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在1971年的時候修好的,據(jù)我父親說這是我爺爺奶奶逃荒之后好不容易相中的地,分房子為了分到這一塊,我爺爺還比別人多做了一個月的活兒。房子蓋好后漏了又補,補了又擴。直到1971年我父親出生,這房子翻修一次之后再也沒動過。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不過這屋子確實是上了年紀了。你在門口輕輕地推開大門,幾個墻后里屋里的人都能聽見清楚的“吱呀”聲,像是少了油的發(fā)動機又像是年久失修的器械。有時候推門太大力了,一塊硬了的已經脫皮的刷墻石灰都能被震下來。我父親就曾經站在燒飯的大鍋前和我抱怨說,爺爺家放在廚臺上的碗里的石灰粉永遠都洗不干凈。我想洗不干凈的不只是這個,還有用磚頭砌起來的煙囪和必須用木材、打火機才能燒得開的鍋。 但我現(xiàn)在必須推開這扇門。無論是吱呀的聲音,還是一進去就能聞到的一股年久失修的潮濕霉味,我都要推開這扇門了。我奶奶還在里面等著我。我把房門推開,屋子里回蕩著木門來回晃動的“吱呀”聲。一股潮濕味撲面而來。廚房沒什么好介紹的,只是院子,這個不到二十平方米但是栽了一棵柿子樹、架子上纏滿了葡萄藤,甚至還圈了一個養(yǎng)雞的地方,我簡直可以用一部電影放映機來為你展示我在這里所有的生活了。我剛出生的那幾年以及現(xiàn)在的到訪,基本上是在院子里進行的。因為這里有很好的陽光,和永遠也打掃不干凈可以讓你吐瓜子殼嘮嗑的水泥地。我小時候就是在院子里玩的,玩什么我不記得了,多半是泥巴或是大人丟給我的幾顆糖。我奶奶呢,她就坐在雞圈外的小板凳上佝僂著腰把不要的白菜根剁得啪啪響,剁完后手一攏嘴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音呼喚著雞讓它們吃。我們一老一少就這樣度過一下午,等到太陽快落山了她用手招呼我:“你過來,我?guī)銚祀u蛋! 我從來沒有進過雞籠,我害怕那些雞啄我,更害怕踩到爛了的白菜根和滿地的雞屎。我每次都是搖搖頭,小心地蹲在雞籠外,等奶奶把雞蛋拿出來慢慢地湊過去摸一下然后“嘿嘿”地傻笑。 我小的時候每日都在重復這樣的時光,那樣地緩慢竟然也不覺得無趣。我奶奶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著我。我用我當年蹲在雞圈外的小心翼翼,慢慢地,走近她,屋子里木門晃蕩夾雜著我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我啞著嗓子開口:“您還記不記得我?”她當然不記得,得了老年癡呆的奶奶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我的名字。趴在她身邊的老狗嗅出了陌生的氣息對著我開始狂吠,我看到我奶奶眼里閃過的不安,她的身子明顯往椅子里縮了縮。我只能大聲地呵斥狗的名字,一邊往我奶奶那兒靠近,一邊做好準備等著老狗嗅出來熟悉的氣味往我身上撲。我奶奶還是不安,我摸摸她的手像是小時候她拉著我那樣安慰她:“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你不要害怕!蔽矣X得她還是很警惕但是放松了些。 “你冷不冷?”我問她。她沒有回答。 “屋子里那么冷,你要多穿點。我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小兒子的女兒呀。你的小孫女,在外面上學的那個,你記不記得?我回來了。”我想,上次回來,她還沒有這樣,雖然說話很慢,但是能記得我的名字。 “你吃,你吃!彼蝗慌e起手顫巍巍地努力往桌子方向伸,“你吃,你吃!蹦棠讨钢雷由系拿姘 “我不餓。”她好像是沒聽到一樣,半個身子都快要伸出來了,我連忙扶著她。她扭著手像小孩一樣固執(zhí)地說:“你吃,吃! “等會兒我就吃!蔽野矒崴。她盯著面包,見我沒有動靜,急得哼了一聲,半截身子又想往外湊,我趕忙拿了一塊往嘴里塞。她見我吃了嘿嘿地傻笑。 我看著滿頭白發(fā)嘴里的牙都快掉光了的她哽著嗓子問:“姑姑給你買的?”她沒有回答我。傻笑地盯著我嘴里的面包,摸摸我的手。 我姑姑后來告訴我,那是我爺爺放在那里給奶奶的!坝袝r候她一個下午都不說話,你放幾片面包在那兒她能吃一個下午。”我姑姑說。 一個什么都記不起來的老人一天都說不了半句話。一片面包就能夠陪伴她了。他們都是這樣覺得的。P3-4黃興,青年作家,知名圖書策劃人。創(chuàng)立過“盛開”“成長”等圖書品牌,主編有《推理之門》《感動》《愛的城堡》《修好自己的這顆心》《沒有預約的旅行》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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