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客人 每到黃昏時分,那個名叫貝爾徹的大個子英國人就會把一雙長腿從灰燼中挪開,問道:“嗯,哥們兒,來幾盤咋樣?”我或者諾布爾便會回答說:“隨你的便吧,哥們兒!(我們也學(xué)會了用英國人那些古怪的詞語。)那個小個子英國人霍金斯便會點(diǎn)亮燈,拿出一副紙牌。有時候,杰里邁亞·多諾萬晚上也會過來看我們玩牌,一看到霍金斯手上的牌就會激動不已(因?yàn)榛艚鹚沟呐萍家恢焙荃磕_),一驚一乍的,仿佛霍金斯也成了我們自己人:“哎呀,你見鬼去吧你,干嗎不打三哪?”不過,說真格的,杰里邁亞跟大個子英國人貝爾徹一樣,頭腦冷靜,知足常樂;雖然牌技平平,但抄寫文件是里手行家,因此深得大家的尊敬。他頭戴一頂小布帽,長褲上扎著綁腿。我很少看到他的雙手從褲子口袋里抽出來過。不論是誰跟他說話,他都臉紅,腳板朝后仰,前后晃動著身子,兩眼盯著自己那雙農(nóng)民的大腳。你們聽口音就知道我是城里人,所以每當(dāng)聽到杰里邁亞那濃重的土腔我就忍俊不禁。 當(dāng)時我壓根兒就不明白自己和諾布爾為什么非要跟貝爾徹和霍金斯在一起。我一直認(rèn)為,不管你把貝爾徹和霍金斯這兩個人擱到哪個旮旯,他們都會跟土生土長的雜草一樣,就地生根開花的。根據(jù)我不太長的人生體驗(yàn),我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對愛爾蘭的喜愛是其他外國人無法企及的。 敵人拼命搜查這兩個人的時候,二營把他們倆交給我們看管。我和諾布爾都很年輕,自然感到責(zé)任重大。不過,小個子霍金斯給我們露了一手:他對這一帶鄉(xiāng)村了如指掌,與我們這兩個愛爾蘭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倆聽后都傻了眼。他跟我說:“你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波拿巴吧?我說波拿巴呀,瑪麗·布里吉德·霍康內(nèi)爾托我向你致意,她還說你腳上的那雙襪子是她哥哥的!彼麄兘忉屨f,二營經(jīng)常開一些小規(guī)模的晚會,當(dāng)?shù)氐囊恍┕媚镆睬皝頊悷狒[。我們愛爾蘭的士兵看到這兩個英國俘虜氣宇軒昂,自然不會把他們撂下,于是便邀請他們跟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玩?zhèn)痛快。霍金斯告訴我,他只花了一兩個晚上就學(xué)會了跳《利默瑞克城墻》、《包圍鄂尼斯》和《特洛伊之波》等舞蹈。不過,他沒有恭維我們愛爾蘭士兵,因?yàn)槲覀兊氖勘?dāng)時按規(guī)定是不能跳外國舞的。 于是,貝爾徹和霍金斯在二營時享有的特殊待遇,到了我們這里也照葫蘆畫瓢繼續(xù)下去。過了第一個晚上,我們就不再做出密切監(jiān)視他們的樣子。這倒不是因?yàn)槲覀冎浪麄儫o法逃得很遠(yuǎn)————他們的英國口音很容易暴露身份,而且他們上身穿的是卡其布的緊身短軍裝,外面套著大衣,下身是便裝褲子和靴子,很容易被人認(rèn)出來————而是因?yàn)槲蚁嘈潘麄儌z壓根兒就沒有逃跑的念頭,瞧他們那神氣,是對自己的命運(yùn)俯首帖耳了。 此刻,看到貝爾徹跟房東老太太勾勾搭搭的,我們在一旁也樂得合不攏嘴。老太太火爆性子,一張刀子嘴就連我們也不放過,但是我們這兩個客人————這是我們的俏皮話————還沒有來得及領(lǐng)教她那張利嘴,貝爾徹就跟她成了莫逆之交。當(dāng)時她正在劈柴,走進(jìn)這棟房子還不到十分鐘的貝爾徹就從座位上跳起來,去跟她套近乎。 貝爾徹臉上略帶古怪的笑容,說:“我來吧,太太。讓我來!闭f著,便從她手中接過斧子。老太太十分驚訝,不知說什么才好。打那以后,貝爾徹踩著老太太的腳后跟,不是替她拿桶,提籃子,就是幫她搬泥炭。諾布爾在旁邊說起了俏皮話:“老太太一抬腿,貝爾徹就先替她看好了前面有沒有坑坑洼洼。無論是熱水還是大小瑣事,只要她想要,貝爾徹都會給她準(zhǔn)備好!必悹枏貍頭雖大————我自個兒身高一米七六,跟他說話也得仰著頭————但很害羞,話不多。他像幽靈似的在房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一聲也不吭,我們過了很久才適應(yīng)。尤其是因?yàn)榛艚鹚灌┼┎恍荩挶纫粋排的士兵還要多,所以每當(dāng)貝爾徹把腳趾從灰堆里挪出來,偶爾突然蹦出一兩個字眼————“勞駕”或者“對,哥們兒”時,我們都會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貝爾徹惟一上癮的就是打牌,而且我得說,他的牌真是玩到了家。有好多次他本來是能讓我和諾布爾輸?shù)镁獾,只是我們輸給了他,霍金斯就輸給我們倆,而霍金斯的錢又是貝爾徹給的。 霍金斯之所以輸給我們,是因?yàn)樗活欀f話去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輸給貝爾徹也是出于同樣的原因;艚鹚购椭Z布爾談起宗教時會唾沫四濺,能一直對罵到天亮。小個子的霍金斯會提出一大堆連紅衣主教也難以回答的怪問題,讓諾布爾(他哥哥是神甫)絞盡了腦汁。更糟糕的是,即使是談?wù)撨@樣神圣的話題,霍金斯也是滿口臟話;我一輩子也沒見過誰在談?wù)撟诮痰臅r候說出這么多詛咒和臟話。小個子霍金斯真不是個東西,跟他斗嘴皮子可沒你什么好果子吃!他從來不干一件正事,沒人聊天了,就去跟房東老太太套近乎。 我幸災(zāi)樂禍地發(fā)現(xiàn)老太太跟霍金斯是針尖對麥芒。那一天他跟老太太聊起干旱來,本想讓老太太把上帝罵一通,結(jié)果卻碰了一鼻子灰。老太太說干旱是雨神朱庇特(我和霍金斯都沒聽說過有這么一個神,不過諾布爾說異教徒中是有人把朱庇特當(dāng)做雨神來祭祀)搞的鬼。還有一天,也是這位霍金斯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咒罵資本主義者發(fā)動了日耳曼戰(zhàn)爭。老太太聽了,放下手里的火鉗,撅起她那螃蟹一樣的小嘴,說:“霍金斯先生,你要是想騙一騙我這個狗屁不通的老太太,那你想說是誰就是誰,不過,究竟是誰發(fā)動了這場戰(zhàn)爭,老太婆我心里可有一本賬。這場戰(zhàn)爭是那個意大利伯爵從日本人的廟里偷走了異教的神祗惹起來的;艚鹚瓜壬,說真格的,誰打攪了神祗的安寧,誰就會倒霉!”哦,這個老太太真夠怪的。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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