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船 作者:常新港 在北方,這種河流數(shù)不過來,地圖上找不到。小黑河,就是這樣一條河。 三獨 l年前, 這里連下了幾天罕見的暴雨,河槽里的水一下子盛滿了。中午時,河岸上站著一個婦女,手端著一大盆臟衣服。她在岸邊來回走了幾遍,怎么也找不到埋在河邊上的平平的大青石。那青石上常站著洗衣的和釣魚的人。 她終于按著熟悉的、被人們踩硬的土路走向水邊,找到了那塊青石。青石只露著一個邊角,其余部分都被水淹沒了。她脫干黑布鞋,赤著腳踩在青石上。她回身把兒子的衣服拿在手里,剛一蹲下,腳下的大地好像滑動了。她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落入水里,被急流卷走了。原來青石被水沖得松動了。 岸上有人看見,急忙呼喚著,追趕著水里若隱若現(xiàn)的人蹤向下游跑去。水,太兇猛了。沒有人敢貿(mào)然脫衣下水。在下游,一個河灣處,這女人的尸體被打撈上來。蒼白的手還抓著兒子那件不大的濕漉漉的衣服。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這女人的丈夫張木頭趕到了,一手握著妻子遺落在岸上的一只鞋,一手捶打自己的胸口,重復(fù)地嘮叨著,“我要是在,你就不會死……” 有人扶著張木頭的肩:“張大哥,別難受了。大伙不是不救,如果有船,大嫂也許能救上來。單靠人下水救,誰也別想活著從水里爬上來! “我不信,我不信。我來晚了,我要是在,你不會死的!”岸上,回蕩著張木頭哭啞了的聲音。 不久,人們發(fā)現(xiàn)河面上出現(xiàn)了一條船,這是小黑河上的第一條船。掛在船幫上的槳,是用紅漆仔細涂抹過的。有人看見,這條船的主人張木頭和兒子張石牙經(jīng)常坐在小船上,漂向下游,下好夜網(wǎng)。然后,父子倆背著纖,拖著船,逆水而上。第二天,再劃船去取魚。 村里實行生產(chǎn)責(zé)任制,開始分地時,張木頭包了河邊上的一塊水田。他不顧村上人的勸說,決計把家遷到遠離村子的河邊。 張木頭斷絕和人們的一切交往,一心一意守著自己的獨屋。獨船,還有獨生兒子張石牙。 “爸爸!這兒離鎮(zhèn)上中學(xué)太遠了。咱們搬回村里去吧!”有一天,張石牙跟父親說。因為他要上中學(xué)了。 “遠了好!”張木頭眼睛看也不看兒子,干巴巴回答他。 “我要走很多路!”兒子解釋。 “兩條腿生著,就是走路的!”張木頭頂著兒子。 “我沒有伴!” “一天見不到一個人影更清靜!”張木頭沒注意到兒子那束怨恨的眼光,“去!到河邊守著船,別讓人隨便用!聽沒聽見?快去!” 結(jié)怨 人們疏遠了張木頭,盡管他是一個比以前更加勤勞能干的人。 有一天,張木頭赤著泥腳,從水田里走出來,把手搭在額頭上,往河上一望,發(fā)現(xiàn)船樁上系船用的纜繩耷拉在水上,船沒有了。他心里一驚,飛快地順著河岸向下游跑去。在河流轉(zhuǎn)彎的地方,看到了那只船。船上有幾個穿褲頭的半大孩子,正四仰八叉躺在船板上,一邊哼著歌,一邊舒服地曬著太陽,任船向下游漂去。 張木頭臉發(fā)青,怒吼了一聲,嚇得幾個孩子翻身從船板上站了起來。他們一看岸上奔過來的漢子,以及那身結(jié)實的黑疙瘩肉,心里暗暗叫苦,有人認識張木頭。 “王猛,王猛!快靠岸,快靠岸!”幾個孩子慌張地向握槳的那個孩子叫起來。 “怎么啦?”那個叫王猛的孩子回頭望了望,看見岸上的張木頭已經(jīng)脫去了衣服,正準(zhǔn)備下水,便叫起來:“你們怕啥?他咬人咋的?別怕!” “這船動不得,誰動他的東西,他就跟誰拼命。天!這回讓他撞見了!”幾個孩子把衣服纏在脖子上,下餃子一樣跳下水,向岸邊游去。一上岸,頭不回,撒開腳丫跑了。 王猛,這個愣頭青,正是啥都不服氣的年齡。他仍舊坐在船頭上,看著張木頭揮著兩條黑魚一樣顏色的胳膊,劈開頂頭浪,向船游來。當(dāng)他看清張木頭那氣勢洶洶的臉時,他心虛了,想把船劃開去。但,張木頭是從船的前頭游來的,已經(jīng)把船攔住了。 王猛糊里糊涂地被張木頭從搖晃的船上掀下水,好半天才在水里辨認出岸邊的方向。虧得這是水勢平緩的地方,沒有大浪頭。王猛還是灌了幾口渾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快要抽筋的腳尖才觸到岸邊的淺灘。他哆嗦著爬上岸,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吐又喘,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看見那條船停在不遠的掛網(wǎng)處,張木頭正得意地扯起一條大狗魚,根本沒把他王猛的生死放在心上。這老家伙太少見了,簡直沒人味! 王猛憋足勁,對船上的張木頭喊:“你個老不死的,等我長大了,非把你的船用斧頭劈碎了當(dāng)柴燒!老東西!” 張木頭被罵得在船上直跳腳。突然,他喊了一句:“石牙子!你給我抓住這渾小子! 王猛回頭一看,岸上正奔過來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嚇得他氣沒喘勻,匆忙站起身,邁動著疲勞的腿跑了,還回頭惡狠狠瞪了石牙子一眼。 石牙子站住了。剛才王猛仇恨的一瞥,使他心里很難受。剛才父親把王猛掀下水的情景,被他看到了。他同情父親,又恨父親做事太絕。 隔閡 張石牙扛著行李,一走進陌生的學(xué)校宿舍,就感到一股冷意,把初上中學(xué)的新奇和興奮的情緒沖淡了。有幾個同學(xué)對他冷冷的,把上鋪一個漏雨的角落讓給了他。他聽見下鋪幾個學(xué)生小聲響咕:“他爸就是張木頭!”“對!他沒有媽!” “河邊上那間獨屋是他家的!” “還有那紅槳獨船也是他家的!” “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拍了拍張石牙的床鋪,“洗洗臉!”那人端著一盆水。 張石牙心里涌出一股感激之情,急忙從上鋪跳下來。 當(dāng)四目對視時,張石牙愣住了,這個端水的人就是被爸爸從船上掀下水的王猛!王猛長著一頭刷子樣直立的頭發(fā)。 王猛也認出了他,扭頭把一盆水“嘩”地潑到門外。 以后,張石牙感到了王猛在同學(xué)中的權(quán)威性。他越來越感到自己孤獨了。 出早操,沒人叫他。 他的衣服從晾衣繩上落下來,沒人拾。 踢足球時,場上明明缺少隊員,王猛也不讓他上場。 一天,張石牙一進宿舍門,迎面掉下雨點。低頭一看,白褂上染上一小串藍墨水。 “你怎么能這樣?”張石牙看見王猛正在擺弄手里的鋼筆。 “對不起,我的筆不出水,甩了兩下,湊巧你進來! 張石牙忍住了。 下午踢足球,人太少了,王猛才讓石牙上場。石牙憋足勁玩命踢,想讓同學(xué)們知道他踢得很好?上В淮竽_,竟把球踢到球場邊上的水泡里去了。 “就這點兒本事!真無能!”“敗興!沒勁!”有人雙手叉腰,用眼斜瞪著石牙,吐著唾沫,不滿地嘮叨著。石牙紅著臉,連衣服都沒脫,跳到水泡里,把球撈出來。當(dāng)他擰著濕衣服,在球場上來回奔跑時,他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不再把球傳給他了。他慢慢站住了,默默退出球場,呆呆地看著歡笑的同學(xué)們。 晚上,石牙剛走進宿舍門,屋里傳出竊竊笑聲。石牙聽出那個粗嗓門是王猛的:“誰也別說,誰說是小狗!” 石牙一出現(xiàn)在門口,幾個同學(xué)都愣住了。他們踢完球,正在用一塊毛巾輪流洗腳。那毛巾正是石牙洗臉用的,這是一塊帶著紅白方格的毛巾。 石牙久蓄在心底的淚水終于涌出來,扭頭沖出門去。這污辱和歧視使他忍受不了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和王猛結(jié)下的私怨帶來的,可為什么把恨都發(fā)泄在他身上?就因為自己是父親的兒子? 有人拉他的衣服。他一回頭,是黑小三,班里最小的同學(xué),王猛的影子。 “石牙!別哭。我也用它擦腳了,一共擦過兩次……剛才,我用香皂把你的毛巾洗了。你要不愿意,我給你買一條!” 張石牙哭得更厲害了。 “你還怨我嗎?”黑小三哀求地小聲說。 “不!我怨我爸爸!” 懲罰 王猛從來不知愁,這兩天卻愁了。石牙有好幾次感到王猛想主動跟他說話,但又不把肚里的話全說出來,還掩藏著什么。 石牙同黑小三:“王猛怎么啦?他好像有事?” 黑小三說:“他媽病了,想吃魚,到處買不到。他知道你家有船,你爸又會掛魚?伤缓靡馑紡堊烨竽悖 “你告訴他,明天我們劃船去取魚。我爸每天都把掛網(wǎng)提前下好,不會空網(wǎng)。” “石牙,你真是個……好人!” 第二天是星期日。這群孩子悄悄爬上那條船,向下游劃去。 王猛一聲不響坐在船上。他不敢看石牙的眼睛。當(dāng)黑小三轉(zhuǎn)告了石牙的主意時,王猛心里難受了好一陣。他想,一定找個機會向石牙道歉,鄭重邀請石牙踢球。盡管他王猛從沒向別人說過軟話。 他們看見了露出水面的掛網(wǎng),看見了掛網(wǎng)在抖動。石牙脫了上衣跳下水,一邊踩水,一邊從網(wǎng)底摘下一條尺把長的鯽魚,扔到船板上。 “壞了!爸爸來收網(wǎng)了!”河里的石牙爬上船。把槳抓在手里。王猛和黑小三都慌了。 “別急。我把船靠在岸上,王猛提著魚,趕快回家!” 張木頭跑近時,孩子們已經(jīng)上岸了。張木頭看見王猛手里提著一條大魚,急了,脫了鞋,提在手里,咒罵著攆王猛。攆了半天沒追到,才氣咻咻轉(zhuǎn)回來,怒氣沖沖盯著船上的兒子。 “敗家子!”張木頭噴出一句帶火的話。 兒子不回答。 張木頭幾步躥上船去,劈手奪過船槳,狠命向兒子砸去。石牙一偏頭,船槳砸在右肩上,被劃開一道血口子。石牙捂住肩膀,眼里流著淚:“爸!你不要太絕了!” “你敢頂嘴?拉纖,把船給我拖回去!”張木頭揮著手里的槳,腳把船跺得咚咚響。 石牙背起纖繩,微弓著背,一手捂住肩頭,在岸上走著。張木頭坐在船頭上,看著兒子拉纖的背影,拉長了臉說:“今天我罰你、我教訓(xùn)你,你就得聽著!我掉的汗珠子比你吃的飯粒子都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長。你聽見沒有?” 沒有回答。 “你這小子,越上學(xué)越壞了。明天,把行李從學(xué)校取回來,甭上學(xué)了,在家?guī)臀腋苫!?br/> 兒了站住了。船也停住了。 “怎么不拉了?”張木頭瞪著眼睛。 “爸!你說什么我都聽,別讓我輟學(xué)!” “那好。你聽我說,你媽死時,沒有一個人下河去救。我去晚了,不是親人,誰也不會舍命。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知道!” “如今世上好人少了,活在世上別太傻,你知道嗎?” “知道!” “你背上怎么了?” 石牙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血口子張開嘴,涌出的血把襯衣染紅了。 張木頭從船上跳起來,跨到岸上:“你怎么不告訴我?”他撕開衣服,給兒子包扎上。 兒子含淚的眼睛使他受不了:“你有啥話就說!怨爸爸手狠,可都是為了咱家好!為了你!” “爸!把船借我用一用吧!” “干啥?” “我的同學(xué)王猛……” “閉嘴!這船是我的!不是你的!” 石牙擦了一把淚,咬著牙,背起纖繩向前走了。張木頭疑惑地盯著兒子的背影。 大水 又是幾天的暴雨,河槽注滿了水。小黑河發(fā)怒了。這是石牙肩頭受傷后在家養(yǎng)傷的第三天。 張木頭也懼怕這場暴雨。面前的情景,使他想起幾年前那場大水。他鐵青著臉,回頭命令兒子老老實實待在屋里,不許走出家門一步。他拎著一把鐵锨,耳朵聽著河水的吼叫,奔到水田里。他要把所有的土埂都挖開一個個缺口,把積水放掉。 河水太滿了。隔夜的掛網(wǎng)被水沖得沒了蹤影;水棒草只剩個頭,可憐地搖晃著;岸邊上的獨船不安地擺動著船尾,像一匹被主人抽打而要奮力掙脫韁繩的烈馬;那塊大青石終于被水卷走了,留下一個漩渦;一條黑魚拖著一根釣竿從上游茫然地沖下來,近了,才能看清魚已經(jīng)死了……岸邊上沒有了淡淡的水草香味,只能聞到從上游瀉下的渾濁的泥水帶來的水腥氣。 張木頭根本沒想到,此時,河邊上那間獨屋的門被人突然打開了。 黑小三哭過的臉出現(xiàn)在張石牙的面前:“石牙!不好了,王猛叫水沖走了,快劃船去……” “這么大的水還游泳?” “不是,他織了個網(wǎng),想給他媽掛魚!” 兩人奔到船邊。石牙解纜繩時,發(fā)現(xiàn)纜繩被父親緊緊拴在木樁上,像長在木樁上一樣,系著死扣。石牙馬上跑回屋,操起菜刀返身沖出來,把繩子砍斷了。船馬上順著水勢向下游漂去。黑小三飛跑在岸上,引著船向王猛被淹的地方奔去。 岸上有人看見了石牙,都大聲喊起來:“石牙來了,石牙劃船來了!” “我來了。”石牙在心里回答了一聲。他第一次感受到同學(xué)們對他的尊重,把他當(dāng)做一個有用的人。這是一種呼喚親人的感覺,是石牙久已期待的。 突然,水面上浮現(xiàn)出一個頭影。他立刻認出是王猛刷子一樣的頭發(fā)。王猛的頭若隱若現(xiàn),像在潛泳。他想把手里的槳伸給王猛,可王猛的手無力地在水面上舉了舉,又沉底了,形成了一個水渦。 石牙突然大喊一聲。當(dāng)時,誰也記不得石牙子喊了一句什么,便傳來了“撲通”一聲。岸上的孩子們看見船上的石牙消失了,船板上只滾動著那根紅漆木槳,還有石牙剛脫掉的白褂。 船失去了控制,順著水勢緩慢地轉(zhuǎn)了一個頭,倒退著向下游移動,仿佛也在回頭留戀地朝小主人下水的地方投射最后一瞥。 石牙沒有摸到王猛,正準(zhǔn)備冒出水面緩口氣,他的腿被昏迷的王猛抓住了。兩人一起沉到水里。這時,石牙感到水從鼻腔里像針一樣扎進了自己的胸腔,他被無情的水嗆了。 王猛借助剛才石牙身體的浮力,把頭冒出水面,昏迷中抓住了從身邊漂過的獨船…… 在河灣,當(dāng)年打撈出石牙母親的地方,孩子們把石牙撈了上來,靜靜地放在船板上,洗去石牙身上的泥,呆呆地圍住了這只獨船…… 兒子 “石牙子……把尸體從船上掀下去!……我的船上不能擺死人!” 岸上跑來了張木頭。他剛才聽說又淹死了人。他用嘶啞的聲音命令兒子。當(dāng)他跳到船板上時,后退了一步,呆住了。 幾個光身子的孩子跪成一圈,仿佛在等待躺著的人睡醒,這個一動不動的孩子赤裸的肩膀上,有一道刺目的泛紅疤痕。啊,這是自己的兒子!張木頭傻了。 王猛慢慢爬起來,爬到石牙面前,膽怯地伸手去撫摩石牙的臉。突然,他把手縮了回去,害怕地問:“石牙!石牙!你怎么啦?你怎么啦?石牙……”當(dāng)發(fā)現(xiàn)船板上那件染上藍墨水的白褂時,王猛一把抓在手里,把臉埋在上面,哽咽地哭起來:“我還有話跟你說,石牙……” 水仿佛變得凝固了,像粘稠的液體在緩慢流動。岸上的孩子跟在逆水而上的獨船的后面,默默地走著。 張木頭自己背著纖,拖著船。他不讓別人拉纖。他一步一回頭,看見兒子的身軀,仰臥在船板上,隨著浮動的船起伏著,像在水里仰泳。他想起了幾天前兒子捂住肩膀拉他時的情景,默默地在心里呼喊:“我為什么要懲罰兒子?”他雙膝突然一彎,背上的纖繩滑落下來。他趴在岸上,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里擠出來:“石牙子!你……” 他一面悲愴地哭著,一面重復(fù)著幾句話:“你太傻了!我的兒子,你真是太傻了!就剩我一個人啦!就剩下我一個人啦!” “爸爸!” 張木頭猛然聽見一聲喊,抬起淚眼一看,王猛跪在自己面前。 “爸爸!” 緊跟著,黑小三跪下了。 張木頭呆住了,好半天,才用手捶打著地上濕漉漉的泥:“石牙子!這船是你的,我答應(yīng)你了!這船是你的了,你聽見沒有?你怎么不站起來!” 孩子們都哭了。 沒過幾天,村上的人都擁到河邊,把張木頭的小屋遷回了村里。人們尊敬他。 王猛一直保存著石牙那件白褂子。他經(jīng)常去看張木頭,做一些石牙活著時應(yīng)該做的活。 人們常?匆姀埬绢^蹲在河邊,守著那條獨船。一遇到人,他就迎上去:“你們用船嗎?你們上船玩吧,這是我家石牙子的船!” 人們都不愿輕易去使用這條船,這條小黑河上惟一的船…… 。ㄔd上!渡倌晡乃嚒198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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