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當(dāng)?shù)厝宋�，因�(yàn)橄肫鹚赖呐畬W(xué)生在大城中的生活情形，所以說笑話要蕭蕭也去作女學(xué)生。一面聽到這話就感覺一種打哈哈趣味，一面還有那被說的蕭蕭感覺一種惶恐，說這話的不為無意義了。
女學(xué)生由祖父方面所知道的是這樣一種人：她們穿衣服不管天氣冷暖，吃東西不問饑飽，晚上交到子時(shí)才睡覺，白天正經(jīng)事全不作，只知唱歌打球，讀洋書。她們一年用的錢可以買十六只水牛。她們在省里京里想往什么地方去時(shí)，不必走路，只要鉆進(jìn)一個大匣子中，那匣子就可以帶她到地。她們在學(xué)校，男女一處上課，人熟了，就隨意同那男子睡覺，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財(cái)禮，名叫“自由”。她們也做官；做縣官，帶家眷上任，男子仍然喊作老爺，小孩子叫少爺。她們自己不養(yǎng)牛，卻吃牛奶羊奶，如小牛小羊，買那奶時(shí)是用鐵罐子盛的。她們無事時(shí)到一個唱戲地方去，那地方完全像個大廟，從衣袋中取出一塊洋錢來(那洋錢在鄉(xiāng)下可買五只母雞)，買了一小方紙片兒，拿了那紙片到里面去，就可以坐下看洋人扮演影子戲。她們被冤了，不賭咒，不哭。她們年紀(jì)有老到二十四歲還不肯嫁人的，有老到三十四五還好意思嫁人的。她們不怕男子，男子不能使她們受委屈，一受委屈就上衙門打官司，要官罰男子的款，這筆錢她可以同官平分。她們不洗衣煮飯，有了小孩子也只化五塊錢或十塊錢一月，雇人專管小孩，自己仍然整天看戲打牌�！�
總而言之，說來都希奇古怪，豈有此理。這時(shí)經(jīng)祖父一為說明，聽過這話的蕭蕭，心中卻忽然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愿望，以為倘若她也是個女學(xué)生，她是不是照祖父說的女學(xué)生一個樣子去做那些事？不管好歹，做女學(xué)生極有趣味，因此一來卻已為這鄉(xiāng)下姑娘體念到了。
因?yàn)槁犠娓刚f起女學(xué)生是怎樣的人物，到后蕭蕭獨(dú)自笑得特別久。笑夠了時(shí)，她說：
“祖爹，明天有女學(xué)生過路，你喊我，我要看�！�
“你看，她們捉你去作丫頭。”
“我不怕她們。”
“她們讀洋書你不怕？”
“我不怕�！�
“她們咬人你不怕？”
“也不怕。”
可是這時(shí)節(jié)蕭蕭手上所抱的丈夫，不知為什么，在睡夢中哭了，媳婦用作母親的聲勢，半哄半嚇說：
“弟弟，弟弟，不許哭，不許哭，女學(xué)生咬人來了�！�
丈夫還仍然哭著，得抱起各處走走。蕭蕭抱著丈夫離開了祖父，祖父同人說另外一樣話去了。
蕭蕭從此以后心中有個“女學(xué)生”。做夢也便常常夢到女學(xué)生，且夢到同這些人并排走路。仿佛也坐過那種自己會走路的匣子，她又覺得這匣子并不比自己跑路更快。在夢中那匣子的形體同谷倉差不多，里面有小小灰色老鼠，眼珠子紅紅的。
因?yàn)橛羞@樣一段經(jīng)過，祖父從此喊蕭蕭不喊“小丫頭”，不喊“蕭蕭”，卻喚作“女學(xué)生”。在不經(jīng)意中蕭蕭答應(yīng)得很好。
鄉(xiāng)下里日子也如世界上一般日子，時(shí)時(shí)不同。世界上人把日子糟塌，和蕭蕭一類人家把日子吝惜是同樣的，各人皆有所得，各人皆為命定。城市中文明人，把一個夏天全消磨到軟綢衣服精美飲料以及種種好事情上面。蕭蕭的一家，因?yàn)橐粋�夏天，卻得了十多斤細(xì)麻，二三十擔(dān)瓜。
作小媳婦的蕭蕭，一個夏天中，一面照料丈夫，一面還績了細(xì)麻四斤。這時(shí)工人摘瓜，在瓜間玩，看碩大如盆上面滿是灰粉的大南瓜，成排成堆擺到地上，很有趣味。時(shí)間到摘瓜，秋天已來了，院中各處有從屋后林子里樹上吹來的大紅大黃木葉。蕭蕭在瓜旁站定，手拿木葉一束，為丈夫編小笠帽玩。
工人中有個名叫花狗，抱了蕭蕭的丈夫到棗樹下去打棗子。小小竹桿打在棗樹上，落棗滿地。
“花狗大，莫打了，太多了吃不完�！�
雖這樣喊，還不動身。到后，仿佛完全因?yàn)檎煞蛞獥椬樱ü凡挪宦犜�。蕭蕭于是又喊他那小丈夫�?br/> “弟弟，弟弟，來，不許撿了。吃多了生東西肚子痛！”
丈夫聽話，兜了一堆棗子向蕭蕭身邊走來，請蕭蕭吃棗子。
“姊姊吃，這是大的�！�
“我不吃�！�
“要吃一顆！”
她兩手那里有空！木葉帽正在制邊。工夫要緊，還正要個人幫忙！
“弟弟，把棗子喂我口里�！�
丈夫照她的命令作事，作完了覺得有趣，哈哈大笑。
她要他放下棗子幫忙捏緊帽邊，便于添加新木葉。
丈夫照她吩咐作事，但老是頑皮的搖動，口中唱歌。這孩子原來像一只貓，歡喜時(shí)就得搗亂。
“弟弟，你唱的是什么�！�
“我唱花狗大告我的山歌�！�
“好好的唱給我聽�！盤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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