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是一部以墨西哥革命為主要題材的經(jīng)典小說，它使卡洛斯·富恩特斯享譽世界文壇。《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受到拉美文壇的普遍好評，認(rèn)為這是一部“最為全面、最為完美、成就最為顯著的小說”。墨西哥革命后的新貴在病床上看著死亡向自己走來，在或清晰或迷糊、或明或暗的思緒中，追憶自己過去的一切。
作者簡介：
卡洛斯·富恩特斯（CarlosFuentes），1928年出生于墨西哥外交官家庭，西班牙語世界最著名的散文家及小說家之一，深刻影響了當(dāng)代拉丁美洲文學(xué)。1953年發(fā)表短篇小說集《假面具的日子》，初露鋒芒；1959年發(fā)表第一部長篇小說《最明凈的地區(qū)》，一舉成名；使富恩特斯享譽世界的是1962年發(fā)表的《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受到拉美文壇的普遍好評，被認(rèn)為是一部“最為全面、最為完美、成就最為顯著的小說”。1967年，富恩特斯獲西班牙簡明叢書文學(xué)獎，此后陸續(xù)獲委內(nèi)瑞拉加列戈斯獎（1977年），墨西哥雷耶斯獎（1979年），塞萬提斯獎（1987年），尼加拉瓜總統(tǒng)授予的魯文?達里奧文化獨立勛章（1988年），西班牙梅嫩德斯?佩拉約國際獎（1992年），智利優(yōu)質(zhì)勛章（1993年）、美國洛杉磯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頒發(fā)的獎?wù)拢?993年），西班牙阿斯圖里亞斯王子文學(xué)獎（1994年）。我醒了過來……把我弄醒的是同我的身體接觸的這件冰冷的東西。我原先不知道，人有時是會不由自主地撒尿的。我的眼睛仍然閉著。連最近處的人聲也聽不到。我睜開眼睛是不是就聽得到呢？……但是我的眼皮沉重得很：是兩塊鉛，舌頭上是一些小銅幣，耳朵里是槌子在敲打，呼吸當(dāng)中有一種……一種像是生銹的銀子似的東西。金屬，這一切全是金屬，又是礦物質(zhì)。
我不知不覺地撒了尿。也許(我曾經(jīng)失去了知覺，現(xiàn)在猛然記起來了)在這些鐘點當(dāng)中，我不知不覺吃過些東西。因為剛剛天亮?xí)r我伸出了手，把電話扔掉(也是無意中扔掉的)，扔在地上，臉朝下?lián)湓诖采�，胳膊下垂著：手腕上的血管癢癢的。現(xiàn)在我醒過來了，但我不愿睜開眼睛。雖然我不愿，我的臉附近卻老是有件什么東西在閃亮。這種亮光，透到我的眼皮里面，形成閃逝著的一點點黑光和一些藍色的圈圈。我讓臉部的肌肉抽動一下，睜開了右眼，看到了這亮光反映在一個女人的手提包上鑲嵌的玻璃上面。我就是這個。
我就是這個。我就是這個被大小不勻的玻璃方塊把面容分割得四分五裂的老頭子。我就是這只眼睛。我就是這只眼睛。我就是這只布滿了長年積壓著的、忘掉了又不斷出現(xiàn)的怒火的根苗的眼睛。我就是這只在眼皮當(dāng)中鼓起的、綠色的眼睛。眼皮呀。眼皮呀。油膩的眼皮呀。我就是這只鼻子。這只鼻子。這只鼻子。彎曲的鼻子。寬寬的鼻孑L。我就是這副顴骨。顴骨。從這里長出了灰白的鬢須。長出。怪臉。怪臉。怪臉。我就是這張同年老和痛苦毫不相干的怪臉。怪臉。牙齒因為抽煙發(fā)了黑。抽煙。抽煙。我的呼吸發(fā)出的陣陣水汽，把玻璃弄模糊了，一只手把床頭小幾上的熱水袋拿走了。
“醫(yī)生，您看：他想動……”“克羅斯先生……”“他臨死了還要騙我們！”我不想說話。我嘴里塞滿了舊的銅幣，塞滿了這種味道。但是我稍微睜開一下眼睛，透過睫毛看出了兩個女人，看出了那個發(fā)出一股消毒氣味的醫(yī)生：他那雙汗?jié)竦氖�，現(xiàn)在正伸進我的襯衣底下摸我的胸膛，這雙手冒出一股酒精散發(fā)的怪味。我設(shè)法使他的手縮回去。
“喂，克羅斯先生，喂�！辈唬也豢习炎齑綇堥_：或者不如說，不肯把玻璃中反映出來的這一道沒有嘴唇的帶皺紋的線條張開。我要一直把雙手伸著放在毯子上。被單一直蓋到我的肚子。胃呀……唉……雙腿還是張開的，中間放著這件冷冰冰的器皿。胸膛還是在熟睡著，仍然有這種酥麻的癢感，我現(xiàn)在……不……我過去在電影院里坐久了，就有這種感覺。血液循環(huán)不暢，對了。沒別的。沒別的。沒什么了不起的。應(yīng)該想想身體。想到身體，就使人筋疲力盡。自己的身體。統(tǒng)一的身體。使人疲倦。不想。算了。我想了，我就是見證人。我是的，是個身體。它留下。它要離開了……要離開了……它正溶化在這一大堆悠忽閃現(xiàn)的零零散散的神經(jīng)和鱗片、蜂巢和紅血球當(dāng)中。我的身體，這個醫(yī)生正在把手指伸進來觸摸的身體。害怕。我一想到自己的身體就害怕。面孔呢？特蕾莎已經(jīng)把照出我的臉影的手提包拿開了。我努力回憶自己照出的臉影；這是一張被一塊塊不對稱的玻璃分割得四分五裂的臉，一只眼睛很靠近耳朵，但卻遠(yuǎn)遠(yuǎn)離開另一只眼睛，怪臉的相貌分在三個轉(zhuǎn)動著的鏡子里。我的前額冒著汗。我又一次閉上眼睛，我請求，我請求把我的臉和身體歸還給我，我請求，但是我感覺到這只在摸我的手，我想避開它的接觸，但我沒有力氣。
“你覺得好些了嗎？”我看不見她。我看不見卡塔琳娜。我看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了。特蕾莎坐在靠椅上。她雙手捧著一張打開的報紙。是我的報紙。是特蕾莎，但是她的臉藏在張開的報紙后面。
“把窗打開�！薄安恍�，不行。你會著涼的，事情就麻煩了。”“別理他，媽媽。你沒看見他想動嗎？”哎。我嗅到了這股香的氣味。哎。門口的輕輕響聲。他帶著這陣香的氣味，拖著黑色的衣裾，舉著灑圣水的家伙進來了，為的是要煞有介事地向我告別。嘻，他們上當(dāng)了。
“巴迪亞沒有來嗎？”“來了。他在外邊。”“叫他進來吧�！薄安贿^……”“先讓巴迪亞進來�！蔽�，巴迪亞，你過來。你把錄音機帶來了嗎？你如果懂事，你就會把它帶來的，你從前每天晚上都是把錄音機帶到我在科約阿康的家里來的。今天你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想給我一個一切如常的印象。巴迪亞，你別擾亂例行的儀式了。啊，對，你過來了。她們是不愿意的。
“過去，女兒，讓他認(rèn)認(rèn)你。告訴他你叫什么名字。”“我是……我是格洛麗亞。”我能看清她的臉就好了。我能看清她那裝出奇怪表情的臉就好了。她一定感覺到了這種腐敗的鱗片的氣味；她一定在瞧著這個深陷下去的胸膛，這堆灰色的蓬亂胡子，這股止不住的鼻水，這些…¨他們把她從我的身邊拉開了。
醫(yī)生按我的脈搏。
“我要跟同事們商量一下�！笨ㄋ漳扔盟氖钟|摸我的手。多么無用的愛撫。我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我努力把我的視線固定在她的視線上。我吸住了她的視線。我握住她那冰冷的手。
“那天早上我高興地等著他。我們騎著馬渡了河�！薄澳阏f什么？別說話了。別累了。我聽不懂你的�！薄翱ㄋ漳龋蚁牖啬沁吶�。多么白費氣力�！盤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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