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向全人類證明，這世界是所有逃亡者的地獄。
小說主人公為躲避警方追捕，來到一座偏僻的孤島上，從此踏入一段交錯的時空；在這個有著兩個太陽和兩個月亮的奇妙世界中，他遭遇了一群神秘人物，他們在島上的生活循環(huán)往復，周而復始，仿佛某種無止境的輪回。逃亡者愛上了其中一名叫福斯蒂妮的女子，然而最終發(fā)現(xiàn)她的世界于自己可見卻不可及。為接近自己的所愛，他必須利用科學家莫雷爾留下的發(fā)明，為追求靈魂的永恒犧牲一切……
小說集豐富的想象、周密的邏輯和纖細浪漫的敘述風格為一體，兼具斯蒂文森的科幻懸疑與愛倫·坡的幽暗神秘，是西語幻想文學的巔峰之作。小說出版后的幾十年來曾多次被改編為電影，并為多部影視劇提供了靈感來源，2004年以來在美國大獲成功的電視劇《迷失》(LOST)亦深受該書影響。
作者簡介：
阿道夫·比奧伊·卡薩雷斯（1914-1999），阿根廷作家，出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西班牙語作家之一。
卡薩雷斯從小博覽群書，7歲起開始寫作，14歲發(fā)表第一篇短篇小說，15歲出版第一部文集，此后長期筆耕不輟。他曾在大學攻讀法律與哲學專業(yè)，后決定放棄學位專心寫作。1932年，他與著名作家博爾赫斯相識，兩人從此成為好友，此后曾共同創(chuàng)作了多部小說。1940年，卡薩雷斯創(chuàng)作了《莫雷爾的發(fā)明》，博爾赫斯親自作序推薦，稱其可用“完美”二字評價。小說出版后獲得多項文學大獎，包括布宜諾斯艾利斯文學獎等。1981年，卡薩雷斯獲頒法國騎士勛章，1990年獲得西語文學最高榮譽獎項塞萬提斯獎。授獎詞稱卡薩雷斯的作品“通過完美的敘事結(jié)構(gòu)，將現(xiàn)實與幻想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
卡薩雷斯1999年病逝于布宜諾斯艾利斯。他留下的代表作還包括《英雄夢》、《逃亡計劃》，以及短篇小說集《俄羅斯套娃》等�！赌谞柕陌l(fā)明》給我們的大陸、我們的語言文學帶來了新的希望。在同本書作者討論了所有細節(jié)之后，我以為用完美這兩個字來評價這部作品將不會過分。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莫雷爾的發(fā)明》是一部完美的小說。
——奧克塔維奧·帕斯今天，這島上出了一樁怪事：仲夏提前來臨！
我把床擱在游泳池旁，然后跳進水里，一直泡到很晚�？崾钍谷藢嫴怀擅�；剛出水二三分鐘，我就渾身冒汗。
清晨，遠處飄來悠揚的音樂將我喚醒。我不能再回博物館去找東西了。我順著山坡往南跑，跑到污水齊腰、長滿水草、盡是蚊蚋的南海灘。這時，我幡然感到，我跑得太倉促、太荒唐了。我想，來者不一定為我而來，或許他們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然而，我無拳無勇，為保險起見，還是乖乖地躲進了島上最僻靜、最安全的地方——大海每周一次光顧的沼澤。
我寫日記，是為了記下這些令人費解的怪事。
倘若我命大福大，既不馬上溺死、悶死，也不因絕望而慘然自盡，我要寫一本《幸存者的自衛(wèi)》或《馬爾薩斯頌》，以此鞭笞毀滅森林和荒漠的罪人。
我要向全人類證明，這世界是所有逃亡者的地獄，它的警探、檔案、報刊、電臺和海關(guān)如此縝密發(fā)達，以致所有法律的謬誤都難以避免地成為不可逆轉(zhuǎn)的既成事實。
今天是我開始記日記的第一天，而這是昨天所未曾想到的。在這樣孤寂的島上居然還有可做的事情！樹木是何等堅硬！海島（像一只活動的巨鳥）是多么空曠！
我到這里來，是因為有個在加爾各答經(jīng)營地毯的意大利人（用他的語言）對我說：
“像您這樣一個逃亡者，全世界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不過那地方荒無人煙，是個神秘的海島。多年前，大約是一九二四年吧，一群白人登上海島，異想天開地在島上興建了博物館、小教堂和游泳池，現(xiàn)在恐怕早已荒廢了�！�
我立即打斷他的話；我需要他的幫助，幫我到那個荒無人煙的孤島去。意大利商人于是接著說：“連中國海盜或洛克菲勒研究中心的那些白色考察船也不敢冒這個險！那地方有種怪病，人得了就會由表及里慢慢爛死：先掉指甲、毛發(fā)，然后皮膚、角膜以至整個機體漸漸壞死。全過程多則半個月，少則七八天。有一次，一艘不明來歷的蒸汽船偶然在那里停泊，結(jié)果所有船員的毛發(fā)、指甲都很快脫落，而且舐糠及米、終致危亡。當日本巡洋艦名村號幾天后發(fā)現(xiàn)這艘蒸汽船時，船上的人已全部喪生，無一幸免。后來，蒸汽船被日本巡洋艦的炮火擊中，沉入海底�！�
但我的命運如此悲慘，以至我別無選擇，決定逃往……意大利人想勸阻我，最后反而被我說服，幫助我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神秘海島。
昨晚，我又一次（第一百次）與這個荒島作伴……我看著島上的建筑，不禁設(shè)想搬運這許多石塊的艱辛，設(shè)想就地取材、在島上造一座磚窯將會使事情變得多么簡便。我遲遲不能入睡……黎明時分，音樂乍起，人聲嘈雜，打斷了我的安眠。經(jīng)過長時間的逃亡生活，我睡覺很輕。我深信不曾有輪船、汽艇或飛機靠近。即便如此，在這么炎熱的仲夏之夜，難說不會發(fā)生意外——招來避暑人群。這不，他們兀自上島，在草地上跳舞、散步，在游泳池里嬉戲，一如慕名到特蓋斯或馬里安溫泉度假的四方游客，熙來攘往，優(yōu)哉游哉。
從污穢不堪的沼澤，我看到人們爬上山頂，走進博物館去。我把他們的突然出現(xiàn)歸結(jié)于昨晚的氣溫。我想他們不是幻覺的產(chǎn)物，而是客觀存在的，是真實的，至少和我一樣真實。他們的穿著又和前些年我見到過的服裝趨同了：可笑的、過時的輕浮（至少我是這么看的）。然而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時髦的轉(zhuǎn)換和回歸都是很正常的，眼下人們樂于欣賞不久前過時的神奇。
鬼知道我為什么要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們，我看到他們在毒蛇出沒、荊棘叢生的草地上跳舞……
這些不自覺的搗蛋鬼，居然跑到這里來欣賞《巴倫西亞》和《獻給二位茶一杯》（震耳欲聾的音樂從唱機發(fā)出，淹沒了風聲和濤聲）。他們剝奪了我賴以生存的一切，輕而易舉地占領(lǐng)了我的安身之地，把我趕到了臟不可耐的沼澤。
窺視這些不速之客是個危險的游戲，因為每一群文明人都可能同法律或者外交有關(guān)；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那么用不了多少手續(xù)和程序，即可將我送回監(jiān)獄。
夸張點說，好奇心使我不能不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們（因為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我的同類了），他們滿足了我間或的愿望。但我又不得不隨時讓自己回到我目前所處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來：
首先：我有許多工作要做；在荒島生活，即便對最心靈手巧的人來說都是一樁苦事；何況我剛剛上島，手頭連像樣的工具都沒有。其次，沼澤可不是鬧著玩的，即便是最機敏、最有經(jīng)驗的海島土著，也難免顧此失彼，多有不測，何況我。最后，要看清他們并不容易。他們在山上，我在山下；仰望這些冒失鬼猶如仰望時隱時現(xiàn)的巨人，只有在他們接近山坡時，才看得比較清楚，而那時我又最易被他們發(fā)現(xiàn)。
我眼下處境不妙是可想而知的。幾天前剛漲過潮，而且海水以前所未有的沖勁涌進了這片沼澤。
夜幕降臨，我用灌木的枝葉遮蓋身體，在水里（當然是目不交睫地）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七點光景，或許更早，潮水又一次涌上岸來。
大潮每周一次，小潮天天有規(guī)律地時漲時落。潮漲潮落在灌木叢中留下了標記，我必須根據(jù)這些標記確定我的位置，稍有不慎，就會被潮水吞沒。
當我想到這白紙黑字可能成為我的遺言時，心中充滿了惆悵。如果我命該這樣死去，那么至少得讓我證實，當我最終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不再有誰說我這是在撒謊，也不再有誰相信對我的判決是公正無誤的。為此，我要把我的這份報告附在萊奧納多那永遠有效的護照上，看看世人究竟是怎么對待這一切的。
我想這小島叫維林斯，屬于埃利斯群島。從地毯商達爾馬奇奧?翁布雷利埃里（加爾各答市，拉姆克里希納普爾區(qū)，希德拉巴德街21號）那里，你們可能獲得更多有關(guān)此島的信息。這位意大利商人曾經(jīng)款待過我，把我藏在他的波斯地毯卷里。后來（也是在他的幫助下），我上了船……我不是有意要牽連上他，我之所以把他寫進日記里去，完全是因為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幸存者的自衛(wèi)》將不對世人隱瞞任何細節(jié)。如果老天有眼，那么只要記憶存在一天，世人將不會忘記他翁布雷利埃里曾經(jīng)給予一個不幸的無辜者以仁慈的幫助。
船航行到拉包爾島。我拿著意大利商人的名片拜訪了一位公司職員（他的公司在西西里島聞名遐邇）。當晚，明月耀銀，在海產(chǎn)品貯藏加工廠噴發(fā)出來的一團團濃煙的掩護下，我得到了如何抵達目的地的最后指點和一艘偷來的小劃艇，便匆忙啟航。我頭頂烈日，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劃船，在迷失方向（那人給了我一枚指南針，可我不知道怎么使用）、病病懨懨、兩眼昏花的情況下來到此島。
小船是在東海灘擱的淺（毫無疑問，當時正值漲潮，小船才沒有撞上堅硬的珊瑚礁），當時我軟綿綿地癱在船上，心中十分恐懼，完全忘了慶幸能順利到達。就這樣，我昏昏沉沉，許久不能自已。
島上植物繁茂。灌木、野草和春夏秋冬四季的鮮花，一茬緊接著一茬，而且常常是不等一茬枯萎，另一茬已經(jīng)超前地萌發(fā)、生長、欣然綻放了。島上故而四季常青，繁花似錦。然而，島上的大樹卻呈現(xiàn)出另一番景象：它們大多枝葉稀疏，樹冠枯萎，主桿上又病態(tài)地抽芽發(fā)青。我以為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不外乎：野草急不可待地吸取了土地的全部營養(yǎng)，或者樹根碰到了巖石（小樹不斷生長的事實說明這后一種推斷是成立的）。山頂上的樹木異常堅硬，簡直堅不可摧；山腳下的樹木又軟得可憐，捏一把都能捏碎并擠出黏乎乎的汁液來。
山頂是平坦的，周圍是崖坡——除西面偶有巖石祼露外，坡上長滿了綠草，聳立著一座博物館和一座小教堂。距離二者不遠處，有一個游泳池。三者都是現(xiàn)代建筑，造得方方正正，只是石料加工得比較粗糙，和精美的建筑風格顯得不那么相稱。教堂呈長方形，像只扁扁的火柴盒。游泳池也是精心設(shè)計的，但由于陷在地下，難免成了毒蛇、蛤蟆甚至巨蟾及各種水棲小動物的聚居地。博物館是個龐然大物，高三層，平頂棚，設(shè)前后兩個走廊；前走廊較寬，后走廊稍窄。博物館頂端有一座圓塔。
博物館的門洞開著，我毫不猶豫地住了進去。我把它稱作博物館是受了意大利商人的影響。至于他為什么說這是博物館，只有鬼才知道！其實，它滿可以是一家可容納五十余人的醫(yī)院，或療養(yǎng)院。圖書館設(shè)在大廳里。館內(nèi)藏書很多但種類嫌少：除了小說、詩歌和戲劇，幾乎別無他書（唯一不屬于小說、詩歌或戲劇的是貝利多的《波斯人的磨坊》，巴黎，一九三七年版。這本書原來是擱在一塊綠色大理石上的，而今我把它裝進了我的褲兜。我覺得貝利多這名字挺古怪，此外我指望他的《波斯人的磨坊》能幫助我解釋山腳下的那座磨坊似的建筑）。
我粗略地瀏覽了一下館內(nèi)藏書，以便從中找出一些所需書籍。因為吃官司，我的研究工作被迫中斷至今�，F(xiàn)在，我成了這個孤島的主人，想又能重操舊業(yè)了。（我想我們之所以失去永生的權(quán)利，是因為我們的生死觀迄今未改。我們搜腸刮肚，想方設(shè)法，企圖保住我們活生生的軀體，殊不知最要緊的不是肉體而是意識。）
大廳的墻是用粉紅色大理石砌成的，有些地方鑲嵌著綠色柱形石塊。巨大的玻璃窗（玻璃是藍色的）比我家的墻壁還要高。四盞巨大的吊燈（燈架大得可以藏匿半打人）將大廳照得通明。假如沒有這些圖書作點綴，難說會有人喜歡這樣的地方。大廳的正門通前走廊；另一扇門通圓廳；還有一扇小門，用屏風擋著，通向螺旋形樓梯。主樓梯設(shè)在前走廊，寬敞、潔白的大理石臺階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幾個擺滿圖書的書架和幾張?zhí)僖卧谧呃壤镆袎ε帕小?br/> 餐廳長約十六米，寬約十二米，四周的柱子都由三根桃花心木組合而成，四堵墻上各有一個酷似神龕的平臺，上面端坐著四尊赭色陶俑（各占一個平臺）。這些陶俑既像印度神，又像埃及神，比常人大出三倍。陶俑周圍簇擁著用石膏塑就的灰黑色枝葉，下面是藤田的畫，畫框（因潮濕）已經(jīng)退色變形。圓廳沒有窗戶，地面用晶瑩的玻璃鋪設(shè)而成，玻璃下面有水，電燈裝在水里。這是個令我惡心的地方。我剛上島時，廳里盡是死魚——少說也有幾百條，已然臭不可聞。清理這些死魚是件令人惡心且煞費功夫的工作。清除死魚后，我用清水把房子沖洗了好幾天。即便如此，每當我走進這個地方，就會莫名其妙地聞到魚臭味兒（它使我回憶起祖國的海灘：死魚活魚充塞灘頭，到處是拂之不去的魚臭味兒。為控制污染蔓延，當?shù)鼐用癫坏貌唤?jīng)常挖坑埋魚）。水下的燈光透過玻璃，投射到周圍的黑色漆柱上；置身此地，你會神奇地感到，你站在水面上，飄飄欲仙，四周是一片森林。圓廳有兩扇門，一扇通大廳，另一扇通一個綠色小廳。小綠廳內(nèi)安放著一架鋼琴、一臺唱機和一扇由二十多面鏡子組成的屏風。
博物館里還有十五間臥室。這些臥室雖然現(xiàn)代化程度很高而且非常豪華，但卻很不舒適。把這些房間布置成理想的臥室真是工程浩大。我大動干戈，費力地搬走了畢加索，拆除了煙色玻璃和名貴的燈具。然而事倍功半，房間成了廢墟，卻依然不太舒適。
在博物館的地下室里，我有過兩次神奇的發(fā)現(xiàn)。一次，我發(fā)現(xiàn)貯藏在地下室里的食品減少了。我大惑不解。就在尋找答案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機房。從里面看，地下室像個密封的罐頭，沒有天窗。但是，在進入地下室之前，我明明看到它是有天窗的，玻璃很厚，還有鐵柵，隱蔽在松柏枝條間。仿佛是要向什么人證明我所看到的天窗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而不是幻覺，我走出地下室，去找天窗。我找到了那個天窗，于是重返地下室，按照室外的方位尋找室內(nèi)的天窗。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辨別出它的位置，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它應該在一堵墻壁的另一端。這一發(fā)現(xiàn)使我興奮不已。我想，在這樣一個孤島上，有這么一個隱蔽的設(shè)施，該不會是寶藏吧？
我開始搜尋通向另一端的暗道機關(guān)。然而墻壁既平整又堅固，根本沒有通道。即便如此，我還是下定決心要破墻而入。因為我知道，即使那邊沒有寶藏或者軍用物資，起碼也該是個食品儲藏室。
我煞費周折，找來一根被用作門柱的大鐵棒，絕望地在墻上亂搗亂戳。我折騰了很長時間，終于捅開了一個小洞。透過小洞，我看到了天窗和陽光，看到了水泵和發(fā)電機。
這是個秘密機房。
我累極了，爬過洞去，在機房待了一下午。令我唏噓慨嘆的既不是找不到寶藏或者糧倉的失望，也不是找到了水泵或者發(fā)電機的欣喜，而是這墻、這地、這頂棚。這決不是普普通通的地下室，這是一處用高溫燒成的完美的青瓷建筑。里面的空氣散發(fā)著自然、濕潤、瀑布沫兒似的天藍色馨香（建筑是密封的，沒有出口，只有一個天窗，而且還隱藏在一棵大樹的枝葉當中）。
我對機器并不在行，但還是很快掌握了啟動水泵和發(fā)電機的要領(lǐng)。當我用完雨水，需要抽地下水時，我就開動水泵。
我的發(fā)現(xiàn)以及這些機器的操作之簡便，保存之良好都使我不勝驚訝。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機器發(fā)生一點小小的故障，就會令我望洋興嘆、束手無策。
我是個十足的科盲，目前我還未研究出除發(fā)電機和水泵之外，瓷室里的其他幾臺綠色機器又有何用途。還有南墻根下的那卷鐵片兒，使我疑云滿腹，莫測玄奧（一根鐵管把它和地下室連在一起。要不是因為離海灘還有一段距離，也許我會不假思索地將它和潮汐聯(lián)系在一起）。我因自己的無名而小心翼翼。若無絕對必要，我不會開動這些機器。
然而有一天，博物館里的所有照明設(shè)備都驟然亮了起來，整整一個晚上，博物館里燈火通明。那次我在地下室里有了第二個發(fā)現(xiàn)。
那天晚上，我病倒了，想找點藥。我尋遍了整個博物館，結(jié)果什么藥品也沒有找到。于是我去了地下室，突然……
當時我恍恍忽忽，把自己的疾病忘得一干二凈，誤認為那些可怕的事情不是幻覺而是事實。
我發(fā)現(xiàn)了一扇暗門，一條秘密通道以及另一個地下室。這是一個別致的多面體（結(jié)構(gòu)）建筑，很像我在電影里看到過的軍事掩體，墻面是用不同材料構(gòu)成的對稱圖案（有的地方是木板，另一些地方卻是堅固的大理石）。我穿過一個房間，繼而進入一個多面體回廊，這時我看到里面還有八個完全相同的房間，仿佛是從鏡子里反映出來的。不久，我聽到上下左右傳來了清晰整齊的腳步聲。我猜測那是有人走進了博物館。我膽戰(zhàn)心驚，躡手躡腳地向前挪了幾步：腳步聲消失了，我只感到寒氣襲人，就像到了委內(nèi)瑞拉的雪山高原。
我上了扶梯。海島一片靜寂，孤獨的大海在平和地呼吸，一切都睡了，惟有蜈蚣在匆匆爬行。我想到了幽靈和警察，但又很快排斥了后者。
我跑上樓，躲在自己房間的窗簾背后，好久都不敢出來。而后，我覺察到我躲得太不高明（因為別人很容易從窗外發(fā)現(xiàn)我，而且萬一房間里有人，他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拉窗簾、開窗戶）。
我無可奈何地從藏匿的地方走出來，壯著膽子檢查了房間里的每一個旮旯，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然而我依然惶恐不安，因為我分明聽到有人在此走動。
清晨，我重又去地下室察看。我再一次聽到了橐橐腳步聲：由遠而近，清晰可辨。我恍然大悟……
我討厭自己的膽怯，邁開步子，讓回音陪伴自己走遍第二層地下室的九個完全相同的房間。此后，我發(fā)現(xiàn)了通向第三層地下室的秘密通道，并且逐一參觀了那里的五個房間。這些房間都好像防空設(shè)施。但是，如此建筑（竣工于一九二四年左右）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以后又為什么被人遺棄？又是為何而建？諸如此類，我百思不得其解。建造這幢大樓的工程師身手不凡是顯而易見的。盡善盡美的地下工程具有強烈的現(xiàn)代意識：為消除人在非常時期的不安心緒而設(shè)置的回音裝置便是令人嘆服的細節(jié)之一。回音可持續(xù)二三分鐘，一聲嘆息會引起前后左右無數(shù)聲嘆息。孑然一身，躲在遠離地面的地下室里，猶如夢中遭到異己力量的重壓而身心疲憊，動彈不得，倘若沒有聲音作伴，就會產(chǎn)生難以忍受的壓迫感。
細心的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我的報告已經(jīng)充滿了可怖的事件、場景和事物。然而，最使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栗的還是前面說過的不速之客。莫非他們就是一九二四年前棄島而去的神秘居民？莫非這群游客是這座博物館、這座小教堂和這個游泳池的真正主人？誠然，我看不出沒完沒了的《獻給二位茶一杯》或《巴倫西亞》能啟發(fā)他們中的什么人設(shè)計出如此牢不可破卻又精妙絕倫的建筑物。
一個女人每天下午坐在巖石上觀看日落。她頭戴彩色紗巾，并攏的雙手擱在同一膝蓋上，皮膚被涂上了晚霞的金色。她是位黑發(fā)黑眼睛的女郎，高高隆起的胸部顯得有些夸張，令人想起吉卜賽女人抑或廉價畫家筆下的那些俗不可耐的西班牙女郎。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記（《幸存者的自衛(wèi)》或《馬爾薩斯頌》）在一頁頁增加。以往的歲月、昔日的影子在忘卻的煙塵里漸漸模糊、變形、消失。然而，今天的文字不可移易，因為它們是辯白，是防衛(wèi)，盡管我還在懷疑它們的功效。無論如何，當務(wù)之急是把握住現(xiàn)在，而現(xiàn)在我只相信我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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