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里的兄弟們
吉卜林動物小說
莫格里的兄弟們
【英】羅德亞德·吉卜林
文美惠 譯
前言
吉卜林的《叢林之書》和它的續(xù)篇一共包括一十五篇故事，其中七篇是互不相關(guān)的動物故事，如《白海豹》和《“里基——蒂基——塔維”》就屬于這一類。另八篇則是以少年莫格里為中心人物的系列動物故事。我手頭中的這本書只有其中的六篇故事，分別是：
《莫格里的兄弟們》
《老虎！老虎！》
《白海豹》
《“里基——蒂基——塔維”》
《國王的象叉》
《在叢林里》
《在叢林里》這篇故事則選自吉卜林短篇小說集《許多發(fā)明》，講述的是莫格里故事的大結(jié)局。從出版時間上說，這個故事比《叢林之書》早一年出版，吉卜林對朋友解釋說，“這個故事是莫格里故事里最先寫出的，不過它講的是他的事業(yè)的最后章節(jié)……時間估計在他最終和叢林里的朋友們分手兩三年之后。”這個故事顯然比他后來寫的那些神奇的莫格里故事要大為遜色，試想一個能震懾森林里兇猛野獸的天神般的少年莫格里，竟然降格為英國文宮制度下一名小職員，并且期望將來能領(lǐng)到一份退休金，這實在有點兒“煞風(fēng)景”。
希望有那位仁兄有其他的十篇故事，能否掃描或輸入上網(wǎng)，不勝感激�。。◎鹇麽尫帕撕谝�， 于是鳶鷹契爾把它帶了回來——牛群都被關(guān)進(jìn)了牛棚和茅屋， 因為我們要恣意放縱直到黎明。這是耀武揚威的時刻， 尖牙利爪巨鉗一齊進(jìn)攻。哦，聽那呼喚聲——祝大家狩獵成功 遵守叢林法律的全體生物！
——《叢林夜歌》
這是西奧尼山里一個非常暖和的夜晚，狼爸爸睡了一天，醒來已經(jīng)七點鐘了。他搔了搔癢，打了個哈欠，把爪子一只接一只舒展開來，好趕掉爪子尖上的睡意。狼媽媽還躺在那兒，她那灰色的大鼻子埋在她的四只滾來滾去嘰嘰尖叫的狼崽子身上。月亮的光輝傾瀉進(jìn)了他們一家居住的山洞�！班迒瑁 崩前职终f，“又該去打獵了�！彼v身跳下山去，一個長著蓬松的大尾巴的小個子身影遮住了洞口，用乞憐的聲音說道，“祝您好運，狼大王，愿您的高貴的孩子們走好運，長一副好白牙齒，好讓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世界上還有挨餓的�！�
他是那只豺——專門舔吃殘羹剩飯的塔巴克。印度的狼都看不起塔巴克，因為他到處耍奸計，搬弄是非，在村里垃圾堆上找破布和爛皮子吃。但是他們也怕他。因為塔巴克比起叢林里任何一個生物來，都更容易犯瘋病，他一犯病，就忘了他過去曾經(jīng)那么害怕別人，他會在森林里橫沖直撞，遇見誰就咬誰。就連老虎遇上小個子塔巴克犯瘋病的時候，也連忙逃開躲起來。因為野獸們覺得最丟臉的事兒，就是犯瘋病。我們管這種病叫“狂犬病”，可是動物們管它叫“狄沃尼”——也就是“瘋病”，遇上了便趕緊逃開。
“好吧，進(jìn)來瞧吧，”狼爸爸板著臉說，“可是這兒什么吃的也沒有�！�
“在一頭狼看來，的確是沒有什么可吃的。”塔巴克說，“但是對于像我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家伙，一根干骨頭就是一頓盛宴了。我們這伙豺民，還有什么好挑剔的？”他一溜煙鉆進(jìn)洞的深處，在那里找到一塊上面帶點肉的公鹿骨頭，便坐下來美滋滋地啃起了殘骨。
“多謝這頓美餐，”他舔著嘴唇說，“您家的高貴孩子們長得多漂亮呀，他們的眼睛多大呀！而且，這么年輕，就出落得這么英��！說真的，我早該知道，大王家的孩子，打小時候起就像男子漢�！�
其實，塔巴克完全明白，當(dāng)面恭維別人的孩子是最犯忌諱的事，他看見狼爸爸和狼媽媽一副不自在的樣兒，心里可得意啦。
塔巴克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為他干的壞事而高興，接著他又不懷好意地說：
“大頭領(lǐng)謝爾汗把狩獵場挪了個地方。從下個月起他就要在這附近的山里打獵了。這是他告訴我的。”
謝爾汗就是住在二十哩外韋根加河畔的那只老虎。
“他沒有那個權(quán)利！”狼爸爸氣呼呼地開了口，“按照叢林的法律，他不預(yù)先通知是沒有權(quán)利改換場地的。他會驚動方圓十哩之內(nèi)的所有獵物的�？墒俏摇易罱粋�人還得獵取雙份的吃食呢�！�
“他的母親管他叫‘瘸腿’，不是沒有緣故的�！崩菋寢審娜莶黄鹊卣f道，“他打生下來就瘸了一條腿。所以他一向都只獵殺耕牛�，F(xiàn)在韋根加河一帶村子里的老百姓都被他惹得冒火了，他又到這兒來惹我們這里的村民冒火。他倒好，等他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們準(zhǔn)會到叢林里來搜捕他，還會點火燒著茅草，害得我們和我們的孩子無處藏身，只好離開這兒。哼，我們真得感謝謝爾汗！”
“要我向他轉(zhuǎn)達(dá)你們的感激嗎？”塔巴克說道。
“滾出去！”狼爸爸怒喝道，“滾去和你的主子一塊打獵吧！這一晚你干的壞事已經(jīng)夠多了。”
“我就走，”塔巴克不慌不忙地說，“你們可以聽見，謝爾汗這會兒正在下面林子里走動。其實我用不著給你們捎信來。”
狼爸爸側(cè)耳細(xì)聽，他聽見下面通往一條小河的河谷里有只氣沖沖的老虎在發(fā)出單調(diào)粗魯?shù)暮吆呗�。這只老虎什么也沒有逮著，而且，哪怕全叢林都知道這一點，他也不在乎。
“傻瓜！”狼爸爸說，“剛開始干活就那么吵吵嚷嚷的！難道他以為我們這兒的公鹿都像他那些養(yǎng)得肥肥的韋根加小公牛一樣蠢吧？”
“噓！他今晚捕獵的不是小公牛，也不是公鹿，”狼媽媽說，“他捕獵的是人�！焙吆呗曌兂闪说统琳痤澋膯鑶杪暎路饋碜运拿姘朔�。這種吼聲常常會把露宿的樵夫和吉卜賽人嚇得暈頭轉(zhuǎn)向，有時候會使他們自己跑進(jìn)老虎嘴里。
“人！”狼爸爸齜著滿口大白牙說，“嘿！難道池塘里的甲殼蟲和青蛙還不夠他吃的，他非要吃人不可？——而且還要在我們這塊地盤上？”
叢林法律的每條規(guī)定都是有一定原因的，叢林法律禁止任何一頭野獸吃人，除非他是在教他的孩子如何捕殺獵物，即使那樣，他也必須在自己這個獸群或是部落的捕獵場地以外的地方去捕獵。這條規(guī)定的真實原因在于：殺了人就意味著遲早會招來騎著大象、帶著槍支的白人，和幾百個手持銅鑼、火箭和火把的棕褐色皮膚的人。那時住在叢林里的獸類全部得遭殃。而獸類自己對這條規(guī)定是這樣解釋的：因為人是生物中最軟弱和最缺乏自衛(wèi)能力的，所以去碰他是不公正的。他們還說——說得一點也不假——吃人的野獸的毛皮會長癩痢，他們的牙齒會脫落。
嗚嗚聲愈來愈響，后來變成了老虎撲食時一聲洪亮的吼叫：“噢嗚！”
接著是謝爾汗發(fā)出的一聲哀號，一聲很缺乏虎氣的哀號�！八麤]有抓住，”狼媽媽說道，“怎么搞的？”
狼爸爸跑出去幾步遠(yuǎn)，聽見謝爾汗在矮樹叢里跌來撞去，嘴里怒氣沖沖地嘟個不停。
“這傻瓜竟然蠢得跳到一個樵夫的篝火堆上，把腳燙傷了。”狼爸爸哼了一聲，“塔巴克跟他在一起。”
“有什么東西上山來了，”狼媽媽的一只耳朵抽搐了一下，說道，“準(zhǔn)備好。”
樹叢的枝條簌簌響了起來，狼爸爸蹲下身子，準(zhǔn)備往上跳。接著，你要是注意瞧他的話，你就可以看見世界是最了不起的事——狼在向空中一躍時，半路上收住了腳。原來他還沒有看清他要撲的目標(biāo)就跳了起來，接著，他又設(shè)法止住自己。其結(jié)果是，他跳到四、五尺高的空中，幾乎又落在他原來起跳的地方。
“人！”他猛地說道，“是人的小娃娃，瞧呀！”
一個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娃娃，全身赤裸，棕色皮膚，握住一根低矮的枝條，正站在他面前。從來還沒有一個這么嬌嫩而露出笑靨的小生命，在這樣的夜晚的時候來到狼窩。他抬頭望著狼爸爸的臉笑了。
“那是人的小娃娃嗎？”狼媽媽問道，“我還從來沒有看過呢。把他叼過來吧。”
狼是習(xí)慣于用嘴叼自己的小狼崽子的。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嘴里叼一只蛋而不會把它咬碎。因此，狼爸爸盡管咬住小娃娃的背部，當(dāng)他把娃娃放在狼崽中間的時候，他的牙連一點皮都沒有擦破。
“多小呀！多光溜溜呀，啊，多大膽呀！”狼媽媽柔聲說道。小娃娃正往狼崽中間擠過去，好靠近暖和的狼皮�！鞍�！他跟他們一塊兒吃起來了。原來這就是人的娃娃。誰聽說過一頭狼的小崽子們中間會有個小娃娃呢？”
“我們有時聽說過這樣的事，可要說是發(fā)生在我們的狼群里、或是在我的這一輩子里，那倒從沒有聽說過�！崩前职终f道，“他身上沒有一根毛，我用腳一碰就能把他踢死，可是你瞧，他抬頭望著，一點也不怕�！�
洞口的月光被擋住了，因為謝爾汗的方方的大腦袋和寬肩膀塞進(jìn)了洞口。塔巴克跟在他身后尖氣叫嚷道，“我的老爺，我的老爺，他是打這兒進(jìn)去的�！�
“多承謝爾汗賞臉光臨，”狼爸爸說，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怒氣�！爸x爾汗想要什么呢？”
“我要我的獵物。有一個人娃娃沖這兒來了，”謝爾汗說，“它的爹媽都跑掉了。把它給我吧。”
正像狼爸爸說的那樣，剛才謝爾汗跳到了一個樵夫的篝火堆上，把腳燒傷了，痛得他怒不可遏。但是狼爸爸知道洞口很窄，老虎進(jìn)不來。就在這會兒，謝爾汗的肩膀和前爪也擠得沒法動彈，一個人要是想在一只木桶里打架，就會嘗到這種滋味。
“狼是自由的動物，”狼爸爸說道，“他們只聽狼群頭領(lǐng)的命令，不聽隨便哪個身上帶條紋的、專宰殺牲口的家伙的話。這個人娃娃是我們的——要是我們愿意殺它，我們自己會殺的�！�
“什么你們愿意不愿意！那是什么話？憑我殺死的公牛起誓，難道真要我把鼻子伸進(jìn)你們的狗窩來找回應(yīng)該屬于我的東西嗎？聽著，這是我謝爾汗在說話！”
老虎的咆哮聲像雷鳴一般，震動了整個山洞。狼媽媽拋下了崽子們跳上前來，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像兩個綠瑩瑩的月亮，直沖著謝爾汗閃閃發(fā)亮的眼睛。
“這是我，是拉克夏（魔鬼）在回答。這個人娃娃是我的，瘸鬼，——他是我的！誰也不許殺死他。我要他活下來，跟狼群一起奔跑，跟狼群一起獵食。瞧著吧，你這個獵取赤裸裸的小娃娃的家伙，你這個吃青蛙的家伙，殺魚的家伙，總有一天，他會來捕獵你的！你現(xiàn)在馬上給我滾開，否則憑我殺掉的大公鹿起誓（我可不吃挨餓的牲口），我可要讓你比你出世時瘸得更厲害地滾回你媽那兒去，你這叢林里挨火燒的野獸！滾開！”
狼爸爸驚異地呆呆望著。他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過去的時光，那時他和五頭狼決斗之后才得到了狼媽媽。她那時在狼群里被稱做“魔鬼”，那可完全不是隨便的恭維話。謝爾汗也許能和狼爸爸對著干，然而他可沒法對付狼媽媽。他很明白，在這兒狼媽媽占據(jù)了有利的地形，而且一旦打起來，就定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于是他低聲咆哮著，退出了洞口，到了洞外，他大聲嚷嚷道：
“每條狗都會在自己院子里汪汪叫，我們等著瞧狼群對于收養(yǎng)人娃娃怎么說吧。這個娃娃是我的，總有一天他會落進(jìn)我的牙縫里來的，哼，逢松尾巴的賊！”
狼媽媽氣喘吁吁地躺倒在崽子們中間。狼爸爸認(rèn)真地對她說： “謝爾汗說的倒是實話。小娃娃一定得帶去讓狼群看看。你還打算收留他嗎，媽媽？”
“收留他！”她氣喘吁吁地說，“他是在黑夜里光著身子、餓著肚子、孤零零一個人來的；可是他一點不害怕！瞧，他已經(jīng)把我的一個小崽子擠到一邊去了。那個瘸腿的屠夫會殺了他，然后逃到韋根加，而村里的人就會來報仇，把我們的窩都搜遍的！收留他？我當(dāng)然收留他！好好躺著，不要動，小青蛙。噢，你這個莫格里——我要叫你青蛙莫格里。現(xiàn)在謝爾汗捕獵你，將來有一天會是你捕獵謝爾汗。”
“可是我們的狼群會怎么說呢？”狼爸爸問道。
叢林的法律十分明確地規(guī)定，任何一頭狼結(jié)婚的時候，可以退出他從屬的狼群；但是一旦他的崽子長大到能夠站立起來的時候，他就必須把他們帶到狼群大會上去，讓別的狼認(rèn)識他們。這樣的大會一般是在每個月月亮圓的那一天舉行。經(jīng)過了檢閱之后，崽子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奔跑。在崽子們第一次殺死一頭公鹿以前，狼群里的成年狼決不能用任何借口殺死一頭狼崽。只要抓住兇手，就立即把他處死。你只要略加思索，就會明白必須這么做的道理。
狼爸爸等到他的狼崽子們稍稍能跑點路的時候，就在舉行狼群大會的晚上，帶上他們，以及莫格里，還有狼媽媽，一同來到會議巖。那是一個蓋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和巨巖的小山頭，在那里連一百頭狼也藏得下。獨身大灰狼阿克拉，不論是力氣還是智謀，都算得上是全狼群的首領(lǐng)。這會兒他正直挺挺地躺在他的巖石上。在他下面蹲著四十多頭有大有小、毛皮不同的狼，有能單獨殺死一只公鹿的、長著獾色毛皮的老狼，還有自以為也能殺死一只公鹿的三歲年輕黑狼。孤狼率領(lǐng)他們已有一年了。他在年輕時期曾經(jīng)兩次掉進(jìn)捕狼的陷阱，還有一次他被人狠揍了一頓，被當(dāng)作死狼扔在一邊；所以他很了解人們的風(fēng)俗習(xí)慣。在會議巖上大家都很少吭聲。狼崽們在他們父母圍著坐的圈子中間互相打鬧，滾來滾去。時常有一頭老狼靜悄悄地走到一頭狼崽跟前，仔細(xì)地打量打量他，然后輕手輕腳走回自己的座位。有時有個狼媽媽把她的崽子推到月光下面，免得他被漏掉了。阿克拉在他那塊巖石上喊道，“大家都知道咱們的法律——大家都知道咱們的法律。仔細(xì)瞧瞧啊——仔細(xì)瞧瞧，狼群諸君！”
最后，時候到了，狼媽媽頸脖上的鬃毛豎了起來，狼爸爸把“青蛙莫格里”——他和狼媽媽是這樣叫他的——推到圈子中間，莫格里坐在那里，一邊笑著，一邊玩著幾顆在月光下閃爍發(fā)亮的鵝卵石。
阿克拉一直沒有把頭從爪子上抬起來，他只是不停地喊著那句單調(diào)的話，“好好瞧瞧吧！”巖石后面響起了一聲甕聲甕氣的咆哮，那是謝爾汗在叫嚷：“那崽子是我的。把他還給我。自由的獸民要一個人娃娃干什么？”阿克拉連耳朵也沒有抖動一下，只是說：“好好瞧瞧吧，狼群諸君！自由的獸民只聽從自由的獸民的命令，別的什么命令都不聽。好好瞧瞧吧！”
響起了一片低沉的嗥叫聲，一頭四歲的年輕狼用謝爾汗提出過的問題責(zé)問阿克拉：“自由的獸民要一個人娃娃干什么？”叢林的法律規(guī)定：如果狼群對于某個崽子被接納的權(quán)利發(fā)生了爭議，那么，除了他的爸爸媽媽，至少得有狼群的其他兩個成員為他說話，他才能被接納入狼群。
“誰來替這個娃娃說話？”阿克拉說，“自由的獸民里有誰出來說話？”沒有人回答。狼媽媽作好了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她知道，如果事情發(fā)展到非得搏斗一場的話，這將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戰(zhàn)斗。
這時，唯一被允許參加狼群大會的異類動物巴盧用后腳直立起來，咕噥著說話了。他是只老是打瞌睡的褐熊，專門教小狼崽們叢林法律。老巴盧可以隨意自由來去，因為他只吃堅果、植物塊根和蜂蜜。
“人娃娃——人娃娃？”他說道，“我來替人娃娃說話。人娃娃不會傷害誰。我笨嘴拙舌，不會說話，但是我說的是實話。讓他跟狼群一起奔跑好了，讓他跟其他狼崽子一塊參加狼群。我自己來教他�！�
一條黑影跳進(jìn)圈子里，這是黑豹巴希拉，他渾身的皮毛是黑的，可是在亮光下面就顯出波紋綢一般的豹斑。大伙都認(rèn)識巴希拉，誰都不愿意招惹他；因為他像塔巴克一樣狡猾，像野水牛一樣兇猛，像受傷的大象那樣不顧死活�？墒撬纳ぢ晠s像樹上滴下的野蜂蜜那么甜潤，他的毛皮比絨毛還要柔軟。
“噢，阿克拉，還有諸位自由的獸民，”他愉快地柔聲說道，“我沒有權(quán)利參加你們的大會，但是叢林的法律規(guī)定，如果對于處理一個新崽子有了疑問，而又還不到把殺死的地步，那么這個崽子的性命是可以用一筆價錢買下來的。法律并沒有規(guī)定誰有權(quán)買，誰無權(quán)買。我的話對嗎？”
“好哇！好哇！”那些經(jīng)常餓肚子的年輕狼喊道，“讓巴希拉說吧。這崽子是可以贖買的。這是法律。”
“我知道我在這兒沒有發(fā)言權(quán)，所以我請求你們準(zhǔn)許我說說�！�
“說吧，”二十條嗓子一齊喊了起來。
“殺死一個赤裸裸的娃娃是可恥的。何況他長大了也許會給你們捕獵更多的獵物。巴盧已經(jīng)為他說了話�，F(xiàn)在，除了巴盧的話，我準(zhǔn)備再加上一頭公牛，一頭剛剛殺死的肥肥的大公牛，就在離這兒不到半哩的地方，只要你們按法律規(guī)定接受這個人娃娃。怎么樣，這事難辦嗎？”
幾十條嗓子亂哄哄地嚷嚷道，“有什么關(guān)系？他會被冬天的雨淋死，他會被太陽烤焦的。一只光身子的青蛙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損害呢？讓他跟狼群一起奔跑吧。公牛在哪里，巴希拉？我們接納他吧�！苯又懫鹆税⒖死统恋暮奥�，“好好瞧瞧吧——好好瞧瞧，狼群諸君！”
莫格里還在一心一意地玩著鵝卵石，他一點也沒留意到一只接著一只的狼跑過來仔細(xì)端詳他。后來，他們?nèi)枷律饺フ夷穷^死公牛去了，只剩下阿克拉、巴希拉、巴盧和莫格里自已家里的狼。謝爾汗仍然在黑夜里不停地咆哮。他十分惱怒，因為沒有把莫格里交給他。
“哼，就讓你吼個痛快吧，”巴希拉在胡子掩蓋下低聲說道，“總有一天，這個赤裸的家伙會讓你換一個調(diào)門嚎叫的，否則就算我對人的事情一竅不通。”
“這件事辦得不錯，”阿克拉說道，“人和他們的崽子是很聰明的。到時候他很可能成為我們的幫手�！�
“不錯，到急需的時候，他真能成個幫手。因為誰都不能永遠(yuǎn)當(dāng)狼群的頭領(lǐng)�！卑拖＠f。
阿克拉沒有回答。他在想，每個獸群的領(lǐng)袖都有年老體衰的時候，他會愈來愈衰弱，直到最后被狼群殺死，于是會出現(xiàn)一個新的頭領(lǐng)。然后，又輪到這新的頭領(lǐng)被殺死。
“帶他回去吧，”他對狼爸爸說，“把他訓(xùn)練成一個合格的自由獸民。”
于是莫格里就這樣憑著一頭公牛的代價和巴盧的話被接納進(jìn)了西奧尼的狼群。
現(xiàn)在我要請你跳過整整十年或者十一年的時間，自己去猜想一下這些年里莫格里在狼群中度過的美好生活。因為要是把這段生活都寫出來，那得寫好幾本書。他是和狼崽們一塊成長起來的，當(dāng)然，在他還是孩子時，他們就已經(jīng)是成年的狼。狼爸爸教給他各種本領(lǐng)，讓他熟悉叢林里一切事物的含義，直到草兒的每一聲響動，夜間的每一股溫曖的風(fēng)，頭頂上貓頭鷹的每一聲啼叫，在樹上暫時棲息片刻的蝙蝠腳爪的抓搔聲，和一條小魚在池塘里跳躍發(fā)出的濺水聲，他都能明明白白地分辨清楚，就像商人對他辦公室里的事務(wù)一樣熟悉。他在不學(xué)習(xí)本領(lǐng)的時候，就待在陽光下睡覺，吃飯，吃完又睡。當(dāng)他覺得身上臟了或者熱了的時候，他就跳進(jìn)森林里的池塘去游泳。他想吃蜂蜜的時候（巴盧告訴他，蜂蜜和堅果跟生肉一樣美味可口），他就爬上樹去取。他是從巴希拉那里學(xué)會怎么取蜜的。巴希拉會躺在一根樹枝上，叫道，“來吧，小兄弟”，起初，莫格里像只懶熊一樣死死摟住樹枝不放，但是到后來，他已經(jīng)能在樹枝間攀緣跳躍，像灰人猿一樣大膽。狼群開大會的時候，他也參加。他發(fā)現(xiàn)如果他死死地盯著某一頭狼看，那頭狼就會被迫低垂眼睛，所以他常常緊盯著他們，借以取樂。有時候他又幫他的朋友們從他們腳掌心里拔出長長的刺，因為扎在狼的毛皮里的刺和尖石頭碴使他們非常痛苦。黑夜里他就下山走進(jìn)耕地，非常好奇地看著小屋里的村民們。但是他不信任人，因為有次巴希拉指給他看一只在叢林里隱蔽得非常巧妙的裝著活門的方閘子，他差點兒走了進(jìn)去，巴希拉說，那是陷阱。他最喜歡和巴希拉一塊進(jìn)入幽暗溫曖的叢林深處，懶洋洋地睡上一整天，晚上看巴希拉怎么捕獵。巴希拉餓了的進(jìn)候，見獵物便殺，莫格里也和他一樣，但只有一種獵物他們是不殺的，莫格里剛剛懂事的時候，巴希拉就告訴他，永遠(yuǎn)不要去碰牛。因為他是用一頭公牛為代價加入狼群的�！罢麄�叢林都是你的，”巴希拉說，“只要你有力氣，愛殺什么都可以，不過看在那頭贖買過你的公牛份上，你絕對不能殺死或吃掉任何一頭牛，不管是小牛還是老牛。這是叢林的法律，”莫格里也就誠心實意地服從了。
于是莫格里像別的男孩一樣壯實地長大了，他不知道他正在學(xué)很多東西。他活在世上，除了吃的東西以外，不用為別的事操心。
狼媽媽有一兩回曾經(jīng)對他說，一定要提防謝爾汗這家伙，還對他說，有一天他一定得殺死謝爾汗；但是，盡管一只年經(jīng)的狼會時時刻刻記住這個忠告，莫格里卻把它忘了，因為他畢竟只是個小男孩�！贿^，要是他會說任何一種人的語言的話，他會把自已叫作狼的。
他在叢林里常常遇見謝爾汗。因為隨著阿克拉愈來愈年老體衰，瘸腿老虎就和狼群里那些年經(jīng)的狼交上了好朋友，他們跟在他后面，吃他剩下的食物。如果阿克拉敢于嚴(yán)格地執(zhí)行他職權(quán)的話，他是絕不會允許他們這么做的。而且，謝爾汗還吹捧他們，說他感到奇怪，為什么這么出色的年經(jīng)獵手會甘心情愿讓一頭垂死的狼和一個人娃娃來領(lǐng)導(dǎo)他們。謝爾汗還說，“我聽說你們在大會上都不敢正眼看他�！蹦贻p的狼聽了都?xì)獾闷っQ立，咆哮起來。
巴希拉的消息十分靈通，這件事他也知道一些，有一兩回他十分明確地告訴莫格里說，總有一天謝爾汗會殺死他的；莫格里聽了總是笑笑，回答說，“我有狼群，有你；還有巴盧，雖說他懶得很，但也會為我助一臂之力的。我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在一個非常曖和的日子里，巴希拉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是從他聽到一件事想起的。也許是豪豬伊基告訴他的。當(dāng)他和莫格里來到叢林深處，莫格里頭枕巴希拉漂亮的黑豹皮躺在那里的時候，他對莫格里說，“小兄弟，我對你說謝爾汗是你的敵人，說過多少次了？”
“你說過的次數(shù)跟那棵棕櫚樹上的硬果一樣多，”莫格里回答道，他當(dāng)然是不會數(shù)數(shù)目的，“什么事��？我困了，巴希拉，謝爾汗不就是尾巴長、愛吹牛、跟孔雀莫奧一樣嗎？”
“可現(xiàn)在不是睡大覺的時候。這事兒巴盧知道；我知道；狼群知道；就連那傻得要命的鹿也知道。塔巴克也告訴過你了�！�
“哈哈！”莫格里說，“前不久塔巴克來找我，他亳無禮貌地說我是個赤身露體的人娃娃，不配去挖花生；可是我一把拎起塔巴克的尾巴朝棕櫚樹上甩了兩下，好教訓(xùn)他放規(guī)矩點�！�
“你干了蠢事，塔巴克雖說是個搗鬼的家伙，但是他能告訴你一些和你有很大關(guān)系的事。把眼睛睜大些吧，小兄弟。謝爾汗是不敢在森林里殺死你的。但是要記住，阿克拉已經(jīng)太老了，他沒法殺死鹿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來了。那時他就當(dāng)不成頭領(lǐng)了。在你第一次被帶到大會上的時候那些仔細(xì)端詳過你的狼也都老了。而那幫年輕的狼聽了謝爾汗的話，都認(rèn)為狼群里是沒有人娃娃的地位的。再過不久，你就該長大成人了�！�
“長大成人又怎么樣，難道長大了就不該和他的兄弟一塊奔跑嗎？”莫格里說，“我生在叢林。我一向遵守叢林的法律。我們狼群里不管哪只狼，我都幫他拔出過爪子上的刺。他們當(dāng)然都是我的兄弟啦！”
巴希拉伸直了身體，瞇上了眼睛�！靶⌒值�，”他說，“摸摸我的下巴頦�！�
莫格里伸出他強壯的棕色的手，在巴希拉光滑的下巴底下，在遮住幾大片肌肉的厚厚毛皮那里，有一塊光禿禿的地方。
“叢林里誰也不知道我巴希拉身上有這個記號——戴過頸圈的記號；小兄弟，我是在人群中間出生的，我的母親也死在人群中間，死在奧德普爾王宮的籠里。就是為了這個緣故，當(dāng)你還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崽子的時候，我在大會上為你付出了那筆價錢。是的，我也是在人群中間出生的。我那時從來沒有見過森林。他們把我關(guān)在鐵欄桿后面，用一只鐵盤子喂我。直到有天晚上，我覺得我是黑豹巴希拉，不是什么人的玩物。我用爪子一下子砸開了那把沒用的鎖，就離開了那兒；正因為我懂得人的那一套，所以我在森林中比謝爾汗更加更怕。你說是不是？”
“是的，”莫格里說，“森林里誰都怕你。只有莫格里不怕�！�
“咳，你呀，你是人的小娃娃，”黑豹溫柔地說，“就像我終歸回森林來一樣，如果你在大會上沒有被殺死，你最后也一定回到人那兒去，回到你的兄弟們那兒去的�！�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們想殺死我？”莫格里問道。
“望著我，”巴希拉說；莫格里死死地盯住了他的眼睛。只過了半分鐘，大黑豹就把頭掉開了。
“原因就在這里，”他挪動著踩在樹葉上的爪子說，“就連我也沒法用眼正面瞧你，我還是在人們中間出生，而且我還是愛你的呢，小兄弟，別的動物恨你，因為他們的眼睛不敢正面瞧你的眼睛，因為你聰明，因為你替他們挑出腳上的刺，因為你是人。”
“我以前一點也不懂得這些事情。”莫格里緊鎖起兩道濃黑的眉毛，慍怒地說。
“什么是叢林的法律？先動手再出聲兒。他們就是因為你大大咧咧，才看出你是個人。你可得聰明點啊。我心里有數(shù)，如果下一次阿克拉沒有逮住獵物——現(xiàn)在每一次打獵他都要費更大的勁才能逮住一頭公鹿了——狼群就會起來反對他和反對你了。他們就會在會議巖那兒召開叢林大會，那時……那時……有了！”巴希拉跳起來說道，“你快下山到山谷里人住的小屋里，取一點他們種在那兒的紅花來，那樣，到時候你就會有一個比我、比巴盧、比狼群里更愛你的那些伙伴都更有力量的朋友了。去取來紅花吧！”
巴希拉所說的紅花，指的是火。不過叢林里的動物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叫火。所有的動物都怕火怕得要命，他們創(chuàng)造了上百種方式來描繪它�！�
“紅花？”莫格里說，“那不是傍晚時候在他們的小屋外面開的花嗎？我去取一點回來�！�
“這才像人娃娃說的話，”巴希拉驕傲地說，“它是種在小盆盆里的�？烊ツ靡慌鑱�，放在你身邊，好在需要的時候用它。”
“好！”莫格里說，“我這就去。不過，你有把握嗎？呵，我的巴希拉，”他伸出胳膊抱住巴希拉漂亮的脖子，深深地盯著他的眼睛，“你肯定這一切全都是謝爾汗挑動起來的嗎？”
“憑著使我得到自由的那把砸開的鎖起誓，我敢肯定是他干的，小兄弟�！�
“好吧，憑著贖買我的那頭公牛發(fā)誓，我一定要為這個跟謝爾汗算總帳�；蛘哌�要多算一點呢�！蹦窭镎f；于是他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這才是人呢，完完全全是個大人了�！卑拖＠匝宰哉Z地說，又躺了下來。“哼，謝爾汗呀，從來沒有哪次打獵，比你在十年前捕獵青蛙那回更不吉利了！”
莫格里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穿過了森林。他飛快地奔跑著，他的心情是急切的。傍晚的薄霧升起時，他已來到了狼穴。他喘了口氣，向山谷下面望去。狼崽們都出去了�？墒抢菋寢尨谏蕉错斃锩�。一聽喘氣聲就知道她的青蛙在為什么事兒發(fā)愁。
“怎么啦，兒子？”
“是謝爾汗胡扯了些蠢話，”他回頭喊道，“我今晚要到耕地那兒去打獵�！庇谑撬┻^灌木叢，跳到下面山谷底的一條河邊。他在那里停住了腳步，因為他聽見狼群狩獵的喊叫聲，聽見一頭被追趕的大公鹿的吼叫，和他陷入困境后的喘息。然后就是一群年輕狼發(fā)出的不懷好意的刻薄嚎叫聲：“阿克拉！阿克拉！讓孤狼來顯顯威風(fēng)，給狼群的頭領(lǐng)讓開道！跳吧，阿克拉！”
孤狼準(zhǔn)是跳了，但卻沒有逮住獵物，因為莫格里聽見他的牙齒咬了一個空，然后是大公鹿用前蹄把他蹬翻在地時他發(fā)出的一聲疼痛的叫喚。
他不再聽下去了，只顧向前趕路。當(dāng)他跑到村民居住的耕地那兒時，背后的叫喊聲漸漸聽不清了。
“巴希拉說對了，”他在一間小屋窗外堆的飼草上舒舒服服地躺下，喘了口氣說，“明天，對于阿克拉和我都是個重要的日子�！�
然后他把臉緊緊貼近窗子，瞅著爐子里的火。他看見農(nóng)夫的妻子夜里起來住火里添上一塊塊黑黑的東西；到了早晨，降著白茫茫的大霧，寒氣逼人，他又看見那個男人的孩子拿起一個里面抹了泥的柳條罐兒，往里面添上燒得通紅的木炭，把它塞在自己身上披的毯子下面，就出去照顧牛欄里的母牛去了。
“原來是這么簡單！”莫格里說，“如果一個小崽子都能搗鼓這東西，那又有什么可怕呢�！庇谑撬~開大步轉(zhuǎn)過屋角，沖著男孩子走過去，從他手里奪過罐兒。當(dāng)男孩兒嚇得大哭起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消失在霧中。
“他們長得倒挺像我，”莫格里一面像剛才他看見女人做的樣子吹著火，一面說，“要是我不喂點東西給它吃，這玩意兒就會死的�！庇谑撬恿诵渲Ω蓸淦ぴ谶@火紅的東西上面。他在半山腰上遇見了巴希拉，清晨的露珠像月牙石似地在他的皮毛上閃閃發(fā)光。
“阿克拉沒有抓住獵物，”黑豹說，“他們本想昨晚就殺死他的，可是他們想連你一塊殺死。剛才他們還在山上找你呢。”
“我到耕地那里去了。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瞧！”莫格里舉起了裝火的罐子。
“好！我見過人們把一根干樹枝扔進(jìn)那玩意里去，一會兒，干樹枝的一頭就會開出紅花來。你不怕嗎？”
“我不怕，干嘛要怕？噢，我記起來了——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夢——我記得我變成狼以前，就常常躺在紅花旁邊，那兒又暖和又舒服。”
那天莫格里一整天都坐在狼穴里照料他的火罐兒，放進(jìn)一根根干樹枝，看它們燒起來是什么樣兒。他找到了一根使他滿意的樹枝，于是到了晚上，當(dāng)塔巴克來到狼洞，相當(dāng)無禮地通知他去會議巖開大會的時候，他放聲大笑，嚇得塔巴克趕緊逃開。接著，莫格里仍然不住地大笑著來到大會上。
孤狼阿克拉躺在他那塊巖石旁邊，表示狼群首領(lǐng)的位置正空著。謝爾汗和那些追隨他、吃他的殘羹剩飯的狼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一副得意的神氣。巴希拉緊挨莫格里躺著，那只火罐夾在莫格里的兩膝間。狼群到齊以后，謝爾汗開始發(fā)言，——在阿克拉正當(dāng)壯年的時候，他是從來不敢這么做的。
“他沒有權(quán)利，”巴希拉悄聲說道，“你來說吧。他是個狗崽子。他會嚇壞了的�！�
莫格里跳了起來�！白杂傻墨F民們，”他喊道，“難道是謝爾汗在率領(lǐng)狼群嗎？我們選頭領(lǐng)和一只老虎有什么關(guān)系？”
“由于頭領(lǐng)的位置空著，同時我又被請來發(fā)言……”謝爾汗開口說道。
“是誰請你來的？”莫格里說，“難道我們都是豺狗，非得討好你這只宰殺耕牛的屠夫不可嗎？誰當(dāng)狼群的頭領(lǐng)，只有狼群才能決定。”
這時響起了一片叫嚷聲�！白∽�，你這人崽兒！”“讓他發(fā)言，他一向是遵守我們的法律的�！弊詈螅瑤最^年長的狼吼道，“讓‘死狼’說話吧�！碑�(dāng)狼群的頭群沒有能殺死他的獵物時，以后盡管他還活著，也被叫做“死狼”，而通常這只狼也是活不久的。
“自由的獸民們，還有你們，謝爾汗的豺狗們，我?guī)ьI(lǐng)你們?nèi)ゴ颢C，又帶領(lǐng)你們回來，已經(jīng)有許多季節(jié)了，在我當(dāng)頭領(lǐng)的時候，從來沒有一只狼落進(jìn)陷阱或者受傷殘廢。這回我沒有逮住獵物。你們明白這是誰設(shè)的圈套。你們明白，是你們故意把我引到一頭精力旺盛的公鹿那兒，好讓我出丑。干得真聰明哇。這會兒你們有權(quán)利在會議巖上殺死我。那么，我要問，由誰來結(jié)束我這條孤狼的生命呢？叢林的法律規(guī)定我有權(quán)利讓你們一個一個地上來和我打。”
一片長久的沉默。沒有哪一只狼愿意獨自去和阿克拉作決死的戰(zhàn)斗。于是謝爾汗咆哮起來：“呸！我們干嘛理這個老掉了牙的傻瓜？他反正是要死的。倒是那個人崽子活得太久了。自由的獸民，他反正是要死的。倒是那個人崽子活得太久了。自由的獸民，他本來就是我嘴里的肉。把他給我吧，我對這種既是人又是狼的荒唐事兒早就煩透了。他在叢林里惹麻煩已經(jīng)十個季節(jié)了。把人崽子給我，要不我就不走了，我要老是在這里打獵，一根骨頭都不給你們留下。他是一個人，是個人崽子，我恨他，恨到了骨頭縫里！”
接著，狼群里一半以上的狼都嚷了起來，“一個人！一個人！人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讓他回他自個兒的地方去�！�
“好讓他招來所有村里的人反對我們嗎？”謝爾汗咆哮道，“不，把他給我。他是個人，我們誰都不敢正眼盯著他瞧�！�
阿克拉再次抬起頭來說道，“他跟我們一塊兒吃食，一塊兒睡覺。他替我們把獵物趕過來。他并沒有違反叢林的法律�！�
“還有當(dāng)初狼群接受他的時候，我為他付出過一頭公牛。一頭公牛倒值不了什么，但是巴希拉的榮譽可不是件小事，說不定他要為了榮譽斗一場的�！卑拖＠盟顪厝岬纳ひ粽f道。
“為了十年前付出的一頭公牛！”狼群咆哮道，“我們才不管十年前的牛骨頭！”
“那么十年前的誓言呢？”巴希拉說道，他掀起嘴唇，露出了白牙�！肮植坏媚銈兘小杂傻墨F民’呢！”
“人崽子是不能和叢林的獸民一起生活的。”謝爾汗嚎叫道，“把他給我！”
“他雖說和我們血統(tǒng)不同，卻也是我們的兄弟，”阿克拉又說了起來，“你們卻想在這兒殺掉他！說實話，我的確活得太長了。你們中間，有的成了吃牲口的狼；我聽說還有一些狼，在謝爾汗的教唆下，黑夜里到村民家門口去叼走小孩子。所以我知道你們是膽小鬼，我是在對膽小鬼說話。我肯定是要死的。我的命值不了什么，不然的話，我就會代替人崽兒獻(xiàn)出生命�？墒菫榱死侨旱臉s譽——這件小事，你們因為沒了首領(lǐng)，好像已經(jīng)把它忘記了——我答應(yīng)你們，如果你們放這個人崽兒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去，那么，等我的死期到來的時候，我保證連牙都不對你們齔一下。我不和你們斗，讓你們把我咬死，那樣，狼群里至少有三頭狼可以免于一死。我只能做到這一點；別的就無能為力了；可是你們?nèi)绻瘴艺f的辦，我就能使你們不至于為殺害一個沒有過錯的兄弟而丟臉——這個兄弟是按照叢林法律，有人替他說話，并且付了代價贖買進(jìn)狼群來的。”
“他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狼群咆哮道；大多數(shù)的狼開始聚集在謝爾汗周圍，他開始晃動起尾巴來。
“現(xiàn)在要看你的了，”巴希拉對莫格里說道，“我們除了打以外，沒什么別的辦法了。”
莫格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雙手捧著火罐。接著他伸直了胳臂，面對著大會打了個大呵欠；其實他心里充滿了憤怒和憂傷，因為那些狼真狡猾，他們從沒對他說過他們是多么仇恨他�！澳銈兟犞�！”他喊道，“你們不用再咋呼鬧個沒完沒了。今天晚上你們翻來覆去說我是一個人（其實，你們不說的話，我倒真愿意和你們在一起，一輩子做一只狼），我覺得你們說得很對。所以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把你們叫做我的兄弟了，我要像人應(yīng)該做的那樣，叫你們狗。你們想干什么，你們不想干什么，可就由不得你們了。這事全由我決定。為了讓你們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些，我，作為人，帶來了你們這些狗害怕的一小罐紅花�！�
他把火罐扔到地上，幾塊燒紅的炭塊把一簇干苔蘚點著了，一下子燒了起來。他舉起樹枝在頭頂上搖晃，周圍的狼全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你現(xiàn)在是征服者了，”巴希拉壓低了嗓門說道，“救救阿克拉的命吧。他一向是你的朋友�！�
一輩子從來沒有向誰求過饒的堅強的老狼阿克拉，也乞憐地向莫格里看了一眼。赤身裸體的莫格里站在那里，一頭黑黑的長發(fā)披在肩后，映照在熊熊燃燒的樹枝的火光下。許多黑黑的影子，隨著火光跳動、顫抖。
“好！”莫格里不慌不忙地環(huán)視著四周說，“我看出你們的確是狗。我要離開你們，到我的自己人那里去——如果他們是我的自己人的話。叢林再也容不下我了，我必須忘記你們的談話和友誼；但是我比你們更仁慈。既然我除了血統(tǒng)以外，算得上是你們的兄弟，那么，我答應(yīng)你們，當(dāng)我回到人群里，成了一個人以后，我絕不會像你們出賣我那樣，把你們出賣給人們�！彼媚_踢了一下火，火星迸了出來�！拔覀�?nèi)私^不會和狼群交戰(zhàn)，可是在我離開以前，還有一筆帳要清算�！彼蟛阶叩秸诤锖康貙χ鹧嬲０脱劬Φ闹x爾汗身邊，抓起他下巴上的一簇虎須。巴希拉緊跟在莫格里后面，以防不測�！罢酒饋恚蝗晃揖桶涯氵@身皮毛燒掉！”
謝爾汗的兩只耳朵平平地貼在腦袋上，眼睛也閉上了，因為熊熊燃燒的樹枝離他太近了。
“這個專門吃牛的屠夫說，因為我小時候他沒有殺死我，他就要在大會上殺我。那么，瞧吧，吃我一記，再吃我一記，我們?nèi)舜蚬肪褪沁@樣打的。你敢動一根胡子，瘸鬼，我就把紅花塞進(jìn)你喉嚨里去�！彼饦渲Τ榇蛑x爾汗的腦袋，老虎被恐怖折磨得嗚嗚地哀叫。
“呸，燎掉了毛的叢林野貓——滾開！可是要記住，下一次，當(dāng)我作為人來到會議巖的時候，我的頭上一定披著謝爾汗的皮。至于其他的事嘛，阿克拉可以隨便到哪里去自由地生活。不準(zhǔn)你們殺他，因為我不允許。我也不愿看見你們再坐在這兒，伸著舌頭，好象你們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而不是我想攆走的一群狗，瞧，就這樣攆！滾吧！”樹枝頂端的火焰燃燒得十分旺，莫格里拿著樹枝繞著圈兒左右揮舞，火星點燃了狼的皮毛，他們嚎叫著逃跑了。最后，只剩下阿克拉、巴希拉，還有站在莫格里一邊的十來只狼。接著，莫格里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痛了起來，他還沒有這么痛苦過，他哽噎了一下，便抽泣起來，淚珠兒滾下了他的面頰。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他問道，“我不愿意離開叢林，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要死了嗎，巴希拉？”
“不會的，小兄弟。這只不過是人常流的眼淚罷了�！卑拖＠f，“現(xiàn)在我看出你的確是個大人，不再是個人娃娃了。從今以后，叢林的確再也容不下你了。讓眼淚往下淌吧，莫格里，這只不過是淚水�！庇谑悄窭镒讼聛�，放聲痛哭，好像心都要碎了似的。他打生下來還沒有哭過呢。
“好吧，”他說，“我要到人那里去了。但是首先我得跟媽媽告別。”于是他來到狼媽媽和狼爸爸住的洞穴，趴在她身上痛哭了一場，四個狼崽兒也一塊悲悲切切地哭嚎起來。
“你們不會忘掉我吧？”莫格里問道。
“只要能嗅到你的足跡，我們是絕不會忘掉你的，”狼崽們說，“你做了人以后，可要常常到山腳底下來啊，我們可以在那里和你談天；我們還會在夜里到莊稼地里去找你一塊玩�！�
“快點來吧，”狼爸爸說，“噢，聰明的小青蛙，快點再來，我和你媽都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了�！�
“快點來吧，”狼媽媽說，“我的光著身子的小兒子；聽我說吧，人娃娃，我疼愛你比疼我的狼崽子們更狠些呢�！�
“我一定會來的。”莫格里說，“下次我來的時候，一定要把謝爾汗的皮鋪在會議巖上。別記了我！告訴叢林的伙伴們永遠(yuǎn)別忘了我！”
天即將破曉。莫格里獨自走下山坡，去會見那些叫做人的神秘動物。
全文完
阿農(nóng)輸入較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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