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追尋逝去的時光――去斯萬家那邊
作者:普魯斯特,周克希 整理日期:2014-08-26 00:19:15
重現20世紀初巴黎風華,令任何風格都黯然失色!力求完美的譯本,周克希先生殫精竭慮之作!佚失半個世紀之久伽里瑪珍貴原版插圖!野獸派大師凡·東恩斑斕呈現逝去時光! 本書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影響了弗中尼亞·伍爾芙、奧罕·帕慕克、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杰克·凱魯亞克等整整一個時代的思想者與文學大師。榮獲法國文學最高獎——龔古爾獎。 本書開創(chuàng)意識流文學的里程碑之作,作者青年時代經常出入上流社會沙龍,父母相繼去世后,他痛感“幸福的歲月是逝去的歲月”,開始寫作《追尋逝去的時光》。他借助于不由自主的回憶,將逝去歲月的點點滴滴重現在讀者眼前,使時間在藝術中得以永存:沙龍、戲院、海濱以及文人雅士、倩女俊男的君子好求式的生活,20世紀初巴黎浪漫的隨之一一展現。 作者簡介: 馬塞爾·普魯斯特(1871-1922),法國小說家,意識流小說鼻祖之一。代表作《追憶逝水年華》由七部互有聯系又各自獨立成篇的小說組成,超越時空概念的人的意識、潛意識活動在小說中占有重要地位,為現代小說在題材、技書、表現方法上開辟了新途徑。其中第二部《在如花少女們 目錄: 第一部貢布雷 第二部斯萬的愛情 第三部地方與地名:地名 梗概 “我享受了一番妥帖達意,甚或巧遇故知的情趣。慶幸中國讀者從此得以進入普魯斯特天地,盡情徜徉其間矣!”——程抱一第一部貢布雷 I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早早就上床了。有時,剛吹滅蠟燭,眼皮就合上了,甚至沒來得及轉一下念頭:“我要睡著了!钡^了半小時,我突然想起這是該睡覺的時候呀,于是就醒了。我想把自以為還拿在手里的書放下,把燭火吹掉。方才睡著的那會兒,腦子里仍然不停地想著剛讀過的故事,不過想的東西都有點特別。我覺得書里講的就是我自己:教堂啊,四重奏啊,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之爭啊,都是在講我的事情。剛醒來的幾秒鐘,腦子里還是這么在想;這個想法和我的正常神志并不抵觸,但像層霧翳似的遮在眼睛上,讓我無從覺察燭火滅了。而后它變得費解起來,就像前世里的種種思緒、念頭,經過靈魂轉世變得無法理解了。書里的內容跟我脫離了關系,我可以關注其中的內容,也可以不去管它們。視力一恢復,我驚訝地發(fā)現周圍是一片黑暗,這使我的眼睛感到溫柔而愜意,而心靈也許更感到如此。因為對心靈而言,這片黑暗仿佛是一件沒有來由、無從了解的東西,一件確確實實看不透的東西。我心想,現在不知是幾點鐘了;我聽見從不算很遙遠的遠方傳來火車鳴笛聲,猶如森林中一只鳥兒的鳴囀,凸顯了距離感。眼前展現出一片空曠的鄉(xiāng)間景象,其中的旅客正匆匆趕往臨近的火車站;獨在異鄉(xiāng)作客,迥非尋常的行止,記憶猶新的晤談,夜的靜謐中浮現腦際的燈下告別,歸程前方等待著的溫馨和親情,這一切都使他心緒難以平靜,這條小路因此也將深深地鐫刻在記憶之中。 我把臉頰溫柔地貼在美麗的枕套上,它飽滿而清新,猶如我們童年時代的腮幫。我劃了根火柴,想看看表。就快到午夜了。這種時分,對飄泊異鄉(xiāng)羈留客棧的病中人而言,正是被病痛發(fā)作驚醒,驟然瞥見門下透進的亮光,感到欣慰萬分的時候。太好了,已經是清晨了!旅館的服務生一會兒就要起床,可以拉鈴叫他們來照應自己了。有了寬慰的指望,也就有了忍受病痛的勇氣。不錯,他覺得聽見了腳步聲;腳步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房門下面的那道光線消失不見了。恰是午夜時分,外面的人剛把煤氣燈滅了,最后一個服務生也走遠了。只剩下他,孤苦無告地徹夜受著病痛的折磨。 我又睡著了,有時只是稍稍醒一醒,可就在醒來的這一會兒,我聽見細木護壁板沿著紋理咯咯作響,我睜眼定住黑暗中萬花筒般變幻的景象,我還憑借一閃而過的意識之光,感受讓家具、房間、所有這一切都浸潤其間的睡意。對這一切而言,我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很快就會變得跟它們一樣失去知覺。有時我在睡夢中身不由己地回到逝去的童年歲月,重又體驗到幼時被姨公一把抓住鬈發(fā)的恐懼,這種恐懼直到有一天——那在我是新紀元的開始——大人把我的鬈發(fā)都剪掉了,方始消失。睡意朦朧中我把這件事給忘了,可當我掙扎著醒來,想要躲開姨公的手時,馬上恢復了這段回憶。不過出于謹慎的考慮,我還是先把整個頭深深埋進枕頭里面,然后才返回夢的世界。 有時候,就如夏娃從亞當的肋骨里降生一般,一個女人在我睡著時從我大腿一個不自然的姿勢里降生出來。她是從我正要品嘗的快感幻化出來的,我卻以為是她給我?guī)砹诉@種快感。我的身體在她懷抱中感覺得到自己的體溫,我想讓自己融合到她的身體里去,可又一下子醒了。跟這位剛剛離我而去的女子相比,這世上所有剩下的人,在我眼里都顯得那么遙遠;我的臉頰上還有她親吻的余溫,我承受她身軀的分量還疲乏未消。假如,像偶爾的幾次那樣,她的眉眼之間跟我認識的一位女子有幾分相似,那我為此可以在所不惜:找到她,就像那些為了親眼見到一個日思夜想的城邦而毅然踏上旅途的人們,他們以為在現實里真能領略到夢境中令人銷魂的滋味。漸漸地,她的容貌在我的記憶中淡去了,我忘卻了夢中的可人兒。 一個人睡著時,時光的系列,歲月和星辰的順序都圍繞著他。他醒來時,會本能地根據這些信息,用一秒鐘工夫就得知自己處于地球上的哪一點,度過了多少時間;但是它們的排列可能會發(fā)生混亂,甚至出現中斷。比如說,夜里沒睡好,清晨時分睡意突然在看書的當口襲來,這時他的睡姿跟平時是全然不同的,他只消稍稍抬一下胳膊,就能讓太陽停住甚至往后轉,結果剛醒來的剎那間,他沒有了時間概念,還以為自己剛剛躺下呢。再有,如果他在打盹兒,姿勢更隨便更出格,比如說是餐后坐在扶手椅里,那時,逸出軌道的日月星辰就整個兒亂套了,這張魔椅載著他飛速地在時間和空間中遨游,等到睜開眼睛時,他會以為自己是在好幾個月以前睡過的另一個地方。而我,哪怕是在自己床上,只要睡意很濃,彌漫到了整個腦海,那些序列就會亂套;這時,我在哪兒這一地點背景,會從意識中飄走,我在夜間醒來,非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有一瞬間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弄糊涂了。我僅有一種原生態(tài)的存在感,一頭動物在它的靈魂深處,想必也萌動著這種感覺。我比石器時代的穴居野人還要蒙昧;而這時記憶——不是有關我此刻所在的地方,而是我曾經在過的那些地方,以及我原本說不定會在的地方的記憶——向我而來,猶如高處伸下的援手,把我拉出這片我獨自無論如何掙脫不了的虛無的泥潭。我在一秒鐘里就越過了人類文明的一個又一個世紀,蒙朧中影影綽綽瞥見的煤油燈的影子,然后是翻領襯衫的輪廓,漸漸地拼湊起了我的自我的本來面貌。 也許,我們周圍這些事物的靜止狀態(tài),只是由我們確信它們就是這些事物而并非其他事物的信念賦予它們的,只是由面對它們時我們思緒的靜止狀態(tài)賦予它們的。情況往往如此,當我像這樣醒來的時候,我的思緒非;钴S,枉然地想弄清楚這是在哪兒,一切的一切,事物,地域,歲月,都在黑暗中圍繞我旋轉。麻木得不能動彈的身體,努力根據不同部位的疲乏狀態(tài),來確定四肢的位置,從而推斷墻壁的方向、家具的布局,回想這軀體所在的住處的模樣,說出這所住處的名稱。兩肋、膝蓋、肩膀,軀體的這些回憶,都相繼提供了一個又一個它曾睡過的房間的景象,看不見的墻壁,隨著想象中房間的形狀不停地變換位置,在黑暗中盤旋。思緒面對時間和形狀而猶豫,但就在打量場景,尚未確認這是在哪兒之際,它——我的身體——記起了那些房間的床的式樣如何,門的位置在哪兒,窗戶的采光好不好,門外有沒有一條過道,乃至我入睡前或醒來時在想些什么。壓麻了的半邊身子,試圖猜出它所在的方位,比如說,想象這是沖著墻躺在一張有蓋頂的大床上,于是我馬上會想:“這不,媽媽沒來跟我說晚安,可我還是睡著了。”這是在外公鄉(xiāng)下的家里,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了;而我的身體,壓在床上的一邊,卻把那些歲月忠實地保存在那兒,讓我看見天花板上用細鏈懸著的、有波希米亞玻璃燈罩的壺狀通宵燈的火苗,回想起我在貢布雷外公外婆家臥室里的那座錫耶納大理石的壁爐,此刻浮現在我眼前的這些遙遠的情景,一下子看不很真切,但待會兒我完全醒過來了,會看得清楚的。 隨后,一種新的姿勢重又引起了回憶。墻壁朝著一個方向徑直移去;我在德·圣盧夫人鄉(xiāng)間別墅的房間里。天哪!少說也有十點了,他們一定已經吃完晚餐了!每天晚上陪德·圣盧夫人散步回來,我總要先打個盹兒,然后換好衣服去用餐,可今天這個盹兒可打得太長了。在貢布雷那會兒,我們散步就算回來晚了,我還能在我的窗玻璃上看到落日嫣紅的反光,可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在當松鎮(zhèn)德·圣盧夫人府上,我們過的是另一種生活。我覺得晚上出去,在月光中,踏著兒時頂著烈日玩耍過的小路往前走,自有一番別樣的情趣;丶业穆飞,好遠就能望見我的那個房間,房間里亮著燈,就像黑暗中孤零零的燈塔。我回屋以后先睡上一會兒,然后換衣服去用晚餐。 這些盤旋、錯綜的回憶,最多只維持幾秒鐘;一時沒有確定身在何處,就造成了各式各樣的假設,而倉促間我往往來不及辨認這一個接一個的假設,正如我們在看連續(xù)照片放映機放映的奔馬時,來不及分清前后不同姿勢的位置一樣。住過的房間不停地浮現在我眼前,一會兒是這個房間,一會兒又是另一個房間,終于,在醒來以后長時間的遐想中,把所有這些房間全都記了起來:冬天的那些房間,我睡下后得把腦袋縮在一個窩里,這個窩是由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搭配成的,枕頭的一角、毯子的上端、披巾的下端、床的邊緣和一期《粉紅論戰(zhàn)》,我得使出鳥兒的本領,把這些勞什子搭配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把它們夯實;在那些房間里,碰上寒風刺骨的天氣,我品嘗的樂趣,就是感覺到自己跟戶外的隔絕(就像燕鷗在地洞里做窩,感受到地層的溫暖)。還有,那兒的壁爐通宵生著火,沒有燃盡的劈柴不時爆出火星,暖意融融、霧氣騰騰的空氣像一件寬松的大衣裹住睡著的我,讓我感到恍如睡進了一間看不見的凹室,置身于房間深處一個溫暖的巢,這是一個暖呼呼的、熱氣形成的輪廓變幻不定的區(qū)域,而從四面八方的角落,從靠窗近而離壁爐遠的部位,不時吹來沁著涼意的風,拂在臉上讓人感到愜意極了!谙奶斓哪切┓块g里,你會向往跟溫馨的夜晚融合在一起,月光的清輝照在半開的百葉窗上,把它迷人的黑白相間的影子一直投射到床腳。人們幾乎就睡在露天,像晨曦中被微風輕輕吹拂著的山雀!袝r我會想起那個路易十六式的房間,它的格調那么令人愉快,睡在那兒的第一晚我就并不感到很傷感,輕盈地支撐著天花板的立柱,優(yōu)雅地錯落散開,讓人一看就知道那個地方是留著放床的;有時我想起那個天花板高得出奇的小房間,形狀像金字塔的天花板往上伸去,一直伸到二層樓的高度,下半截覆著紅棕色的桃花心木貼面。一進這房間,那股陌生的香根草氣味就讓我中了毒似的渾身不對勁,紫色窗簾顯露著敵意,掛鐘在高處旁若無人地聒噪個不停,這種肆無忌憚的漠視,使我心生怯意!块g的一個角落,斜著一面四角底座的大鏡子,模樣奇特而蠻橫,在我看慣了溫情脈脈景象的眼睛跟前,很突兀地出現了這么一個形狀!乙贿B幾小時竭力讓思緒先松散開來,再向高處集中,準確地弄明白房間的模樣,從而在高處凝聚并充滿那巨大的漏斗,但連續(xù)好幾個難熬的夜晚,我伸直四肢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耳朵豎起,鼻孔張大,心頭怦怦直跳,精神上備受折磨,直到有一天,習慣終于出場了,它變換了窗簾的顏色,止住了鐘擺的聒噪,讓蠻橫而冷酷的鏡子懂得了什么叫惻隱之心,即使沒有完全驅散,至少掩蓋了香根草的大部分氣味,尤其重要的是,降低了天花板的高度。習慣!這位靈巧而又姍姍來遲的協調大師,它總是先要讓我們情緒低落地在一個臨時住處連續(xù)幾星期飽受惡俗趣味的苦楚,但盡管如此,能找到它畢竟是非常值得慶幸的。因為要不是有習慣上了場,單靠我們自己那幾下子,是根本沒法讓一個房間變得可以住人的。 當然,現在我完全醒了,我最后一次轉了個身,司確信的天使讓我周圍的一切都停了下來,讓我安然置身于自己的房間,躺在毯子底下,讓衣柜、寫字臺、壁爐、臨街的窗戶和兩扇房門大致上各就各位。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在那些房間——剛才在初醒的懵懂中,我眼前即便沒有立刻浮現它們清晰的形象,至少以為自己有可能在那兒——但回憶的閘門卻已打開了。一般情況下,我并不想馬上就再睡著。我把夜的絕大部分時間,用來回想往日在貢布雷姑婆家,在巴爾貝克、巴黎、冬西埃爾、或尼斯,還有在別的地方的生活,回想那些地方和我在那兒認識的人,以及他們留給我的種種印象,或者人家對我講起的有關他們的事情。 在貢布雷,每天一到下午的向晚時分,雖說離我該上床躺下,看不見媽媽和外婆,又無法入睡的那個時刻還早得很,但我已經在憂心忡忡地想著臥室,變得心思全無了。家里人看我一到晚上就愁眉苦臉,想引我高興,就設法給我弄來一臺幻燈機,在等開晚飯的當口,把它罩在我房里的燈上。于是,如同哥特時代頭一批建筑師和彩繪玻璃工匠一樣,幻燈機用觸摸不到的虹彩斑斕、不可思議的五色繽紛取代了晦暗不明的墻壁,傳說故事的畫面猶如描繪在恍惚不定、轉瞬即逝的彩繪玻璃上。然而我的憂愁有增無已,因為正是這種照明的變化,把我在這間臥室里的習慣全都給毀了?恐@些習慣,盡管睡覺折磨著我,但臥室本身還是差強人意的。現在,它變得我不認識了,待在里面使我感到不安,就像剛下火車到了一個陌生地方,待在一家旅館或者山區(qū)客棧的房間里一樣。 …… P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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