言喻的妖嬈,長長的烏絲隨意用一方錦帕束起,此時,他正低著頭,看不清他的模樣,行動舉止卻優(yōu)雅得令人咋舌。 此時人群大都圍觀看著以李公子為中心的鬧劇,唯他一人,穩(wěn)穩(wěn)坐在窗邊,尤其突兀。 我愈發(fā)好奇這個人,歪頭直直地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正發(fā)著呆,一旁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腳下一個不穩(wěn),我瞪大眼睛,斜斜地摔了出去。 “姐姐!”耳邊只聽見昭兒的大叫。 手腕被狠狠扯住,我直直地倒向昭兒。 沒有摔在冰涼的地上,只聽見悶哼一聲,我一下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倒在了昭兒身上,估計昭兒全身受災(zāi)面積達百分之九十八。 “姐姐,傷到?jīng)]有?”眼前盡是昭兒焦急的模樣,白皙的額前滲滿了汗珠,他一手緊緊抓著我的手腕,掌心一片濡濕。 我回過神,下意識地搖頭,一手撫了撫腹部,包子還在,抬袖拭去昭兒額前的冷汗,我微微皺眉,“撞痛哪里了?” 昭兒搖頭,面色有些發(fā)白,“我沒事! “你干什么!你沒有看見她懷著孩子嗎!”胭脂咬牙尖叫,狠狠瞪向李公子。 原是他推的我。 “哼,隨便唬我兩句,便以為可以萬事大吉?這叫教訓(xùn)!”李公子笑得一臉囂張。 驀然,一只大手伸到我面前,修長的手指,指節(jié)勻稱,干凈清爽。 我愣了愣,抬頭,看入一雙黑瞳,是他?呃……那個坐在窗邊的天人? “好久不見。”他微笑,黑瞳里也滲了笑意,仿佛能攝人魂魄一般。 好久不見?我們見過?沒道理啊……這么驚艷的男人,怎么會忘掉…… “我們可以聊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往事!币娢也粍樱^續(xù)笑道。 呃?這話有點耳熟了。 “才幾日不見,便不記得公瑾了?”他微微斂了笑,似是帶了三分幽怨。 噴…… 公……公瑾!周瑜!糗大了。 有沒有那么神奇?說了周瑜,他便現(xiàn)身了?我的念力有這么強? 正疑惑著,感慨著,扼腕著,忽然見那自稱“公瑾”的天人沖我眨了眨左眼。 一股酥酥麻麻的電流瞬間流向全身……傳說中的拋媚眼?小女子無福消受哇…… 還好我天資聰慧,一看見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李公子,便立刻明白了眼前這位天人般的公瑾大人的意圖。 抬手,將手放入他的掌心,順便捏了捏,以示我明白他是冒牌貨,再次表示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感激之情。 一臉的哀戚,我張口便道:“公瑾,你為何才來,人家一個弱女子……差點被人欺侮了……” 公瑾大人立刻扶著我,萬分關(guān)切地看著我,“孩子沒事吧! 我搖頭,泫然欲泣。 兩人一搭一唱間,那李公子已經(jīng)開始頻頻擦汗。 “為害鄉(xiāng)里,欺壓良民,你可知罪?”語氣帶了三分森冷,公瑾大人轉(zhuǎn)身,看向那瑟瑟發(fā)抖的李公子。 “還有調(diào)戲良家婦女,加蓄意殺人!蔽已a充。 “你胡說!”李公子立刻大叫起來,面如土色,惴惴不安地看向公瑾大人。 “其一,我們春風得意樓是酒樓,你卻調(diào)戲我的員工,咳咳……調(diào)戲我的伙計,此乃調(diào)戲良家婦女;其二,我腹中尚有胎兒,你卻蓄意加害,若非有我弟弟在,此時說不定早已一尸兩命,難道不是蓄意殺人?”我微微揚眉,冷聲道。 “你……你說你是周將軍,誰知道你是不是冒牌貨!”李公子汗如雨下,指著公瑾大人大叫。 我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被看出是冒牌貨了! “好大的狗膽吶!惫笕宋⑽P唇,“要本將軍如何證明給你看?” 淺笑盈盈,如輕風般拂過。 李公子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一陣輕嘯,冷鋒出鞘。眼前只見寒光一閃,公瑾大人已收劍回鞘,恢復(fù)了優(yōu)雅的模樣。 李公子噤若寒蟬,雙腿直打顫,竟是尿濕了褲子。 半晌,他頭上的發(fā)冠斷開,亂蓬蓬的頭發(fā)散了一臉。 慘叫一聲,李公子披頭散發(fā)地狂奔出酒樓。 酒樓里半晌無聲。 我好不容易合上嘴,呆呆地回頭看向一臉淺笑的公瑾大人,那么無辜,仿佛剛剛那令人膽寒的一劍不是他揮出的一般。 “怎么了?”他笑。 我晃了晃腦袋,還是沒有回過神。 “你……公瑾……周瑜……我……那個……”咧了咧嘴,我開始努力解釋剛剛隨便借用他大名之事,順便解釋剛剛捏他小手一事…… “哈哈哈……哈哈哈……”一旁,忽然有人大笑起來。 我不悅地側(cè)頭,再度看向窗邊,一個稍稍有些邋遢的男子正笑得捶胸頓足,他似乎一直坐在窗邊,只是剛剛因為公瑾大人太耀眼,以至于無人注意他的存在,但此時,這個笑得直抽筋的男人存在感實在太強烈了,強烈得我想捏死他。 “子敬,你笑得好開心!惫笕碎_了尊口,笑得一臉的和煦。 那男子立刻自覺地閉了嘴,站起身來,走到公瑾大人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只是眼中依然是掩飾不了的笑意,“你好,不知這位夫人與公瑾有何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往事?” 額前劃下三根黑線,我開始嘀咕,哪壺不開提哪壺…… 優(yōu)雅地晃了晃袖子,公瑾大人介紹,“他叫子敬,魯肅是也,雖然邋遢了一點,也算個名士,文武全才! “真是記仇!濒斆C摸了摸鼻子,嘀咕道。 “嗯?”公瑾大人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拖長了鼻音,又微笑著補了一句:“子敬最怕老鼠! “。 濒斆C大叫。 我笑瞇瞇地點頭,摸了摸下巴。 “那么……來談?wù),我們有哪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往事?”公瑾大人?fù)而微笑道。 我立刻抽了。 “咳咳……那個……讓大家受了驚嚇,今日我請客,大家放開肚皮吃!”我干咳兩聲,急于顧左右而言其他,轉(zhuǎn)身揚手對著一眾看熱鬧的食客道,豪爽萬分。 胭脂立刻會意,轉(zhuǎn)身嬌聲笑著招呼道:“大家想吃什么隨意啊。” 大堂里剎那間又熱鬧了起來。 魯肅大樂,“如此大方?” 我慢悠悠地回頭,咧嘴笑道:“我們春風得意樓有一道招牌菜,不知大人可有興趣一嘗?” “哦?說來聽聽?”魯肅一臉的好奇。 “此菜名為‘三唧菜’”,我笑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好怪異的菜名……”魯肅疑惑道:“何解?” 我嘿嘿一笑,抱著雙臂,十分盡責地解惑,“此菜的主料是剛剛出生的小老鼠,最好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嫩嫩的,滑滑的,粉粉的……” 魯肅瞪大眼睛,后退一步,一手撐住了桌沿。 “然后配以上好的醬料……”我瞇起眼睛,一臉的垂涎欲滴狀。 魯肅已是面有菜色,搖搖欲墜。 “哦?那為何叫‘三唧菜’?”公瑾大人欣然開口,一臉微笑地看著我,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見公瑾大人終于不再期待與我探討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往事”,我吞了吞口水,忙咧著嘴笑,帶了三分的討好,十分詳盡地解釋,“那剛剛出生的小老鼠啊,活生生的……用筷子一夾,便‘唧’地叫一聲,往醬料里一拌,再‘唧’地叫一聲,最后……牙齒一咬,‘唧’!正所謂‘三唧菜’也!”我說得不亦樂乎。 “嘔……”魯肅終于撐不住,一個箭步奔了出去。 我笑瞇瞇地看著魯肅奪門而逃,卻見昭兒正從門外走進來,不由得微微有些疑惑,他什么時候出去的? “姐姐”,見我看他,昭兒笑了起來,“姐姐請客的話,春風得意樓今日便沒有進賬了! 我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笑,“自有冤大頭! “哦?” “嘿嘿……”我賊賊地笑,晃了晃手里剛剛從李公子懷里順手摸來的錢袋,“今日我請客,李公子付賬!” 話音剛落,我忽然愣了愣,對上一雙笑瞇瞇的美眸,原來那個疑問詞“哦”不是出自昭兒之口,是公瑾大人在問吶! 呃……他是官吧,自古官賊不兩立…… 我果然是得意忘形了。 “哎呀!”我冷不丁大叫。 “怎么了?”昭兒第一時間沖到我面前。 樓里的姑娘們也都側(cè)目看了過來,眼里帶著憂心。 “踢……包子踢我……痛痛痛……”我皺著眉,一手半撐著腰,很沒骨氣地拿包子當擋箭牌。 “別怕,別怕!闭褍赫f著,忙扶我回房。 “好好招呼周大人和魯大人!點的菜都記我賬上……”被昭兒扶著,我忙欲溜回房中。 “周大人?”公瑾大人微微凝眉,聲音清清淡淡的。 我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冷汗開始涔涔而下。 “好生疏啊,明明剛剛還叫公瑾來著!惫笕擞挠牡亻_口。 我傻眼,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公公公……公瑾……”居然結(jié)巴,太丟臉。 “一個公字就好。”公瑾大人笑瞇瞇道。 “啊……痛痛痛……”對面這位大人讓我心理壓力太重,快窒息了,我大叫著,忙由著昭兒扶我回房,腳底抹油地溜了。 縮在房中半天不敢出門,直至晚膳時分,我才下了樓。 “聽說沒有,李公子死了!闭灾,巧蘭忽然神秘兮兮地說道。 “是啊,是啊,聽說是馬出了問題,忽然發(fā)了瘋,便將李公子甩下馬,當場就摔死了……” “哼,報應(yīng)! “就是,就是……” 昭兒低頭認真地替我布菜,仿佛充耳不聞,是一貫的沉默。 我正喝著湯,忽然有些愣住,李公子死了?想起白天那個囂張至極的家伙,我微微皺眉,難道是周瑜下的手?沒可能啊,李公子也沒有得罪他,而且當時便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了,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用過晚膳,有些乏了,我便繼續(xù)回房休息。 正脫衣,忽然有人敲門。 胭脂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碗湯,是養(yǎng)胎的藥。 我伸手接過,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那藥難喝至極,若不是希望生下一個壯壯實實的小包子,我才不會委屈自己喝這么難喝的東西。 “李公子的死……”胭脂微微有些猶豫地開口。 “怎么?”我抬眼看她,端著湯碗的手微微一緊。 “裴夫人,李公子將你推倒的時候,小公子的眼神很可怕。”胭脂微微鎖眉,“仿佛……想殺人一般! 我心里“咯噔”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昭兒那么乖巧,連只螞蟻都不忍踩死,你看錯了! 胭脂站起身,點點頭,“嗯,是我失言了! 看著胭脂走出門去,我緩緩收斂了笑意,忽然想起昭兒進門時唇邊的那一抹笑,明明是在笑,卻有些令人分辨不清的感覺。 捧了枕頭,我緩緩起身,一路慢悠悠地踱到昭兒房門口,輕輕叩門。 “誰?”昭兒的聲音,帶了意想不到的清冷。 “我!蔽冶Я吮д眍^,開口。 “姐姐?”那聲音立刻變得柔軟起來,匆匆來開門。 隨昭兒進了房間,我把枕頭放在床上,便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靥缮狭巳ァ?br/> “姐姐?”昭兒一臉的訝異。 “昭兒,我們多久沒有一起睡了!蔽矣行├,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道。 昭兒卻是立刻紅了臉。 往后退了退,我拍拍身旁的空位。 昭兒磨磨蹭蹭地躺下,臉紅得可以煮雞蛋,我笑了起來,帶著這樣的窘迫,他才像個孩子。 “李公子死了!卑肷危业_口。 “嗯!闭褍簯(yīng)了一聲。 “昭兒,是你嗎?” 遲疑半晌,昭兒點頭。 我知道他定是不會騙我,“為什么?” 昭兒咬唇,不語。 “以后,別這樣了!蔽逸p嘆。 “嗯。”昭兒點頭。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低喃:“睡吧……” 一夜平安。 暗無止境的黑,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有人在痛苦地呻吟。是誰?那聲音如此的熟悉。 驟然間,一道白光閃過,白光所射之處,在那黑暗的盡頭,有一個男子坐在一處低矮的石墩上,他一襲明紫,雙手緊緊地揪著頭發(fā),渾身都在顫抖,仿佛在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楚。 “阿瞞?”站在那黑暗之外,我試著輕喚,是他嗎? 聽到我的聲音,他緩緩抬頭,看向我,慘白的雙唇在輕輕顫動,卻仿佛離了水的魚一般,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只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唇。 他在說,“救我……” “救我……救救我……” 那樣蒼白的神色,那樣的無助,我感覺心仿佛被揪成了一團,我沖上前,卻怎么都走不進那一片黑暗,怎么走,我都在那黑暗之外。 我救不了他……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姐姐!姐姐!醒醒……醒醒,姐姐……你在做噩夢,那只是夢……快醒醒……醒過來就沒事了……姐姐……” 有人緊緊抓住我的手,有一個人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話。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里滿是擔心。 “昭兒?”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身子卻還在止不住地輕顫。 “姐姐被夢魘住了!闭褍禾鹦渥邮昧耸梦翌~前的汗,道。 我點頭接過昭兒遞來的水杯,喝了些水潤潤嗓子,心口卻還是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 一手輕輕撫向腹部,我微微凝眉。 包子,莫非是你老爸他…… 隨即我狠狠搖頭,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甩開他,怎么又自尋煩惱。 可是,他不是在找我么?為何如今我在丹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他都沒有反應(yīng)? “姐姐,你怎么了?” 看到昭兒擔心的模樣,我笑了起來,抬手捶了自己的一拳,笨蛋,這里是丹陽,是別人的地盤,曹操再囂張,也不可能直接跑到別人家的地盤來鬧事,當初我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有恃無恐的嘛! “沒事,噩夢而已。”我伸了個懶腰,不再自尋煩惱。 起身打開房門,大堂里已經(jīng)開始熱鬧起來了。 梳洗過,我慢悠悠地捧著小桃準備的甜粥坐在后堂,一口一口地細嚼慢咽,當個快樂的預(yù)備媽媽。 大堂里很熱鬧,生意越來越好,其間也不乏女客。 看著紫燕、胭脂她們笑容滿面地在大堂里穿梭,招呼客人,我的心情忽然也變得舒暢起來,剛剛的噩夢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喂,聽說沒,北邊打起來了!苯缘囊蛔揽腿它c了酒,喝得興致勃勃,酒過三巡,一個個面紅耳赤,開始絮絮叨叨。 “是啊,曹操解了白馬之圍,遷徙了白馬的百姓沿著黃河往西撤退呢……” “唉,不過這回曹丞相可算是倒了大霉。”有人搖頭嘆氣。 遞到唇邊的湯勺微微頓住,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不提了,不提了,喝酒!” “喝酒……” 外面的談?wù)搮s是沒了下文,又繼續(xù)喝酒吃菜。 我暗咒一句,將勺子扔回粥碗里,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胭脂,這桌的酒記我賬上,再來兩壺好酒!”我笑瞇瞇地揚聲說著,便拖了一張凳子在他們桌邊坐了下來。 “這位是?”他們疑惑地看向我。 “我是這里的掌柜! “哦哦!彼麄冞B連點頭,“可是這酒菜錢……” “呵呵,各位不必介意,我們春風得意樓不是黑店,只是剛剛聽諸位講得有趣,想聽諸位接著講講!蔽倚Φ馈 “這……”他們面面相覷,有些猶疑。 “哈哈,沒有別的意思,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日里足不出戶的,就想讓肚子里的孩子長長見識!蔽颐Υ蚬。 他們這才一臉了然地點頭。 巧蘭正好端了酒來,他們立刻又熱鬧開了。 “剛剛你們說的那個曹丞相……”我順手給他們倒了酒,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他怎么了?” “哦,曹丞相啊……”喝了一口酒,其中一人道,“你不知道,本來形勢一片大好,關(guān)羽降了曹操,還殺了袁紹的幾員大將,誰知道……” 見他咂嘴,我忙又替他將空杯滿上,“嗯?然后怎么了?” “唉,話說那曹丞相待關(guān)羽真不錯,封了個漢壽亭侯,還鑄了印送他……” “嗯,然后怎么了?”我耐著性子又問。 “誰知道那關(guān)羽知道了舊主劉備的消息,竟然掛印封金,帶了劉備的二位夫人速速離了曹操,投奔舊主去了!”那人搖頭嘆息,仿佛在替關(guān)羽心疼那高官厚祿。 看來關(guān)羽是知道劉備還活著的消息了。 “那曹丞相呢?”我又抬手替他們叫了幾個菜。 “唉,曹丞相解了白馬之圍后,遷徙白馬的百姓沿著黃河往西撤退,袁紹大將軍率軍渡河追擊,聽說形勢不妙啊……” 握著酒壺的手微微緊了緊,我笑了起來,“這只是傳言吧,曹丞相兵多將廣……” “你知道什么!”旁邊有人不滿地覷了我一眼,“告訴你吧,我兄長便在袁紹大將軍營里,聽說曹操只剩不到六百騎兵了……人家袁紹大將軍騎兵六千都不止啊……這還不算步兵呢!” “看來這回曹丞相算是氣數(shù)將盡了……” “是啊,是啊……” “來人,算賬!”聽他們附和著,我忽然說不出的煩悶,遂站起身,淡淡地道。 “是!”見我臉色不佳,胭脂忙親自拿了菜單來。 “。磕悴皇钦f請客的?”一桌子人都一臉呆滯地看著我。 我拍拍手,斜斜地看他們,“我只說請你們喝酒,又沒說請你們吃菜”,低頭看了看滿桌子的杯盤狼藉,轉(zhuǎn)身對胭脂道:“零頭就算了,算個整的給他們! “臭婆娘!敢耍老子!”有人拍桌子站起身,惡狠狠地斥道。 “想在這里鬧事,打聽清楚了再來!蔽肄哿宿坌渥,懶得看他們。 “老子今天就鬧上了!”一個滿面橫肉的家伙掀了桌子。 “來啊!就怕你不鬧!”我扯了嗓子大叫,那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姐姐!”正在樓上整理賬本的昭兒沖了下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聽到昭兒的聲音,我這才回過神來,一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今天這是怎么了?實在反常。 “算了,隨他們?nèi)グ!蔽姨Я颂,不想再理會他們,“你們走吧!?br/> “你讓老子走,老子就走嗎!” “喲?還來了脾氣了?出去打聽打聽我們春風得意樓是不是你鬧得起的!”胭脂嬌聲開口,聲音卻是尖銳冷厲。 旁邊有人低聲附耳上前說了句什么,那人怔了怔,瞧了瞧我的肚子,竟乖乖拿出錢袋遞給了我。 “大人不計小人過,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闭f著,竟悻悻地走了出去。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聽說……她和周瑜周將軍是舊識……” “是啊,是啊,上回那個李公子可是死得不明不白呢! “說不定肚子里那個……” 聽著他們竊竊私語,我嘴角抽搐著,哭笑不得。 顧不得理會那些風言風語,我提了裙擺,轉(zhuǎn)身回房。 “姐姐!”昭兒見我神色不對,忙追了上來,“姐姐,發(fā)生什么事了?” “有點累,我回房去睡一覺便好,午膳別叫我了!蔽遗牧伺乃哪X袋,笑道。 回房關(guān)好門,拉上門柵,我翻出壓在枕頭下面的《三國志》,急急地翻閱。 “三國志卷一,魏書一,武帝紀第一……”指尖沿著鉛字緩緩下滑,一行行讀過,艱澀難懂的文言文,“有了,這里……”指尖頓住,細細地看下去,“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遂解白馬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于是渡河追公軍,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百六百騎!许暎瑥(fù)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shù)! 剛剛那些酒徒說的都是真的!曹操真的被困在南阪了! 穩(wěn)了穩(wěn)心神,繼續(xù)看下去,“……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瓡r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再戰(zhàn),悉擒,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 還軍官渡?安然無事了?什么嘛……害我白白地擔心。 思及此,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合上書,重新壓回枕頭底下。抬手撫上鼓鼓的腹部,“包子,你老爸還真是奸詐啊……最后果然還是打贏了那袁紹! 知道了歷史的軌跡,放下了懸著的心,我仰頭倒在床上,捧著肚子發(fā)呆。半晌,抬起左手,望著那離心扣發(fā)怔。 “或許,他只是怕了,怕你如若若一樣,莫名地消失……你會回到你的來處,那個來處,卻是他無法觸及的,縱使他權(quán)傾天下,縱使他身登九五,他也依然無能為力……從此,永遠無法相見,連死……都不能……” 一手輕輕轉(zhuǎn)動著離心扣,看它煥發(fā)著目眩而又神秘的色彩,耳邊響起郭嘉微微帶著凄楚的聲音。 抿起唇,我將左手放下,擱在高高隆起的腹上。 曹操,我只是要你知道,即使將我強行留在這個時空,我也一樣能夠令你找不到。 再者,春風得意樓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我?guī)淼牟俗V,配上樓里姑娘們絕妙的手藝,簡直是天作之合啊!越想越得意,我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標準的小人得志。 “姐姐,姐姐……”昭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有些笨重地起身,開門,看到昭兒站在門口,手里端著飯菜。 “姐姐,吃點東西吧。” 我吞了吞口水,笑瞇瞇地點頭,放下心,肚子果然餓了。 正吃著,樓下忽然鬧哄哄的一片。 “又怎么了?”我疑惑地抬頭。 “沒事,門口有幾個乞丐,昭兒已經(jīng)讓胭脂準備了一些飯菜給他們!闭褍簜(cè)頭夾了一塊粉蒸肉給我,笑答道。 我點點頭,繼續(xù)和食物奮斗。 “周大人,我們裴夫人身體不適……”樓梯口忽然傳來胭脂的聲音。 “哦?那公瑾更得探望探望了……”某人優(yōu)雅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 “噗!”嘴里的飯菜一下子噴了出來,嗆得我直咳嗽。 “姐姐!”昭兒忙上前替我捶背。 “我們裴夫人真的不宜見客……”胭脂的聲音再度響起。 “公瑾非客也。”那優(yōu)雅的聲音啊……令人噴血。 “可是裴夫人她真的……”胭脂猶不死心地繼續(xù)說道。 “公瑾有事與夫人商談! 我再度哽住,把“裴夫人”簡稱為“夫人”,會帶來很多歧義…… “不知周大人有何事?胭脂可代為轉(zhuǎn)告!彪僦值。 “不足為外人道也!蹦橙藢Υ鹑缌。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首先看到的便是胭脂一臉的抱歉,“裴夫人……” 我簡直要老淚縱橫了,胭脂……你真的盡力了,我明白的。 “夫人身體無恙?”公瑾大人一襲繡花白袍,笑盈盈地走進門來。 聞得此言,剛剛緩過氣兒的我立刻又噎得臉紅脖子粗。 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背,“見到公瑾竟是如此的激動么……” 我搖頭,再搖頭,繼續(xù)搖頭。 “是裴夫人……”再度緩過氣兒來,我咬著牙一字一頓。 “三個字多累得慌!惫笕宋⑿。 “裴兒,笑笑,隨你挑!蔽业伤,將名字拆開,就不告訴他全名,免得再被笑話。 “好,笑笑!彼⑽⑿,“能否與公瑾單獨談?wù)劊俊?br/> “。俊蔽以俣冗t鈍,加起來也才見第二面而已,談什么? “不足為外人道也呢。” 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 眉頭微微挑了挑,我轉(zhuǎn)身道:“昭兒,胭脂,你們先去忙,我和周大人……” “咳哼……” “呃……我和公瑾聊一下!蔽也铧c咬了舌頭,說道。 昭兒點頭,轉(zhuǎn)身帶上房門離開。 公瑾大人這才一臉滿意地點頭坐下。 “曹操被困在南阪下了!狈坷镏皇N覀兌,他冷不丁開口。 “什么?”我愣了愣,懷疑自己幻聽。 “曹操被袁紹困在南阪下了!惫笕酥貜(fù),語不驚人死不休。 “曹操是誰?”我決定裝傻。 “我收到消息,曹操重傷垂危,命不久矣。”公瑾大人淡淡開口,并不理會我的裝傻。 他知道我是誰?那么一開始……他便是有目的地接近我? 難怪那么巧。 明明曹操會贏啊,他為何說曹操重傷垂! 到底出了什么事! “為何告訴我這些?”握拳,我皺眉。 公瑾大人優(yōu)雅地起身,打開房門,飄飄然離去,留給我一個華麗的背影…… “喂!喂!周大人!周將軍!公瑾!公瑾大人!周公瑾!周郎!周瑜!……你給講清楚!喂……”我大叫著一路追出去,一直追下樓,追出大門。 追出大門的時候,周公瑾早已不見了蹤影。 大堂里一片詭異的寂靜,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我大著肚子一路嚷嚷著追出去。 于是,丹陽的八卦又有了新的內(nèi)容。 “誒!聽說沒有,那個春風得意樓的掌柜被周瑜周將軍甩了……” “真可憐啊,肚子都那么大了! “那個女人啊,活該!天知道是什么貨色……” “別這么說,人家一個女人容易嗎?天可憐見的,以后大著肚子可怎么活呦……” “以前我們東街的小翠不就是被男人甩了,大著肚子投了河嘛!” “……” 于是,我終于明白,八卦是人的天性,不分地域,沒有國界,連時空差……都可以忽略不計。 二 周瑜之后再也沒有來過春風得意樓,于是關(guān)于春風得意樓掌柜成了下堂婦的消息愈發(fā)泛濫,連我有時腆著大肚子到大堂里坐坐也會招來各種各樣的眼神,大部分都是憐憫,可見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好人比較多…… 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喂喂,你看那個女人,妄想攀高枝被拋棄了,居然還有臉這般若無其事在這里開酒樓……要我啊,早早地投了河干凈!” “這種女人開什么酒樓啊,妓院最適合她了!哈哈哈……” “同樣是開酒樓的,真不知道怎么差那么多啊……” 正坐在胭脂身旁悠悠然地喝著湯,耳邊卻是總響起一些刺耳而不知收斂的話,我微微揚眉,看向聲音的來處,一個油光滿面的大胖子正一臉正氣,手舞足蹈,說得豪邁萬分,仿佛他是正義的化身,光明的使者一般。 同樣是開酒樓的?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對面那家酒樓的宋掌柜!小樣兒的,別以為換個馬甲就認不出你了,來這里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吧,真當我是吃素的。 “你們說說,這里的菜你敢吃嘛!”那大胖子說著眉飛色舞,一邊說著,一邊塞了滿嘴的菜。 “你嘴巴放干凈點!”紫燕一臉怒意,端著湯的手作勢欲潑。 “你敢潑我?你敢潑我!你們就是這樣經(jīng)營酒樓的?”那大胖子愈發(fā)得了勢,大叫起來。 紫燕咬牙,卻是不敢真的潑下去。 我慢悠悠踱到紫燕身旁,猛一抬手,打翻了紫燕手里的湯碗。紫燕有些訝異地看我一眼,隨即一撒手,將一整碗的熱湯全潑在了那大胖子的身上。 “啊!燙燙燙!干什么!你干什么!”那大胖子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大叫起來。 “喲!這不是宋大掌柜嗎?!”笑得一臉甜蜜蜜,我故作驚訝地開口說道。 “你你你!”那胖胖的宋掌柜瞪我,“你燙到我了!” “咦?你會怕燙么?”我一臉的無知狀。 “廢話!這么燙的湯!”宋掌柜氣急大吼。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轉(zhuǎn)個身,笑瞇瞇說道。 眾食客正在看熱鬧,當觀眾,冷不丁被我一問,都一臉的疑惑。 “那句話叫做……死豬不怕開水燙。”我點點頭,解惑。 眾人怔了怔,隨即哄堂大笑。 “你這賤女人!”宋掌柜大怒,憋紅了臉,愈發(fā)像一只紅燦燦的大豬頭。 我施施然轉(zhuǎn)身上樓,站在樓梯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轉(zhuǎn)身道:“哦,對了……不要輕易發(fā)怒,容易引發(fā)心腦血管疾病,輕得中風,重則嗚呼哀哉哦……” “你……”宋掌柜氣得發(fā)抖。 “與其一門心思想著怎么暗箭傷人,怎么整垮別人,不如想想怎么整頓你自己的酒樓!闭f著,我想起了他剛剛的話,聳了聳肩,笑了起來,又道:“同樣是開酒樓的,真不知道怎么差那么多啊……” “你這賤女人,不明不白地大了肚子,天知道是誰的賤種!我還說錯了不成!”宋掌柜被我氣瘋了,揚著脖子大罵。 “你傻了是不是?跑到老娘的地盤撒野。”一步一步走下樓,我走到他面前,狠狠咬牙,“你娘有沒有教你,不要到別人的地盤惹是生非?” 宋掌柜狠狠跺了跺腳,轉(zhuǎn)過身便要走。 “走那么急干什么?跟我家包子道歉先。”我扯住他,淡聲道。 “誰是包子!”宋掌柜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一臉溫暖地指了指肚子。 “瘋子。”宋掌柜以看白癡一樣地看我。 “跟我家包子道歉,他不是賤種,道歉!泵碱^打了個結(jié),我又道,聲音高了幾分。 “你這個瘋子,放開我!”宋掌柜大罵。 胭脂、紫燕她們都圍了上來,還好昭兒出去買酒了,不然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么事來。 “……聽說,縣尉大人的外甥死得不明不白……真是可憐吶!庇挠娜粐@了一口氣,我輕聲道。 宋掌柜面色微微蒼白起來,飛快地說了聲“對不起”便匆匆離開了。 “喂!宋掌柜……如果你的酒樓經(jīng)營不下去要轉(zhuǎn)讓,記得找我,大家都是老相識,我可以多加點錢哦!” 仿佛怕氣不死他似的,我又笑著大聲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嚷嚷完畢,我便扶著腰轉(zhuǎn)身默默地上了樓。 回到房間,我一頭倒在床上,望著床頂發(fā)愣。 連著幾日,都是噩夢連連,要靠著胭脂燉的安神湯才能勉強入睡。 周瑜說的話卻是一日比一日清晰,為什么他說的和書上記載的歷史完全不一樣?曹操不可能有事啊…… “曹操重傷垂危,命不久矣。” 重傷垂危,命不久矣…… 會不會是因為我的出現(xiàn)……改變了歷史既定的軌道? 正皺眉苦苦思索,忽然感覺到肚子微微一動,我低頭看向鼓鼓的腹部。 “包子,你該不是在擔心你老爸吧?”一手輕輕撫著鼓鼓的肚子,我開口道。 “這樣啊……直的很擔心么?” “包子,你是不是怕變成遺腹子。坎慌,不怕……” “包子,你想看看你老爸長什么德性嗎?” “真的?包子那么想看?” 我一邊輕輕拍著腹部,一邊絮絮叨叨。 “什么?你說要去見他?”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啊,對耶,你還在我肚子里……自己不能去! “算了,算了,誰讓我是你媽呢,既然你想的話,我?guī)闳ズ昧!?br/> “是你要見哦!是你!包子!”我自言自語地喃喃著,復(fù)又鼓著腮幫子大聲道。 “好,老媽帶你去南阪找你老爸,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第一,是你要見,所以老媽我才勉為其難地帶你去;第二,見到你老爸安然無恙,我們就撤退;第三,在見到你老爸之前,你都得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肚子里。明白不?明白,我們收拾收拾這就出發(fā)!” 包子無語。 關(guān)于春風得意樓的掌柜大著肚子成了下堂婦一事,丹陽城的老百姓等了好些日子,天天翹首企盼啊,也沒聽聞?wù)f春風得意樓的掌柜跳樓、投河、上吊、服毒之類的,不由得大失所望。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日,有了動靜。 “聽說沒有?春風得意樓的掌柜要走了。” “?為何呢,酒樓生意那么好! “心寒吧,一定是不想再見到那負心郎了! “唉,我就說嘛,哪有女人被拋棄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看吧……” 流言止于智者。 于是,在嘴角抽搐幾下后,我決定徹底無視。 第二日一早,吩咐雜役套好馬車,又招呼小桃?guī)兔φ砹税ぜ氒洠瑢⒕茦菚簳r交由胭脂幫忙打理,交代了一切大大小小的雜事之后,我將大腹便便,包袱款款,陪包子去找他老爸。 “裴夫人,你什么時候回來?” “裴夫人,湯和補藥已經(jīng)熬好放在馬車里了,記得要喝! “裴夫人……我們會把酒樓打理好的,你早些回來。” “裴夫人……” 樓里的姑娘們一個個紅著眼睛站在酒樓門口,上演著一出感人至深的十八里相送。 “好啦,好啦,我去去就回啊,會給你們帶禮物的。”伸手輕佻地刮了刮紫燕粉嫩嫩的臉蛋,換來她的怒目相向,一雙漂亮的眼睛早紅得跟兔子一樣。 站在一旁的巧蘭已經(jīng)開始抽噎。 “裴夫人,讓小桃跟著一起去吧,小桃侍候慣了的……”小桃上前輕輕拉著我的手,“而且夫人懷有身孕,一路上沒有人照顧怎么行……” 我瞇著眼睛笑,心里暖暖的。 “安啦,我是誰?我是包子他娘!”我拍拍胸脯,笑著保證。 說著,我抬頭看了看四周,卻沒有見到昭兒,從昨天說要離開一陣子開始,便一直沒有見到他的人影,該不是又在鬧別扭吧。 只是,他會這么輕易妥協(xié)?我懷疑。 “胭脂,有沒有見過昭兒?”心里始終放心不下,我開口問道。 “小公子?不知道,從昨天開始便一直沒有見過他。”胭脂搖頭。 “嗯,酒樓就交給你們了,見到昭兒幫我跟他說下,我去去就回。”轉(zhuǎn)身鉆進馬車,我想了想,又道。 馬車一路駛出丹陽城,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車里,巧蘭她們做了軟墊墊在車座下,十分的舒服。 正閉目休憩,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李伯?”趕車的車夫李伯是春風得意樓里的雜役,趕得一手好車,為人也敦厚老實,所以這趟才勞煩他送我出丹陽。 “裴夫人,小公子……”李伯有些猶豫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我怔了怔,一手掀開簾子。 朝霞滿天,一個少年站在馬車前,一襲月牙白的袍子隨風輕揚,他微微抿唇,看著我,不語。 “等多久了?” 他仍是站著,抿唇不語。 “昨夜來的?”注意到他發(fā)梢上沾了亮晶晶的露珠,我揚眉,又問。 “嗯!彼p應(yīng)。 我又好氣又好笑,正奇怪這一回他怎么這么好說話,卻原來他一早便來打埋伏了。 “還不上車?”見他一臉視死如歸地杵在原地,我開口道。 “誒?”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看向我。 “誒什么誒,你不是想一同去嗎?”我招招手,見他乖乖走到我身旁,我沒好氣地抬手輕彈他的額頭。 昭兒撫了撫頭,竟是笑了起來,爬上了馬車。 車子又顛簸著向前,我斜覷昭兒一眼,抬袖拭去他眉上的露珠,“想一起去說便是了,干什么跑到這里來傻等?” 昭兒低頭,“我怕姐姐不帶我去! “所以你干脆連夜跑出了丹陽城?”想了想,我又抬手敲他的頭。從丹陽到這里有多遠!他居然走了一夜,就因為怕我不帶他去。 昭兒乖乖地挨敲,也只是笑,“姐姐,那下回昭兒想跟著姐姐,只要告訴姐姐就可以了么?” “嗯!蔽蚁胍矝]想便點頭,隨即瞪他,這個奸詐的小鬼,居然算計我,只是看他臉上那仿佛白撿了金子似的笑容,也只得作罷,反正自古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嘿嘿,我也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來著,某人恬不知恥地偷笑。 沿黃河往西,一路西行,連趕幾日的路,斷壁殘垣間,隱隱可見戰(zhàn)爭的痕跡。 一路都坐在馬車上,事事有昭兒照料,雖是趕路,倒也并不辛苦。 走了幾日,戰(zhàn)爭的痕跡越來越重,坐在馬車里,我忽然聞到一股血的腥味,胃里一陣翻騰,我掀開車簾,吐了出來。 吐到腹內(nèi)空空,終于感覺舒服了許多,正欲抬頭,一雙清涼的手忽然覆上了我的眼睛。 “昭兒?”感覺眼前一片黑暗,我下意識地想撥開他的手。 “別看。”昭兒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正疑惑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是誰? “前方何人?!”遠遠的,一聲大喝。 我忙拉下昭兒的手,眼睛有稍許的不適應(yīng),眨了眨眼睛,還未看清來人,我胃里又開始折騰,四周一片狼藉,斑斑點點的血跡,殘缺不全的尸首,廢棄的戰(zhàn)車…… 滿目瘡痍。 這才是真正的古戰(zhàn)場,馬革裹尸……那般的殘酷。 感覺到昭兒輕撫我的背,我這才知道他剛剛蒙住我的眼睛,是因為不想讓我看到這一幕吧。 “前方何人?!”那聲音又大了幾分,帶著肅殺與冷厲。 “路過!路過而已!我們是普通百姓!”我忙回過神來,大聲表明自己的清白無辜,我可不想成為這古戰(zhàn)場的一抹亡魂。 “來此所為何事?!”一員大將倒提著長刀策馬上前。 “昭兒昭兒,那旗上寫著什么字?”我一眼注意到對方身后舉著一面大旗,只可惜這個時代的字,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如果是曹操的兵馬就好辦了,問清楚他們相爺是否安好,然后便可從從容容地撤退。 昭兒看了看,低低開口吐出一個字:“袁。” Oh my god!曹操的死對頭! 三 昭兒扶著我下了馬車,金燦燦的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不一會兒,已有二十余人逼近馬車。 我暗暗叫苦,天可憐見,我包袱款款、大腹便便的千里尋找孩子他爹容易么!居然一頭扎進了敵人的懷抱! 一個將軍模樣的男子騎在馬上,俯視著我,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螞蟻。 我一臉卑微地任由他將我當螞蟻看,此時扮作路人甲再安全不過了,如果他知道在我肚子里是曹操的兒子,那才危險,說不定我家包子還沒出娘胎就成為人質(zhì)了。 那大將軍騎著馬一圈一圈緩緩地繞著我們打轉(zhuǎn)轉(zhuǎn),仿佛是只貓在逗著老鼠玩。 被他繞得我頭發(fā)暈,正午的陽光幾乎要將人烤化,我幻想自己是一只被架在火上的烤的乳豬……烤得油滋滋的。 這一片狼藉的古戰(zhàn)場在烈日的烤炙下,愈發(fā)的腥臭撲鼻,令人作嘔。 趕車的李伯是個老人家,早嚇得不敢吱聲,昭兒卻是執(zhí)意護著我,將我擋在身后,看著他尚顯單薄的身子骨,我心里澀澀的。 “這小子挺有趣啊!”也許是昭兒眼里的戒備和敵意太過明顯,那大將軍揚了揚馬鞭,回頭笑道。 一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 “這位將軍,我弟弟年紀小不懂事,你們大人有大量,放我們過去吧!蔽颐Σ恢圹E地拉住昭兒的手,一臉卑微地打著哈哈。 “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會經(jīng)過這里?”那大將軍側(cè)頭呵斥,“誰能保證你們不是曹操派出去求援的!” “我們是從丹陽來探親的!蔽乙皇址鲋,顯示自己是孕婦,另一手指了指來時的方向,“而且我們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不可能是奸細。” 那大將軍略加思索,點了點頭,抬手放行。 “慢著!”那手抬了一半,他忽然又疑惑地盯著我看,“我在哪里見過你?” 我心臟漏跳一拍,我敢肯定自己沒有見過他,只是……他怎么會說見過我? 我忽然記起劉備曾說過“曹丞相似乎已將姑娘的畫像遍發(fā)諸州……”,那么這個人見過我的畫像? 曹操!你害慘我了! 想必周瑜也定是認出我來了,才會…… 我在心里哀嘆著,臉上卻扯出一個真誠萬分的笑,“像民婦這般粗鄙的人,怎么可能見過將軍這樣的大人物。” 也許拍馬屁起了作用,那將軍再度疑惑地看我一眼,終于放了行。我吁了一口氣,忙拉著昭兒鉆進車里坐好,示意李伯趕車。 車子剛顛簸了兩下,“咯吱”一聲又停了,我那顆還未放踏實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伯,怎么了?”我遲遲不敢去掀車簾,只感覺一陣緊張,腹部也微微有些疼痛。 “裴姑娘。”一個溫溫吞吞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我立刻僵在馬車上。 是劉備! “玄德兄,你認識這個女人?”是那大將軍疑惑的聲音。 “嗯,舊識!眲涞穆曇羰且回灥臏赝,我卻聽得連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果然在袁紹這里。 “裴姑娘不準備下車一見么?”劉備的聲音再度響起。 昭兒看我一眼,我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昭兒便一把掀了車簾,扶我下車。 “劉大人,好久不見!蔽倚χ泻簦@情形那般熟悉,就如那一日在徐州相見一般。 面上雖然笑著,我手心卻已是滲出薄薄的一層汗,有劉備這狐貍在,我怕是脫不了身了。 “好久不見!眲湮⑽⒂行┯牣惖囟⒅腋吒呗∑鸬母,眼中閃過一抹分辨不清的情緒,“天熱,不如請裴姑娘回營一聚如何?”只一瞬,他又恢復(fù)了一貫的溫吞。 我咧了咧嘴,暗罵,我能說不么?! “文將軍,你知道這位姑娘是誰么?”見我不開口,劉備微笑著回頭看向那位將軍。 “哦,是誰?”那文將軍好奇地問。 “我在徐州見過她。”劉備微笑著看我。 他在威脅我。 我暗暗握拳,他是想逼我跟他回營,又不想驚動袁紹,F(xiàn)在關(guān)羽已經(jīng)投奔了他,他是如虎添翼啊。 “啊……”我痛呼一聲,身子軟軟地靠向馬車。 “姐姐!”昭兒大驚,忙來扶我。 我順著昭兒的手靠著馬車半坐在地上,雙手捧著腹,滿面痛楚,“痛……好痛……” “怎么了?”劉備快步上前。 “痛……痛……”我搖頭,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怎么會……”劉備微驚,“莫非……” “嗯……我怕是要生了……” 我齜牙咧嘴地大叫,“好痛……救命……痛……” “快,先回營!”劉備難得有些不知所措,俯下身來抱我。 趁著他不設(shè)防地俯身,我快速地將藏在袖中的瑞士刀架在他脖子上,低喝:“別動! 劉備微微怔了一下,恢復(fù)了一貫的面無表情。 “退后!”持刀抵著劉備的脖子,我大叫。 大概因為劉備是袁紹的上賓,文將軍不敢放肆,皺了皺眉,退后了些。 “姐姐……”昭兒緊緊挨著我,戒備地看著眾人。 “呵呵,裴姑娘長進不少。”劉備竟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我忍無可忍地告誡他,“注意形象,你是人質(zhì)! “你不會殺我的!眲涞χf。 呃……我瞪了他一眼,有些心虛,我還真不敢殺他,其實我連握刀的手都在發(fā)抖,開玩笑,他是劉備!日后三國鼎立的一份子啊!光是想想今日得罪了這樣一個大BOSS,我肯定連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劉備動了動,脖子距離刀鋒近了些,我的手下意識地往后縮。 劉備笑了起來,“你不敢殺我。” 這個家伙好陰險,如此擅長心理戰(zhàn)術(shù),我被他笑得心里直發(fā)怵。 “我敢。”一個有些冷厲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回頭一看,竟是昭兒。 他隨手撿了一支斷矛,將鋒利的矛頭抵在劉備的頸邊,“我敢,你信么?” 劉備微微瞇起眼睛,半晌,淡淡開口:“我信! 話音未落,“鐺”的一聲響,文將軍已抬手一箭將昭兒手中的斷矛射落在地,“只可惜你有膽量沒能耐!” 我嚇了一跳,手微微一抖,在劉備的臉頰邊劃下一道細細的血印,場面即刻混亂起來。 “不要傷到她。”劉備悠悠地開口,那神情竟仿佛我已是他的囊中物一般。 正說著,前方一陣塵土飛揚。隱隱間,有一襲明紫首當其沖。他策馬而來,虎虎生風,活蹦亂跳。 曹操重傷垂危,命不久矣?誰說的?到底是誰說的?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是誰? 我抓狂了。 周瑜你耍我! “曹操?!”文將軍大驚,“快回營搬兵!” 正說著,曹操已率兵沖了過來。狹長的雙眸緊緊盯著我的大肚子,微揚的薄唇讓我毛骨悚然。 望著那雙黑幽幽的眼睛,我竟是有些心虛,忙欲蓋彌彰地挺了挺脊梁,隨即發(fā)現(xiàn)這動作簡直像在炫耀自己的大肚子,又忙小媳婦似地弓了弓腰,雙手擱在肚皮上,企圖掩蓋罪證,此舉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我悔啊,我悔得連腸子都青了,為啥我要相信周瑜的話,為啥我要千里迢迢,爬山涉山地來自投羅網(wǎng)……我果然是天字第一號笨蛋…… 正在唾棄自己,忽然眼前一道紅光閃過,一個袁兵在我眼前被削去頭顱,猩紅的血濺了我一身一臉。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瞪大眼睛久久回不過神來。 “姐姐……”昭兒大驚,忙轉(zhuǎn)身斬斷了馬車的套繩,翻身上馬,“姐姐,快上馬!” 我忙回過神來,伸手讓昭兒拉我上馬。 “抓住她!”劉備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姐姐,快上馬!”昭兒忙緊緊拉住我的手。 驀然間,有一雙鐵臂勾住我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拖上馬去。 “昭兒!昭兒!”我掙扎著大叫起來。 “姐姐別怕,昭兒在。”昭兒忙應(yīng)聲,緊緊策馬跟在我身后。 “夫人別來無恙?”一個陰側(cè)側(c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猛地停止掙扎,僵住了身子,緩緩回頭,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你你……”我結(jié)巴起來。 “千里尋夫,為夫很是感動呢。” 他勾了勾唇,慢吞吞地開口,順便抬手一刀解決了一個湊上前來的倒霉鬼。 “抓住曹操!”一旁,那文將軍大叫起來。 “文丑,吃我一刀!辈懿偕砗箝W出一匹馬來,是虎癡許褚!他嚷嚷著,提刀便狠狠地砍去。 “殺啊……” 雙方開始混戰(zhàn),那樣的肉搏戰(zhàn),看得人心驚肉跳。 曹操薄唇微抿,緊緊將我扣在胸前,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持刀砍殺。那戰(zhàn)馬也十分彪悍,噴著氣橫沖直撞,只可憐我被它顛得胃里翻騰,直冒酸水。 物似主人形,這話是一點也沒說錯。 我正覺氣悶欲嘔,忽然腹部一陣墜痛,咬牙忍了忍,那疼痛卻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天吶!該不是包子真的急著要出來見他老爸吧!不行!不行!我們約法三章的,現(xiàn)在還不是出來的時候。 嗚嗚嗚,包子你不能食言…… 痛!痛!痛! “心虛么?”曹操的聲音淡淡地在我頭頂響起。 我痛得冷汗涔涔而下,根本無暇顧及他說什么。 “為什么來這里,不是躲著我么?” 我咬唇,一手緊緊揪著他的有衣袖。 “怎么了?”他終于發(fā)現(xiàn)我不對勁了,放緩了速度,低頭看我。 “肚子……痛……”我低叫。 曹操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雙方正廝殺著,后方忽然傳來吶喊聲,遠遠可見黑壓壓一隊人馬,約有五、六千騎,皆舉著“袁”字旗,正殺將過來。 我只覺頭皮一陣發(fā)麻,曹操所帶的人馬最多只有六百騎,敵眾我寡,如何抵擋? “撤!”曹操猛地開口下令,一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來路折返。 聽到曹操的命令,眾人急速撤退。 文丑眼見援軍已到,哪里肯罷休,一路緊咬著不松口。 咬著唇,我痛得臉都變形了。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三國志》,曹操可勝此戰(zhàn),便又安心許多。心一安,肚子便痛得愈發(fā)的厲害, 一路撤退,曹操下令將財物糧食丟棄于道上。 眼見曹操隊形大亂,不顧糧草,袁軍氣盛,紛紛下馬搶奪財物。 “稍稍再忍耐一下。”曹操一手將我擁緊,低頭湊在我耳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復(fù)又加快了速度。 我早已是欲哭無淚,這種事情能忍嗎? “啊啊啊……好痛啊……痛啊痛啊……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包子……你不能這樣對我……包子……” 正在我扯著脖子喊得抑揚頓挫、暢快淋漓之時,曹操忽然勒馬停了下來。 “殺啊……” “沖!” 原先還潰不成軍的曹兵忽然調(diào)頭反攻,打了正在哄搶財物的袁軍一個措手不及。 原以為曹兵早已丟盔棄甲、四下逃竄的袁軍卻沒有料到等待他們的這場突襲,一時亂了陣腳。 我卻是顧不得這些了,只覺得痛得快厥過去了。 “元讓!交給你了!辈懿俚穆曇舴(wěn)穩(wěn)的響起。 “是!” 曹操帶著我又單獨策馬前行了一段,找了一處僻靜的林子,將我抱下馬。 “還我姐姐!”昭兒不知何時竟是追了上來。 “尋些干草來鋪在地上。”曹操看了看我,面色竟是微微有些發(fā)白。 我繼續(xù)哼哼唧唧,面部扭曲。 昭兒看我一眼,沒有說什么,果真下馬尋了干草鋪在地上。 曹操忙護著滿身大汗的我半躺在干草堆上。 見曹操掀開我的裙擺,昭兒面色微微一紅,轉(zhuǎn)過身。 “我去守著!睈瀽灥卣f著,昭兒轉(zhuǎn)身走遠。 我真的是欲哭無淚了,嗚嗚……我找曹操不是為了讓他來幫我接生的…… 包子……看來老媽要好好教教你關(guān)于誠信的問題!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不明白?食言而肥知道不? 包子…… “沖……沖啊……殺!” “殺!” 林子外,只聞戰(zhàn)鼓擂得震天響,吶喊聲、廝殺聲不絕于耳。 “痛啊……好痛!痛……” 林子內(nèi),我仰著面,滿頭大汗,喊得聲嘶力竭。 一時之間,樹林內(nèi)外,吶喊聲、廝殺聲、尖叫聲……此起彼伏,精彩絕倫…… 這算怎么回事?在戰(zhàn)場上生孩子這么生猛的事也讓我碰上了? 一雙大手小心翼翼地撫去我額上的汗,我感覺到那雙大手在微微的顫抖,那個在面對千軍萬馬,在面臨生死關(guān)頭也可以指揮若定,也可以毫無懼色的男子,此時,他的手竟在微微發(fā)顫。 “嗚嗚……痛啊……” 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將我緊緊擁在懷里,我痛苦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比我還要蒼白的臉。 “你……在……干什么!”見他一副無從下手的模樣,我抖著嗓子咬牙切齒地開口。 “我不知道!彼苕(zhèn)定地開口,只是蒼白的臉色泄露了不一樣的情緒。 “不知道!”我尖叫起來,“你說你不知道!你竟然說你不知道……” “嗯。” “嗯?”我氣急,大吼,“你又不是第一次當?shù)!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吼完了,我自己先黑線了一下,拿什么比不好,拿自己和豬比。 “生孩子不是女人的事么?”某人不恥下問。 “救命啊……”為他那一群夫人哀悼了一下之后,我驀然扯開嗓子尖叫起來。 “怎么辦?我該怎么做?”見我如此,他緊張得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怎么知道!”我吼道。 “呃?”某人再度不恥下問,“你不是女人么?” “本姑娘第一次生孩子!”我氣急,大吼道。 “你不是姑娘了!蹦橙撕眯奶嵝。 “啊啊……救命啊……”心里又好氣又好笑,腹部的疼痛卻如排山倒海般涌來,我索性閉上眼不看他,放聲尖叫。 “笑笑!”曹操緊張得提高了聲音。 聽到這兩個字,我心底微微一顫,是在叫我么?只微微動了心神,我竟痛得連叫都叫不出聲了。 下身漸漸有血水涌了出來…… 我感覺自己的手腳逐漸開始泛著寒涼,那樣可縱橫天下的男子陪伴在我的身旁,卻是無能為力。 莫非……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處?回不去自己的時代,客死在這異時空? 曹操的聲音漸漸有些模糊起來,我的神志逐漸開始游離…… “白云飛,雀兒歸,青煙裊裊成晚炊,游子行天涯,日暮尋歸途,家鄉(xiāng)知何處,明月夜,燭光暖,慈母絲絲手中線,月兒在遠方,天涯思親顏……”耳邊竟是莫名地響起了華英雄曾經(jīng)吟唱過的曲子。 悠悠揚揚的調(diào)子,華英雄說過,這歌叫做離人曲…… 日暮尋歸途,歸途,何處是我的歸途,有人思念是一種幸福,可是……這天下,還有人會思念著我嗎? “笑笑……笑笑……笑笑,你醒醒!醒醒!我命令你醒過來!”耳邊,曹操的聲音越來越大,卻似乎離我越來越遙遠,那聲音里帶著驚懼,他在怕什么?他在擔心什么?他擔心的人,是我嗎?還是另一個笑笑…… “姐姐!姐姐!”昭兒不知何時也沖到我身邊,又驚又懼地握住我的手,“姐姐……” “有了這個孩子,你便有了新的家人,從此以后,你再不是孤單單一個人,你有新的家人,而他, 會叫你‘媽媽’,并且,永遠不會離棄你……”華英雄的話穩(wěn)穩(wěn)地在我耳邊響起。 新的家人…… 我咬牙,逼自己清醒起來,包子……包子還在我的腹中…… 家人,于我而言,是多么大的誘惑…… “天啦!你們在干什么?!”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猛地響了進來,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婆婆拄著拐杖站在我們面前。 昭兒抬頭,眼中尚有淚痕,眼神卻是陰冷,“你是誰?” 那婆婆也不理會,只瞪向曹操,“你想殺了她嗎?!” 正憋了一肚子憤怒沒處發(fā)的曹操微微擰眉,睇向那老婆婆,從薄薄的唇里吐出一句話,“不想死就滾! 我一下子扯住他的衣袖,尊老愛幼啊,尊老愛幼,怎么能在包子面前說這樣的話。 “我滾了,她就真死了。”老婆婆明明已是雞皮鶴發(fā),但那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你!”曹操握了握拳,疑惑地看向她,“你會接生?” 那老婆婆大笑,“想我一輩子育了十六個子女,怎么可能不會接生!” “真的?”昭兒眼睛微微一亮,立刻和之前判若兩人,忙站起身一把握住那老婆婆的手,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期盼,“婆婆,你幫幫我姐姐,你幫幫我姐姐!” “真是個惹人憐的孩子!崩掀牌琶嗣褍旱哪X袋,笑瞇瞇地說道:“看在你這么懂事的份上,我便替你姐姐接生吧。”說著,她重重地敲了敲拐杖,瞪向曹操,“還不讓開!她快死了!一尸兩命……” 曹操聞言,忙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將位置讓給那婆婆。 “還愣著干什么!快準備一些熱水,干凈的布來!”婆婆回頭斥道。 昭兒忙點頭答應(yīng),飛快地跑開,曹操略略遲疑了一下,也隨之離開。 看著他們略帶驚惶的樣子,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最終還是痛得笑不出來。 那老婆婆將我扶平躺下,將我的腿彎起、膝分開,“好了,用力! 我忙順著她的動作開始用力,“痛……痛啊……” “這點痛算什么!”那老婆婆低喝。 我痛得都顧不上她在說什么了,只覺得手腳發(fā)涼。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那老婆婆如誦經(jīng)一樣喃喃道。 我尖叫著,只感覺下身的血水染了一片。 那老婆婆的面容越來越熟悉,仿佛便是那個在福利院給我預(yù)言的瞎眼阿婆。 “婆婆,婆婆,姐姐在痛!”昭兒的聲音遠遠的傳來,竟是猶豫著不敢靠近。 “喂,你究竟會不會接生!”曹操的聲音難得地帶著幾分焦躁。 “我都生養(yǎng)了二十一個孩子了,怎么可能不會接生!”那老婆婆揚聲,頭也不回地道。 “什么?你剛剛不是說是十六個?”曹操的揚聲,大愕。 “十六個?我不是說三十二個嗎?”那老婆婆一臉的疑惑。 我一頭黑線……天要亡我啊…… “!看見頭了,用力,再用力!”那老婆婆忽然大聲道。 我精神一震,咬著唇,又開始用力,直到感覺唇上血的腥味。 有什么塞到了我的唇邊,我張口便狠狠咬牙。 迷茫中,有一雙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生了!生了!”那老婆婆大叫起來,隨即聲音低沉了下去,“似乎是個死嬰。” “什么?!”我猛地瞪大眼睛,聲音嘶啞得可怕,顧不上疼痛,瞪向老婆婆,“你胡說!我家包子怎么可能是死嬰!你胡說八道!” 曹操揚起衣袍,從白色的里衣里扯下一大塊布來,將干凈的布遞給那婆婆。 我卻是雙眼死死地瞪著那婆婆手中捧著的一團小小的血肉,作張牙舞爪狀,“還給我!我的!還給我!他是我的!”一陣掙扎,我無力地趴在地上。 “笑笑……”曹操抱住我,聲音竟也帶了一些嘶啞。 我無力甩開他的手,只能求助地四下里張望,口中亂吼亂叫著:“昭兒……昭兒……包子不會是死嬰,他不會的!你把包子抱給我……抱給我啊……” 正匆匆從湖邊汲了水來的昭兒見我如此披頭散發(fā)的模樣,立馬驚住,連手中的水潑下也毫無所覺,只聽話地從那老婆婆手中搶過那一團小小的血肉,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入我懷中。 我屏住呼吸,望向懷里那個小小的人兒,他那樣小,那樣脆弱…… 皺巴巴的小臉,粉粉的,有點丑,但……好可愛。 但是,他眼睛還沒有睜開,他握著小小的粉拳,一動也不動,也不哭。 陽光透過林間密密的枝葉,灑落在他粉嘟嘟的小臉上,鍍上一層粉金的色彩,仿佛天使的光圈。 “包子……”我摸了摸他的小臉,溫溫的,又顫抖著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包子,包子……他有呼吸!他有呼吸!”我狂喜地抬頭,卻迎上了那老婆婆冷冷的眼神。 “他是不該出現(xiàn)的!崩掀牌趴粗,似是嘆息。 我僵住,她是誰?她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難道……只因為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我的包子就沒有生存下去的權(quán)力? “包子,媽媽知道你活著,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啊,媽媽生你好辛苦的……”我低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他粉撲撲的小臉上,“你聽媽媽發(fā)誓啊,以后再也不折騰你了,你說什么媽媽都聽你的……” “包子……” “包子,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 眼淚一顆接一顆的滾落,我自言自語地輕喃,那個在我腹中待了近十個月的小小生命,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家人啊…… 正喃喃著,忽然感覺食指指尖微微一暖,我愣了愣,瞪大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墨黑如玉,漂亮得仿佛像天上的星晨一般,而那雙星辰一般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我,粉嘟嘟的小嘴將我的指尖含在口中,滋滋有聲地吮著。 “包……包子?”我愣愣地回不過神。 下意識地輕輕搔了搔他肉嘟嘟、粉嫩嫩的小下巴,那小家伙居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怔了半晌,也傻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笑出了滿臉的眼淚。 “孽障!币粋冷冷的聲音傳來,是那個婆婆。 我心里微微一沉,下意識地抱緊了包子。 “當你能夠喊出痛的時候,那痛便不算是痛,有一種痛,能讓你痛得連喊都喊不出聲來;當你能夠哭的時候,那也不算是傷心,有一種傷心,會讓你連哭也哭不出來……”那個婆婆淡淡開口,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這個孩子命中注定不該不出現(xiàn),讓我?guī)甙!?br/> 我低頭不語,執(zhí)拗地抱著包子,看著那小家伙黑玉一般晶瑩的眼睛,我輕輕抵著他的額,眼里的目光溫柔得仿佛可以掐出水來。 我不會拋下你,不會拋下你一個人,永遠也不會。 我會疼你,保護你,因為……你是有媽媽的孩子。 “哪里來的瘋婆子,我的孩兒,豈是你說帶走便能帶走的!”曹操的聲音淡淡響起,卻是說不出的森冷。 “相爺!已將文丑斬于馬下!袁軍已潰逃!”不遠處,許褚策馬而來,稟道。 解開外袍輕輕覆在我身上,曹操將我打橫抱起,連同我懷里抱著的小包子一起擁入懷中。 “傳令下去,退回官渡! “是!” 我被曹操抱在懷中,卻只是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包子,那般小小的生命,神奇得不可思議,剛剛生死一線的痛楚在這一刻都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 那雙黑玉一般晶瑩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那般純澈,宛如天使一般。 可是……他為什么沒有哭呢? 不是說孩子出生都會啼哭嗎? “這個小東西居然不哭?”頭頂上,冷不丁傳來曹操的輕笑,“我的孩兒果然非同凡響。” 非同凡響? 我彎了彎唇,伸出魔掌,一巴掌輕輕落在包子那粉嫩嫩的小屁屁上。 小小的鼻子皺了皺,那雙黑玉一般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我家包子咧開小小的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哭得好不傷心,仿佛在控訴著他娘親的不守信用,明明之前還發(fā)誓說會好好疼好,好好保護他,再也不折騰他的……結(jié)果居然一眨眼就變卦。 嘿嘿,我這是小懲大戒,居然視我們的“約法三章”如無物,就這樣從戰(zhàn)場上蹦出來了,所以誠信很重要吧……你食言一回,我食言一回,我們娘兒倆扯平。 那么……我們重新來約法三章,這一回,一定要守信用。 第一,你要健健康康地長大…… 第二,你要健健康康地長大…… 第三,你要健健康康地長大…… 心里默念著,我抓著他的小小的手兒,輕輕地蓋了個印,如果你再敢食言,看你老娘我怎么罰你! 我抬手溫柔地輕撫他的小臉,微笑著輕聲開口:“看吧,他哭了……包子很平凡,沒有非同凡響,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所以……他會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 曹操滿頭黑線,為了證明包子的平凡……她居然…… 他錯了……真正非同凡響的是他懷里的這個女人……她的腦袋里究竟裝了什么東西…… “現(xiàn)在不讓我?guī)ё咚,以后……你會后悔的,你將體會到什么才是錐心之痛!鄙砗螅莻婆婆忽然開口。 我微微僵住,隨即鴕鳥地低頭,充耳不聞。 怎么看那個老婆婆都很像是個拐賣小孩的不良分子,包子,我們無視她,好不好? 包子眨巴了下眼睛,居然又沖我甜甜地笑了起來。 是吧,你也這么認為,我嘟起嘴,低頭親了他一下,于是,包子純潔的初吻便被我奪走了。嘿嘿…… 曹操將我抱上馬,擁在胸前,一夾馬腹,便出了那片林子,將那個老婆婆遠遠地拋在身后。 昭兒一聲不吭地也策馬跟著。 抱著包子,我依在曹操懷中,一陣暈眩。 “你累了,睡一下,我們很快就回官渡!倍厒鱽聿懿俚穆曇,竟是帶了一絲誘哄的味道。 不知不覺地被那聲音牽引,我閉上眼,終是陷入一片黑暗,全然沒有察覺自己已是乖乖地自投羅網(wǎng)了。 “裴兒?相爺……你怎么找到她的?”一個訝異的聲音響起。 “哇哇!這個小娃娃是誰?!” “軍醫(yī),你來看看她!笔遣懿俚穆曇。 “是!逼椒(wěn)無波的聲音。 黑暗中,我有些吃力地睜開眼,強光刺入眼睛,我不適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昭兒微紅的眼睛。 “昭兒?”我開口,聲音仍是有些沙啞。 “姐姐……”昭兒看著我,微微咬了咬唇,“……你醒了。” “怎么了?”見他欲言又止的,我輕問。 “姐姐真的很喜歡包子吧!闭褍嚎粗遥_口道。 “嗯!”想起包子,我便忍不住地嘴角上揚。 “嗯,那昭兒也會很喜歡,很喜歡……”昭兒淡淡地笑了起來。 我微微揚眉,隨即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去摸他的頭。 昭兒乖乖低下頭,讓我能夠夠得著他。 輕輕一下敲在他的額上,我輕笑,“你該不會是在吃包子的醋吧?” 聞言,昭兒一下子紅了臉,“我沒有! 我瞇著眼睛盯著他笑。 昭兒不自在地左顧右盼,“我……我……” “哈哈,你可是包子的哥哥呢,怎么可以吃弟弟的醋。”我笑。 “才不是!”昭兒忙道,“你是我姐姐,包子怎么會是我弟弟!” “呃……”我愣了愣,隨即又笑道,“那叫你舅舅,好不好?小舅舅?” 昭兒抿唇,表示默認。 “包子呢?”說了這么久,我東看看,西看看,發(fā)現(xiàn)包子不在我身旁。 “在外面!闭褍褐噶酥笭I外。 我四下環(huán)顧一番,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在營帳之中,動了動身子,便想下床。 “姐姐,你身子還未好,軍醫(yī)說不能下床!闭褍好r住我,又匆匆掀開營帳,讓我能夠看清楚營帳外的景況。 營帳外,包子正被將士們抱著傳來傳去,每個人臉上都喜笑顏開,我看時,一個少年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接過包子。 “好小!他好小!身子軟軟的……哇!他在笑!他在對我笑!”抱著包子,他傻傻地笑了起來,滿面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給我抱抱!” “給我抱抱!” “哈哈,這小東西見誰都笑!” “長得真漂亮!是個女娃吧!”一個中年士兵抱過,好奇地問道。 “才不是,明明是個小公子!”一個傷兵一拐一拐地走過來抱過包子,不服氣地說。 “什么?!我老李難道會看走眼?要不我們來打賭!輸?shù)娜肆P一頓酒錢!” “賭就賭,怕什么!”那傷兵將包子舉高,湊到包子的屁屁下看了看,咧開大嘴大笑起來,“是個小公子!哇哈哈!” 那個“哈”字尾音還沒結(jié)束,一串亮晶晶的液體便成弧形灑了下來,直直地灑進了那張大嘴里,奇準無比。 “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酒未喝成,先喝尿了……” “怕什么!童子尿還養(yǎng)生哩……”那傷兵摸了摸臉,也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也憋不住也笑了起來。 正說著,曹操從對面一個營帳走了出來,眾人停止了嘻笑,將包子老老實實地還到了他老爹手里。 曹操接過包子,臉上漾了一絲溫柔,“這孩子出生在沖鋒陷陣的戰(zhàn)場,便叫他沖兒吧!” 聞言,我不樂意了,啞著嗓子大叫起來,“他已經(jīng)取了名了!” “嗯?”曹操微微揚眉,透過那掀開的簾子看向我,笑了起來,“夫人醒了! “不準你給我兒子亂改名!” “你取了什么名?”曹操難得地愿意聽取我的意見。 “包子!”我揚起脖子,說得雄赳赳氣昂昂。 “哇,夫人果然不同凡響,這名子聽起來不錯耶!”有一個小將笑瞇瞇地拍馬屁。 “是啊是啊,真不錯……” “嗯嗯,包子包子……曹包!”不知有誰忽然語出驚人。 曹包=草包? 曹操眉毛微微抖了抖,想笑又要維持形象,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樣子。 “叫曹沖吧,夫人! 曹操抱著包子,走向我,笑得溫柔,那樣的溫柔,仿佛都不像他了。 曹沖?我微微蹙眉,好熟悉的名字。 曹沖…… 曹沖?!猛地想起《三國志》中的一段,我瞪大眼睛,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叫阿貓阿狗都比叫曹沖好!” “怎么了?這么激動……”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營帳門口走進一個人。 “軍醫(yī),你來看看她!辈懿倨鹕,道。 我側(cè)頭看向那軍醫(yī),驚訝,“華英雄?!” “見過夫人!比A英雄正經(jīng)八百,有板有眼地行了一禮。 這家伙不是要去當和尚么,怎么還沒走? 有模有樣地望聞問切之后,華英雄點點頭,道:“夫人有輕度的產(chǎn)后憂郁癥,只要保持心情舒暢,即可無虞。” “產(chǎn)后憂郁癥?”我磨牙,笑得陰森森,恨不能把那個胡說八道的大嘴巴給撕了,就憑他那副德性,六根未凈,五毒俱全,貪嗔癡無一不全,還想當和尚! “夫人要明白,世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強求不得!比A英雄看著我,一臉的意味深長。 我從曹操懷中一把抱過包子,決定徹底無視那個騙吃騙喝的庸醫(yī)。 四 雖是六月的天氣,但寬敞的營帳內(nèi),涼風習習,不見一絲悶熱。 那一日從南阪安然退回官渡后,袁紹仍是步步緊逼,與曹軍繼續(xù)相持于官渡。 “媽媽……媽媽……”抱著小小的包子,我坐在臨時做的涼席上,用極其夸張的嘴型對著包子講話,“我是媽媽……” “撲哧”一聲,旁邊傳來一聲很不給面子的笑。 我回頭白了華英雄一眼,不想理會他。 “拜托,他才出生幾天,你倒想教他說話了。”華英雄終于忍不住拍著大腿大笑起來。 我磨了磨牙,張口便要開罵。 “坐月子期間,請保持心情愉快,否則會對身體產(chǎn)生不良影響,還會影響到?jīng)_兒!比A英雄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 “包子!包子!是包子!”我強調(diào)。 “姓名只是一個稱呼,即使姓名做了改動,命運的軌跡也不會因此發(fā)生任何的偏差!比A英雄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淡,頗有些老僧入定的感覺。 我刻意忽視到心底的寒涼,不理會那張烏鴉嘴,回過頭,對著包子做鬼臉,逗包子笑。 “你不是說要出家當和尚么?怎么還在這里混?”半晌,我又道。 “機緣未到。” 好家伙,四個字打發(fā)我。 “你說過若救下三百人性命,你便可得道,上回你說已經(jīng)救下二百九十九人,唯剩一人而已,為何還在這里磨蹭?” “機緣未到!比A英雄的嘴比蚌殼還緊,撬不出一點天機來。 “最近很少見到曹操,戰(zhàn)事不利么?”換個話題,我又道。 “你想他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繼續(xù)翻白眼。 “注意你對包子的榜樣作用!比A英雄提醒道。 “你倒是很閑嘛,一直在這里陪我抬桿! “這是軍令,只可惜我這軍醫(yī)大材小用,竟被命令來侍候月子……”華英雄一臉的不甘愿。 “好呀,好呀,明天我跟曹操說說,讓你上陣殺敵。”齜牙咧嘴地,我森森地笑道。 “NO!能夠侍候夫人的月子,是小人的榮幸。”華英雄見風使舵的本領(lǐng)日漸強大。 “厚顏!”我不屑。 “謝夫人夸獎!比A英雄一臉的與有榮焉。 我只得作罷,回頭對著包子哼哼小曲兒。 下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不覺已是晚上,包子又被華英雄偷渡出去了。 有人掀開營帳,走了進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停在我的榻前。 “咳咳……”來人捂著嘴,發(fā)出悶悶的咳嗽聲,極輕。 郭嘉? 我睜開眼睛,看向他。 掀開的營帳外有薄薄的月光透進來。 月色下,他一襲青衣,眸如墨染,身形卻是愈發(fā)的清減了。 “半仙?”我撐著身子想要坐起身來。 略帶涼意的手輕輕按住我的肩,郭嘉輕咳一下,微笑道:“抱歉吵醒你了! 我只得躺下,笑瞇瞇地歪頭看他,“許久不見呢,曹操那個家伙一直不讓我下地,你也不來看看我! “咳咳……這身子骨不大中用,也在榻上躺了些天。”輕咳著,郭嘉笑道。 “既然身體不適,為什么不留在許昌,非要長途跋涉行軍作戰(zhàn)?”我蹙眉。 “孟德兄基業(yè)未穩(wěn),江東有孫策虎視眈眈,劉備也非泛泛,若此戰(zhàn)不能一舉擊潰袁紹,形勢危矣……咳咳……”側(cè)身在榻沿邊坐下,咳了一陣,郭嘉淡笑,“而且我這身子骨,也還不知道能夠撐多久了……” “胡說什么!”我微微有些惱意,坐起身,替他撫了撫背,只覺單薄得仿佛一拍就會散了架,“藥呢?吃了沒?咳成這樣!” “呵呵,那藥難吃得很!惫涡α似饋。 “良藥苦口!”我瞪他,“若你對自己的身子有對那行軍布陣一半的上心,只怕不會這樣!” “好兇啊!惫渭僖饪s了縮脖子,輕笑。 “那你還來討罵!”我沒好氣地輕斥。 “。亢呛恰惫涡α似饋,隨即有片刻的失神,“我果然是來討罵的……” 見他喃喃自語,我抬手覆在他的額上,又反手撫了撫自己的額,“沒發(fā)燒吧! “裴笑。”郭嘉抬頭看我,清亮的眼睛望著我,那樣仿佛深入骨血的凝望。 我滿頭黑線,“可不可以不要連名帶姓的叫我?!” “裴兒……笑笑……”郭嘉略略有些失神,“笑笑……笑笑……若……若……若若……” “若若……若若……”喃喃著,他站起身,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他輕聲念著那個名字,如獲至寶的模樣。 冷冷的月華牽下一條長長的影子,模模糊糊的。 我看著他走出營帳,滿心疑惑,半仙這是怎么了?從未見過他如此失神落魄的模樣,就算是以前,就算是傷心絕望,他也依然那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淡定,是什么讓他變成這般模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fā)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么? 正在怔忡間,營帳再度被掀開,我倒頭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是曹操,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我就知道是他,他的身上帶了一絲淡淡的腥甜。 是血的味道。 戰(zhàn)事很緊張么? 略帶粗糙的手緩緩撫上我的臉頰。 “哇……”包子的聲音,他在哭鬧。 他抱了包子來了?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睜開眼睛,卻見曹操正緊張兮兮地將包子往懷里藏,“小點聲,別吵到你娘睡覺!” 我哭笑不得,“你想悶死我兒子?” 曹操轉(zhuǎn)頭看我,將包子塞進我懷里,轉(zhuǎn)身去點了燈。 我抱著包子,輕輕搖著哄著,然后包子便不哭了,乖乖地睜著黑玉一般的眼睛望著我,明亮如夜空里的星星。 感覺到曹操的視線,我抬頭望他,卻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很認真的神情,帶了一絲察覺不到的溫暖。 “看什么?” “看你。” 廢話。 這句話我是在心里說的,還是沒膽子惹毛他。 “我們之間,有些賬,還沒算呢……”微微拖長了聲音,曹操半瞇著眼睛,慵懶地望著我,像只狐貍。 我心里開始發(fā)毛,他該不是要追究我逃跑的事吧。 “嘿嘿”傻笑兩聲,我準備顧左右而言其他。 “夫人可知,為夫為了尋找夫人,真是頗費了一番工夫呢。”那只狐貍顯然不準備就這樣放過我,打算秋后算賬了。 “呃,有句話叫做‘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嘛。”我有些不甘地咬牙,“我這不是主動自首了嘛! “自首?”曹操對于我怪怪的言辭表示疑惑。 “自投羅網(wǎng)!狈藗白眼,我悶悶地解釋道。 好整以暇地調(diào)整了姿勢,換了個更帥的POSE,某只狐貍瞇著眼睛,繼續(xù)盯著我看。 在那樣X光一般的注視下,我的嘴角開始抽搐。 “不過,夫人那一晚倒是熱情如火呢……”摸了摸下巴,那狐貍輕笑。 見他色瞇瞇的模樣,我立刻抱緊包子,一臉戒備地瞪他。 緩緩走到榻旁,曹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仍是一臉欠扁的高深莫測。 我立刻沒骨氣地抱著包子縮成一團,一臉的小媳婦相,聽說這世界上,一物降一物。 我算是碰到天敵了…… “阿瞞……”人一緊張,說話就不經(jīng)大腦,我自然而然地張口便道。 聞言,曹操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呃……相爺……” 眉毛繼續(xù)高聳狀態(tài)。 “咳……曹大人……” 眉毛居高不下。 我怒了,“曹孟德!你想怎么樣!” 見惹毛了我,曹操反倒笑了,“為什么又來這里找我?既然逃了,為什么回來?” 我一時語塞。 我該怎么說?聽說他快死了,帶包子來見他爹最后一面?如此一想,我便恨得牙癢癢,周瑜啊……怨念…… “為什么?”在榻上坐下,曹操看著我。 “我聽說你快死了。”答得真順溜,說完,我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 “哦?”曹操繼續(xù)微笑,“聽誰說的?” 我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了,下意識地抬頭看他,對上了他的眼睛,“是不是……我的出現(xiàn)給你添了麻煩?” “沒有,我只是好奇! 曹操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頰,極其溫柔,揚起的唇帶了些許的蠱惑,“是誰?誰告訴你我快死了?” “周瑜。”我誠實回答,心里明白我的出現(xiàn)定是帶來麻煩了。 “嗯嗯,改日應(yīng)當?shù)情T拜謝,多虧了他我才能‘得來全不費功夫’呢!辈懿佻F(xiàn)學現(xiàn)賣,笑瞇瞇地說道。 我一頭黑線。 曹操卻是緩緩撫上我的臉,“夫人是特地趕來見為夫最后一面么?真是令為夫感動。” 我繼續(xù)黑線。 第二日的時候,我明白事情的一些原委。 想了一夜,我終是心下難安,周瑜如此大費周張地哄我來找曹操,定是有所圖謀,于是第二日正午的時候,我聽聞曹操在對面的帳內(nèi)議事,便勉強起了身,披上外袍,溜到對面的營帳外。 “夫人?”守營的士兵一臉詫異。 我忙將食指放在唇上,比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那守衛(wèi)看得一愣一愣的。 “相爺,許昌有消息傳來,孫策欲渡江北襲許昌!” “相爺,孫策已盡得江東之地,實力不可小覷!” 營帳內(nèi),有聲音傳出。 “前有袁紹,后有孫策,這該如何是好……” “不如兵分兩路,留一隊人馬回援許昌?” “可是……夫人的狀況,不宜遠行……” 帳內(nèi),眾說紛紜,一時雜亂無章。 我怔了怔,立刻明白了,周瑜是想萬無一失,雖然曹操與袁紹對持于官渡,但周瑜與孫策北襲許昌,是要趁許昌守備薄弱的情況下一舉攻城,萬一袁紹拖不住曹操,還有我這個不宜遠行的大肚婆…… 我的作用,竟是曹操的絆腳石。如此……許昌無力防守,豈不成了孫策的囊中之物?而我也算是罪魁禍首。 可是周瑜也當真看得起我,他就那么篤定地認為曹操不會拋下我不管? 曹操是舉世聞名的梟雄,又豈會因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宏圖霸業(yè),大好江山?或許,他看高了我;亦或許,他看低了曹操。 只是如此一想,我不禁有些惶惶然。 正恍惚著,忽然間,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側(cè)頭,看到一只修長而又蒼白纖瘦的手。 轉(zhuǎn)身,我看向一襲青衣的郭嘉,他站在炎炎的烈日下,卻仍是清清涼涼的模樣,仿佛周遭的一切環(huán)境變化都與他無關(guān),春夏秋冬于他而言,都是靜止不變,他仍是那般模樣。 見我看他,郭嘉微笑起來。 只是那樣一個清淺的微笑,卻仿佛有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我望著他,有些迷惑,明明是那副病弱的模樣,明明仿佛連一陣風都能將他吹走,但……他卻偏偏讓人覺得,他可以是一座穩(wěn)妥的靠山。 “咳咳……”郭嘉微微皺眉,低頭輕咳。 “軍師在外面?”營內(nèi)有人詢問。 郭嘉復(fù)又拍了拍我的肩,走進營帳。 “軍師也知孫策渡江北襲許昌之事了吧?”有人問。 “嗯,咳咳……”郭嘉的聲音,帶著間或的咳嗽。 “真是棘手!”有人嘆。 “奉孝,你是否有何好計?”曹操的聲音響起。 “如今袁紹在前虎視眈眈,貿(mào)然出兵回援許昌,反倒不利于此戰(zhàn)!惫吻迩鍦\淺的聲音,“咳咳……依奉孝之見,相爺只管與袁紹相戰(zhàn),不必理會孫策。” “不必理會?!”眾人大驚,“許昌乃是都城,萬一被孫策攻下,我們即使勝了袁紹,也是得不償失!” “嗯,此言何解?”曹操饒有興趣地問。 “孫策此人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眾,亦無異于獨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必死于匹夫之手!惫伍_口,清淺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仿佛在說一個預(yù)言。 “軍師是說……孫策會在途中死于刺客之手?”有人不敢置信地低呼,“這種毫無根據(jù)的說法,怎么能取信……萬一有差錯,豈不是萬劫不復(fù)?!” “咳咳……孫策在平定江東時,曾殺掉了吳郡太守許貢。”郭嘉咳了咳,又道,“孫策必在途中死于許貢家的刺客之手!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 曹操沉吟半晌,“就依軍師所言,不必回援! “相爺!” “相爺三思!”眾將紛紛相勸。 “就依軍師所言。”曹操一錘定音。 我心下暗暗驚詫,這才想起這一幕我在《三國志》上看過,那樣完美而精準的推斷。 郭嘉實無愧“鬼才”之名。 只可惜周瑜的煞費苦心倒是白白浪費了。 正感慨著,營帳忽然被掀開,我一時躲藏不及,被曹操逮了個正著。 眾將士紛紛散去,各司其職,唯剩曹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捉住了郭嘉的衣袖。 “奉孝,你該喝藥了!辈懿偬嵝。 郭嘉忍了笑,愛莫能助地看我一眼。 我可憐巴巴地看向他,實在不想單獨跟這只大狐貍斗智斗勇,太傷神了。 “哇哇……嗚哇哇……”正躊躇間,忽聞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 “包子在哭!”我大叫一聲,忙腳底抹油,便想開溜。 身子一輕,我已經(jīng)被曹操打橫抱起,直直地送入營帳之中。 將我在榻上安置好,曹操輕輕擰了擰我的鼻子,“軍醫(yī)說,你半個月之內(nèi)不能下榻! “半個月?”皺了皺鼻子,我哀嚎。 “本該是一個月,軍醫(yī)說夫人好動,必不能忍,才勉為其難準你半個月下榻走動!辈懿僖荒樀拈_恩。 我低頭不語,卻開始齜牙咧嘴地幻想蹂躪某個陷我于如此境地的家伙。 周瑜……周瑜……周瑜…… 我咬牙切齒地默念。 我想周瑜一定會打噴嚏打到抽筋。 五 半個月的半監(jiān)禁生涯就在我與華英雄的抬桿中挨了過去,實屬不易。 曹軍與袁軍的對持仍是如火如荼,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自從準許我下榻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策劃新一輪的逃亡,雖然營中將士因我的“夫人”身份已給我諸多特權(quán)與照顧,但軍旅生涯的艱辛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就連難以下咽的食物也異常的珍貴,這不禁令我加倍地想念春風得意樓的姑娘們,她們絕佳的廚藝,真是想到便要流口水。 但這里是戰(zhàn)場,稍有不甚便性命不保,何況還帶了包子和昭兒,實在不敢輕舉妄動,而且曹操的耳目也無處不在。 昭兒最近倒是忙得很,開始學著舞刀弄劍。 吃過早膳,喂飽了包子,我便抱著包子四處串門,其景象十分的怪異。隨時備戰(zhàn)的軍隊間,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悠哉悠哉地東逛逛、西看看,實在詭異得很。 其實我是在偵查逃跑的路線。 逛著逛著,正好看到華英雄在指揮火頭軍熬一鍋藥,很濃郁的中藥味。 “夫人!”看見我,華英雄忙揚手招呼。 我抱著包子走上前,疑惑地看他,“干什么?” 華英雄二話不說,甩手便將一碗湯藥遞到我手上。 “又是補藥?”瞪著那黑漆漆猶如涮鍋水一般的藥湯,我開始反胃,口中直翻酸水。 “自作多情!比A英雄嗤之以鼻。 “不是給我喝的?”我大喜過望,也就不在意他的口氣問題了,半個月的補藥喝得我見藥就想吐,帶給我嚴重地心理創(chuàng)傷啊。 “給奉孝那家伙的。”華英雄難得地皺了皺眉,“那家伙真不是個好病人,一點也沒有病人的自覺! “他不肯喝藥?”我也蹙眉,想起他老說藥苦。 “嗯,總說喝不喝藥都一樣,不要受那份罪!比A英雄從我懷是抱過包子,又道,“你去送藥吧! “為什么我去?”我疑惑。 “因為你漂亮又有愛心,正義感又強,又喜歡鋤弱扶強……” “嗯?”我揚眉。 “呃,是鋤強扶弱!比A英雄忙不迭地更正,復(fù)又下結(jié)論,“所以,送藥這么偉大而神圣的事,交給你了!” 我白了他一眼,在包子臉上“!绷艘豢,便端了藥去找郭嘉。 問了幾個巡邏的守衛(wèi),終于找到他的營帳。 端著藥走進他營帳的時候,郭嘉正低頭極為吃力地在看一冊書簡。 大概是聞到藥湯的味道,他頭也未抬地道:“藥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我沒有理會他,直接端了藥走到他身旁,“喝。” 他微微一怔,抬頭看我,“裴兒?” 仍是極為清秀的面容,不同的是,鼻梁上架著我送他的眼鏡,戴著眼鏡看書還如此費力么? 我心里微微一墜,將藥遞到他面前,“喝藥了! 郭嘉看著我,有些為難地皺眉,“藥好苦的! “男子漢大丈夫怕喝藥,說出去不怕貽笑大方!”我沒好氣地說道。 清秀的眉緊緊地攏到一起,郭嘉站起身,盯著我看,看了許久,忽然開口,“以前……我似乎也逼過誰吃藥來著……” 我愣住,他以前跟我說過的,是安若。 郭嘉皺眉,臉上隱約有痛楚之色。 我大驚,即使他病得極為嚴重時,也從未見他面上有絲毫的松動,只是此時,他竟是滿面痛楚。 “半仙……半仙!”我扶住他,一邊把他手中緊握的書簡丟到一旁,一邊口中嘟嘟囔囔,“你這臭書生,都什么時候了,還看書!” “你說什么?”清亮的眼睛看向我,郭嘉握住我的手,“你剛剛說了什么?” 我被他嚇了一跳,“我說,你這臭書生,都什么時候了,還看書!你要不要命了!” 聞言,郭嘉竟是緩緩坐下,面色又恢復(fù)了平靜,仿佛松了一口氣一般。 “若若,是若若,我想起來了,我逼著她吃藥,她說我是臭書生的!狈路鸬昧颂枪暮⒆,郭嘉的笑容竟是那樣的欣喜。 “喝藥!彪m然心里疑惑重重,但我仍是將藥碗遞到他手中。 郭嘉微微笑了一下,乖乖地接過藥碗,喝了個底朝天。 拿了空碗回到華英雄處,幾個火頭軍正爭著要抱包子。 “喝了?”華英雄見到空碗,笑道。 “嗯!蔽覍⒖胀脒f給他,復(fù)又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對不對?” 華英雄頓了頓,笑,“你問哪樁事?” “關(guān)于奉孝的,他剛剛……有些奇怪!蔽野櫭。 “你知道時空秩序嗎?”華英雄問了一個更奇怪的問題。 我搖頭。 “每個時空都有自己的秩序,而我們穿越時空者,則打亂了這秩序!比A英雄將我拉到僻靜處,道。 “那又如何?既然如此,我們?yōu)楹我┰綍r空?” “穿越的機緣有很多種,有些是為了償還前世的債,有些是為了解開前世的結(jié),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一個穿越者能夠重新返回自己的時空,那么,為了維持時空秩序,所以那個穿越者在異時空的一切痕跡,都會隨其離開而一點一滴漸漸地消失殆盡!比A英雄看著我,緩緩開口。 一點一滴……消失殆盡? 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接口,“包括……記憶?” “是,包括記憶!彼c頭。 也就是說,安若離開之后,郭嘉和曹操他們對于安若的記憶會一點一點消失? 那剛才……郭嘉是在強逼自己不要遺忘有關(guān)安若的種種? 記起剛剛郭嘉痛楚的神情,我的心也跟著微微抽痛起來,這會不會太殘忍?如今他惟一僅有的……也只;貞浟税 可是……竟是連擁有與她的回憶都是一種奢望嗎? 那個病弱的男子……是在用他的全部生命留下與她的回憶…… 有人思念,是一種幸福,能夠思念別人,也是一種幸福,我原以為,郭嘉可以永遠思念著那個已然幸福的女子;我原以為,郭嘉可以在那樣的思念中保有安詳…… 思念,是你的腦海中有思念之人的輪廓,有她的模樣,她的聲音,她的笑顏…… 思念,是你可以回憶與她經(jīng)歷過的一切,一顰一笑,一滴眼淚,亦或者……只是一句話…… 然后,可以隨著歲月細細品味,慢慢回想…… 可是,當那個男子以生命在愛護的女子悄然離去之后,他卻連思念的權(quán)力都被剝奪。 最后一切……只?諢o…… 那一晚,我抱著包子,怎么也睡不著,直到聽到曹操走進營帳的腳步聲。 我抬頭,看著他走向我。 “怎么這么晚還不睡?”曹操問。 我沒有回答,依然看著他。 “怎么這樣看我?”曹操在我面前坐下,輕聲問。 “你……還記得安若嗎?”看著他,我開口,他是否早就意識到記憶的淡化,所以才會急著擁有那樣一群安若的拼圖,甚至不惜留下與她同名的我? “安若?”曹操揚眉,神情竟是全然的陌生。 “笑笑呢?可還記得?”換了一種說法,我繼續(xù)問。 “呵呵,笑笑不就是你么?”曹操笑了起來。 他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那個叫做安若的女子……他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為之苦苦搜集拼圖的女子…… 那個與我同名的,叫做笑笑的女子…… “你怎么了?”一手撫上我的臉,曹操微微揚眉。 我忽然倦極,抱了包子躺下,側(cè)過身,閉上眼睛,不想說話。 有好些天,我都沒敢再去看郭嘉。直到華英雄來找我,說郭嘉一直不喝藥。我只得奉命捧了藥碗去找他。 到他營帳的時候,他正在埋頭畫什么,那般認真,那般的小心翼翼,連我走到他身旁都沒有察覺。 滿紙都是一個女子,卻只勾勒了簡短的幾筆,臉龐處一片空白。 “半仙,喝藥了!蔽覇舅 郭嘉抬頭看我,露出一貫的微笑,“裴兒! 那樣的微笑令我不忍看下去。 “裴兒,我在想,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到許昌,再做一次胭脂糕……” “喝藥!蔽覍⑺幫肴剿掷。 他仍是微笑著,乖乖地喝了個底朝天。 喝完,他輕輕吐了吐舌頭,皺了皺眉,道:“好苦! 好苦?好苦……苦的是藥,還是他千瘡百孔的心? “裴兒,你會畫畫么?”郭嘉看向我。 “不會!蔽矣行┥驳亻_口。 “你還記得……”他微微擰了擰眉,似乎在思索,復(fù)又舒展開來,“若若,是若若,你還記得若若的樣子嗎?能不能幫幫我畫下來?” “我不會畫畫!陛p嘆,我放軟了口氣。 “我教你啊!惫挝⑿,“那些記憶越來越模糊,我怕自己徹底忘記……若若的模樣! 我終是無法拒絕,接過毛筆,在他的指點下,有些生澀地一筆一畫地勾勒那個女子姣美的容顏。 好不容易完成,在郭嘉略帶驚喜的神情還未消散前,紙上那女子的容顏便又模糊成一片,幻化為一片空白。 郭嘉怔了怔,微笑著有些抱歉地看向我,“讓你白白畫了那么久……” 我能說什么,我只得說,沒有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系…… “第一次見她,是在涼州,她只有三歲的模樣,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一個人坐在門口喝肉湯啃雞腿。”郭嘉微微帶了幾分迷茫,微笑著輕聲開口,“那時我很餓,她便分了半只雞腿給我……她說她是神女…… “第二次見她,是在涼州城外的護城河旁,孟德兄救回一個容顏盡毀的女子,奄奄一息,那便是她……我照著醫(yī)書給她治傷……后來,還開了一家胭脂糕的店鋪,她很喜歡吃……再后來,她為了救我進了宮…… “第三次見她,她滿身狼狽,孑然一身,有家歸不得…… “最后一次見她……她便死了……我熬藥給她吃,她說,臭書生,我都快掛了……放我一馬吧……” 郭嘉微笑著一點一滴地慢慢回憶,“我每天都要跟自己講三遍……怕忘……” 想著被稱作“鬼才”的郭嘉一個人傻乎乎地自言自語,我咧了咧嘴,想笑,卻發(fā)現(xiàn)笑不出來。 “這有什么好聽的,你聽過笑話沒有?我說笑話給你聽。俊碧,我拍了拍臉頰,笑瞇瞇地道。 “笑話?” “嗯!”我點點頭,一鼓作氣地開講:“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孩長的像番茄,有一天他走著走著,突然……他摔倒了!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哦……” 郭嘉微笑。 我汗,繼續(xù)講,“從前,有個人,他想進宮,可是他不想當太監(jiān),你猜怎么了?” 郭嘉微笑,“怎么了?” “……最后他還是當了太監(jiān)!哈哈哈哈哈……”我大笑。 郭嘉看著我,還是微笑。 嘴角抽搐數(shù)下,我決定再接再厲,站在門外的華英雄卻是聽不下去了,進門來把我拖了出去。 “我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講這么冷的笑話……快凍死人了!”華英雄看著我,咬牙切齒。 “很冷嗎?”我一臉的疑惑。 “要不……我給你講一個?”華英雄白我一眼。 “好啊好啊。”我忙一臉期待地點頭。 “有一只北極熊孤單地呆在冰上發(fā)呆,實在太無聊就開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兩根、三根……最后拔的一根不剩,他突然大叫……”華英雄頓了頓,看向我。 “他叫什么?”我眨了眨眼睛,好奇。 “好冷啊!”華英雄忽然大叫。 “啊?哈哈哈哈哈……好冷啊……哈哈哈,笑死我了……”捧著肚子,我開始大笑。 真正的捧腹大笑。 華英雄一開始站在一旁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后來見我越笑越夸張,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離譜,不由得皺眉來拉我,“喂!別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我彎著腰,低著頭,不停地笑,“哈哈哈,笑死了,好冷啊……他居然說好冷啊……哈哈……” “喂喂……有完沒完……別笑了!”華英雄拉住我。 我彎著腰,仍是笑,止不住的笑。 “裴笑!不準再笑了!”華英雄終于板起臉來,強行將我拉起身,卻看到我滿面的淚痕,驚住,“笑笑……” “呵呵……好好笑……”咧了咧嘴,我道。 伸手撫去我臉上的淚痕,華英雄別開臉,“別笑了! “呵呵,為什么不笑啊,真的好好笑!蔽页读顺洞浇牵瑴I水終于肆無忌憚地流下,“為什么……為什么連記憶都不愿給他留下……那是他惟一僅有的……為什么要那么樣殘忍……” 對著一則毫無笑點的笑話也能笑得天翻地覆,那是因為……我必須找一個可以讓自己發(fā)笑的理由……用笑,去撫平一切的傷痕,即使無法撫平……掩蓋,也是好的…… 華英雄抱著我,輕拍我的背,“好了好了,我知道,別哭了! “我沒哭! “好,你沒哭! “我沒哭……” “嗯,你沒哭! 有的時候,我在想,如果郭嘉也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是不是會好一點? 六 幾日后,許昌傳來消息,孫策于途中死于許貢家的刺客之手,曹營聞此消息,精神大振。 郭奉孝一語中的。 聽到這個消息時,郭嘉正端著我送來的藥,一口一口喝著,整個營帳內(nèi)都彌漫著中藥濃郁的味道。 “半仙果然無愧于半仙之名呢!”我抱著包子笑。 “伊呀呀……啊嗚……”嘴里吐著泡泡玩,包子嘟嘟囔囔地湊熱鬧。 郭嘉笑了起來,很輕很輕地笑,笑得波瀾不驚。 出了郭嘉的營帳,迎頭碰上一個捧著盒子的士兵。 “這是什么?”我好奇。 “稟夫人,此乃陽安都尉李通送上的禮物!蹦鞘勘Ь吹卮鸬。 “哦?是什么?”我愈發(fā)的好奇。 “這……”那士兵略有些為難。 我已經(jīng)揭開盒子去看了,只一打開,便“啊”地一聲驚叫,往后跳了一步。 是一顆人頭。 “別怕。”郭嘉聽到聲音從帳內(nèi)走了出來,一邊揚了揚袖子,讓那士兵快步離去。 我驚魂未定,抱著包子發(fā)抖。 包子倒是精神得很,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繼續(xù)吐著泡泡玩,完全感覺不到他的老娘被嚇破了膽兒,或者……我該考慮給包子個改個名兒……叫小螃蟹,如何?會吐泡泡的小螃蟹! “袁紹派了使者去拉攏陽安都尉李通,并許以征南將軍的頭銜,李通為表忠誠,特送來那使者的頭顱。”郭嘉笑著解釋。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默然。 “劉備也已經(jīng)脫離袁紹,但目前未有大作為,咳咳……”郭嘉背著雙手,輕咳一下,“我軍兵精,但糧草不足,若是袁軍使用拖延戰(zhàn)術(shù),有些麻煩! 事實證明,袁紹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八月,袁紹便把軍營向前推近了,方圓不過幾十里。 九月,曹軍與袁軍開始了硬戰(zhàn)。 戰(zhàn)事陡然緊張了起來。 整個軍營,最無所事事的,便是我。但我也被下了禁足令,不許踏出軍營半步。 連著幾日,曹操都未合眼,與袁紹你來我往,進行著無休止的戰(zhàn)爭。 入夜,我將包子哄睡著了,終于忍不住披了件袍子去找曹操。 主帳內(nèi)燃著燭火,曹操坐在案前,微微皺眉,在看一幅簡易的地圖。 見慣了他狐貍一般的模樣,卻難得見他如此認真的神情,我站在營帳門口,微微歪著頭看他。 “敵眾我寡,糧草不足,該當如何?退否?”冷不丁地,曹操開口,卻并未抬頭,只是抬起手,狀似疲憊地輕輕按著額。 “先退者,將失去大勢,你已以袁紹十分之一的兵力對抗了半年之久,袁紹已然疲憊,正是出奇制勝的好機會。”我忍不住開口道。 “是你?”曹操有些訝然地抬頭看我,隨即微微揚眉。 我頓了頓,這才發(fā)覺自己一時不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嘿嘿,半仙教我的。”咧了咧嘴,我插科打混。 曹操瞇著眼睛笑,擺明了不相信,“好,都聽夫人的,不退兵! 我暗罵自己蠢。 “頭好疼啊……”曹操擰眉,忽然低嘆。 雙腳自動自發(fā)地上前,等我腦子轉(zhuǎn)過彎來時,我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輕輕替他揉著太陽穴了。 他舒服地閉上眼,靠向我,低笑,“夫人果然是口硬心軟啊。” 我嘴角開始抽搐,得寸進尺就是用來形容這種家伙的。 新的契機很快就來了,有探子來報,袁紹派部將韓猛運糧到前線,據(jù)聞,韓猛此人,人如其名,非常勇猛,但是自大輕敵。 于是曹操十分爽快地派人一把火把韓猛押運的糧草全給點了…… 晚膳時分,曹操興致頗高,曰:“袁紹眾叛親離之日不遠矣。” 那一晚,曹操寬了衣,脫了鞋,卻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睜著眼睛不睡覺。 我瞪了他半晌,他仍是笑瞇瞇的模樣。 “你干什么?”我忍不住開口。 “等人!辈懿偕衩刭赓獾卣A苏Q劬Α “等誰?” “棄暗投明之人。” “誰是暗誰是明之人?”我也眨了眨眼,故意問道。 “當然我是明,袁本初那家伙是暗。”曹操絲毫不懂謙虛是何物地說道。 “你就那樣肯定?”我故意一臉的懷疑。 “簡單來說,我綁了他的家人,而且袁本初為人剛愎自用,定是留不住人才的!辈懿傩判臐M滿。 話音未落,帳外忽然有人稟報:“相爺,許攸求見!” 曹操揚唇微笑,慢悠悠地看我一眼,“來了! 許攸?不是袁紹營里的人么?果真來投奔曹操了? 曹操站起身,鞋也未穿,便光著腳丫子下了地,沖我咧嘴笑了笑,便光著腳跑了出去。 我傻眼,想起了某一段典故。 光腳迎許攸? 這只狐貍,做戲倒是做足了十分。 許攸帶來一個大消息,袁紹的軍糧都在烏巢,守軍也不森嚴。 曹操樂了,燒人家軍糧燒上了癮,親自率領(lǐng)精兵五千,每人帶了一捆柴,打著袁紹的旗號趁夜偷襲,留下曹洪等守大營。 第二日的時候,對面袁軍有了動靜,舉兵直撲曹營而來,來勢洶洶。 “報!張合、高覽率兵攻來!” 郭嘉聽聞這個消息時,竟是微笑,絲毫沒有緊張之感。 “袁紹此人,急功近利,得知曹操親自領(lǐng)兵攻烏巢,必定認為大營群龍無首,便想直取大營,反倒忽視烏巢軍糧之事,我們只需守住大營,靜待相爺歸來! 曹營守備出乎意料之外的堅固。 袁軍久攻不下。 “包子,你那狐貍老爸快贏了呢。”外面廝殺陣陣,我在帳中逗著包子玩。 “唧……唧……呀……伊啊嗚……”包子吐著泡泡,手舞足蹈。 我便笑了。 “相爺回來了!” 忽然,有人高聲道。 一時間,曹軍歡聲雷動,士氣大漲。 我抱著包子出了營帳,遠遠便見曹操領(lǐng)軍策馬歸來,一身戰(zhàn)甲森森,浴血而回,狹長的雙眸里,滿是傲然的霸氣。 奇怪的是,曹操身后有兩匹馬馱著一個大籮筐,我正盯著看,卻見曹操猛一抬手,兩旁士兵便將那籮筐翻倒。 我目瞪口呆。 傾倒于地的,是一籮筐血淋淋的鼻子口條。 “哦!哦!哦!”曹軍連聲大吼。 袁兵自此惶惶不可終日。 不久,張合、高覽來降。 自此,袁營軍糧被燒,大將叛離,何以與曹操對抗? 潰不成軍的袁紹北渡黃河領(lǐng)著騎兵撤退,留下的幾萬人馬皆成俘虜。 官渡之戰(zhàn),這場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zhàn)役,以曹操完勝而告終,并從袁營繳獲了大量的戰(zhàn)利品。 燃起篝火,將士同樂,一掃征戰(zhàn)的陰霾。 唱著不知名的曲子,將士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戰(zhàn)后余生,生命愈發(fā)顯得彌足珍貴。 曹操提起案前的酒壺,與來敬酒的將士一杯接一杯的飲,興致高昂。 一杯又一杯,這樣的喝法,難怪會頭痛,這樣的人果然不值得同情。 我正躲在營帳后偷窺著,卻忽然見一個小將咧著嘴跑來,看那方向正是沖著我來的。 “夫人,相爺請您過去!”那小將抬手摸了摸后腦勺,有些憨憨地笑道。 “我?”我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回頭看了一眼在榻上睡著的包子,跟著那小將走了過去。 正一口飲盡杯中物,曹操抬頭看到我,笑瞇瞇地沖我招了招手。 難得見他如此笑瞇瞇的模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即有些色厲內(nèi)荏地走到他身旁,瞪他一眼,“什么事?” “坐下!彼〈捷p啟,懶懶地道。 “偏不!币膊恢獮槭裁矗移珢鄹凑{(diào)。 抬頭看了我一眼,曹操忽而咧嘴一笑,正待我要心生警覺之時,他已經(jīng)冷不丁地伸手將我扯入懷中。 剛剛在他懷中坐穩(wěn),將士們便大笑起來,喝著酒,起哄。 我臉上如火燒似的,忙伸手要推他,他的手臂卻仿佛是鐵打的一般,緊緊地勾著我的腰,怎么都掙脫不開。 掙扎半晌,卻是白費力氣,我便干脆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人肉墊子上,拿眼斜覷他。 曹操依然笑得一臉自得,又一將士來敬酒,他倒喝得豪爽,那精致特制的酒壺內(nèi),清冽的液體倒入杯中,再灌入口中。 只半晌,他已經(jīng)似有醉意。 一手捏著那個精致的酒殼,他有些搖晃地站起身,擁著我,蹣跚著走回營帳。 見他一個趔趄,怕他摔倒在地,我忙扶住他,他倒不客氣,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了。 一路搖搖晃晃,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他架回營帳,扶著躺在榻上。 替他脫了靴,剝了外袍,蓋上氈子,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卻后知后覺地發(fā)覺自己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了,更要命的是他的雙手還緊緊環(huán)著我的腰,我咬了咬牙,雙手伸到身后去拉他的手,誰知他兩手扣得死緊,怎么都扯不開來。 我懊惱地瞪著他,鼻子靠著他的鼻子,仿佛連體嬰一般。 燭火忽明忽滅間,映得他的臉龐也明明暗暗的,帶著某種說不出的魅惑,看著看著,我的臉頰仿佛著了火一般。 暗啐自己一口,我二度掙扎著站起身,誰知他驀地翻了個身,這下可好了,我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我完全被他壓在身下了,這姿勢簡直曖昧得令人無語。 “喂喂!借酒行兇這種事情一次就夠了,別跟我玩第二回!”我嚷嚷起來。 “夫人……”他嘟囔著,薄薄的唇便落在了我的眉心,那樣憐惜的吻,蜻蜓點水一般地落下。 我微微怔住,想起了他還是那個傻阿瞞的時候,那一日,與他雙雙墮下山崖,在那個山洞里,兩人衣服都濕透了,幾乎坦誠相見,他也是那樣一吻,落在我的眉心。 我原以為,那樣的吻,那樣充滿憐惜的吻,只有傻阿瞞才會有。 那吻從我的眉心一路滑下,落在我的眼睛,鼻尖,最后……輕輕吻上我的唇。 溫柔的吻,細細地舔舐著,他的舌一遍一遍滑過我的唇,直至我松開緊咬的牙,與他糾纏。 這……是否便是相濡以沫的字面解釋? 背上微微一涼,我的衣服已被挑落在地,一手緩緩撫上我的肩,他加深了那個吻。 意亂情迷間,兩人已是坦誠相見了。 吻著吻著,我心里忽然閃過一絲疑惑,低頭撲到他身上,將鼻子湊到他臉上,小狗兒一般嗅了起來。 他悶哼一聲,有些難耐地伸手來抱我,我卻躲了開來,“嗯哼!為什么你身上一絲酒味也沒有?” 剛剛還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燭光下,那眼中哪有半分醉態(tài),根本是再清醒不過了。 他裝醉?! 他居然裝醉…… 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家伙……就知道不能相信! “你你你……”我一眼瞟到剛剛他還捏在手中的精致酒壺,伸手拿來,聞了聞,一絲酒香也沒有,伸舌舔舔,沒有味道…… 干脆一仰頭,喝了一口,待口中的酒下了肚后,我猛地瞪向坐在榻上一臉無辜的曹某人,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一壺水! 白皙的胸膛在燭火下發(fā)出大理石一般的色澤,沒有恐怖糾結(jié)的肌肉,但卻肌理分明,毫無一絲的贅肉,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隨即紅了臉,而某人笑了起來,一點也不知道遮掩,便那樣大咧咧地坐在榻上任卿欣賞。 “你騙我!”我瞪他。 “哦?哪里騙你了?”微微揚眉,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這壺里明明是水,你為何說是酒?” “我何時說那是酒了?”曹某人笑道。 “那你又為何裝醉?”我咬牙切齒。 “嗯……”他瞇了瞇眼睛,笑,“我心醉! 哇咧?!我絕倒,這算是甜言蜜語嗎? “總之你居心叵測、心懷不軌!”一時詞窮,我嚷嚷起來,倒仿佛是我在強詞奪理一般了。 “為夫好生難過!彼p聲開口,臉上可是一絲難過的表情都沒有。 “你還惡人先告狀?!”我不可思議地瞪他。 “夫人說,不許為夫再喝酒,為夫便不再喝酒,即使夫人因貪玩而離家出走,為夫也是滴酒未沾,可是夫人居然……”他搖了搖頭,輕嘆。 我傻眼,怎么情勢逆轉(zhuǎn),我倒成了那寡情薄幸之人? “我什么時候說過不讓你喝酒!”話音未落,我忽然愣住,想起了那一日…… “你醉了!蔽业穆曇。 “……我醉了。”他的聲音。 “酒是穿腸毒藥,明知自己有頭風,還喝!” “嗯! “以后不準喝! “好……” 那聲“好”雖然模糊,但卻言猶在耳,我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個囂張的男人,他會那么好說話?會那么聽話?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回過神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又被他勾回了懷里。 “夫人要怎么補償為夫呢……”輕聲說著,他已經(jīng)欺身上前。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是縱橫三國的梟雄,他是歷史之上的曹操…… 可是,他是包子的父親…… 而且,就如郭嘉一樣,他也會忘了安若的存在么?那么……便不存在替身的問題了。 我,可以留在他身邊嗎? 迷迷糊糊間,不知何時睡著的。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曹操已經(jīng)不在身旁了,倒是包子不知何時被抱到我身邊,他早已經(jīng)醒了,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地瞅著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扇啊扇的,漂亮極了。 我笑了起來,伸手將他抱進懷里。 一頭扎進我懷里,包子咧開沒牙的嘴,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呀呀……” 喂飽了包子,我剛要抱著包子出門,卻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兩個守衛(wèi),一看見我,忙畢恭畢敬地低頭道:“夫人,相爺吩咐夫人在營內(nèi)好好休息! 我微微揚眉,昨晚還好好的,為什么今天一早就派了人來看守我?莫非是怕我跑了?可惡,我就那么不可靠嗎! 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早該舉兵回朝了,為何還在這里磨蹭? 我抱著包子回到榻上坐下,皺眉思索。 包子舉著小手在我面前晃啊晃,我眼睛微微一亮,忙抱著包子沖出去。 “夫人……”那守衛(wèi)伸手阻攔。 “我家包子要噓噓!讓!”我眉一皺,嘴一撇道。 包子掛了滿頭的黑線,他這個老媽為何總要給他抹黑哇…… “這……夫人,請不要為難屬下……” 見他們?nèi)允遣环,我正著急,卻見包子小手一松,什么東西被扔到了營外。 “啊啊!我的首飾!”我尖叫一聲,在那兩個守衛(wèi)的愣小子還在發(fā)怔的當口,眼明手快地沖了出去。 抱著包子快速沖出營帳,我拍了拍自己“撲通”亂跳的心,開始四下里張望,總覺得氣氛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呀伊……”包子張開沒牙的小嘴兒,開始唱歌。 “噓!”我忙捏住他的小嘴兒。 被老媽捏住嘴巴,包子眨了眨眼睛,乖乖地趴在媽媽胸前蹭啊蹭啊,不吱聲兒了。 我低頭香了他一口,轉(zhuǎn)身尋找曹操的身影。 “幾萬人吶……竟然全都……” “是啊……” 忽然聽到左邊有幾個士兵在竊竊私語,我微微揚眉,湊到他們身后。 “幾萬人怎么了?”我將自己扮成路人甲,狀似無意地問。 “你竟然不知道,唉,相爺下了命令,要將袁軍的俘虜全部都殺了……幾萬人吶……” “小聲點!相爺吩咐不可被夫人聽到的!”旁邊一個士兵忙斥道。 我怔住,幾萬俘虜,全都殺了? “夫人?!”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士兵回過頭來,看到站在他們身后的路人甲竟然是他們口中的夫人,皆嚇得面無人色。 “他們在哪兒?”定了定心神,我開口問道。 “這……”士兵們面面相覷,皆面有難色。 “放心,我不會告訴相爺是你們泄的密!蔽冶WC。 “他們在北邊的荒地里……”其中一個士兵終于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聞言,我抱著包子轉(zhuǎn)身便去找曹操。 遠遠的,便見黑壓壓一片的士兵,皆忙忙碌碌的,卻不知在忙些什么,再走近些一看,似乎是在填土。 曹操正騎在馬上,冷冷注視著士兵們的一舉一動,有風拂過,揚起他那一襲明紫的長袍,衣袂翻飛間,額前的發(fā)絲也隨風輕揚。 包子撅著小屁股,安安靜靜地趴在我懷里,也不吱聲。 曹操卻是注意到了我,微微一愣,隨即又恢復(fù)到面無表情。 “別殺他們!闭驹谒媲,我仰頭望著騎在馬上的男子,我懷中孩子的父親。 “遲了。”曹操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我怔了怔,“什么?” “遲了!彼貜(fù)。 我回過神,隨即意識到自己站的地方泥土異常的松軟,仿佛一個被掘開的墳?zāi)箘倓偺钌贤了频摹?br/> 被心里的某個猜測嚇到,我蒼白了臉,一手下意識地抱緊了包子,卻不敢低頭看地上。 腳下微微一軟,有什么抓住了我的左腳。 “!”我大叫一聲,嚇得一跳,低頭看時,卻是一只慘白的人手。 曹操猛地策馬上前,一把將我拉上馬去,順手一劍削下那只手。 殷紅的鮮血四下濺開…… “來人!把這里填結(jié)實了!辈懿侔櫭迹渎曄铝。 我狠狠地驚住。 幾萬俘虜,全被坑殺了么?! 幾萬條人命…… 幾萬條人命…… “曹操……”我咬牙。 曹操低頭看我。 “你……就不怕報應(yīng)么?”我開口,聲音在微微發(fā)顫,感覺怒氣沖天。 我靠著他的胸膛,感覺他的胸腔在微微振動,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報應(yīng)那種事……等下了地府再說吧!彼Φ溃前愕妮p描淡寫。 胃里翻騰著,我?guī)子鲊I,看著那黑黝黝的一片曠野,我仿佛看到在那泥土之下,有許多只向上伸起的慘白的手,有許多被活埋的靈魂在掙扎,在叫囂……他們痛苦地在這片土地上徘徊……永遠無法得到救贖。 那些被坑殺的俘虜……他們也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 他們家中或許還有年邁父母…… 他們家中或者也有嬌妻幼子…… 他們的家人或許正在家中翹首企盼著他們的歸來…… 可是……他們卻永遠地被葬在這片泥土地之下……永遠也回不去了…… 我開始干嘔,口中滿是酸楚,包子似乎被我嚇著了,啼哭起來。 一手輕輕拍了拍包子,安撫著他,我便要跳下馬。 曹操沒有攔我,只是將我連同包子小心翼翼地抱下馬去。 我抱著包子轉(zhuǎn)身離開,回到營里。 “裴兒。”郭嘉站在門口,微笑著看向我。 我看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便要走過。 “裴兒……”他伸手拉住我。 “你也知道,是不是……”看著他蒼白的容顏,我低低地開口。 郭嘉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點頭。 “那……你為什么不阻止?”微微握拳,我輕顫。 “這是戰(zhàn)爭!惫屋p輕開口,似是在喟嘆一般。 “可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俘虜!” “此次一戰(zhàn),我軍與袁紹實力太過懸殊,孟德兄已是拼盡了全力,贏得一點也不輕松,我軍只有兩萬兵馬……咳咳……若這一戰(zhàn)繼續(xù)拖延下去,我們只怕會放棄官渡撤兵回朝,如今袁紹棄兵倉皇出逃,我軍一下子添了幾萬俘虜,不但是糧食不夠,押送途中也極易發(fā)生暴動……我軍也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所以……殺俘虜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明白嗎?”郭嘉輕輕咳了一聲,道。 我明白他說得有道理,可是,幾萬人被活活的坑殺……那樣的慘烈…… 這,便是戰(zhàn)爭么…… 此次一戰(zhàn),據(jù)傳袁軍有七萬多人死在官渡。 曹操坑殺俘虜之后,曹營的某些將士似乎也開始惶惶不安了。 據(jù)傳,曹操從俘虜中搜到許多在許昌和前線的部下暗通袁紹的書信,而以曹操一貫的嚴苛手段,他們豈能不惶恐,唯恐自己和那些俘虜一般的下場。 夜幕來臨,天氣微寒,我將包子哄睡著,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白天的事情揮之不去,那只慘白的手,那殷紅四濺的鮮血,只要我一閉上眼,便可以看到…… “夫人,出來坐坐如何?”門口,忽然傳來了曹操的聲音。 我沒有理會。 “夫人,月色正好,我點了柴火,十分暖和呢!辈懿俚穆曇舨患辈痪,溫和得很,令人很難聯(lián)想起白天那個下令坑殺俘虜?shù)娜恕?br/> 站起身,我下了榻,掀開簾子走到營帳外。 曹操披著袍子,坐在營門口,地上燃著一堆柴火,他身旁還放著一捆厚厚的書冊。 我盤腿在他身旁坐下,不出聲。 曹操也沒有開口,只是隨手將身旁的書冊丟進火堆里。 “那是什么?”我終是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 曹操笑了起來,仿佛早就料到我會憋不住開問一般,“一些私通的信件! 說到此,我便明白了,“那……為什么要燒掉?”以他的性格,將那些叛徒一個一個都逮出來,嚴懲不貸才屬正常吧。 “袁紹兵力如此之強,我差點都難以自保,又豈能苛求別人?”他淡淡開口,流云一般的敘述,不帶一絲一毫的殺意。 我忽然有些疑惑起來,曹操他……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好人?壞人? 或者,有些時候,人是不能用“好人”或者“壞人”來衡量的,人世間,因果循環(huán),事無絕對。 不容我多想,軍隊已經(jīng)開始拔營,第二日,便準備班師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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