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是一部短篇小說集,米勒的處女作,有自傳成分,講述了巴納特施瓦本地區(qū)(主要居住著德裔羅馬尼亞人)艱苦的農(nóng)村生活。從孩子的視角反映了人們精神的狹隘和日常生活的殘酷。小說經(jīng)審查刪節(jié)后,1982年在布加勒斯特出版。從《低地》開始,她就運用一種獨白的聲音,訴說她在這片灰暗鄉(xiāng)間成長的經(jīng)歷。 作者簡介: 赫塔•米勒女,1953年8月17日生于羅馬尼亞。1987年與丈夫、小說家理查德•瓦格移居西德,現(xiàn)常居柏林。1982年,處女作、短篇小說集《低地》出版。她曾多次獲得德國的文學獎項。 目錄: “你帶手絹了嗎?”——赫塔·米勒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 墓前悼詞 施瓦本浴 我的一家 低地 爛梨子 壓抑的探戈 窗 帶火柴盒的男人 鄉(xiāng)村紀事 德國分頭和德國小胡子 長途汽車 母親、父親和小家伙 清道夫 黑色公園“你帶手絹了嗎?”——赫塔·米勒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 墓前悼詞 施瓦本浴 我的一家 低地 爛梨子 壓抑的探戈 窗 帶火柴盒的男人 鄉(xiāng)村紀事 德國分頭和德國小胡子 長途汽車 母親、父親和小家伙 清道夫 黑色公園 工作日墓前悼詞 站臺上,火車噴著蒸氣,親人們追著它跑過來。每一步,他們都高高揚起胳膊,揮舞。 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車窗后。窗玻璃的下沿到他的腋下。他在胸前持著一束白色碎花,神情呆滯。 一個年輕女人把一個臉色蒼白的孩子從火車站拽出去。女人是個駝背。 火車開進戰(zhàn)爭。 我啪的一聲關掉電視。 父親躺在房間正中的棺材里。房間四壁掛滿照片,看不到墻。 一張照片中,父親扶著一把椅子,他只有椅子的一半高。 他穿著長袍,彎腿站著,腿上滿是肉褶子。梨形的腦袋上光禿禿的。 另一張照片上,父親做了新郎。人們只能看到他半個前胸。另一半被母親手里的一束白色碎花擋住。他們的頭緊緊挨著,耳垂碰到一起。 又一張照片上,父親筆直地站在一道籬笆前面。高幫鞋踩著積雪。雪太白了,父親看起來像站在虛空中。他的手揚過頭頂,在打招呼。上衣領子上有些符號。 它旁邊的照片上,父親肩扛鋤頭。身后一根高高的玉米稈,伸向天空。父親頭戴圓邊帽。帽檐下寬寬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 下一張照片中,父親坐在貨車的方向盤前。車上載滿了中。每周他都把牛送進城里的屠宰場。父親瘦削的臉棱角分明。 每一張照片中,父親都定格在一個姿勢。每一張照片中,父親似乎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然而事實上他總是知道的。所以這些照片全都是假的。那么多虛假的照片,他所有虛假的臉,讓屋子變得陰冷起來。我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但我的連衣裙被凍在木頭上了。我的裙子是黑色、透明的。我動彈的時候,它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我站起來去觸摸父親的臉龐。它比屋子里的東西還要冷。外面正是夏天。蒼蠅紛飛,忙碌地產(chǎn)卵。村莊順著沙石路延展。棕色的路面滾燙,反光燒灼人眼。 墓地用碎石鋪成。墳墓上堆著大塊石頭。 我看向地面,發(fā)現(xiàn)我的鞋底向上翻翹。我一直踩著鞋帶兒走了好久。它們又長又粗,拖在身后,末端卷成一團。 兩個步伐踉蹌的小個兒男人從靈車里抬出棺材,用兩根破爛的繩索把它沉進墓穴。棺材搖搖晃晃。他們的手臂越伸越長,繩索越放越長。雖然天氣干燥,墓穴里卻被水浸透。 你父親身上背了好多條人命,其中一個醉醺醺的小個兒男人說。 我說:他參加過戰(zhàn)爭。每殺25個人他就得塊獎章。他帶回來很多獎章。 在一塊蘿卜地里他強奸過一個女人,這小個兒男人說,和另外四個軍人一道干的。你父親把一根蘿卜塞進她的兩腿之間。我們離開的時候,她流血了。那是個俄國女人。那之后的好幾個星期,我們還把武器都叫做蘿卜。 那是深秋的一天,小個兒男人說。蘿卜葉子因為寒冷而發(fā)黑,皺縮在一起。 然后,小個兒男人搬起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棺材上面。 另一個醉醺醺的小個兒男人接著說: 新年里,我們在一個德國小城看了場歌劇。女歌手的聲音尖厲,就像那俄國女人的叫聲。我們挨個兒離開大廳。你的父親待到了最后。后來的好幾個星期,他把所有的歌都叫做蘿卜,把所有的女人都叫做蘿卜。 這小個兒男人喝著燒酒。燒酒在他的肚子里咕嚕作響。我肚子里的燒酒就像滲進墳墓的地下水那么多,他說。 然后,小個兒男人搬起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棺材上面。 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十字架旁站著葬禮致辭人。他向我走過來,兩只手埋在上衣口袋里。 葬禮致辭人的紐扣眼里別著一支巴掌大的玫瑰;ǘ淅w柔如絲。他站到我身邊,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手握成拳頭。他想把手指抻直,卻沒成功。痛苦讓他的眼睛腫脹。他自顧自地低聲哭泣起來。 戰(zhàn)爭中和老鄉(xiāng)沒法合得來,他說。那些人不聽命令。 然后,葬禮致辭人搬起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棺材上面。 現(xiàn)在,一個胖男人站到我身邊。他長了顆水囊袋一樣的腦袋,看不到臉。 你老子睡了我老婆好多年,他說,他在我喝醉時勒索我,還偷我的錢。 他一屁股坐在石頭上。 接著,一個滿臉皺紋的干瘦女人走向我,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對我呸了一聲。 遺體告別會設在墓地的另一頭。我順著自己的身體往下看,吃了一驚,因為人們正盯著我的胸。我感到冷。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眼睛空洞。眼皮底下的瞳孔刺人。男人們的肩頭扛著步槍,女人們把念珠撥拉得噼啪響。 致辭人撕拉著他的玫瑰。他扯下一片血紅的花瓣,吃了下去。 他給我打了個手勢。我知道,我現(xiàn)在必須要發(fā)表演講。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一個詞都想不起來。那些眼睛穿過我的喉嚨,鉆進我的腦子。我把手伸到嘴邊,咬破手指。手指上能看到牙齒的嚙痕。我的牙齒很熱。鮮血從嘴角流出,流到肩上。 風撕開我連衣裙的一只袖子。它飄蕩在空中,像黑色的薄霧。 一個男人把他的拐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他舉起槍,射中袖子。袖子在我眼前飄落,上面全是血。參加遺體告別會的人群鼓掌。 我的手臂裸露。我感覺到它在空氣中石化。 致辭人打了個手勢。掌聲戛然而止。 我們?yōu)槲覀兊拇彐?zhèn)驕傲。我們的才能保護我們不會衰亡。我們不會受到指責,他說。我們不會受到誹謗。以我們德意志村鎮(zhèn)之名宣判你的死亡。 所有人都把槍瞄準我。我的頭顱中爆炸聲震耳欲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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