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伊拉克十五年之后,澤娜回到了這片戰(zhàn)爭中的焦土。她會有什么發(fā)現呢?她自然苦澀難言,穿著一身占領軍的戎裝,又如何將她的伊拉克外婆摟在懷中?當她坐在裝甲車里穿過村莊時,又如何面對那些仇恨的目光?當她參與那些殘酷的審訊時,又如何讓自己僅限于履行翻譯的職責。澤娜自認為參加的是一項正義的事業(yè):推翻暴君;然而在這片先祖?zhèn)兊膰冗^了數天之后,她的信念開始動搖,內心飽受煎熬,身份變得破碎……作者伊娜姆·卡恰齊的語言極具張力,小說《如果我忘記你,巴格達》通過澤娜這位伊拉克裔姑娘和一片被撕碎的故土,向我們展現了伊拉克的傷口!度绻彝浤悖透襁_》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作者簡介: 一九五二年出生于巴格達,作家、記者和阿拉伯報紙通訊員。她在巴黎生活了二十余年,但一直與她的故國伊拉克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她編撰過一本伊拉克女性詩歌與文學精選集《伊拉克的言語:執(zhí)筆的蛇》。二〇〇三年夏天,她在故國度過了一段日子之后,決定寫這本小說! “一年九萬七千美元——包住、包吃、包漂白。”這句話在人們心中激起騷動,引來眾人側目。它在這些底特律的伊拉克人和其他阿拉伯人中奔走,仿佛椰棗樹枝壓到了花園里還覆蓋著的那層白雪之上。薩伊拉來看我,扔下這行數字,扔下這如焦木般熊熊燃燒的一句話,旋即又如龍卷風般離去,甚至都沒停下來喝杯咖啡。我聽到她那輛老舊的豐田汽車輪胎發(fā)出嘎吱嘎吱的打磨聲,而她則興沖沖趕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其他的朋友和親人。這句話太珍貴了,珍貴到不該只用移動電話輕易告訴別人。這就好像樂透彩,不是每個人都會贏,有機會的只是像我和薩伊拉這樣的人,既有稀罕的美國國籍,又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我問她,要留下兩個孩子,只身離開,她怎么打算,而她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的孩子?他們開心地睡不著覺,要我盡快答應下來,免得機會從我手指間溜走,還便宜了別人。”九萬七千美元,這確實綽綽有余,足夠讓孩子們愿意打發(fā)自己的父母上前線;況且這還只是個基數,還要加上百分之三十五的危險補助,及同比例的開銷花費,還沒算上時不時會有的櫻桃蛋糕。把這些都算上,就不知不覺有了十八萬六千美元。這個數字足夠高到勸服一個“七里地”的窮叫花子告別自己的街區(qū),踏上不歸路;足夠高到支付一棟南田市鄉(xiāng)村別墅的預付金,或是買一輛嶄新的轎車。這也綽綽有余,足夠送我的弟弟雅善——他的名字在美國這里變成了詹森——去戒毒中心,今后還能送他進大學。照這樣的狀況,過一兩年,一切都將恢復如常。我也能洗洗我母親的肺,這肺里盡是廉價煙草留下的污穢,她整夜一邊大口吸著煙,一邊流著淚。隔在我們臥室之間的木制屏風沒能阻止她的抽泣聲傳人我的耳中。有時,她沒有哭出聲來,就像一臺壞了的電視機;我常常令她布滿淚痕的臉感到驚訝。于是,我明白,女人并不只在被拋棄時哭泣,也有時,她們只是感到了哭泣的欲望帶來的痛苦。金錢是一種幸福的形式,而有了這筆錢,我就把幸福帶給了我的母親……絕不能讓這次機會溜走!薩伊拉來之后過了幾天,負責為國防部招募的公司四處發(fā)布廣告,在移民聚集的城市里,在當地電視臺上,在互聯網上,在底特律和芝加哥教堂舉行的周日彌撒的出口處,甚至在迪爾本的什葉派清真寺里。一根魔棒倏地一下引發(fā)了一連串山崩地裂式的響動:哄抬價格、強占位置、散布流言、欺瞞詐騙。有些持贊同想法的人舉雙手鼓掌——當然該試上一試!另一些人卻捏了捏鼻子,唾棄著扭過頭去——離開即是背叛,背叛了國家,背叛了灌溉這國家的底格里斯河與幼發(fā)拉底河,即便這是為了我們新祖國的利益,這新的祖國日夜用可口可樂哺育著我們。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我們隨處能聽到戰(zhàn)鼓聲隆隆——在報紙的頭條里,在國會議員的演說中。我們看見戰(zhàn)爭炫目的閃光,它在兩院入口上方飛揚的國旗上閃耀,在越過領空的飛機上閃耀,在將海員集合后送向騷動大海的船艇上閃耀。于是,在一個尋常的日子里,我結束了沒完沒了的勞累家務,安坐下來,撥通了某部門的電話,他們正在招聘阿拉伯語譯員。我按照規(guī)定寄去了他們要求的信息。我不懼怕戰(zhàn)爭,不怕犧牲,不怕傷殘——我重復著?怂剐侣勫懺斓奶自挘荷碡撌玛P國家利益的使命。我是一名戰(zhàn)士,渴望幫助它的政府、它的同胞、它的軍隊,我們美國的軍隊,去那里推翻薩達姆,解放嘗盡苦澀的人民。片刻后,我在沃爾瑪商場前的大廣場停下了車,但卻沒有下來。我留在車里,一動不動,注視著大片大片落在擋風玻璃上的白雪。再也不用操心新襯衫或是新靴子,從此我將穿上一套全新的制服。我把手臂靠在方向盤上,看見一個身著戰(zhàn)服的女兵從廣場上經過,步伐堅定,朝著榮耀前進。這榮耀離她只有一兩個夢那么遠,就在那里,在那個看著我出生的國家里。可憐的伊拉克人,他們再也不會回去,他們的雙眼將會看見自由!老人們將浸潤青春之泉,呷飲民主的乳汁,每個人都能品嘗生命的味道,一如我在這里體味到的一樣。這些想法在我的腦中閃爍,并在我汽車的駕駛室里輻射出一束強烈的光線,并在十八萬六干美金的投射下變得愈發(fā)炫目——這是給我能說這種稀有語言的才能的價格,但更像是給我血脈的價格。而那些民族主義的情感呢?都在里面了?這樣的廢話從來對我毫無意義,不管是我在伊拉克的童年時代,還是我在美國的少年時代!熬乓灰弧卑l(fā)生的事帶來了巨大的刺激,顫動了我認識的每一個人——父母、朋友還有鄰居。我們變成了神經脆弱的生物,發(fā)出憤怒卻又恐懼的嘶吼。我們用手抵住額頭或是捂住嘴巴:“噢!天啊!……噢!天!”不斷重復著這句話,仿佛我們忘卻了自己的語言,仿佛我們所有的詞匯里只剩下這三個字。和每個早晨一樣,我在睡我隔壁屋的母親的咳嗽聲中醒來。通常我都像個編了程的機器人:首先來到廚房給電水壺加上水,接著便開始習慣性的行程:先在客廳整理報紙和掉在地上的靠墊,接著去雅善的房間叫他起床,重新回到廚房給他準備帶去學校的便當;隨后我雙手抱著我的咖啡杯,小憩一會兒,坐下看看電視新聞。左右這些舉動,我都是在半夢半醒間完成的;甚至都不經過大腦思考,雙手便忙碌了起來。不過那天從床上起來,我卻徑直坐到了電視機前,再沒離開過。我呆站在那兒,手里拿著遙控器。我不知道是什么讓我改變了早晨的習慣,難道有人前天晚上修改了機器人的程序?我看見一架飛機撞人了一座大樓。在屏幕的一角,旁邊的一座大樓也正搖搖欲墜。P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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