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阿爾卡季要了兩杯卡布奇諾咖啡,我倆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開始聊。 他反應之快讓我咋舌,不過有時候我覺得他倒像是某位公共講壇上的人物,而他說的話大多是在重復。 土著人有一種同大地難以割舍的哲學,大地賦予人類生命,賜予人類食物、語言和智慧,而在人走完自己的一生之后,大地又接受了他的軀體。一個人“自己的土地”,哪怕只是一片空地,其本身就是神圣的,不應受到傷害。 “你的意思是,不應因為公路、鐵路或開礦而傷痕累累?” “誰傷害大地,”他誠懇地說,“誰就是傷害自己。要是有人傷害大地,那他也是在給你造成傷害。大地不應遭到騷擾,一切都應保持原樣,保持‘大夢時代’祖先在歌聲中創(chuàng)造萬物生靈時的老樣子! “里爾克,”我說,“也曾有過類似的靈感。他也說過歌聲就是存在。” “我知道,”阿爾卡季說,下巴擱在手背上,“《致俄耳甫斯十四行詩》,第三首! 他接著往下說。澳大利亞土著人都是輕輕走過大地的民族,他們從大地的獲取越少,大地的負擔也越輕。他們永遠無法理解那些傳教士為什么要禁止他們簡樸純真的祭祀活動,他們從不殺生祭奉,無論是動物,還是人。當他們感謝大地的饋贈時,不過是在自己的小臂上劃道口子,讓自己的鮮血滴到土地上。 “代價不算沉重,”阿爾卡季說,“20世紀的幾場戰(zhàn)爭就是過度索取所付出的代價! “我同意,”我點點頭,“我們能回到歌之途上來嗎?” “可以! 我之所以會到澳大利亞來,就是要親身去了解何謂“歌之途”,它如何起作用,而不是去聽什么人的鴻篇大論。顯然,深入核心去探究的可能性并不大,我也沒有那樣的奢望。在阿德萊德時,我問一位朋友,認不認識這方面的專家,她給了我阿爾卡季的電話號碼。 “我想做些筆記,不介意吧?”我問。 “盡管做。” 我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是防水的油布,一根橡皮帶把內(nèi)芯固定好。 “不錯的本子!卑柨菊f。 “這種本子過去要到巴黎才有得賣,”我說,“現(xiàn)在停產(chǎn)了! “巴黎?”他口中重復著這個名字,眉毛向上一挑,仿佛他還從未聽過比那更自命不凡的字眼。他眨了眨眼,接著往下講述。 要把握“大夢時代”這個觀念,你得了解,對土著人來說,那就相當于《創(chuàng)世記》的第一、第二章,不過有一個顯著的不同之處。 《創(chuàng)世記》中,上帝先創(chuàng)造出萬物生靈,接著又用泥土創(chuàng)造出人類的祖先亞當。在澳大利亞的土著神話中,祖先自己把自己從泥土中創(chuàng)造出來,有成百上千個,每一個代表一個圖騰族。 “要是有個土著人對你說,‘我夢見了沙袋鼠’。他的意思就是‘我的圖騰是沙袋鼠,我是沙袋鼠族的一員’! “如此說來,夢也就是一種氏族徽章,以區(qū)分‘我’與‘他’,‘我們的土地’與‘他們的土地’,是嗎?” “遠不止如此。”阿爾卡季說。 每個沙袋鼠人都堅信自己是遠古沙袋鼠祖先的后代,那位祖先既是所有沙袋鼠人的祖先,同時也是所有沙袋鼠的祖先。故而,沙袋鼠同沙袋鼠人是兄弟,要是哪個沙袋鼠人殺了一只沙袋鼠為食,那他不僅是手足相殘,更犯了自相殘食的大罪。 “不過,”我還在認死理兒,“人并不是沙袋鼠,就像英國人不是獅子,俄羅斯人不是熊,美國人不是禿鷲,不是嗎?” “世間萬物,”他說,“都可以人夢,甚至連病毒都可以。你可能會夢到水痘,也可能會夢到一場雨,一只沙漠橙,一只虱子。在金伯利,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了金錢夢! “還有,威爾士人和韭蔥,蘇格蘭人和薊草,還有變成月桂的達芙妮!蔽艺f。 “同樣古老的傳說! 接下去,阿爾卡季又向我解釋,每一位圖騰祖先走遍大地,不僅留下腳印,同時也播撒下語言和音樂。大地上遍布著這些“大夢時代”留下的路徑,它們成為“道”,溝通聯(lián)系著各個部族,即便它遠在海角天涯。 “歌謠不僅是地圖,同時也是指南針。只要你會唱自己的歌謠,無論你漂泊到什么地方,你總能找到腳下的路。” “外出‘溜達’的人是不是總是沿著某條‘歌之途’前進?” “過去是如此,不過現(xiàn)在他們也乘火車,或者搭汽車。” “假設,他偏離了歌之途,會如何?” “那他就侵入了別人的領地,說不定會挨標槍! “這么說來,只要他不偏離自己的歌之途,就總能遇上與他夢象相同的人,也就是說他的兄弟,是這樣嗎?” “是的! “他會得到熱情款待?” “不錯,反之亦然! “這么說,也可以說歌謠是某種通行證,外加飯票?” “我還得提醒你,實際情況要復雜得多! 至少在理論上,整塊澳大利亞大陸可視為一部樂譜,那里沒有哪塊巖石、哪座海灣沒有屬于自己的歌謠;蛟S,大家可以把歌之途看成澳大利亞的《伊利亞特》或《奧德賽》,其中的路程如意大利面條般彎彎繞繞,書中的每一章都可以轉(zhuǎn)譯為地質(zhì)學語言。P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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