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電影文學(xué)劇本) 干裂的麥茬地上,幾棵小草在微風(fēng)中擺動。 字幕: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dāng)人年輕的時候。 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業(yè)上的岔道口,個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也可以影響一生。 片名及職員表。上 集 第一章 緊接片頭,麥茬地上傳來單調(diào)的镢頭挖地聲。翻過的土壤。落在地上的镢頭。我們漸漸看見這是高加林。他赤腳光背,褲子挽在大腿上,機(jī)械地掄著镢頭,揮汗如寸地拼命挖著。遠(yuǎn)處,得順爺正在吆喝著牛犁地。高加林不遠(yuǎn)的地頭上放著一罐水。 川道玉米地。玉米地中間的小路邊上,放著水桶和一些零亂的衣服、各式各樣的鞋。 玉米地里,一群婦女正在鋤地。對面山坡上傳來加林的挖地聲。有幾個鋤地的婦女向?qū)γ嫔狡律贤送,議論起來。 婦女甲:“唉,把娃娃熬累壞了!” 婦女乙:“高明樓也太不講理了,人家加林教了三年書,他兒子剛畢業(yè),憑什么把人家擠下來?” 婦女甲:“加林不是年年在全公社評頭等教師?” 婦女乙:“是模范教師!” 婦女甲:“噢,模范……” 婦女丙:“模范頂個屁!而今有后門比啥都吃得開!” 婦女甲:“想不到還有這么不講理的事! 婦女丙:“怎想不到?你好像是個吃奶娃!” 鋤地的人哈哈大笑。 婦女甲瞪了婦女丙一眼:“龜子孫……” 只有一個姑娘沒有笑。他是巧珍。在眾人議論的時候,她只是低頭鋤地。 現(xiàn)在她把鋤栽到地里,赤腳片穿過玉米地,走到地頭的水桶邊。 她拿缸子在桶里舀了一點水,抿了幾口,怔怔地望著對面山坡上挖地的高加林。 麥茬地。加林仍然在挖地,犁地的得順爺朝加林那里瞥了一眼。加林手上的血染紅了镢把。得順爺停住牛走過來,強(qiáng)行制止他。 得順爺:“啊呀,你這個犟小子!再不敢耍二桿子了!”他從地上抓了一把黃土抹在加林的爛手上!“黃土是止血的…… 剛開始勞動,一定要把勁使勻,往后的日子長著呢……” 加林:“得順爺,我一開始就想把最苦的都嘗個遍,以后就什么苦活也不怕了……我現(xiàn)在思想上麻亂得很,勞動苦一點,皮肉疼一點。我就把這些不痛快事忘了……手爛叫它爛吧!” 他顯出對自己殘酷的表情,掄起镢頭又拼命挖起來。 得順爺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過去把水罐拿來放在加林的身邊。 川道玉米地。巧珍仍然怔怔地望著對面山坡。對面山坡上镢頭挖地的聲音震動著她的心。 玉米地下面?zhèn)鱽韯⒘⒈镜穆曇簦骸班蕖烧!噢——巧珍!?br/> 巧珍趕忙躲進(jìn)玉米林里。 玉米地下面?zhèn)鱽砀呙鳂堑穆曇簦骸坝H家,吼叫啥哩?” 立本的聲音:“馬店的馬拴來相親,這死女子躲著不見人家……” 明樓:“你現(xiàn)在叫她干啥?一會就收工了嘛!” 立本:“唉……” 玉米地里。婦女和巧珍開玩笑。 婦女丙:“巧珍,還不趕快回去看你女婿去?” 婦女。骸榜R拴,馬拴,馬上就把你拴住了!” 婦女們哈哈大笑,巧珍攆著給她們揚(yáng)土、打鬧。 村口。明樓和立本相跟著往村里走。 立本:“三星教上書了?” 明樓:“嗯! 立本:“還是你這大能人有辦法。” 明樓:“好親家哩,我如今可比不上你二能人,做生意,跑買賣,票子掙得都讓人眼紅起了!” 立本:“親家,大路通天,各走一邊。你掌你的權(quán),我掙我的錢!” 兩個人說笑著走進(jìn)了村子。 高家溝村莊的全景。一柱柱炊煙從參差不齊的村舍里升起來。 得順爺吆著牛,加林扛著镢頭,相跟著往村子里走。 得順爺吆著牛往飼養(yǎng)室走去,加林一個人扛著镢頭走到村中的橋頭上。 馬拴推一輛花紅柳綠的自行車迎面走來。 馬拴:“高老師,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學(xué)了,你怎還在家里?” 加林:“我已經(jīng)不教書了——你打扮得像新女婿一樣,干啥去了?” 馬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那身扎眼的新衣服,說: “媳婦去了……” 加林:“誰?” 馬拴:“劉立本的二女子! 加林開玩笑說:“那你把這川道里的頭梢子拔了。你不聽人家說,巧珍是‘蓋滿川’嗎?” 馬拴:“果子是顆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里!” 加林和馬拴都笑了。 玉米地間。鋤地的婦女都回家去了,巧珍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巧玲手里拿著一本書向她這邊走來。 巧玲走到巧珍跟前說:“二姐,快回去吃飯! 巧珍:“馬拴走了沒有?” 巧玲:“走了! 巧珍站起來,和巧玲相跟著穿過玉米地。 中午。立本家,巧珍把鋤頭扔在院墻角,氣呼呼地進(jìn)了窯洞。 巧珍母親和巧英在做飯,立本正在點一卷錢。 立本:“你怎才回來?人家馬拴三一回五一回地跑,你就歪好不能和人家見一次面?你是個什么值錢人?你……” 巧英媽:“娃娃勞動剛回來,連口氣也喘不過來,你就數(shù)落娃娃,你就……就你能!” 巧珍一句話也不說,出了窯洞。 巧珍的窯洞。她正洗臉,巧英掀門簾進(jìn)來。 巧英:“珍珍,你二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個娃娃。你同意不同意,就不能和人家見上一次面……” 巧玲過來倚在門框上,說:“大姐,你管什么閑事哩?” 巧珍:“爸給你尋了個好人家,你好你的去,你管我的什么事?……你說說,你公公還是個人嗎?人家加林教了三年書,是全公社的模范,你公公把人家下了,走后門叫他兒子上,霸道成個啥了!” 巧玲:“三星在中學(xué)學(xué)得一塌糊涂,數(shù)學(xué)常吃零蛋,還能當(dāng)教師哩?” 巧英:“喲,看把你兩個正派的!人家的狗往外咬哩,你兩個專門咬自己人!……這事也不能光怨我公公,是公社教育專干馬占勝辦的……” 巧珍:“你公公和馬占勝穿的是連襠褲!” 巧玲笑了。 巧英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出了巧珍的窯洞。 明樓家院子里。巧英和明樓妻在院墻角推磨。 明樓蹲在地上,手捉著氣門嘴,三星正一晃一晃給自行車打氣。 明樓:“自行車過兩天就要擦一擦……你再不敢吊兒郎當(dāng)了!你老子好不容易才給你謀了這一個位位,你再胡鬧騰,老子可是再不管你了……你聽見了沒有?” 三星正不知往遠(yuǎn)處看什么,趕忙回答:“聽見了……” 明樓拔下氣管,手指頭抹了點唾沫,擦在氣門嘴上,看漏不漏氣。 夜,高玉德家。外面有稀疏的風(fēng)雨聲。 加林媽坐在灶火圪勞,爐灶坦克火的微光映照著她的白發(fā)和皺紋臉。她在輕輕抽泣,高玉德赤腳片蹲在炕上,湊著煤油燈吸著了一鍋煙。一只老黃貓在炕頭打呼嚕。 高加林仰靠著一摞鋪蓋,瞅著窗戶。雨點從窗戶紙的破洞里打進(jìn)來,灑在了窗臺的石板條上。 窯洞里靜悄悄地沒有聲響,籠罩著一種沉悶的氣氛。 加林猛地從鋪蓋上挺起身,眼里閃頭怕人的兇光,吼叫起來:“媽,你哭什么!我豁出這條命,也要和高明樓小子拼個高低!” 加林說著便從炕上跳下來。 他父親也驚慌地跳下炕,捉住了他的一條胳膊;他母親跑過來,把身子抵在門板上,堵住了兒子。 加林急躁地說:“哎呀呀!我不是要去殺人嘛!我要寫狀子告他!媽!你把我的鋼筆拿來!” 高玉德:“我的小老子!你可千萬不敢闖這亂子!人家通天著哩!” 加林媽:“你告他,咱家家人往后就沒活路了……” 加林:“咱這人活成啥了!我不管頂事不頂事,非告他不行!” 加林竭力要從父母衰老的手里掙脫出來,你母親卻死死拽住他不放。 加林媽哭著央告說:“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媽就給你下跪呀!” 加林一把扶住快要栽倒的母親,傷心地說:“媽媽,你別這樣,我……不告了……” 一切慢慢又平靜下來。加林媽又坐在了灶火圪B。加林靠在炕攔石上沉默不語。 高玉德握煙鍋的手哆嗦著,對加林說:“你不光不敢告人家,往后見了明樓,要叫人家叔叔!臉不要沉,要笑!”他回過來又對加森媽說:“加林媽,你往后見了明樓家的人,要給人家笑臉。明樓今年沒栽起茄子,你明天把咱自留地的茄子摘一筐送過去,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專意巴結(jié)人家啊…… 你聽見了沒?” 加林媽在灶火圪勞應(yīng)承了一聲,便傷心地哭出聲來。 高加林沉重而痛苦地低下了頭。 白天。村外一條大溝。山梁上有犁地的人,溝坡上羊群在漫游。加林在山坡一塊麥地畔上挖著。 巧珍從遠(yuǎn)處溝坡的碗蜒小路上走來,唱著帶野味的甜美的信天游: 一對對(那個)毛眼眼望哥哥。 巧珍提著豬草筐,抬頭向加林那里望去。 加林正在埋頭挖地。 巧珍路過地畔邊,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加林……” 加林回過頭來。 巧珍從草筐里摸出兩個甜瓜,放到地畔上,說:“我們家自留地……我種的……” 加林沒說話,點點頭,又挖起地來。 黃昏。村口。 加林扛著镢頭,和父親相跟著進(jìn)村。加林要過父親的旱煙鍋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又把煙鍋還給父親。 高玉德嘆了一口氣,說:“我思謀了一下,明兒個縣城遇集,干脆叫你媽蒸上一鍋白饃,你提著賣去,這說比勞動苦輕,還能給你買條紙煙哩……” 加林沒有說話。你子倆在暮色中進(jìn)了村。 夜。加林家。 加林靠在鋪蓋卷上看書。母親站在腳地下,手在炕上摩挲一件黃軍衣。 高玉德一邊抽煙,一邊用手摸著赤腳片。他看了一眼黃軍衣,說:“這不是他二爸捎回來的那件衣服嗎?” 加林媽:“噢,就是的……” 玉德思謀了一會,說:“就聽說他二爸在新疆部隊上把官熬大了!犝f是個副師政委?唉,還不如讓加林到新疆尋他二翁,看能不能找個營生……聽說那里人口稀,好找工作……” 加林不看書了,聽父親說話。 加林媽:“路那么遠(yuǎn)……娃娃又沒出過遠(yuǎn)門,人怎能放心……我不讓……”說著便用圍裙擦眼睛。 加林一句話也沒說,又看起了書。 第二章 早飯后。大馬河川通往縣城的簡易公路。 熙熙攘攘涌動著的莊稼人和各種職業(yè)的工匠,大路上揚(yáng)起了一股又一股黃塵。 劉立本熟練地騎在光脊梁驢背上,正一只手扳著另一只手的指頭,和他旁邊的馬拴說著什么。馬拴自行車后面帶著兩筐哼哼唧唧的豬娃,和立本投機(jī)地談著大概是生意一類的話題。 巧珍騎車出現(xiàn)在公路上。她看見了父親和馬拴的背影,從他們身邊騎過去了。立本喊她,但她頭也不回。 巧珍騎車看見了人流中的高加林。他正提著蒸饃籃子,在人群中垂頭喪氣地走著。 巧珍騎車經(jīng)過了高加林的身邊…… 加林提著籃子在公路上走著。他的眼前都肩挑手提的莊稼人。他看見一個老太婆也像他一樣挽著一籃子饃,在他不遠(yuǎn)處走著…… 他的臉在痛苦的抽搐著。 大馬河橋頭。 加林提著蒸饃籃子來到擁擠的橋頭。 一輛吉普車使勁地按著喇叭從后面駛來;一輛滿載蔬菜的架子車橫在路面上急忙躲不開。加林過去幫助把車推到路邊。 吉普車飛快駛過去,揚(yáng)起滿天灰塵。 汽車站外面的馬路上。 加林提著籃子走過來,猛一下怔住了。 一男一女向他熱情地迎過來。這是黃亞萍和張克南,他中學(xué)的同班同學(xué)。 他們先后與加林握手。 克南:“你提個籃子干啥去?” 加林撒謊說:“去走個親戚! 亞萍:“加林,你真不簡單!我看見你在地區(qū)報上發(fā)表的那幾篇散文啦!文筆很優(yōu)美,我都在筆記本上抄了好幾段呢!” 克南:“你還教書嗎?” 加林搖搖頭:“被大隊書記的兒子擠下來了,現(xiàn)在當(dāng)社員。” 亞萍焦急地說:“那你學(xué)習(xí)和寫文章的時間更少了。” 加林:“不,不是有一個詩人說,我們用鋤頭在大地上寫下了無數(shù)詩行嗎?……” 三個人都笑了。 加林問克南:“你還在副食公司當(dāng)保管嗎?” 亞萍嘲弄地說:“高升了!當(dāng)了門市部主任!不過前面還有個副字!” 克南尷尬地笑笑,說:“以后買什么煙酒一類的東西,你來……” 亞萍:“下午有空,到我們廣播站來坐坐,你知道我也愛好文學(xué),可這幾年光耍嘴皮子了……很想請教你……” 加林:“你們現(xiàn)在位置高了,咱區(qū)區(qū)老百姓,實在不敢高攀!” 張、黃都有點尷尬。亞萍說:“你還是那個犟脾氣!” 車站傳來讓旅客進(jìn)站的廣播聲。 加林向他們點點頭,向集市上走去。 馬路上。 克南和亞萍往車站走?四辖o亞萍說著什么,后來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人了。他看亞萍回過頭正向加林那里望去。 街道上。 加林在擁擠不堪、喧囂如蜂群的人群里擠著。他眼前出現(xiàn)寧靜的中學(xué)教室。他在黑板上解一道數(shù)學(xué)題,亞萍和克南在桌子邊看他解題。 他在人群里擠著。 中學(xué)操場上,他教亞萍投籃。 他在人群里擠著。 傍謁清爽的林蔭道上,他和亞萍、克南談笑風(fēng)生地散著步;亞萍嫵媚地對他微笑。 他在人群里擠著,聽見馬占勝的聲音:“高加林!高加林!” 他抬頭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馬占勝好不容易擠過來。 占勝:“加林,你提個籃子干啥?” 加林沒說話,從籃子里取出一個饃,懷著一種惡意往馬占勝手里塞。 占勝尷尬地推擋著,說:“加林……唉!你一定心里恨我馬占勝!其實,我馬占勝哪有那么大牛皮!高明樓和咱公社張書記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下你的教師雖然是我在會上宣布的,可并不是我決定的嘛……” 加林:“老馬,我知道……你不要說這事了……” 占勝:“我現(xiàn)在調(diào)到縣勞動局,算是提拔了,當(dāng)了個副局長,剛上任,忙得鬼吹火!你來玩!……” 占勝像逃避什么似的走了。 加林繼續(xù)從街道上擠過去了。 交易市場。 菜市、豬市、牲口市、熟食攤和雜貨攤為主,組成了一個鬧哄哄的世界。人頭攢動,市聲連天。 巧珍在人群里擠著,張望著。 她發(fā)現(xiàn)了人群中的高加林。 加林提著籃子在人群里瞎擠。 他走過熟食的攤販群。所有的男女?dāng)偠荚谶汉戎袕祁櫩。一名打扮得流里流氣的長發(fā)青年,自行車上掛著一些花花哨哨的衣服,向顧客推銷。 一陣黃風(fēng)揚(yáng)起,一名攤販用勺子在鍋沿上磕了幾下,逗趣地喊叫說:“快來呀!又加一味!” 周圍的人在黃塵中微笑。 加林捱了捱蓋在饃籃上的毛巾,繼續(xù)盲目地在人群里擠。 巧珍不遠(yuǎn)不近盯著他,也在人群中擠。 加林靠在一根水濯電桿上,沮喪地閉住眼睛。 人群中的巧珍眼里涌出了兩顆淚珠。 文化館閱覽室門前。 加林提著籃子進(jìn)了閱覽室。 巧珍從后邊攆來,見加林進(jìn)了閱覽室,只好在對面的一個小鋪里裝著買東西,等加林出來。 閱覽室里。 加林坐在花欄椅上,身邊堆了許多報刊雜志。他正興奮地看畫報。 畫報上現(xiàn)代化的城市五光十色。 閱覽室外面。 巧珍向閱覽室門口張望著。 閱覽室里。加林陶醉在畫報中:他似乎看見畫報上的火車汽笛長鳴,正在啟動;巨大的客機(jī)呼嘯升入碧空…… 閱覽室工作人員的聲音:“同志,已經(jīng)下班了! 加林從夢幻中驚得抬起頭。 他過去提起了饃籃。 下午,大馬河橋頭。 加林垂頭喪氣地提著饃籃走到橋頭。 他看見巧珍立在橋頭,用手帕扇著臉,旁邊撐著他家的自行車。 巧珍走到他面前,精神有點緊張地問:“加林,你是不是賣饃去了?” 加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嗯……你也趕集去了?” 巧珍揩著臉上的汗,說:“嗯……我來趕集……一點事也沒……加林,”她突然轉(zhuǎn)過臉,“我知道你一個饃也沒賣掉!我知道哩!你怕丟人!你干脆把饃給我,讓我給你賣去!” 巧珍從加林胳膊上奪過籃子,放在她自行車的后座上。 加林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巧珍騎著車子已經(jīng)向縣城跑去了。 加林迷茫地來到橋邊上,手在欄桿上摸來摸去。 街道上。 巧珍興奮地騎著車子飛馳而過。 巧珍姨家。 巧珍一邊給她姨往盆里拾饃,一邊對她姨說:“……大姨,這是新麥面的,我媽讓我送你們嘗嘗……” 巧珍飛快拾完饃,提起空籃子就起身。 她姨攆在門口,說:“吃了飯再走嘛……” 巧珍已經(jīng)出了院子,回過頭說:“不了,天都快黑了……” 巧珍姨家院門外的路邊。 一位婦女抱著小孩,小孩的胖手正在按巧珍自行車上的鈴鐺。 巧珍走過來,在孩子的臉蛋上熱烈地親了一口。 她跨上自行車向大馬河橋的方向趕去。 大馬河橋上。 加林扶在橋欄桿上,望著遠(yuǎn)方。 縣河波光閃閃,輝映著夕陽明亮的光芒。 河邊洗衣服的城市婦女,正收拾岸邊草地上花花綠綠的衣服床單。 一群光屁股小孩身上糊著泥巴,在河灘上追逐戲耍;撲通撲通跳入水潭中。 加林無意識地微笑了。即刻,他的神色又變得嚴(yán)峻起來。 他回過頭,看見巧珍正騎著車子向這邊走來。 大馬河橋上。 巧珍把車子撐在路邊,走到加林面前,掏出一卷錢遞給加林,說:“一毛錢一個,你點點,看對不對?” 加林接過錢,驚訝地看著巧珍,不知說什么,他終于結(jié)巴著說:“巧珍……你……真能行!” 巧珍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加林:“你趕快騎車回去,太陽都快落了! 巧珍過去推起了車子,說:“咱們……一塊走! 加林為難地說:“我騎車帶人不行,怕把你摔了! 巧珍親切地看了加林一眼:“我?guī)!?br/> 加林:“啊呀,那怎么行呢……” 巧珍:“干脆,咱別騎車,走著回!” 加林為難地看了巧珍一眼。 巧珍執(zhí)拗地看著他。 加林只好過來幫她推車,巧珍肩膀把他碰開,說:“你累了,我來推!” 傍晚。通往高家溝的簡易公路上。 加林和巧珍局促地相跟著在公路上走。 太陽正在落山。西天上紅色的霞朵;山尖上一抹淡黃的陽光;暗影籠罩的川道;綠色海洋般的莊稼;山坡上滾動著的白色的綿羊群…… 黃昏。公路上。 巧珍和加林錯開一點距離。一前一后走著。 巧珍不時彎過身子,想和加林說什么,又不好意思轉(zhuǎn)過身去。 巧珍終于開口說:“高明樓心眼子真壞,什么強(qiáng)事都敢做! 加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他是你們的親戚,你還能罵他?” 巧珍大膽地回過頭看了加林一眼:“誰和他親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沒一點相干!” 加林笑了笑:“你敢在你姐面前罵她公公嗎?” 巧珍:“我早罵過了!我在他本人面前也敢罵!” 巧珍故意放慢腳步,讓加林和她并排走。 加林走上前來,說:“高明樓心眼子怎個壞?我還看不出來。” 巧珍停住腳步,憤憤地說:“加林哥,他走后門把你的教師下了,讓他兒子上,看現(xiàn)在把你愁成啥了?” 加林也停住腳,怔怔地看了巧珍一眼,嘆了口氣,又往前走。 夜。巧珍和加林繼續(xù)在公路上走著。 黑黝黝的山巒,朗朗的流水聲和青蛙的鼓噪聲。 公路上傳來他們的說話聲。 巧珍:“他做的壞事老天爺知道,將來會報應(yīng)他的。加林哥,你不要太熬煎,你這幾天瘦了……其實,當(dāng)農(nóng)民就當(dāng)農(nóng)民,天下農(nóng)民一茬人哩……咱農(nóng)村有山有水,空氣又好,只要有個合心的家庭,日子也會暢快的……” 加林:“我上了兩天學(xué),現(xiàn)在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下,當(dāng)個農(nóng)民,勞動又不好,將來還把老婆娃娃死呀……” 加林說完,嘿嘿地笑了。 夜,公路上。加林推著自行車,巧珍走在他身邊。 巧珍猛地停住腳步,揚(yáng)起頭看著加林說:“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們兩個一搭里過!你在家里呆著,我給咱上山勞動!不會叫你受苦的……” 巧珍低下頭,一只手扶著車把,一只手扯著衣服邊。 加林猛地驚呆了。 過了好一會,加林才結(jié)結(jié)巴巴說:“天黑了,咱們……走吧……” 他們又慢慢并肩往前走。 加林:“你怎猛然想起這么個事?” 巧珍停住腳步,說:“怎是猛然呢……” 淚水從她眼里涌出來。 加林看著她,把自行車“啪”地?fù)卧诠飞,兩只手在身上神?jīng)質(zhì)地摸起來。 巧珍看他這副樣子,破涕為笑,過去在車后面的花提包里掏出一盒煙,遞到加林面前。 加林驚訝地看著她。 巧珍“快抽上一支,我給你買了一條哩!” 加林親切地看著她,接過了煙。 巧珍又拿出一個小瓶遞到加林手里。 加林英名其妙地接過來在鼻子上聞了聞:“碘酒?” 巧珍點了點頭,說:“回去抹在手上……” 加林說:“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爛了?” 巧珍嫵媚地一笑,說:“我就是知道!你們先生的手真嬌氣……” 加林走近她,喜愛地看著她。他們膽怯地?fù)肀г谝黄?br/> 夜。村口河灣里。 他們相對相立,自行車放在一邊。 巧珍:“加林哥,你再親我一下……” 加林在她臉上親吻。 第三章 夜。加林家。 加林躺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覺。 夜。巧珍的窯洞。 巧珍也翻過來調(diào)過去睡不著。 巧玲迷糊著問:“二姐,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巧珍在黑暗中微笑著說:“沒……你睡你的……” 夜。加林家。 加林躺在炕上,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睛。 加林的畫外音:“我似乎匆忙地犯了一個錯誤……我目前這樣的處境,根本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再說。和一個沒文化的農(nóng)村姑娘結(jié)合在一起,我一輩子不就要拴在這土地上了? 這簡直是一種墮落和消沉的表現(xiàn)…… 早晨。 巧珍坐在 畔上納鞋底,看見加林挑著桶去井邊擔(dān)水。 巧珍趕忙轉(zhuǎn)回家去。 巧珍換了一身新衣服,端著洗衣盆向井邊走去。 加林提著水在她不遠(yuǎn)處走過,竟然沒有理她。 她不知所以然地望了他一眼。 傍晚。麥茬地。 得順爺正手把手教加林學(xué)犁地。 這時候傳來巧珍甜蜜的信天游: 歌聲在山水間悠悠飄蕩。 川道的玉米地里,婦女們正在鋤地。巧珍的歌聲在繼續(xù)著: 巧珍唱完歌,朝對面山坡上深情地望了一眼。 麥茬地。 加林全神貫注跟得順爺學(xué)犁地,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川道玉米地里。 巧珍難受地輕輕嘆了口氣。 婦女丙:“巧珍,馬拴又來了!” 婦女丁:“快用你的毛眼眼望一下!” 婦女們都哈哈大笑,巧珍生氣地拿土塊攆著打她們。 黃昏。 巧珍肩著鋤在大馬河邊等加林。 加林從河對面走過,沒有理她。 黃昏。玉米地中間的小路上。 巧珍扛著鋤頭走過,似乎用手在抹眼淚。 夜。加林家。 炕上放著一碗沒動筷子的面條。 加林靠在一摞鋪蓋上。 巧珍家院外。 巧珍站在 畔上怔怔地望著加林家的院落。 加林家的破墻爛院。 燈光搖晃的窗戶…… 加林家的窯洞。 架林仍然憂傷地靠著鋪蓋卷。 他眼前親現(xiàn)出他和巧珍在一起的幾個鏡頭,一切是那么甜蜜和美好…… 他對隔壁窯洞喊:“媽,我有個事出去一下……” 他跳下炕,吹滅了油燈,打開了門。 加林過了橋,走到巧表家的坡底下站住,猶豫著不知怎樣把巧珍叫出來。 他看見巧珍突然從她家 畔上的樹背后轉(zhuǎn)出來,下來了。 他轉(zhuǎn)過身,向溝外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 巧珍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面。 夜。村外杜梨樹下。 加林枕著自己的手掌仰天躺在樹下。他聽見那甜蜜的腳步聲正沙沙地走近他。 巧珍來到他跟前,他坐起來。 巧珍稍猶豫了一下,就膽怯地、然而堅決地靠著他坐,摸索著在他肩頭衣服的破綻處親了一口,抱住他的肩頭親熱而委屈地啜泣起來。 加林側(cè)身抱住她,眼里也涌滿了淚水。 夜。杜梨樹下。 加林巧珍依偎在一起。 巧珍:“加林哥,你這幾天為什么不理我?” 加林表情復(fù)雜地說:“你……一定難過了! 巧珍:“你知道人的心就對了! 加林:“我……再不那樣了! 巧珍:“你給天上的神發(fā)誓!” 加林笑了:“你真迷信……你相信我……你為啥沒穿那身新衣服?那衣服你穿上特別好看! 巧珍:“我怕你賺不好看,才又換上了這身! 加林:“你明天再穿上。” 巧珍:“嗯。只要你喜歡,我天天穿!” 巧珍突然記起了什么,從身后拿出一個小包來。 她拿出幾個煮雞蛋,剝了皮,遞給加林。 加林狼吞虎咽地吃,巧珍在剝雞蛋皮。 巧珍“我知道你晚上沒吃飯。我們這些滿年勞動的人,剛回家都累得不想吃飯,別說你了……。……你要是不找我來,我今晚上非要把雞蛋送到你家不可!” 加林一邊吃,一邊開玩笑說:“千萬不敢這樣,讓你爸知道了,小心把你腿打斷!” 巧珍柔情地說:“加林哥,我看見你比我爸我媽還親……” 加林笑了,把半個雞蛋塞進(jìn)嘴巴,用膊馮緊僂住了她。 白天,麥茬地。 加林跟在得順爺后面,愉快而熟練地犁地。 白天,川道豆田里。 田女社員正在鋤地。 加林和巧珍設(shè)法湊在一起,用眼睛在說一些外人不知曉的話。 田野里的休息場地。 眾人在嬉笑打鬧。 加林在老練地抽著旱煙鍋。 加林和一些中年婦女打鬧。 他看來已經(jīng)把自己變成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 中午。加林家的院子。 加林正乒乒乓乓拉風(fēng)箱。她母親在蒸饃。 中午,加林家的自留地。 玉德老漢在鋤地。加林扛著鋤頭上了地畔,玉德老漢高興地看著他。 他和父親一塊鋤地。 夜。村外莊稼地中間的小路。 加林拉著巧珍的手親熱地說著話,走著。 夜,高粱地里。 加林和巧珍依偎著躺在一起。 朗朗的水聲。 遠(yuǎn)山的剪影。 星光燦爛的夜空。 早晨,巧珍家河畔上。 巧珍蹲在那里,不靈活地在刷牙,周圍圍了一些小孩和幾個無聊的老頭在看“西洋景”。 巧珍家坡下。 立本正趕著幾頭牛往上走。 他看見刷牙的巧珍和圍觀的人,臉拉下來。 巧珍家河畔上。 立本走近刷牙的巧珍,喝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還不快滾回去,給老子跑到門外丟人來了!” 孩子們和老頭們都尷尬地跑了。 巧珍委屈地站起來,說:“爸,你為啥罵人哩?我刷牙講衛(wèi)生,有什么不對?” 立本:“狗屁衛(wèi)生,你個土包子老百性,滿嘴的白沫子,全村人都在笑話你這個敗家子!你羞先人哩!” 巧珍:“老百姓連個衛(wèi)生也不能講了?我就要刷!” “你……”立本回過頭,看見那幾頭牛正在啃菜,撒開腿就跑。 菜園里。 立本氣急敗壞地趕牛。 巧珍家的窯洞。 巧珍把牙具放在柜子上。 巧珍媽:“珍珍,以后你就在咱家里刷,不要跑到外面去嘛,村里人笑話哩!” 巧珍賭氣地說:“叫他們笑話去,我就要到外面刷!” 巧珍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中午,村子后溝里。 得順爺趕著牲口,加林扛著犁犋,相跟著從山路上往村子里走。 前面的得順爺突然井口說:“加林,你要媳婦不?”加林笑了笑,“想要也沒合適的! 得順爺:“你看巧珍怎樣?” 加林窘迫得一下不知該說什么。 得順爺:“我看你們兩個最合適!巧珍長得俊,人品又好,你們兩個天生的一對!你對這小子有眼光哩!” 加林有點恐慌地說:“得順爺爺,我連想也沒想! 得順爺:“小子,甭哄我,我老漢看出來了!” 加林:“好爺爺哩,你千萬不敢瞎說!” 得順爺:“我嘴牢得鐵橇都撬不開,我是為你們兩個娃娃高興啊!好啊,就像舊曲里唱的,你們兩個——”他唱道: “實實的天配就……” 加林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口橋頭。 加林扛著犁犋往家走。 馬拴穿戴一新,推著那輛花紅柳綠的自行車把他堵在橋頭。 馬拴:“犁地去了?” 加林點點頭:“嗯……” 馬拴:“……高老師,唉……我在劉立本家都快把腿跑斷了,人家巧珍就是不露面嘛!我這見廟就燒香哩,你是本村人,又是先生,你能不能也從旁給我出一把力?” 加林不痛快地笑了笑,說:“你別再瞎跑了,巧珍已經(jīng)有對象了。” 馬拴吃驚地問:“誰?” 加林:“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夜,村外打麥場的麥秸垛后面。 加林躺在麥秸上,巧珍依戀在他身邊,用手梳理著加林亂蓬蓬的頭發(fā),嘴里哼著信天游:“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澆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 加林:“你再唱上河里鴨子……” 巧珍嘴巴貼在加林耳朵邊,輕輕地唱起了這首歌。 巧珍的歌聲中,加林拉起了響亮的鼾聲。 巧珍搖醒他,心疼地說:“看把你累成啥了,你明天歇上一天!” 她把他的手拉手過來堵住她的眼睛,說:“等咱結(jié)婚了,你七頭上就歇上一天!我讓你像學(xué)校里一樣,過星期天……” 麥秸垛上面的草叢里一個孩子“噢”地叫了一聲。 加林和巧珍一驚。 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 第四章 白天。立本家的窯里。 立本家正在打架。 立本手里舉著一只鞋,撲著打巧珍,嘴里喊著:“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和高玉德的敗家子兒鬼混……全村人都在傳播……” 巧英、巧玲和玲媽護(hù)著巧珍,和立本扭結(jié)在一起,連哭帶喊。 立本把鞋扔過去打巧珍。 鞋扔進(jìn)水甕里,打落了馬勺,濺起一片水花。 白天。加林肩搭繩索,手里提把鐮刀從村中的橋上走過去。 一些人家的鹼畔上,做活的婦女指劃著他,相互擠眉弄眼。 白天。加林家自留地。 玉德老漢正在鋤地,立本立在他對面。 立本手指頭指著玉德老漢說:“你要是再不管教,叫我碰見他胡騷情,非把他小子的腿打斷不可!” 玉德老漢勃然大怒,煙鍋頭子指著立本戴白瓜殼帽的腦袋,吼叫說:“你小子敢把我加林動一指頭,我就敢把你腦殼劈了!” 立本慌忙后退一步,然后索性背抄起胳膊離開了這地方,一邊走,一邊回過頭說:“我和你沒完!咱走著瞧吧!我不信沒辦法治你父子倆!真?zhèn)沒世事了!” 中午,加林家窯里。 加林媽在做飯,加林爸在擦老镢頭,加林躺在炕上看書。 加林媽:“好我的娃娃哩,你千萬不要闖亂子了……” 玉德:“我早早死了心!咱這光景怎能高攀人家嘛!” 加林坐起來,說:“誰高攀誰哩?你們一輩子真沒出息! 我的事你們別管,由我做主!” 明樓家院子。 明樓和立本正說話。 站在地上抽紙煙的明樓對蹲在碾盤上抽卷煙的立本說: “哈呀,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哩!不就是他們兩個談戀嗎?” 立本氣憤地吼叫說:“狗屁戀愛!連個媒人也沒經(jīng),黑天半夜在外面鬼混,把先人都羞死了!” 明樓用手指頭揩掉立本濺在臉上的唾沫星子,說:“你整天走州過縣做買賣,思想怎還這么古板?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像咱們過去那樣嗎?你沒見的多著呢!我前幾年生年都參觀一回大寨,路過西安、太原,看見男男女女胳膊套胳膊套胳膊走路哩……” 立本:“加林是個什么東西?文不上武不下的,糟蹋我巧珍哩!” 明樓眼一瞪:“怕人家加林看不下巧珍哩!只要人家看下了,你能都能不過來哩,還說人家糟蹋你女子哩!” 立本:“加林有個什么出息?又不會勞動,又不會做生意,將來光景一爛包!” 明樓:“人家是高中生,你女子斗大字不識一升!” 立本:“高中生頂個屁!還不是要戳牛屁股?”他輕蔑地一撇嘴,又加添說:“連牛屁股都不會戳!” 明樓:“好立本哩,你根本不敢小看加林。不是我說哩,這一條川道里,和他一樣大的年輕人,頂上他的不多!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性子硬,心計靈,一身的男子漢氣概!別看你我人稱大能人二能人,將來村坦克真正的能人是他!…… 不瞞你說,我聽了這事很高興……要是他和巧珍結(jié)婚了,不是和我也成親戚了嗎?” 立本一縱身從碾盤上跳下來,火氣十足地說:“你別給我灌清米湯了!你能說光面子說哩!巧珍是我的女子,我不能把她往黑水坑里墊!高玉德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我看不下!” 明樓:“你看不下,可巧珍能看下哩,看你還有什么辦法!” 立本:“我沒辦法?我把我他龜子孫的腿往斷打呀!” 明樓:“小心公安局的法繩!” 白天,井臺邊。 加林準(zhǔn)備往桶里舀水,但看了看這個骯臟的水井,嘆了口氣,把馬勺扔到一邊。 他站起來,忍不住朝巧珍家的 畔上望去。 他看見巧珍從那棵樹后面轉(zhuǎn)出來了。 巧珍家 畔上。 巧珍含笑望著加林,頭向她家 畔上揚(yáng)了揚(yáng),意思叫加林看上邊。 加林朝巧珍家垴畔上望去。 巧珍垴畔山坡上。 立本正撅著屁股鋤地。 井臺上。 加林立刻又氣又惱。 他故意放開聲朝巧珍喊:“巧珍,你下來!我有個事要對你說!” 巧珍家 畔上。 巧珍聽見加林叫他,驚得下意識回頭朝她家垴畔上望去。 她看見她爸仍然在鋤地。 她從小路上飛快地轉(zhuǎn)下來了。 井臺邊。 巧珍不安地?fù)钢种割^,小聲問加林:“加林哥,什么事? 村子上面有人看咱兩個呢,我爸……” 加林:“不怕!專門叫他們看!咱們又不是做壞事哩…… 你爸打你了嗎?” 巧珍眼里閃著淚花,含笑咬著嘴唇。 她又不好意思地說:“沒打……罵了幾句。” 加林:“他再要對你動武,我就對他不客氣了!” 巧珍:“你千萬別動氣,我爸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太把我怎樣。你別著氣。我們家的事有我哩……你怎不舀水?” 加林看了看水井:“臟得像個茅坑……巧珍,咱干脆到城里買點漂白粉去……” 巧珍:“我也跟你去?一塊去?” 加林:“一塊去!你敢不敢?” 巧珍:“敢!我回去推車子……看你衣服臟成啥了!你脫下我明天給你洗一洗……” 加林高興地說了句粗魯話:“實在是個好老婆!” 巧珍親昵地撅起嘴,朝加林臉上調(diào)皮地吹了一口氣,說: “難聽死了……” 出村的道路上。 加林推著自行車,巧珍跟在他身邊。兩人都穿著新衣服。 村里為這事哄動起來。 一些人家的 畔上站著人;一些人正往 畔上跑;大家指指劃劃地看著他倆,議論著。 村口的路上。 加林和巧珍親密地走在一起。 一群光屁股小孩在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后邊嬉笑著,給他們?nèi)有⊥粮泶瘛?br/> 山坡上。 鋤地的莊稼人紛紛來到地畔上,看這兩個“洋人”。 各人的臉上顯出不同的表情。 玉德老漢不知是啥事,也過來看了。 眾人立刻對他轟笑起來。 玉德老漢臊得一轉(zhuǎn)身鉆到了莊稼地里。 公路上。 加林騎著車子,巧珍坐在后座上。 川道的豆田里。 莊稼人也紛紛跑到地畔上看他們。 有兩個青年男女在人后面互相拉住了手。 公路上。 加林帶著巧珍,馳向遠(yuǎn)方…… 早晨。水井邊。 一老頭在井里看了看,叫道:“這是哪些壞東西給這水里撒了這么些白東西?” 一社員:“加林、巧珍!聽說還有張娃和明生……” 一社員:“聽說加林嫌水井臟,給里面撒了些洗衣粉! 一社員:“聽說加林嫌水臟,給里面撒了些洗衣粉。” 一社員:“不是洗衣粉,聽說是一種什么藥! 一婦女:“天老子呀,不管是洗衣粉還是藥,怎能給水井里撒呢?高玉德的嫩老子不要這一村人的命了。” 一青年提桶擠到井邊,開始舀水,并對大家說:“這不是洗衣粉,是漂白粉,講衛(wèi)生的……” 一社員:“你瞎眼小子,跟上高玉德那個瘋子兒揚(yáng)黃塵哩!” 婦女:“明生,你媽不講衛(wèi)生,生養(yǎng)得你缺胳膊了還是少腿了?” 老年人:“胡成精哩!把龍王爺惹惱了,水脈一斷,你們喝尿去吧!” 一個老頭過來,把青年舀起的一桶水提起倒在溝里。 那青年站起來喊:“爸,你……” 老頭脖子一拐,瞪了兒子一眼。 眾人笑。 立本家院子里。 立本舉著一只鞋著打巧珍。 巧英和她媽在拉架。 巧英和她媽在拉架。 大門口擠著許多看熱鬧的人。 加林家窯門口。 加林要出門,父母親扯著他的胳膊不讓他出去。 井對面的小路上。 巧玲拿一本書走過來。 她看見井邊圍了許多人,不知是啥事,就走過來了。 井邊。 巧玲問一社員:“怎啦?” 社員譏諷地說:“怎啦,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嫌水井臟,給里面撒了一些洗衣粉。” 一社員:“你們家大概常喝洗衣粉水吧?看把你們臉喝得多白!” 眾人轟笑。 巧玲強(qiáng)忍著給大家說漂白粉的作用。 一社員粗魯?shù)卮驍嗨脑,說:“哼!說得倒美,你爬下先喝上一口!和你二姐夫一樣咬京腔哩!伙穿一條褲子!” 眾人轟笑。 巧玲眼里轉(zhuǎn)著淚花子,羞得轉(zhuǎn)身就跑了。 聽見明樓來到井邊,在井里看了看,對大家說:“哈呀,你們真是些榆木腦瓜!加林給咱一村人做了件好事,你們卻在咒罵人家娃娃……你們?yōu)槭裁床粨?dān)這水,這水現(xiàn)在撒了漂白粉,是最干凈的水了……五大叔,把你的馬勺給我!” 明樓從明生父親手里接過馬勺,在井里舀了半馬勺涼水,端起喝了個精光。 明樓摸了把胡茬子上的水,笑著說:“實踐檢驗真理哩! 大家還不敢擔(dān)嗎?” 眾人都嘿嘿笑了,爭著擠到井邊舀水。 夜,村外小河邊。 加林和巧珍默默地坐著。 加林抬頭望著遠(yuǎn)方。 遠(yuǎn)方是黑黝黝的山巒。 他好像看見在遙遠(yuǎn)的山的后面,閃耀著巨大的亮光。 他似乎聽見火車在隆隆地飛奔著。 他似乎聽見飛機(jī)在起飛,發(fā)出尖利的聲響…… 一切又平靜下來,周圍仍然沉浸在寧靜的黑暗中。 他嘆了一口氣,把頭埋在膝蓋上。 巧珍輕輕依在他身上,說:“加林哥,我知道你的心思…… 你一身才能,窩在咱高家溝施展不開……你從小沒勞動慣,地里的苦你受不了……將來你要是工作了,我就在家里給咱種自留地,撫養(yǎng)咱們的娃娃……你有空了就回來看我,我農(nóng)閑了,就和娃娃五搭里來和你住在一起……” 加林開玩笑說:“你叫我出去工作,不怕我不要你了嗎?” 巧珍一下子緊緊抱住他,哽咽著說:“你什么時候也別把我丟下……” 加林笑了:“你啊,看你這樣子,好像我已經(jīng)有工作了!” 巧珍抬起頭也笑了。 白天,加林家。 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飯。 明樓抽著紙煙走進(jìn)來。 玉德老兩口慌忙讓書記吃飯。 明樓:“我剛放下碗,你們吃你們的……” 明樓看了一眼加林,說:“快種麥了,隊里想到城里拉點茅糞,這活輕,我想讓加林和德順老漢去……加林這一段太累了……” 加林看了一眼明樓,沒說什么。 明樓:“巧珍跟著去做一頓飯,城里她姨家有一孔空窯……就這事……你們在!” 明樓轉(zhuǎn)身往出走,玉德兩口簇?fù)碇退介T口。 傍晚,通往縣城的簡易公路上。 兩輛糞車一前一后,在蒼茫的暮色中走著。驢蹄子得得地敲打著路面。 德順老漢坐在前面一輛車上,加林和巧珍坐在后面一輛車上。 得順掏出酒壺抿了一口,說:“現(xiàn)在天還沒黑,兩個先坐開些!” 后面的加林和巧珍不好意思笑著,各自把身子挪開一點。 夜。 迷蒙的月光輝映著靜悄悄的山川。 兩輛糞車在公路上走著。驢兒打著響鼻。 德順老漢又抿了一口酒,帶著醉意唱了兩聲信天游:“哎喲,年輕人看見年輕人好,白胡子老漢不中用了,……” 后面車子上的加林和巧珍忍不住笑了。 德順爺:“你們笑什么哩?真的,你們年輕人真好,少男少女,親親熱熱,我老了,但看見你們在一塊,心里也由不得高興啊……” 加林:“得順爺,你一輩子為啥不娶媳婦?你年輕時候談過戀愛沒?” 得順爺:“戀?愛?我年輕時候比你們還戀得愛!” 他眼睛瞇起來,望著遠(yuǎn)方,陷入沉思之中。 遠(yuǎn)方模糊的地平線。 一列列大山的剪影襯在暗藍(lán)的天幕上。 川道里潑墨似的莊稼地。 反映著月光的水面。 陡峭的山崖。 車子在公路上走著。驢蹄子單調(diào)的得得聲。 在大自然的各種剪影和人、車、牲口的各式特寫中,德順老漢講述著他的往事…… 德順老漢的聲音:“……那時候,我像你們一樣年輕…… 農(nóng)活不忙了,就吆著牲口到口外給地主劉國璋馱鹽、馱皮貨……就在無定河畔的一個歇腳店里,我結(jié)交了店主家的女兒,成了相好。那女子叫個靈轉(zhuǎn),長得比咱縣劇團(tuán)的小旦都俊樣。 我每次趕牲靈到他們那時,靈轉(zhuǎn)都計算得準(zhǔn)準(zhǔn)的。等我一在他們村的前鹼上出現(xiàn),她就唱信天游迎接我哩……她的嗓音真好啊,就像銀鈴碰銀鈴一樣好聽……” “……我歇進(jìn)那店,就不想走了。靈轉(zhuǎn)背轉(zhuǎn)她爸,偷著給我吃羊肉扁食,蕎面……一到晚上,她就偷偷從她的房子里溜出來,摸到我的窯里來了……一天,兩天,眼看時間耽擱得太多了,我只得又趕著牲靈,起身往口外走,那靈轉(zhuǎn)?薜孟駵I人一樣,直把我送到無定河畔,又給我唱信天游……” 加林:“大概唱的是‘走西口’吧?” 得順:“嗯……” 接著,他便唱起了這首古老的歌謠: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送你走; 有幾句知心話, 哥哥你記心頭。 走路你走大路, 萬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馬稠, 小路上有賊冠。 萬不要坐船頭; 操心掉在水里頭。 天明再登程; 風(fēng)寒路冷你一個人, 自靠你自操心…… 德順老漢上氣不接下氣地唱著,到后來已經(jīng)曲不成調(diào),變成一句一句歌詞。說到后來,竟然哭起來;哭了一陣,又嘿嘿笑出聲,說:“啊呀,把它的!這是干甚哩!老了,老了,還老得這么不正相!哭鼻流水的惹你們娃娃家笑話哩……” 車子在公路上靜靜地走著。 巧玲靠在加林胸脯上,臉上掛著淚珠。 加林用胳膊摟著巧珍的肩頭。 巧珍:“得順爺,靈轉(zhuǎn)后來干啥去了?” 得順嘆了一口氣:“唉……后來,聽說讓天津一個買賣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讓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盡頭了,從此,我就再也沒見我那心上的人兒!我一輩子也就再不娶媳婦了。唉,娶個不稱心的老婆,就像喝涼水一樣,寡淡無味……” 巧珍:“說不定靈轉(zhuǎn)現(xiàn)在還活著?” 得順爺:“我死不了,她就活著!她一輩子都揣在我心里……” 車子在公路上走著,走著,消失在遠(yuǎn)方…… 夜,副食公司大門口。 加林往架子車的糞桶里灌糞。 夜,副食公司院內(nèi)。 加林擔(dān)一擔(dān)糞往出走,聽見院墻角乘涼的幾個人哼哼唧唧。 一名婦女喊:“擔(dān)糞的,你把人臭死了!你到其它地方去擔(dān)嘛!別在這里欺負(fù)人了!” 加林一下子站住了。 他強(qiáng)忍著繼續(xù)往外擔(dān)。 那婦女又嘟囔:“這些鄉(xiāng)巴佬真討厭!” 加林忍不住了,他把糞擔(dān)一下放在院子里,朝乘涼的那幾個人走去。 那幾個人緊張地站起來。 那婦女指住他,喊叫說:“你過來干啥呀,還想吃個人?” 加林輕蔑地看了看她,盡量平靜地說:“這沒有辦法。我們晚上進(jìn)城拉糞,也是考慮到白天機(jī)關(guān)辦公,不衛(wèi)生;想不到晚上你們在院子里乘涼……” 另外兩個干部說:“算了,算了,趕快裝滿拉走……” 婦女還氣沖沖地,說:“走遠(yuǎn)!一身的糞,臭烘烘的!” 加林惡狠狠地對她說:“我身上是不太干凈,不過,我聞見你身上也有一股臭味!” 那婦女氣得要撲過來拉扯加林,被另外兩個干部攔住了。 加林轉(zhuǎn)過身去擔(dān)糞…… 夜。街道上。 加林靠在路邊暗影中的一根水泥電桿上,望著燈光親爍的城市。旁邊放著糞車。 加林畫外音:我非要到這里來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識,我比這里生活的年輕人哪一點差?我為什么要受這樣的屈辱呢? 第五章 白天。高家溝。 加林拿著一封信在村中的路上跑過。 白天。加林家院子。 加林媽抱一抱柴禾準(zhǔn)備進(jìn)窯。 加林氣喘噓噓跑進(jìn)院子,喊:“媽!” 加林媽驚慌地問:“出啥事了?” 加林:“我二爸要回咱地區(qū)當(dāng)勞動局長! 加林媽:“勞動?你二爸也回來勞動呀?” 加林:“哎呀!不是……” 加林展開信,準(zhǔn)備給母親讀…… 白天。高家溝。 一輛吉普車開到村里來了。 白天。加林家。 窯里窯外都擠滿了人,一片鬧哄哄的聲音。 窯里,玉智正笑容滿面給眾人散紙煙,親熱地辨認(rèn)他小時候的伙伴。 玉德老漢站在玉智旁邊,笨拙地抽著紙煙,笑著,不時用瘦手抹眼淚。 隔壁窯里。 許多婦女在幫助加林媽做飯。 加林媽在切菜。 巧珍在搟面。 巧珍家。 巧珍從飯盤里拿了幾個碟子往出走。 立本在門口斜了一眼,說:“那還能待客?” 巧珍一愣。 立本過來在箱子里取出了幾個新碟子,毫無表情地放在箱蓋上。 巧珍把舊碟子放下,拿起新碟子,沖父親背影一笑,出了門。 村中空場地上。 一群小孩圍著吉普車,有的鉆進(jìn)車內(nèi)按喇叭,有的爬在汽車上。 占勝和加林交談著向吉普車這邊走來。 占勝猛一聲喊叫,孩子們一轟而散。 吉普車旁邊。 加林和占勝靠在吉普車上。 占勝:“旁的事我先不說了,只對你說一句話,你的工作問題我們很快會妥善解決的……” 加林為這句話感到震驚。 傳來明樓的聲音:“加林,你還不快回去招呼你二爸去? 啊呀,馬局長也來了?” 占勝:“我陪高局長來的……” 明樓來到吉普車旁,和占勝熱情握手,轉(zhuǎn)過頭對加林說: “你爸媽人老了,手腳不麻利,家里又再沒個人……” 加林:“老馬擠不到我家里,我陪他在這兒呆一會! 明樓:“你去你的,叫馬局長先到我家里坐一坐……你給你媽說,下一頓飯就不要準(zhǔn)備了,我們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上了…… 啊呀,多不容易,玉智幾十年鬧革命沒回家……馬局長,走走走……” 白天。山坡上,加林家的祖墳地。 玉德老漢往石供桌上擺供品,玉智和加林站在一邊。 玉德擺完供品,便跪下了。 玉智猶豫了一下,不知該怎辦。 玉德瞅了他一眼。 玉智只好和加林都跪在墳前。 三個人連磕了三頭。 玉智只好和加林都跪在墳前。 三個人連磕了三頭。 玉智和加林站起來。 玉德老漢卻一頭撲在墳地上哭起來。玉智和加林都很尷尬。玉智也忍不住拿手帕擦眼睛。 玉智和加林?jǐn)v扶著玉德站起來。 玉德老漢哽咽著說:“咱老人,在世時,把罪受了……” 玉智:“我一直在外,沒好好管老人,心里很難過……” 白天。山間小路上。 玉德、玉智、加林跟著下山。加林提著供品籃。 玉智:“哥,我要盡量幫扶你們,有什么困難,你就說,哥……” 玉德:“我們老倆口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沒什么要牽累你的。家里現(xiàn)在也沒什么大熬煎,要說大熬煎,就是你這個侄兒子!彼戳思恿忠谎郏骸案咧挟厴I(yè)了,就在村里勞動,他……” 玉智問加林:“你不是在村里教書著哩?” 加林正要回答,玉德趕快說:“現(xiàn)在學(xué)生娃少了,用不了那么多教師,就回來了……” 玉智為難了一陣,說:“……哥,這種事我可是不能做! 我剛上任,怎能……哥,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哩……” 玉德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說:“唉,既然這樣,也不能為難你了……咱走快點吧,明樓一再說他們家飯做好了,等著你呢……” 白天。明樓家會客窯里。 巧英和明樓的老婆忙得出出進(jìn)進(jìn)。 明樓和占勝坐在麻袋片裹著的土沙發(fā)上說話。明樓的小孫子在明樓腿邊玩。 明樓:“萬一高局長知道咱們下了加林的教師怎么辦呀?” 占勝咧嘴一笑:“給他找個比教師更好的工作,他還能再對咱說個一長二短嗎?” 明樓:“更好的工作?現(xiàn)在國家又不在農(nóng)村招工招干,哪有比民辦教師更好的工作?” 占勝接過明樓遞上的紙煙,點著吸了一口,說:“最近地區(qū)給咱縣上的小煤窯批了幾個指標(biāo)。當(dāng)然,這幾個指標(biāo)本來沒城關(guān)公社的,城關(guān)以前走的人太多了……” 明樓:“加林恐怕不愿去掏炭! 占勝:“誰讓他掏炭哩?現(xiàn)在縣委宣傳站正缺個通訊干事,加林寫的又好,以工代干,讓他干這工作,保準(zhǔn)他滿意!” 明樓:“這怕要費周折哩!” 占勝:“我早把上上下下弄好了。到時叫他填個表,你這里把大隊章子一蓋,公社和縣上有我哩。反正手續(xù)辦得合合法法,搗鬼也要搗要實事求是嘛!” 兩個人為這句笑話笑了。 笑完后,明樓問占勝:“高局長提起給加林找工作的事沒?” 占勝譏諷地看了明樓一眼:“哈呀,你就在高家溝是個精明人!而今辦這類事,哪個笨蛋領(lǐng)導(dǎo)明說哩?這就看手下人的眼活不活嘛!咱主動給領(lǐng)導(dǎo)把這種事辦了,領(lǐng)導(dǎo)表面上批評你哩,可以里恨不得馬上就把你提拔了!” 高明樓驚得張開了嘴巴。 聽見外面三星已引著玉智兩兄弟進(jìn)來,明樓、占勝慌忙出去迎接。 玉智、玉德被明樓、占勝、三星、明樓妻、巧英等簇?fù)碇M(jìn)會客窯。 明樓扶著玉德的胳膊,問:“加林怎不來?” 玉德:“那是個犟板筋……不來就算了……” 明樓家會客窯。 巧英和明樓妻上菜。 八仙桌上擺滿了碟、盆、碗、酒瓶、酒杯。 明樓把一杯酒敬到玉德面前。 玉德兩只手哆嗦著接過酒杯。他看看玉智,又看看玉智,又看看明樓巴結(jié)的笑容,把酒喝了下。 酒嗆得老漢滿臉紋縮在了一起…… 白天,高家溝村口的河彎里。 加林提著個提包,和巧珍相對而立。 巧珍提著個提包,和巧珍相對而立。 巧珍牙咬著嘴唇,淚水在臉上撲簌簌地淌著。 巧珍:“加林哥,你常想著我……” 加林點點頭。 巧珍:“你就和我一個人好……” 加林又點點頭。 公路上。 加林站在公路邊上,他看見——站在河灣里的巧珍。 高家溝參差不齊的村舍。 綠色籠罩了的大馬河川道…… 他用手指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轉(zhuǎn)過身,向縣城走去了…… 主題歌起。下 集 第六章 已經(jīng)是干部派頭的加林,夾著文件夾,邁著輕盈的步子從石臺階上飛快地跑下,穿過縣委大院。 白天。景若虹辦公室。 老景正給加林講解照相技術(shù)。 白天。街道。 加林愉快地走過街道,巡禮似的觀看著兩邊的景致。 他猛地驚住了。 滿面春風(fēng)的亞萍出現(xiàn)在眼前。 兩個老同學(xué)又驚又喜,熱情交談起來。 夜。東崗。 加林在小樹林中散步,望著縣城迷人的燈火。 晨。 加林穿著運動衣,朝氣蓬勃跑過林蔭道。 白天。國營食堂。 加林、亞萍、克南在一塊吃飯。 白天。 加林和亞萍拿著一些書,一邊交談,一邊從圖書館走出來。 白天?h大禮堂。 正在開大會,一位領(lǐng)導(dǎo)在講話。 加林在主席臺上照相,亞萍在臺角錄音。 他們相視一笑。 夜。燈光籃球場。 球賽在激烈進(jìn)行。 加林瀟灑地把球投入籃內(nèi)。 看臺上的觀眾在狂熱地喝彩。 夜。加林辦公室。 他在埋頭寫作。 白天。縣機(jī)械廠。 加林和老景在車間現(xiàn)場采訪。 老景向幾個干部和工人提問:加林專心記錄著。 白天。加林辦公室。 加林在寫作,桌子上堆了許多書和報紙。 景若虹走進(jìn)來,拿一張《光明日報》給加林看。 報上登載著加林寫的文章…… 在以上的畫面中出現(xiàn)加林的畫外音:……生活在一瞬間就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從田野上再一次來到城市。我知道,這次進(jìn)城,再不是一個匆匆過客了,我已經(jīng)成了這個城市正式的一員。我的理想的風(fēng)帆,就要從這里開始啟航…… 我要珍惜這一切,努力學(xué)習(xí),好好工作,一定要搞出成績來……當(dāng)然,我也不會滿足在這個小縣城呆一輩子,我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負(fù),但眼下能在這地方占據(jù)一個位置,我已經(jīng)完全心滿意足了…… 大暴雨籠罩著山野…… 電閃,雷鳴。 山洪咆哮,橋梁垮塌。 大暴雨。 窯塌。棚倒。驚叫的牲口。呼喊的人群。 大暴雨。 洪水漫過莊稼地、瓜園。塌崖。溜坡。 翻滾的濁浪…… 大暴雨?h委大院。 人們打著傘,披著雨衣在穿梭奔忙。 一輛小車濺著水花沖出了大門…… 加林的辦公室。 加林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出發(fā),老景給他布置任務(wù)。 景若虹:“據(jù)防汛指揮部報告,南馬河公社災(zāi)情最嚴(yán)重………各方面的綜合報道和人物通訊都可以寫……聽說好多地方路斷了,請你一定小心。注意安全……” 加林一邊穿雨衣,一邊對老景點頭。 通往南馬河的路上。 高加林在暴風(fēng)雨中艱難地跋涉著。 他滑落在一堆亂石之中。 他伏在路邊的水坑里喝水…… 一個村子的搶險現(xiàn)場。 牲口棚垮了。公社書記劉玉海、加林和老鄉(xiāng)們在往出拉、刨牲口。 劉玉海頭上、胳膊上纏著繃帶,背著一個老太太,抱著一個小女孩,從村中的水洼中走過。 村中忙亂的人影。到處是牲口的驚叫、人的喊叫聲。 加林立在一個破窯檐下,用雨衣?lián)踔旰烷芩,在一個小本上寫著。 縣廣播站播音室。 亞薄激動地念著廣播稿:“……現(xiàn)在播送高加林從南馬河采寫的第三篇通訊,題目是《在最嚴(yán)重的時刻》……” 大暴雨中的縣城。 亞薄的廣播聲繼續(xù)著: 《記南馬河公社書記劉玉!贰 南馬河救災(zāi)現(xiàn)場。 在一座快要決堤的水庫上,人們在緊張地加護(hù)著壩堤。劉玉海頭上,身上纏著繃帶,正在背沙包。 加林跟在劉玉海身邊,也在扛沙包。 亞薄的廣播聲繼續(xù)著: “……他已經(jīng)身負(fù)七處傷,兩天兩夜沒合一眼……” 加林家。 玉德老兩口和巧珍在炕上聽廣播。 亞萍的廣播聲:“但是,他仍然奮占在抗災(zāi)第一線……” 夜。南馬河抗災(zāi)現(xiàn)場。 劉玉海等人蹲在一孔窯的腳地上開會。 加林在一盞馬燈下寫稿子。 夜。廣播站播音室。 亞薄在激動地念著廣播稿…… 白天。街道上。 加林挎著照相機(jī)走著。 一輛拖拉機(jī)吼叫著停在他旁邊。 駕駛員三星在駕駛樓喊:“加林!” 加林驚訝地回過頭,說:“你怎開起了拖拉機(jī)?” 三星拿一雙布鞋從駕駛樓里跳下來,說:“占勝叔叔把我安排到縣上機(jī)械化施工隊了……巧珍給你捎的鞋。” 三星把鞋遞給加林。 加林:“那你走了,誰頂你教書哩!” 三星:“巧玲教上了! 加林:“她沒考上大學(xué)?” 三星:“沒有。” 加林:“你先等等。我給家里捎個東西! 三星:“行。” 加林轉(zhuǎn)身就跑。 副食門市部。 克南熱情地給加林包點心。 街道上。 加林把兩包點心遞到駕駛樓里,對三星說:“這包給我們家,那包給巧珍……” 三星:“嗯嗯……” 中午,加林家院子。 巧珍提著個小包進(jìn)來。 一只母雞叫喚著從窩里鉆出來。 巧珍過去從窩里摸出一個雞蛋。 巧珍進(jìn)了加林家窯洞。 加林媽正坐在炕上縫衣服,見巧珍來,趕忙招呼。 巧珍把雞蛋放進(jìn)炕上的針線籃里。 她從提包里掏出一包點心,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媽……” 她把點心放在箱蓋上,說:“加林給我們捎的……” 加林媽高興地說:“加林已經(jīng)給我們捎回來了,那是給你的……” 巧珍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七章 中午。景若虹辦公室。 老景正在寫東西。 他聽見外邊敲門聲。 他打開門,走出來,看見黃亞萍站在加林辦公室的門口。 老景正要說什么,聽見加林在屋里喊:“誰?” 亞薄不好意思沖老景笑笑,對屋里的加林說:“我……” 加林:“你等等……” 加林打開門,亞薄向老景點點頭,進(jìn)了加林的屋子。 老景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白天。加林辦公室。 亞薄坐在椅子上,加林給她倒水。 加林一邊倒水,一邊問:“克南怎沒來?” 亞。骸叭思椰F(xiàn)在是實業(yè)家,哪有串門的心思! 加林把水放在亞萍面前,過去坐在他的床上,說:“克南的確是個實業(yè)家,很早我就看出他有這方面的特點,國家現(xiàn)在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亞萍抿了一口茶,開玩笑說:“別說克南了,讓他當(dāng)他的實業(yè)家去……說說你吧,你一定累壞了!南馬河那些抗災(zāi)報道寫得太好了,有幾篇我廣播時都流了淚……” 加林:“沒你說的那么好。頭一次寫這類文章,很外行,全憑景老師修改。” 亞萍一邊喝茶,一邊打量加林,說:“你好像又瘦了一些,不過更結(jié)實了,個子比學(xué)校時也長高了……” 加林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搪塞說:“當(dāng)了兩天勞動人民,可能比過去結(jié)實了一些! 亞萍意識到了加林的局促,也不好意思地把目光從加林身上移開,低頭喝茶水。 他們沉默了一會。 亞萍:“……你到了城里,我太高興了,又有個談得來的人了……你不知道,這幾年能把人悶死!很想天上地下和誰聊聊天,全城都不下一個人!” 加林笑了,說:“你說得太過分了,這樣的人有的是,可能你不太了解的緣故,你太傲氣了,一般人不容易接近你。” 亞萍也笑了,說:“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我的確感到有點沉悶,我希望能有一點浪漫主義的東西! 加林隨意地說:“好在有克南哩……” 亞萍:“克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眼很好,這兩年也給了我不少幫助,但我總覺得她身上有情趣的東西太少了! 你今天中午到我們家去吃飯吧?” 加林:“不,不,我根本不習(xí)慣去生人家吃飯! 亞萍有點委屈地問:“我是生人嗎?” 加林:“我是說不認(rèn)識你父母親! 亞萍:“一回生,二回熟!” 加林:“謝謝你的好意。我……” 亞萍:“怕人?” 加林:“嗯! 亞萍:“鄉(xiāng)巴佬!” 她說完咯咯地笑了。 加林并不生氣,也笑著說:“鄉(xiāng)馬佬就鄉(xiāng)巴佬,本來就是鄉(xiāng)巴佬嘛……哎,你以前不是也愛好文學(xué),經(jīng)常寫詩,現(xiàn)在怎不寫了?” 亞萍:“最近又在胡湊一點小詩,正準(zhǔn)備請教你呢……” 亞萍從口袋摸出一個小紙片,走到加林面前,遞給他。 加林接過紙片看著。 亞萍的畫外音:贈 加 林 我愿你是生著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愛每一片藍(lán)天; 哪一塊土地更適合你的生存,你就應(yīng)該把那里當(dāng)作你的家園。 加林看完后,又緊張又不好意思地說:“詩……寫的…… 不錯,可是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應(yīng)該是一只……大雁?” 他把詩遞給亞萍。 亞萍深情地看著他,調(diào)皮地說:“你留著吧。你慢慢就會明白你為什么是一只大雁!” 加林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 兩個人都感到不自在。 亞萍看看表,說:“……喲,廣播時間快到了……你在…… 我走了!” 加林送亞萍出了門口。 白天,亞萍宿舍。 亞萍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她從頭下拉出枕巾,蓋在臉上。 她聽見敲門聲。 她厭煩地問:“誰?” 克南在門外的聲音:“我……” 她煩燥地下去開了門。 克南一進(jìn)來,興沖沖地說:“中午到我家吃魚去!剛從水庫打出來的鮮魚……” 亞萍生氣地說:“你就知道個吃!吃!” 她過去又躺在床上,拿枕巾把臉蓋起來。 克南過去輕輕把亞萍臉上毛巾揭掉。 亞萍一把奪過來,又蓋在臉上,喊叫說:“你走開!” 克南惶惑地倒退兩步,哭一般說:“你今天究竟怎了嘛? ……” 過了一會,亞萍才坐起來,對克南說:“你別生氣,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 克南:“那今天晚上的電影你能不能去看?”他一邊掏電影票,一邊說,“聽說這電影可好哩,巴基斯坦的,叫《永恒的愛情》……” 亞萍嘆了口氣,說:“我……去! 街蒼和山坡的小土路上。 秋天來了。遠(yuǎn)方的大地一片斑黃。枯葉飄落,草木蕭瑟。 亞萍激動地快步走著,風(fēng)撩動著她秀麗的長發(fā),像燃燒的火焰…… 縣委通訊組。 亞萍來到加林辦公室門前。 她看見門上吊把鎖。 她猶豫了一下,去敲老景的門。 老景出來。 亞萍立刻問他:“老景,加林是不是下鄉(xiāng)卻了?” 老景:“沒有。剛才還在,可能出去散步去了。” 亞萍猶豫了一下,又問,他常到什么地方散步?” 老景機(jī)警地看了亞萍一眼,說:“可能去東崗了……有急事嗎?” 亞萍不好意思地說:“沒……謝謝您! 她轉(zhuǎn)身走開了。 傍晚。東崗。 秋天的小樹林色彩斑斕。 加林腑下夾著一本書,慢慢走著,嘴角反復(fù)嘟囔著幾個英語單詞。 他突然看見亞萍從前面的小路上走來。 等亞萍走近一些,加林對她說:“你怎上這兒來了?” 亞萍兩只手斜插在衣袋里,笑著說:“這又不是你家的祖墳,別人為啥不能上來?” 加林:“一說話就像打槍一樣!天都快黑了,你一個人……” 亞萍:“誰說我一個人?” 加林從她的來路望了望,說:“克南哩?怎不見他?” 亞萍:“他又不是我的尾巴,跟我干啥?” 加林:“那還有什么人哩?” 亞萍:“你不是個人?” 加林:“我?” 亞萍:“嗯!” 他們一塊慢慢向前走去。 夜。東崗。 加林和亞萍坐在一個土塄坎上,兩個人手里捏著幾片樹葉子。山下看得見閃爍著火的縣城。 亞萍:“我要走了……” 加林:“到什么地方出差去?” 亞萍:“不是出差,是永遠(yuǎn)離開這里!” 加林大吃一驚。 亞萍:“父親很快就要轉(zhuǎn)業(yè)到老家南京工作,我也要調(diào)過去! 夜。東崗。 他倆分別倚著一棵樹。 加林刻著亞萍的眼睛,問:“你真的愿意走嗎?”’亞萍憚憬似的望著遠(yuǎn)方燦爛的星空,深情地說:“我當(dāng)然愿意走。南方,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從小生在那里,盡管后來跟父母到了北方,但我夢里都想念我的美麗的故鄉(xiāng)……” 她喃喃地念道:“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加林忍不住接著她念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亞萍熱烈地望著加林:“南京離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就是江蘇省的……” 加林嘆了口氣說:“那些地方我這一輩子是去不成了!” 亞萍微笑著問:“你想不想去?” 加林:“我聯(lián)合國都想去!” 亞萍:“我是問你想不想去南京,蘇州,杭州,還有上海?” 加林:“不會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機(jī)會! 亞萍:“要是一個人在那些地方玩,也沒啥意思!” 加林:“你去不會是一個人,有克南陪你哩!” 亞萍:“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 加林感到無比的震驚。 夜。東崗。 林中小路上,加林和亞萍慢慢走著。 亞萍的聲音:“……你知道,在學(xué)校時,我就喜歡你…… 那時候我們年齡小,不太懂這些事。后來你又回農(nóng)村……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真正愛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對他產(chǎn)生不了感情,實際上,我父母比我更愛他……” 夜。東崗。 他們站在一道長滿草的塄坎下。 亞萍繼續(xù)說:“咱們一塊生活吧!跟我們家到南京去!你是一個很有前途的人,到大城市就會有大發(fā)展……我一定讓父親設(shè)法通過關(guān)系,讓你到《新華日報》去當(dāng)記者……” 加林從土塄坎上狠狠拔了一棵草,哆嗦了一下說:“我冷得實在受不了……咱們走吧……你先別急,讓我好好想一想……” 亞萍對他點點頭。 白天。加林辦公室。 巧珍把裝著紅棗、梨和蘋果的小筐子放在加林的辦公桌上,便向加林懷里撲去。 加林慌忙把她推開點,說:“這不是在莊稼地里,我的領(lǐng)導(dǎo)就在隔壁……你坐,讓我給你倒不。” 巧珍沒坐,親熱地看著加林,委屈地說:“你走了,再也不回來……我已經(jīng)到城里找了你幾次,人家都說你下鄉(xiāng)去了……” 加林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說:“我確實忙!” 巧珍沒喝水,過去把加林的被子整理好,又摸了把褥子,嘴里嘮叨著:“被子太薄了,罷了我給你續(xù)一點新棉花……天冷了,褥子下面光氈也不行,我把我們家那張狗皮褥子給你拿來……” 加林:“啊呀,狗皮褥子掂到這縣委機(jī)關(guān),毛烘烘的,人家笑話哩……” 巧珍:“狗皮暖和……” 加林:“啊呀,你……” 巧珍:“三星已經(jīng)開了拖拉機(jī),巧玲教上書了,她沒孝上大學(xué)……” 加林:“這些三星都給我說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巧珍:“你們家的老母豬下了十二個獵娃,一個被老母獵壓死了,還剩了……” 加林:“哎呀,這還要往說哩?不是剩下十一個了嗎?你喝水!” 巧珍:“是剩下十一個了?墒,第二天又死了一個…… 本來……” 加林:“哎呀哎呀,你快別說了! 加林有點煩。 巧珍感覺到了,便坐床沿上,望著他,不知怎樣才能使加林喜歡她。 加林看她這樣子,又很心疼地走到她面前,說,“讓我到食堂給咱買飯去,咱倆一塊吃! 巧珍站起來,說:“我一點也不餓,我得趕快回去。我為了趕三星的拖拉機(jī),鋤都撂在地里,也沒家里人說……” 她從懷里掏出一卷錢,遞到加林面前,“說:“加林哥,你在城里花銷大,工資又不高,這五十塊錢給你,灶上吃不飽,你就到街上買得吃去……再給你買一雙運動鞋,聽三星說你常打球,費鞋……前半年紅利已經(jīng)分了,我分了九十二錢呢——” 加林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轉(zhuǎn)著淚花子,說:“我現(xiàn)在有錢,也能吃飽……這錢你給你買幾件時興衣裳……” 巧珍:“你一定要拿上!” 加林:“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巧珍只說:“那我給你留著。你什么時候缺錢花,我就給你……” 加林突然記起了什么,跑過去打開柜門,拿出一條紅頭巾,說:“我早就給你買下了,忘了捎給你……來,讓我給你包上!” 加林過去把紅頭巾包在巧珍頭上,然后退幾步,看好不好。 巧珍一下?lián)湓谒麘牙,哭了…?br/> 夜。燈光球場。 男籃比賽剛結(jié)束,加林站在場邊,看女籃比賽。 女籃比賽在激烈進(jìn)行。 黃亞萍異;钴S,不時用優(yōu)美的姿勢把球投入網(wǎng)內(nèi)。 觀眾為她喝彩叫好。 加林入神地盯著場上的亞萍。 他強(qiáng)壓著一種激動的情緒,默然地離開球場…… 他心事重重地立在陡峭的河岸上。 他在結(jié)滿白霜的草地上徘徊。 他在辦公桌前沉思。 他在東崗落葉飄零的樹木間焦躁地走動,他看見興致勃勃的亞萍向他走來,他卻躲開了她。 他的眼前交替出現(xiàn)亞萍和巧珍的各種面貌…… 加林的畫外音:……怎么辦?我知道我面對的是一場非常嚴(yán)重的選擇。上帝作證,我在內(nèi)心是有巧珍的。如果我一輩子當(dāng)農(nóng)民,我和她在一塊生活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現(xiàn)在呢?我要是和巧珍結(jié)合了,實際上也就被拴在這個縣城了,而我時刻都在向往著到更廣闊的天地去生活……我現(xiàn)在不得不把愛和我的前途聯(lián)系在一起考慮了!……這樣看來,亞萍無疑是我理想的愛人……當(dāng)然,我的良心非常不安……你是一個混蛋!你不要良心了,還想良心干什么!是的,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反顧!不要軟弱!為了遠(yuǎn)大的前途,必須做出犧牲!有時對自己也要殘酷一些!…… 白天。加林家院子。 一堆金黃的玉米。巧珍頭上擾著加林送給她的紅頭巾,和加林媽盤腿坐在地上化玉米粒。 玉德老漢扛著镢頭走進(jìn)院子。他放下镢頭,也蹲在地上化玉米。 巧珍回窯拿出一個小板凳,遞給玉德老漢。 三個人一起樂呵呵地干著活。 夜。巧珍的窯洞。 巧玲躺在被子里,在看書。 巧珍伏在桌子上認(rèn)字、寫字。 她在一個小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人、土、山、水、大、上幾個字。 傳來雞的啼叫聲。 巧玲把書放下,說:“二姐,快睡吧!” 巧珍沒答言,繼續(xù)寫。 巧玲:“一天認(rèn)五個字就行了,多記了記不住,說不定把學(xué)會的也忘了……” 巧珍還是沒答言。 巧珍突然來到炕頭前,拿著筆和小本,問巧玲,你說高字怎么寫?” “巧玲:“什么高?” 巧珍:“就是……姓高的高……” 巧玲在被筒里接過巧珍的筆和小本,在上面寫了“高加林”三個字。 巧玲指著小本對巧珍說:“高、加、林!” 巧玲笑,巧珍打巧玲…… 白天。加林辦公室。 加林坐在床邊上,亞萍坐在他對面的椅子里。 加林剛講完他和巧珍的事,對亞萍說:“……就這樣,我和巧珍相愛了! 加林說完,難受地靠在了被子上。 亞萍半天沒說話,然后她帶著遺憾的表情說:“你原來想和一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結(jié)婚?” 加林點點頭:“嗯。” 亞萍:“你一個有文化的高中生,滿身才能,怎么能和一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女人結(jié)婚?這簡直是一種自我毀滅!” 加林憤怒地跳起來,喊叫說:“住嘴!我那時黃塵滿面,平頂子老百姓一個,你們哪個城里的小姐來愛我?” 亞萍一下怔住了,她輕輕說:“你這么兇……克南可從來沒對我發(fā)這么大火……” 加林:“你找你的克南去!” 亞萍激動地走到他面前,說:“加林,你別生氣。你給我發(fā)火,我不生氣,心里反而很高興。你不知道,克南就是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也對你笑嘻嘻的,氣得人只能流淚。我就喜歡你這種性格!男子漢,大丈夫,血氣方剛!” 加林:“我這個人脾氣不好,以后在一塊生活,你可能要受不了的。” 亞萍一下子驚喜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是說,你愿意和我一塊生活了?” 加林不置可否(或者說默認(rèn)了)。 加林:“我得要和巧珍把這事說清楚,不瞞你說,我心里很痛苦! 亞萍:“是的。你應(yīng)該很快結(jié)束你們的不幸!” 加林:“也可能是一個不幸的結(jié)束!” 夜。亞萍家院子。 緊挨的兩孔窯一明一暗。 亞萍在沒有燈光的門上敲了敲:“爸,媽,你們起來,過我這邊來一個。我有個要緊事要給你們說!” 窯里一陣緊張的唏噓聲。 亞萍抿嘴直笑。 夜。亞萍的窯洞。 父母親一邊穿衣服,一邊先后進(jìn)來了。他們緊張地問: “出了啥事?” 亞萍笑了,說:“你們別緊別。這事并不很急,但有些震動性!” 亞萍父不解地瞪起眼睛。 亞萍媽:“哎呀好萍萍哩!有什么事你就快說,你把人急死了!” 亞萍:“事情很復(fù)雜,但今晚上我先大概說一下……是這樣,我已經(jīng)和另外一個男同志好了,并且已經(jīng)在戀愛。因此,我要和克南斷絕關(guān)系…… 老兩口一下子驚慌失措地喊:“什么?什么?什么?” 亞萍:“對我來說,這已經(jīng)不能改變了我知道你對克南很愛,但我并不喜歡他……” 亞萍母親撲在亞萍的床上哭了。 亞萍父:“你……和克南……之已經(jīng)兩年多了,全城人都知道!我和老張,你媽和克南媽,這關(guān)系……天啊,你這個任性的東西!我和你媽把你慣壞了,現(xiàn)在你這樣叫我們傷心! 你這是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你們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真叫人痛心。】宓舻囊淮!無法無天的一代!” 亞萍受不了父親的吼叫,也伏在桌子上哭起來。 亞萍媽哭著數(shù)說老漢:“就是萍萍不對,你也不能這樣吼喊我的娃娃……” 亞萍父咆哮地說:“都是你慣壞的?” 亞萍媽也火了:“你沒慣?” 亞萍父氣得一擰身出了門。 中午?四霞铱蛷d。 克南媽拿著噴壺在墻角澆花,克南坐在沙發(fā)上看信。 克南突然把信仍一邊,撲倒在沙發(fā)上哭了。 克南媽跑過來問:“南南,你怎啦?” 克南:“亞萍寫信……和我……斷關(guān)系了……” 克南媽震驚地問:“為什么?” 克南倒在沙發(fā)上沒有說話。 克南媽揀起信,看完后問克南:“那個高加林是哪里的?” 克南仍沒說話。 冬天來了。 尖利的寒風(fēng)掃蕩過荒涼的黃土高原…… 飛舞的雪花…… 白皚皚的山野…… 白天,簡易公路上。 雪花飛飄。 巧珍頭上包著紅頭巾,騎著自行車在風(fēng)雪中急馳。車后架上夾著卷成一卷的狗皮褥子。 白天。大馬河橋上。 加林伏在橋欄桿上,望著風(fēng)雪迷茫的遠(yuǎn)方。 他身后傳來巧珍的聲音:“加林哥!” 加林一驚,回過頭,看見巧珍正在撐車子。 巧珍放好車子,興沖沖走過來,嘴里說著:“你站在這兒干啥哩?” 她來到他面前,心疼地問:“加林哥,你沒出什么事吧? 我聽三星說你捎話讓我來一下,還以為你病了,又跑去問了一回三星,他說你沒病……” 巧珍說著,笑著。她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紙片,遞給加林說:“加林哥,巧玲已經(jīng)給我教會好多字了……你看看我寫的字……” 加林勉強(qiáng)接過紙片,看見紙片的上半部分歪歪扭扭寫著吃、穿、勞動、大地、我們……下半部分寫滿了“高加林”的字樣。 加林把紙片裝在口袋里,臉上籠罩著苦不堪言的陰云。 巧珍天真地問:“怎樣?是不是我寫得不好?” 加林沒言傳,把頭邁向一邊。 加林為難地開口叫一聲:“巧珍……” 巧珍:“晤! 加林:“我……想對你說一件事,但很難開口……” 巧珍:“加林哥,你說吧!既然你心里有話,你就給我說,千萬不要憋在心里。” 加林:“說出來怕你要哭!” 巧珍一愣,但她還是說:“你說吧,我……不哭!” 加林“巧珍……” 巧珍:“唔……” 加林:“我可能要調(diào)到幾千里路以外的一個地方去工作了。咱們……” 巧珍一下子把手指頭塞在嘴里,痛苦地咬著。 彌漫的風(fēng)雪…… 巧珍:“那你……去吧。” 加林:“你怎辦呀?” 巧珍痛苦地沉默著。 加林:“我主要考慮這事……” 沉默。 雪花靜悄悄地降落著。 兩串淚珠在巧珍的臉上淌下來。 她兩只手痙攣地在抓著橋欄桿。 巧珍哽咽地說:“……加林哥,你再別說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決不會連累你!……加林哥,你參加工作后,我就想過不知多少次了,我盡管愛你愛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不識字,給你幫不上忙,還要拖累你的工作……” 飄飛的雪花…… 巧珍繼續(xù)哽咽著,說著:“你走你的,到外面找個更好的對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鄉(xiāng)田地…… 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怎樣愛你……” 巧珍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掏出手絹堵住自己的嘴巴。 加林的眼里也涌滿淚水。他不看巧珍,說:“你……哭了……” 巧珍搖搖頭,淚水在臉上刷刷地淌著。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說:“加林哥……我走了!” 她搖搖晃晃過去推車子。 加林痛苦地叫了一聲:“巧珍!” 巧珍猛地回過頭,向他投去希望的一瞥。 但她徹底絕望了。她看見加林低下頭,沒有任何一點回心轉(zhuǎn)意的表示。 她搖搖晃晃跨上車子走了。狗皮褥子掉在了雪地上…… 滿天風(fēng)雪。 一條空蕩蕩的路…… 大橋下面。 高加林伏在雪地上痛哭流涕。 他周圍的雪化了。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扔下的一堆垃圾…… 夜。加林的辦公室。 他痛苦地靠在鋪蓋卷上。 殘白的月亮在浮云中游動。 積支斑斑的大地忽明忽暗。 狂風(fēng)揚(yáng)起街巷的積雪。 狂風(fēng)吹亂了河邊的茅草…… 白天。加林辦公室。 桌子上擺了許多吃的,但沒人動。玉德老漢和得順爺正在訓(xùn)斥加林。 加林低頭坐在小凳上,像個受審的犯人。 得順爺用煙鍋指著加林:“你娃娃把良心賣了!巧珍那么好個那娃娃,你把人家撂在半路上!你作孽哩!加林啊,我掏出心給你說句實話吧,歸根結(jié)底,你是咱土里長出來的一棵苗,你把根應(yīng)該扎在咱的土里!現(xiàn)在,你是個豆芽菜,根上一點點土也沒有了!” 老人說不下去,一口一口長送氣。 玉德:“……巧珍……實在是個那娃娃。你走了,給咱家擔(dān)水,喂豬,幫你媽做飯……娃娃啊,為你這沒良心事,一川道的人都在罵咱的祖宗哩!我和你媽都不敢在人面前露臉……現(xiàn)在聽說你又找了個洋女人……咱窮家薄業(yè)的,怎能侍候了人家……你,趁早把這宗親事散了!” 得順:“人常說,浮得高,跌得重!你小子可小心著!” 玉德:“……爸爸快四十歲才得了你這個獨苗兒,生怕你在活人這條路上有個閃失啊……” 玉德老漢已經(jīng)老淚縱橫了。 加林慢慢抬起頭,嘆了一口氣,說:“你們說得也許都對,但我已經(jīng)上了這鉤桿,不不來了……再說,你們有你們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們一樣,就在咱高家溝的土里刨挖一生!” 兩個老人又氣又失望又感到震驚。 中午。巧珍的窯洞。 她病蔫蔫地臥床不起。 她母親端來一碗湯放到她枕頭邊。 她毫無反應(yīng)地躺著。 她母親抹眼淚。 墻上廣播匣里,響著亞萍的聲音:“社員同志們,剛才向大家廣播的是高加林采寫的通訊,題目是《新的時代,新的青年》,記我縣建設(shè)社會主義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下面請聽歌曲《青年圓舞曲》……” 歡樂的東曲聲。 電影院。 銀幕上的畫面一明一暗。 加林和亞萍并肩坐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在看電影。 白天。河道里。 加林和亞萍穿著鮮艷的運動衣,在溜冰。 兩人溜冰的各種優(yōu)美姿勢。 冰刀眼花繚亂的旋轉(zhuǎn)。 他們手拉著手在溜,笑著,嬉鬧著,洋溢在歡樂在氣氛中…… 第八章 白天?h委食堂門口。 干部們拿著碗筷,有的敲打著,三三兩兩往食堂里走。 加林拿著碗筷從石臺階上走下來。 景若虹在后邊喊:“加林,你等等,有個事給你說一下……” 加林等老景走到跟前,兩個一起往食堂走。 景若虹:“……準(zhǔn)備一下,你明天要到省里去……” 加林一下驚喜地呆立住了,問:“真的?干啥去?” 老景:“省報要辦一個新聞學(xué)習(xí)班,部里決定讓你去,時間不太長……你準(zhǔn)備一下……你還沒去過省城吧?” 加林:“沒有,到目前為止,我走過的最大地方就是咱們縣城……” 夜。加林的辦公室。 亞萍正給加林整理提包。 加林穿一雙皮鞋,她給他結(jié)鞋帶。 加林在屋里試著來回走,又別扭,又帶勁。 白天。 一列火車飛馳在遼闊的平原上。 加林在車窗著貪婪地望著原野上的風(fēng)光。 省城。 繁華的街道。 加林走過街道,望著街兩面五光十色的景致。 加林抬頭望著林立的高樓大廈。 夜。 加林在公共車上望著夜晚光華燦爛的城市。 汽車馳向遠(yuǎn)處,車尾的燈愈變愈小…… 變小的車尾燈化為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夜。巧珍的窯洞。 她靜靜地靠在鋪蓋卷上。 燈光映照出她憔翠的臉。 白天。 她擔(dān)著水走過村中小路。 她在山坡上砍干枯了的高粱稈。 她挽著筐子走過冬天的原野…… 白天,巧珍的窯洞。 巧珍躺在炕上。 劉立本把半截卷煙在炕攔石上擦滅,說:“……巧珍,你想開些……”他突然情緒激動地破口大罵:“高玉德家這個壞小子,老天爺報應(yīng)他呀!王八羔子!壞蛋!流氓!他媽的,將來不得好死,五雷轟頂呀!把他小子燒成個黑木樁!” 巧珍喘著氣爬起來,痛苦地說:“爸爸,你不要罵他!不要咒他!不要……” 立本沉重地嘆息一聲,說:“巧珍,你把他忘了!你千萬不要想不開,自己折磨自己,你還沒活人哩……” 立本眼里汪滿了淚水。 巧珍也伏在被子上哭出聲來。 立本:“爸爸以前給你瞅人家,也是為了你好。從今往后,你的事爸爸再不強(qiáng)求你了。不過,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給自己尋個人家吧。心不要太高,爸爸害得你沒念書,如今你也就尋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唉,馬拴這幾天又往咱家跑,但這事我再不強(qiáng)求你了……” 夜。巧珍的窯洞。 巧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著墻壁。 馬拴局促地坐在前炕邊上。 馬拴囁嚅著說:“……后來,聽說你和高老師成了,我的心也就涼了……前一向聽說高老師和城里的女子戀上了愛,不要你了,我的心就又動了,所以……” 巧珍:“我已經(jīng)在村前莊后名譽(yù)不好了,難道你不嫌……” 馬拴:“不嫌!這有什么哩?年輕人誰沒個三曲兩折?再說,你也別怨高老師,人家現(xiàn)在成了國營干部,你又不識字,人家和你過不到一塊,咱鄉(xiāng)俗話說,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咱兩個沒文化,正能合在一塊哩!巧珍,我不會叫你一輩子受苦的!我有力氣,心眼也不死,我一輩子就是當(dāng)牛做馬,也不能委屈了你。咱鄉(xiāng)里人能享多少福,我都要叫你享上……” 馬拴激動地掏出火柴:“啪”地擦著,才發(fā)現(xiàn)紙煙還沒掏出來。他把火柴扔掉,抖索著摸出一支煙來。 立本家院子。 巧珍幫助母親喂豬。 巧珍媽:“……要不要兩家簡單地準(zhǔn)備迎送一下?” 巧珍:“……媽媽,你告訴馬拴,事情完全按咱的鄉(xiāng)俗來。 咱家里你們也準(zhǔn)備一下。你和我爸當(dāng)年結(jié)婚怎樣過事,我結(jié)婚也就怎樣過事!” 巧珍媽:“我們那時是舊式的……” 巧珍痛苦地叫道:“舊的就舊的!” 巧珍一下子掉轉(zhuǎn)身,抹著眼淚回好自己的窯里去了。 明樓家客窯。 明樓和立本正說話。 明樓驚訝地說:“怎?巧珍已經(jīng)同意和馬拴結(jié)婚了?”他接著又說:“也好,高加林現(xiàn)在位置高了,咱的娃娃攀不上了。 馬拴在莊稼人里頭也就是像樣的……” 立本:“現(xiàn)在主要是巧珍有點賭氣,要按咱過去的老鄉(xiāng)俗行婚禮這……” 明樓:“不怕!就按娃娃的意思來!現(xiàn)在黨的政策放寬了,這又不是搞迷信活動嘛!你就按娃娃說的辦!這幾天要是忙不過來,叫我老婆和巧英給你們幫忙去……” 白天。 巧珍家院子里。 長號筒伸向藍(lán)天連吹三聲。 鼓樂齊鳴。人聲沸騰。鞭炮聲噼叭。 立本家院子里、窯頂上都擠滿了看紅火熱鬧的人群。 巧珍今天出嫁。 吹手們穿著破舊的老羊皮襖,耳朵上別著紙煙,圍著院墻角的一堆火在起勁地吹奏著。 各個窯里的炕上都在坐席。從敞開的門里望進(jìn)去,每個窯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滿頭大汗。 窯里窯外,人聲喧嘩。 端盤子的人吆喝著穿過人群。 立本、立本妻、巧英、明樓、明樓妻、三星、巧珍姨等本家人和親戚都在不同的地方忙碌著。 院里、窯頂上擠了越來越多的人。 吹鼓手們歡快地吹奏《蘭花花》曲調(diào),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周圍許多孩子在看熱鬧。 巧珍的窯洞。 她穿著一件紅襖,一條藍(lán)褲子,靠在鋪蓋上,臉帶悲戚的神色,呆望墻壁。 外面的樂聲和人的嘈雜聲不時傳進(jìn)來。 巧玲輕輕推開門進(jìn)來。 她坐在巧珍旁邊,同情地看著她,不知該說什么。 巧珍一把抓住巧玲的手,心酸地說:“……巧玲,好妹妹,你不要忘了二姐……你要常來看我……二姐沒念過書,但心里喜歡有文化的人……” 巧玲眼里旋轉(zhuǎn)著淚水。 巧玲:“二姐,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很苦……” 巧珍:“……不管怎樣,我還得活人……” 巧玲:“二姐,你一定要想開些。人活一生,值得愛的東西很多,不要因為一個方面不滿意,就灰心……” 巧珍:“玲玲,你一定常來看我,常給我說這些話……” “嗯! 巧玲忍不住哭了。 下午。高家溝村中。 鼓聲喧天,人聲沸騰。 娶親的人馬一擺溜從立本家的坡上下來了。 嗩吶、鑼鼓、鞭炮聲響成一片。 樂隊。 迎人的。 新媳婦。 送人的。 馱嫁妝的牲口。 迎、送人的婦女騎著毛驢。她們的丈夫分別給自己的老婆牽著驢韁繩。這些人穿戴著裁剪不當(dāng)?shù)男乱路?br/> 中間的巧珍騎在馬上。紅襖藍(lán)褲,一塊紅紗巾“蓋頭”蒙著面。娶親的人馬熱鬧非凡地行進(jìn)著。 德順老漢的窯洞。 窯里陳設(shè)寒傖,一個長條桌上整齊地擺著一行空燒酒瓶和無數(shù)個壘得整整齊齊的空火柴匣,顯示出光棍室內(nèi)的獨特風(fēng)光。 外面?zhèn)鱽頍狒[的喧囂聲。 老頭棍將桌子上一堆空酒瓶打翻在地。 村中道路上。 娶親的人馬正在緩慢地前進(jìn)。 吹鼓手為了向村民表演他們的吹奏藝術(shù),挪步如寸,有時竟然停下來。那個壓上眼的吹手,竟然把喇叭拔下來,光桿子吹著,惹得娃娃們又喊又笑。 曲子還是《蘭花花》。這支傷感的曲子被吹手們吹得很歡快。 道路兩旁擠著看熱鬧的人。 娃娃們引著前后亂跑亂叫。 村中家家 畔上都擠滿看熱鬧的人。 娶親的隊伍在緩慢地行進(jìn)著。巧珍透過紅紗巾看見— 加林家的破墻爛院。 打麥場上的麥秸垛。 落光了葉子的杜梨樹。 淚水涌出了她紅腫的眼睛,被風(fēng)吹落在紅紗巾上。 紅紗巾重新蒙住了她的臉。 娶親的人馬在緩慢地行進(jìn),顯示出一種無限歡樂的氣氛…… 白天。 克南家客廳。 克南頭枕著胳膊,靜靜地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克南媽走進(jìn)來,陰沉沉地瞥了一眼兒子。 克南媽:“南南,你起來!” 克南沒動。 克南媽:“起來!我有個事要對你說!你像你沒出息的父親一樣!二十幾歲了,看窩囊成個啥!” 克南仍沒說話。 克南媽:“我給你說!我前幾天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高加林那小子是走后門參加工作的!是馬屁精馬占勝給辦的!” 克南:“前門后門,反正都一樣……” 克南媽:“你這個窩囊廢!我給你說,我已經(jīng)給地區(qū)紀(jì)律檢查委員會寫了揭發(fā)信,地區(qū)的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下來了!他高加林小子完蛋了!” 克南猛一下坐起來,喊:“媽,你怎樣做這樣的事哩?這樣咱就成小人了!” 克南媽:“放你媽的臭屁!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愛人都讓人家挖走了,還說法這一個錢不值的混帳話!一個鄉(xiāng)巴佬欺負(fù)到老娘頭上,老娘還輕饒他呀?再說,他走后門違法亂紀(jì),我一個黨員,有責(zé)任維護(hù)黨的紀(jì)律!” 克南:“媽,從原則上說,你是對的,但是從道義上說,咱這樣做就毀了!眾人都長眼看哩,決不會認(rèn)為你黨性強(qiáng),而是報私仇哩!” 克南媽搶前一步,打了克南一個耳光。 她一下伏在柜臺上,傷心地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 “我的命真苦啊,生下這么個不成器的東西……” 廣播站亞萍宿舍。 克南正給亞萍說他媽揭發(fā)加林的事。 克南:“事情已經(jīng)成了這個樣子,加林現(xiàn)在又不在,看能不能挽回這個局面……” 亞萍:“克南,你真是個……好人! 高玉智辦公室。 玉智正在打電話:“喂……是的,是的。我是高玉智…… 我侄子高加林走向后門參加工作的事,情節(jié)很嚴(yán)重,揭發(fā)材料我也看見了……噢噢,請一定按原則把他清退回去……噢噢……” 縣委書記辦公室。 書記正接電話:“……我們會按原則處理的! 縣委會議室。 正在開常委會。亞萍父親也在座。 景若虹和其他列席人坐在沙發(fā)后面的椅子上。 縣委書記正在講話。 縣委書記:“……這件事就議到這里。就按調(diào)查組的意見辦,撤銷高加林的工作和城市戶口,很快送回其所在大隊……” 景若虹囁嚅著插話:“……高加林同志工作很不錯,也很有才能……是不是可以用雇用的方式繼續(xù)讓他留下工作呢? ……” 縣委書記:“不行不行!這件事社會影響太大了,很快辦清手續(xù),讓他回隊去……” 縣委書記繼續(xù)講話:“……縣勞動局副局長馬占勝同志多次走后門搞不正之風(fēng),撤銷其領(lǐng)導(dǎo)職務(wù),調(diào)出勞動局,等侯人事部門重新分配工作……” 打字機(jī)乒乒乓乓的響著。 打字機(jī)打出了:“關(guān)于高加林走后門參加工作的通報……” 馬占勝在看通報,一副沮喪的樣子。 克南媽在看通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亞萍在看通報?赐旰,她一下?lián)湓诖采峡蘖恕?br/> 白天。 亞萍父親的辦公室。 亞萍父親和亞萍正在談話。 亞萍父:“……所以,感情歸感情,現(xiàn)實歸現(xiàn)實,你還是應(yīng)該……” 亞萍:“你讓我去和加林?jǐn)嚓P(guān)系嗎?” 亞萍父表示是這個意思。 亞萍:“不,爸爸,我喜歡他!我們才剛剛開始戀愛……” 亞萍父:“萍萍!這種事情不能任性了!如果不能在一塊生活,遲早總要斷的。早斷一天更好,痛苦就會少一些……” 亞萍:“永遠(yuǎn)不會少!我永遠(yuǎn)會痛苦的……” 亞萍父嘆了一口氣說:“本來你和克南好好的,我在南京把工作都給克南聯(lián)系好了,想不到一下子出來個高加林!那小伙子不是在農(nóng)村有對象嗎?聽說為了和你好,把人家那個姑娘拋棄了,這很不道德嘛!……你們現(xiàn)在把事情完全搞顛倒了。所以,現(xiàn)在應(yīng)該把顛倒了的再顛倒過來!你和克南……” 亞萍大聲喊:“現(xiàn)在你別提克南的名字!別提他的名字……” 亞萍父:“萍萍!你……” 他痛苦地坐在了圈椅里。 白天。汽車站。 加林掛著旅行袋,興致勃勃地出了候車室,來到街道上。 三星的拖拉機(jī)正好開過來,看見加林,便停在他身邊。 他讓加林坐上來。 三星幫加林把提包放好。 加林坐在駕駛室里。 拖拉機(jī)吼叫著向縣委開去。 縣委大門口。 加林從駕駛室跳下來。 三星把提包遞給他。 加林:“咱村村和我們家沒啥事吧?” 三星坐在駕駛樓,說:“沒……就是……巧珍前不久結(jié)婚了……” 加林一下驚呆了,問:“和誰?” 三星:“和馬拴。” 三星看加林臉色不對,說:“你在……” 三星開著拖拉機(jī)走了。 加林癡呆呆地立在縣委大門口。 白天。加林辦公室。 加林正看那份通份。景若虹站在一邊。 加林把文件扔在一邊,沮喪地低下了頭。 景若虹:“……我在會上提出,要想用雇用的形式把你留下繼續(xù)工作,可是……加林,你是一個性格堅強(qiáng)的人,你一定想開些,人一輩子總要經(jīng)歷一些坎坷的。這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噢,聽說這事是克南媽揭發(fā)的,克南反對他母親這樣做,母子倆還吵了一架……” 加林呆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白天。加林的辦公室。 他在地上轉(zhuǎn)圈圈走。 他掏出煙,又把煙扔掉。 他掏出火柴盒,又把火柴盒扔掉。 火柴撒了一地。 他蹲在地上一根一根揀火柴…… 白天。加林的辦公室。 加林和克南談話。 克南:“你現(xiàn)在一定很恨我……” 加林:“不,你應(yīng)該恨我! 克南:“你現(xiàn)在心里小看我,認(rèn)為我張克南是個小人!”加林:“不,我了解你……實際上,就是你本人寫信揭發(fā)我,我也可以理解,因為是我首先傷害了你……你即使報復(fù)我,也是正當(dāng)?shù)摹?br/> 克南:“你是一個有血性的人,盡管咱們性格不一樣,但我一直很尊重你。我現(xiàn)在仍然尊重你……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我現(xiàn)在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助你……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痛苦,亞萍也在痛苦……我不愿意你們痛若……” 加林:“你更痛苦!現(xiàn)在讓我們結(jié)束這個不幸的局面吧! 你和亞萍仍然恢復(fù)你們的一切。我現(xiàn)在請求你的,就是能諒解我已經(jīng)給你造成的痛苦……” 克南:“不!盡管我喜歡亞萍,但亞萍實際上是喜歡你的……” 加林:“但我實際上真正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自己會主動和亞萍斷絕關(guān)系的……” 夜。亞萍家室內(nèi)。 加林和亞萍在談話。 加林:“……就這樣吧,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結(jié)束我們的關(guān)系。 你還是和克南一塊生活吧,他是非常愛你的……” 亞萍:“不,我就要和你在一塊!” 加林:“這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我又成了農(nóng)民,我們無法在一塊生活了……再說,你很快要調(diào)到南京去工作……” 亞萍:“我不工作了!也不到南京去了!我退職!我跟你當(dāng)農(nóng)民!我不能沒有你……” 加林苦笑了一下,說:“亞萍,我不值得你這樣的犧牲。 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是真摯的。為了這,我很感激你。我自己也是喜歡你的。不過,我現(xiàn)在才深切地感到,從感情上說,我實際上更愛巧珍,盡管她不識字……” 亞萍一下子震驚了。 她絕望地望著加林,淚水在臉上靜靜地流著。 她走過來,哽咽著說:“如果是……這樣,那么……我祝你們……幸! 她向他伸出手來。 加林握住她的手,說:“巧珍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婚了,現(xiàn)在讓我來祝你和克南幸福吧……” 加林把手從亞萍的手里抽出來,急速地轉(zhuǎn)過身就走了。 亞萍在后面一把扯住他,傷心地說:“你……再吻我一下……” 加林回過頭在她的淚水臉上吻了吻,就急忙地走了。 身后傳來亞萍的哭聲。 燈光燦的縣城,一片寧靜……” 縣城的燈火化為高家溝星星點點的燈火…… 夜。劉立本家。 燈火搖曳著。巧玲在燈下看書。巧英和她媽做針線活。 巧英:……高加林狂了幾天,就被公家開除了!”巧英媽: “老天爺睜眼了,這是報應(yīng)!” 巧英:“這小子把咱巧珍欺負(fù)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聽說他明早上就回來呀!我非要把他小子堵在村口,當(dāng)著眾人的面收拾他一通……” 巧英媽:“對,叫眾人看看!把他小子的名譽(yù)弄得臭臭的,叫他再能!” 巧玲:“媽,大姐,你們千萬不能這樣!你們要是這樣做,眾人不會笑話加林,丟人的反倒是你們!” 巧英:“你知道個屁!” 巧英媽:“甭多嘴!” 巧玲氣得把書摜在一邊,從窯里出去了。 早晨,村口河灣里。 巧英提個筐子假裝拾柴禾,眼睛不時地望著簡易公路。 她背后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巧英回頭一看,竟然是巧珍! 巧珍穿一身樸素的棉衣,頭發(fā)也剪成了農(nóng)村婦女的式樣。 她走到巧英面前,拉住她的袖口,說:“姐姐,快回去! 你千萬不能這樣,人家笑話呀!” 巧英裝作不明白:“笑話我什么哩?” 巧珍:“巧玲昨晚上跑到我那里把什么事都給我說了。我昨晚上急得一夜沒睡著……” 巧英恨得牙咬著嘴唇,說:“你真是個受罪鬼!”她停了一下,“高加林不光辱沒了你,把咱們一家人都拿豬尿泡打了,滿身的臊氣!你能忍了這口氣,你忍著!我們可忍受不了!我今兒個非給他小子難看不可!” 淚水在巧珍眼里旋轉(zhuǎn)著。 巧珍:“……好姐姐哩,他現(xiàn)在也夠可憐了,要是墻倒眾人推,他往后可怎樣活下去呀……” 巧英執(zhí)拗地把頭一擰,說:“你別管!這是我的事!” 巧英把筐子往地上一丟,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把膝蓋一抱,粗野得像個男人。 巧珍一下子跪在巧英面前,頭抵在她懷里,哽咽著說: “我給你跪下了,姐姐!我央告你!你不要這樣對待加林!不管怎樣,我心疼他!你要是這樣整加林,就等于拿刀子捅我的心哩……” 巧英一下子心軟了,眼里也涌出了淚水,她抱住巧珍和她一起哭了。 早晨。 荒涼的大地。涼封的河流。 加林背著鋪蓋卷,在簡易公路上走著,走著…… 他來到村前的河灣里,在巧珍送別他的那個地方站住了。 我們又聽見了巧珍那甜蜜的歌聲: 一對對(那個)毛眼眼望哥哥。 加林向村子里走去。(定格)。 演員表。關(guān)于電影《人生》的改編 總的說,從我的角度講,那就是盡可能地把小說中最主要的東西表現(xiàn)出來。說細(xì)點,大概是這么幾點:第一,小說的題旨應(yīng)較完整地給予揭示。這就是通過高加林等人悲劇性的命運,促使觀眾對社會及人生作出多方面的深刻審視;并通過這個不幸的故事使人們正視而且能積極地改變我們生活中許多不合理的現(xiàn)象。第二,力圖將小說涉及到的生活通過視覺也能使人感到真實可信。高加林、劉巧珍、黃亞萍等都是好人,但性格中都不同程度潛含著悲劇性和庸俗性的因素。 人物性格的復(fù)雜性,反映了生活的真實;而真實是一切藝術(shù)的基礎(chǔ)!度松匪憩F(xiàn)的是一群普通人的命運,他們的遭遇,不完全是他們自己所能決定的。高加林也不是想走一個大圈子最后再夾個行李卷又回到出發(fā)點的。他無法突破各種社會矛盾對個人的制約。第三,一般認(rèn)為農(nóng)村題材的電影只要有所謂的生活氣息就行了。我不想停留在這一點。我覺得,這部片子要表現(xiàn)的不僅是陜北的人情、民俗和大自然的風(fēng)貌,還應(yīng)揭示出蘊(yùn)蓄于其間的社會的、歷史的、審美的甚至哲學(xué)的內(nèi)涵。這是更深一步的東西,有了這些,不僅不識字的人看得懂或愛到感染,文化程度較高的人也能由此展開更深層次的思索。這就要在銀幕后面留出更大的空間;不僅完成一個故事、完成特定情景中的情節(jié),還要在情節(jié)與情節(jié)、場景與場景、人物與人物、對話與對話以及畫面與畫面之間留下“空白”,讓觀眾想象、補(bǔ)充和思考。第四,力求通過銀幕搞出一種氣勢。在用攝影機(jī)的角度描寫生活描寫大自然的時候,努力追求一種雄渾、博大和深沉的風(fēng)格。第五,不能孤立地表現(xiàn)生活表層的民情風(fēng)俗以及和主題無關(guān)的民情風(fēng)俗,這不是藝術(shù)所追求的,也不是藝術(shù)。所以,電影《人生》不僅要有“土味”,也要有“洋味”,使“外族”人也能毫無障礙地接受和投入。無論怎樣,只有把自己熟悉的本民族的東西真實地、藝術(shù)地、豐富多采地表現(xiàn)出來,作品所流露的—切才可能使世界上更多的人理解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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