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大家的言行,基本上是愚蠢的,除了自己的事和自己眼前的事之外,腦子里什么也不想。因為勞頓使他們無法思想。精神困憊和身體衰弱,不幸同時降臨,而且道德的敗壞也接踵而至。為了生活而勞動,就不是為了勞動而勞動。換句話說就是:為吃飯活命而干的職業(yè),很難有什么誠實可言。 自己為什么不能早點兒回到這“自然”中去呢?為什么一開始就同這“自然”相對抗呢,代助在雨中、在百合花香中、在重現(xiàn)的昔日情景中,找到了純真無邪的和平的生命。這生命的里里外外不存在欲念、不存在得失、不存在壓抑自身道德的成見,這生命像行云流水那樣自由自在。一切都是幸福的,所以一切都是美好的。 作者簡介: 夏目漱石日本近代最重要的文學(xué)家,本各夏目金之助。代表作有《我是貓》、《哥兒》、《虞美人草》、《三四郎》、《后來的事》、《門》等。作品多以細膩的心理分析,刻畫知識階層精神上的孤獨和彷徨,揭示出現(xiàn)代人的乖謬命運。誰從門前匆匆跑過的腳步聲,使代助感到有一雙厚板大木屐從空中掉入自己的腦袋。不過,這厚板大木屐在遠去的腳步聲中,很快地從頭腦里逃匿了。代助也睜開眼,醒了。 看看枕旁,有一朵重瓣山茶花掉落在席子上。代助昨天夜里是的確聽見這朵花掉下來的。他覺得那聲音就同一只橡皮球從天花板上擲下來一樣響。他認為這大概是因為深夜里四周闃然的緣故。不過,代助并沒有大意,他把右手放到心臟的部位上,隔著肋骨測試著血液傳來的搏動聲,進入了夢鄉(xiāng)。 代助蒙蒙嚨嚨地看到一朵大如嬰孩腦袋的花兒。他對花凝視了一會兒,忽然若有所悟似的,躺在那里把手搭到胸前,又測試起心臟的跳動情況來。在躺著的時候測試胸前的脈息,這是他近來養(yǎng)成的癖好。心臟的跳動仍舊很正常、很穩(wěn)定。代助把手搭在胸前,想象著紅色的熱血在這種搏動下緩慢流淌的情景。他想到:這就是生命,而自己現(xiàn)在正以手掌壓迫這流動著的生命。接著,他想到這像時鐘的指針一樣傳導(dǎo)到他手掌上的聲音,乃是一種把自己導(dǎo)向死亡的警鐘。要是可以不聽這種警鐘的聲音而生活在世上……要是盛血液的臭皮囊并不兼用來盛時間,自己就會多么輕松自如啊,就能多么隨心所欲地去品味人生!可是……代助不禁哆嗦了一下。代助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簡直忍受不了這種臆測心臟會如何的日子,事實上心臟在血液的流動中跳得有條不紊,本來就無須掛念。他躺著時往往把手擱在左乳下方,心里想:如果這里來一錘子的話……代助的身體很好,對此,他自己都感到簡直是奇跡,也完全是僥幸。 代助把手從心口移開,拿起枕邊的報紙。他從被子里伸出雙手,把報紙完全展開,左邊的那一版上畫著一幅男人在殺女人的畫。代助的視線馬上移到了另一版。這一版上有用大號鉛字排的學(xué)校鬧事的字樣。代助讀著這則消息。不一會兒,報紙啪嗒一聲從他的手上落到了被子上,大概是手發(fā)酸了。接下來,他點上一支煙,一邊抽著一邊伸手去拿席上的山茶花,被子朝旁邊移出了五寸左右。他把花兒轉(zhuǎn)了個方向送到鼻下。他的嘴、胡子和大半部分的鼻子,都被花兒罩住了。吐出的煙氣很濃郁,簡直是在山茶花的花瓣和花蕊上纏繞了一陣才飄逸出來的。代助把花擱到白色褥單上,然后站起來向浴室走去。 他在浴室里認真地刷了牙,整齊的齒列常使他感到欣喜。他裸著身子,把胸和背擦得干干凈凈。他的皮膚上有一種明顯的光澤。他每次動動肩膀、抬抬手臂,某一部分的肌肉就微微鼓起,宛如涂了香油、仔細擦過似的。這一點也使他感到很滿意。接下來,他把頭上的黑發(fā)分開。頭發(fā)瀟灑自如,即使不搽油也很有風(fēng)度。胡子也與頭發(fā)類似,又細又柔,高雅地遮蓋在嘴上。代助用雙手在豐滿的臉頰上摩挲了兩三回,同時在鏡前照照自己的臉蛋。他的動作就同女人搽脂粉時一式一樣。他實際上是個一旦有必要,就會去搽上脂粉以炫耀一番自己的長相的人。他最不喜歡羅漢那樣的身架和臉相,每次面對鏡子,他就會這么想,呵,幸好沒生就那副尊相!與之相反,當聽到別人夸他生得不同凡響時,他絕沒有任何赧顏的感覺。他就是這樣打發(fā)著自己在舊日本的生活。 大約是半個小時之后吧,他面對餐桌開始用餐。他啜著紅茶,同時在烘烤過的面包上涂白脫。這時候,名叫門野的書僮拿著折為四折的報紙,由客堂間走進來,把報紙放到坐墊旁邊,同時用虛張聲勢的腔調(diào)說道: “先生,發(fā)生了非同小可的事啦!” 這書僮有話對代助說時,總是口稱“先生、先生”,并使用敬語講話。起先,代助苦笑并提出過一兩次抗議。但書僮聽后說道:“嗯、嗯,不過……我說先生……”隨即又叫起“先生”來。所以代助只好無可奈何地聽其自然了。于是習(xí)慣成自然,到了現(xiàn)在,唯有這個青年可以隨便口稱他“先生”。代助設(shè)身處地替書僮想想后,也開始明白:實際上,這仆人除了用“先生”來稱呼代助這位東家之外,確實沒有更恰當?shù)慕蟹恕?br> “是不是鬧學(xué)潮了?”代助神色泰然地吃著面包。 “唔,真叫人痛快,對嗎?” “是反對校長?” “嗯,反正得辭職吧!睍赘械叫覟(zāi)樂禍。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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