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最早把這個信息帶給我的,是一個男人。 從一段對話開始的。 中年男人說,來,好孩子,給爸爸撓撓后背,女孩兒嗔怪道,天天晚上撓,左邊十下,右邊十下,中間十下,還有啊,我不撓。說完,女孩兒把從后面伸到前面環(huán)繞著中年男人脖子的手抽出來,輕輕掐了一下中年男人肩頭,嘻嘻笑起來,中年男人說,不撓就是不孝心,你不想做一個孝心的女兒。女孩兒認真起來,一本正經(jīng),給你撓后背就是有孝心。中年男人說,我的小女兒最有孝心了。來。來。女孩兒把頭鉆進被子里,撩起爸爸的背心,一邊數(shù)著數(shù)一邊用心地撓了起來。 這個男人。如果他還在的話,我應該叫他爸爸。我一直都是這么叫的,直到十六歲。 記憶中最早的孝心的聲音是以給爸爸撓癢癢做為標準從爸爸的嘴里送出來的。 時間一下子就被送到了一九八七年。 一九八七年夏天的一個早晨,母親吩咐我去給父親送藥,說七點鐘大夫就要用它。父親得的是惡性腫瘤,已經(jīng)到了晚期,住在醫(yī)院里。我看了一眼墻上的石英鐘,六點五十分。我抓過藥,奔下樓,騎著自行車,上了路。從我家到醫(yī)院,全是上坡,正常騎自行車的話,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這段路,哥哥最高的紀錄是五分鐘,他比我大七歲。我不止一次地走過這條路,每一次都看到無數(shù)的人推著車子爬坡。 在那個夏天的早晨,我用五分鐘的時間完成了這段路,那是我第一次騎著自行車蹬上了與我家相連了五年的路。 為了我父親。 十六歲沒受過任何專業(yè)體育訓練的身體單薄的女孩子。不知道應該自豪還是悲傷的女孩子。 這是我在回憶我對父親的孝心的一個片斷,最重要的是他用上了。 同樣還是在那年秋天,仲秋節(jié)的晚上,我從家里跑出來,跑一段走一段,走一段再跑一段,沿著灑滿月光的大路,邊走邊想,就是在這條路上;丶业穆飞稀S懈赣H相伴的路上。曾經(jīng)是我親手書寫的最不愉快的路上,F(xiàn)在,我想念它———— 十二歲那一年,我在商店里看中了一個吉它,我馬上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他說去看看再說吧。第二天,我和父親一起去那個商店看那個吉它。父親在猶豫。沒說買也沒說不買。但是他要走,不帶吉它。一跺腳,去哪兒,當然是回家。怎么走,當然是我騎車載著你,等候。佯裝沒看見。走一段,又等候,時間比第一次稍長了一點。瞄準一個小石頭,一腳踢出去,繼續(xù)走。再走一段,又等候,時間比第二次又長了一些。這一次沒有動作,狠狠地看他一眼,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最后一段,等候,快要到家了,上來吧;仡^看看,不。堅決地。 就是這條路。 就是在這條路上,我為了一把吉它,一時的心血來潮。讓自己的任性在父親那里,在他陪我走過的這條路上,發(fā)揮到了淋漓盡致。 那一天,我用腳上穿著的,他去上海出差為我買的新皮鞋,主動去找尋,路邊的小石頭,目的是為了引起他的重視.為了能夠報復他對我喜歡的東西表現(xiàn)出來的在我看來不該有的平淡,即使這樣,也沒能讓我有一點自責、羞愧,反而,更加怨恨他了。這里面包括,踢壞的新皮鞋,包括不坐他的車。也包括他推著車,不停地停下來,不停地回頭看我。 我竟然就這樣把這條路走完了。 我忽略了父親的年齡,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 他走的是下坡的路。 到了醫(yī)院父親病房的門口,我的臉已經(jīng)濕透了,并且不斷地有新鮮的液體從眼角流淌出來,我用一只手翻開另一只衣袖,用最柔軟的部分把臉擦干。 以前父親總是這樣為我擦眼淚,他說這樣不會弄傷皮膚。 過了一會兒,我推開門,走到父親床邊。父親沒有責怪我,盡管他疲憊的目光中裝滿了心疼。 P8-10 這是一部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作品的合集。作者無論是描述非虛構(gòu)的事實還是講述虛構(gòu)的故事,給人的感受都特別真切動人,就好像站在高處俯視人世的神,預先就知道每個人一生所要經(jīng)歷的全部內(nèi)容,沒有慌張、緊張、激動和沖動。這是一部女人對自己內(nèi)心世界勇敢展示的書,很值得一讀! ————周大新 曉君是一個如歌的女子————浪漫、感性、時尚,文亦是。讀她的文,首先的感覺是濃濃的、純純的情,仿佛每個字都被情浸泡透了,那么真摯感人,又那么細膩、敏銳…… ————張亞麗 好久沒有寫文章了,我指的是那種和自己心靈息息相通的文章,后記也算是,更是。憋了好久,我期待往日創(chuàng)作時那種沖動,那種忽然降臨的靈感,但越是想,就越是什么都沒有。但是必須要寫了,就在這個冬日的周末,我乘坐二十分鐘的高鐵,把自己送到了一個沒有人的房間。就那么呆呆拙坐著,沒著沒落地遛了有半個多小時,才打開了電腦。 書中選取的這些文章都是二〇〇四年以前的舊作,最早的一篇是一九九三年,當時發(fā)表在《北京文學》上面,題目叫“結(jié)局和開始”。離現(xiàn)在時間最近的是二〇〇四年寫的“和你在一起”,也是書中僅有的一篇和兒子有關(guān)的文章,里面記錄著他出生后的點點滴滴,止于一百天。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寫過書中發(fā)表的這樣的文童了。 整理翻看這些文章,眼前依次閃現(xiàn)出和這些文章相關(guān)的白天和黑夜,痛苦和歡樂,沉醉和清醒,迷茫和困惑。最強烈的感受是慚愧。我想我是那么喜歡文學,從小到現(xiàn)在。只說兩件事情,還在念初中的時候,一次過年,爸爸給我錢叫我自己去買新衣服,結(jié)果我卻一頭扎進了商場旁邊的書店。最后衣服沒買成,卻抱回了一大撂書。一九八七年父親去世,留下幾千塊錢給我作為嫁妝,母親當時的工資不足一百。而我要去文學院讀書,母親很為難,盡管父親留給她的錢不多,但即使這樣,她要靠她的收入再給我攢出這筆錢來依然有難度。我當時沒有考慮地跟她說,我的嫁妝不要了,還是用這筆錢供我上學吧。那兩年半在沈陽念書,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但是好的也是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取代的。 半生過去,我能夠拿出來給大家展示的只有兩本書。眼前這一本,另外一本是一個十二萬字的小長篇。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民國時期的愛情》。一個完全虛構(gòu)的愛情故事。再讓我自豪一下,那本書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手寫二十五萬字。寫完了改改完了再抄。 有人說,文學是給痛苦的人鋪設(shè)的一條逃走的路。在北京,更多的時間,我是不快樂的。我喝了很多杯子以外的酒。既然如此,為什么沒有把我熱愛的這條路走得更堅實一些更光鮮一些。為什么沒有給自己積累一些更多的文童。剛來的時候有,剛到北京的時候,我寫了很多文章,即使是在上衛(wèi)生間的時候,都有靈感進發(fā)出來。如“養(yǎng)花”“生目前后”“斷歌”“走過世界杯”“致友人”等等。 到了二〇〇三年,是偶爾有。到了二〇〇四年。就徹底地告別了。我開始分析痛苦,我想痛苦分為兩種,一種是有質(zhì)量的,一種是沒有質(zhì)量的。有質(zhì)量的痛苦會讓你產(chǎn)生優(yōu)質(zhì)的作品,而沒有質(zhì)量的痛苦就是毫無意義地在吞噬消磨你的精神和時間。這是為自己開脫的理由嗎?看在我那么熱愛它的份上,接受吧。時間并沒有到此停止,只要心臟在跳動,血還在流動,我就依然可以追尋、追趕、追求。 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終于在人將要到中年的時候找到了一個可以放置心靈的工作。我的所謂的精神在工作中找到了歸屬。不管個人生活中遇到什么樣的不愉快,只要一走進工作的地方,頭腦和心靈立刻就凈化了,就安然了,就超脫了。 一路走來,坎坷艱辛自知。值得慶幸的是,在北京我結(jié)識了很多值得尊重和學習的師長。有的是用一生去感念的人。還有好朋友,我愿意好好地珍惜和守護,去祝福。 特別感謝李濱聲先生,給我的書繪圖。周大新老師和張亞麗總編輯,給我的書寫下了薦語。還有連續(xù)三年獲得中國圖書最美封面獎的美編劉運來先生給這本書做的裝幀設(shè)計。 2018年元月后第一個周末于廊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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