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墻，淚與笑凝成的自由故事
實驗室一個德國同學(xué)和我聊天，問我對二戰(zhàn)以后的德國知道些什么。我想了很久，回答說，德國足球，柏林墻。
當(dāng)這家伙發(fā)現(xiàn)德國足球我確實知道不少以后，就問，你對柏林墻知道些什么？
柏林墻？我努力回憶著，嗯，柏林墻是蘇聯(lián)和東德秘密計劃修起來的，一夜之間，柏林墻就樹立在柏林中心。此后，肯尼迪總統(tǒng)在柏林發(fā)表了著名的講話�！斑@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堵不是防范外敵，而是防范自己人民的墻�！薄敖裉�，我們都是柏林人”
“其它呢？”
差不多了吧，柏林墻作為冷戰(zhàn)的象征，意義不就在這里么？
德國同學(xué)搖頭，你不了解柏林墻，你不知道柏林墻真正的故事和意義。對于德國人來說，柏林墻所代表的不是肯尼迪，冷戰(zhàn)這樣的大字眼，而是數(shù)以萬計小人物的故事，這些小人物在這堵墻邊，用自己的生命，造就了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傳說，這個傳說的名字，叫做“自由”。
僅在此記錄他所講述的，自己在柏林墻博物館主頁讀到的一些故事。常覺得，我國和西方的歷史，記錄很不一樣。在我國的歷史記錄里，少有這樣詳盡，乃至繁瑣的小人物的記錄。所以讀西方的歷史，經(jīng)常覺得過于平淡，過于拘泥細(xì)節(jié)而不見大方向。然而，卻自有一種力量在。
柏林墻的故事，在西方的歷史里，感覺不但不驚天動地，或者劍拔弩張，反而竟然多有幽默。當(dāng)然，是黑色幽默。
一、“中國長城”
萬沒有想到，在柏林墻紀(jì)念館會讀到我們中國的名字。柏林墻工程的代號，就是“中國長城第二”。
1961年8 月，一個沉悶的夏天。對于大量東德人經(jīng)柏林逃往西方已經(jīng)忍無可忍的東德人和蘇聯(lián)人搞了一個漂亮的偷襲。8 月12日凌晨1 點，2 萬多軍隊突然開到東西柏林邊境，立刻開始了修筑柏林墻的工程。應(yīng)該說，這個以我國長城命名的工程，準(zhǔn)備還是很充分的，絕對不是豆腐渣，僅僅到13日凌晨，第一期工程全部完工，整個東西柏林被鐵絲網(wǎng)全部分割，再加路障。柏林墻正式樹立了起來。
然而上帝實在會開玩笑，就在柏林墻的修筑過程中，東德人就開始了翻越柏林墻，逃亡西德的“柏林墻傳說”。東德人的爭分奪秒，只爭朝夕的精神，給柏林墻的歷史研究留下了千古之迷，到底是先有柏林墻，再有翻越行動，還是未等墻樹起來，就已經(jīng)開始了翻越，竟然永遠(yuǎn)無法得到一個答案了。
歷史記載，柏林墻初步完成，即東西柏林正式分割，在13日中午12點37分，最后一個路口宣布封鎖為標(biāo)志。但就在13日，最早明白過來的東德人已經(jīng)開始用生命搏擊柏林墻，當(dāng)天，一位技工跨過正在樹立的鐵絲網(wǎng)跳進了西柏林，有人跳進運河游到了西柏林。然而，天意弄人，誰也沒想到記錄他們踏上西德領(lǐng)土的時間。
13日上午，西德人涌向柏林墻，向墻那邊的同胞投擲自己的通行證，身份證件。到蘇聯(lián)軍隊能夠阻止這一舉動前，數(shù)以千計的證件已經(jīng)被扔到了東德同胞的手里。大批東德人借機混在返回西柏林的西德人中間偷渡逾越了柏林墻。
13日下午，柏林墻樹立以后，第一個逾越柏林墻的人出現(xiàn)了。一個青年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向鐵絲網(wǎng)。但是，三名警察追上了他，將他打倒在地，誰也沒有想到，被打倒的他竟奇跡般又站了起來，奪過警察的槍，一邊與警察對峙一邊繼續(xù)向西柏林飛奔。警察是盡職的，他們不顧這個年輕人的槍，沖上去和他又一次扭打成一團，并且一刀刺進青年人的膝蓋。這次這個年輕人失去了奔跑的能力，面對三個警察，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
然而，上天決心要給大家看一幕喜劇而不是悲劇。就在此刻，西柏林群眾雷鳴般的怒吼驚醒了三名警察，他們已經(jīng)越過了柏林墻，現(xiàn)在是在西德的土地上，他們不再是警察，而成了違法者。他們?nèi)酉虑嗄昱芑匕亓謮Φ牧硪粋?cè)。這個青年拖著殘廢的腿，一邊拼命呼救一邊爬到了西柏林。
事后證明，這是一個大大的誤會。事實上柏林墻并不是沿東德西德的邊境修筑的，而是偏東德一側(cè)，這是為了保證，即使你越過了柏林墻，你仍然在東德土地上，警察和軍隊仍然有權(quán)力和能力開槍將你擊斃。當(dāng)時那三位警察并沒有越界，他們大可以合法將那個青年綁回東德。然而，面對這柏林墻上的第一次交鋒，他們誤會了，害怕了，那個青年簡直是奇跡般的竟然這樣逃脫了已經(jīng)籠罩住了自己的厄運。
這是第一個通過柏林墻的逃亡者。也許這第一個人就定下了逃亡柏林墻故事的基調(diào)。
在柏林墻傳說里，有眼淚，有悲壯，有無奈，但同樣也有幽默，滑稽和令人含淚微笑的故事。
二、最可愛和最悲慘的（上）
要說最可愛的逃亡者，頗有幾個競爭者，首先是兩位大情圣，一個是阿根廷人，一個是澳大利亞人。大家看看他們逃亡的手段就可以知道，也就是他們能做出來，死腦筋的德國人就是再有幾百萬人逃亡，也做不出這么幽默的計劃來。
柏林墻并不是鐵板一塊，總有那么幾個門，幾個交通站。于是情人被困在東柏林的兩位就打起了交通站的主意。經(jīng)調(diào)查研究，交通站是靠欄桿來封鎖交通的，雖然欄桿結(jié)實，撞不斷，但是欄桿比較高，如果汽車足夠矮，可以從欄桿底下直接鉆過去。
于是計劃誕生了，把自己的親愛的放在行李箱里，趁警察不注意，開足馬力，一下從欄桿下面鉆到西柏林就行了。
說干就干，澳大利亞人就這么把自己的新娘子接到了西柏林。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就不存在什么幽默了。但是這時候，阿根廷人出場了，他充分表現(xiàn)了南美人民熱血沸騰，但不愛動腦子的特點，他認(rèn)為這個計劃不錯，決定自己也照辦煮碗。所謂照辦，真的是照辦，他居然連車子都是直接找澳大利亞人借的同一輛車！說起來也是，這么矮的車本來就不好找。問題是，他一點偽裝都沒有做，連車牌都不換，就這么開了去。
阿根廷人開著這輛已經(jīng)被報紙報道得詳細(xì)得不能再詳細(xì)的車，大搖大擺開進東柏林。
東德警察一看，這車怎么這么眼熟，但是誰也猜不到天下還真有這么大膽的人。警察問“這車，以前是不是來過東德？”阿根廷人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當(dāng)然沒有啦”。警察自己也糊涂了，大手一揮，放行了！
結(jié)果是，在一個星期以后，同一輛車，把另一對情侶，用同樣的方式帶到了西柏林。
在他們舉行婚禮之際，悲憤的東德警察把欄桿下面裝了無數(shù)垂直的鐵條，別說是車，就是條蛇也休想從欄桿下面再鉆出去！
另一位競爭者是五歲的小男孩。他家經(jīng)過地道從柏林墻的下面鉆到了西柏林。這個地道挖了整整6 個月。而且因為東柏林警察便衣密布，地道不得不從西柏林挖掘。要求是絕對不許做地面測量，還必須正好挖到被接應(yīng)者的廁所里。為了不被地面人員發(fā)現(xiàn)，地道深入地下12米！
這樣龐大的工程，這樣長的時間，真不知道逃亡者是如何承受這樣的心理壓力如此之久的。但這個孩子什么也不知道。當(dāng)他從地道口出現(xiàn)在西柏林的時候，面對記者和救援者人群發(fā)表感想如下：
“這個大洞洞怪嚇人的，不過沒有野獸”
那一刻，我想到了法國著名的影片《美麗人生》。
二、最可愛和最悲慘的（下）
寫可愛是容易的，面對冷酷的現(xiàn)實，人類用自己的信心，幽默來反抗，說起來即使是最大的冷酷，也壓不下那希望和溫暖。然而要寫悲慘，實在有些下不了筆。
在柏林墻的逃亡者中，那些“功敗垂成”者無疑是悲慘的。1961年，18歲的彼得。菲西特就是這么一個人。他已經(jīng)爬到了柏林墻的頂部，只需要再加最后一把勁，就可以達(dá)成目標(biāo)，就在這個時候，槍聲響了……
彼得滑落回柏林墻東側(cè)。
悲劇還沒有完，身中數(shù)彈的彼得倒在柏林墻下，血流如注，我不知道東德的警察是一時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跑去請示上級，還是真的就已經(jīng)下了殺心（我寧愿相信是前者）。彼得就這樣在墻下躺了50分鐘，沒有一個東德警察前來管他。
彼得的呼喊聲一點一點的低下去了，低下去了。西柏林的人群爆發(fā)出憤怒的抗議聲。
“你們是殺人犯”“你們是法西斯！”上千群眾怒吼著。西德的警察冒險跑到柏林墻邊（前面已經(jīng)說過，這是極其危險的，柏林墻西側(cè)依然是東德的土地，警察已經(jīng)“越界”，完全可能被槍擊）把急救包扔向彼得。但是太晚了，彼得已經(jīng)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彼得終于停止了呼吸。他的血已經(jīng)流盡了，在他藍(lán)眼睛里最后映出的，依然是東柏林。50分鐘以后，東德警察抬走了他的尸體。
如果說彼得最大的不幸在于他最終沒有成功，我不知道下面這個最后“成功”的例子，是不是算幸運。
在柏林墻剛完成的那一年，由于墻還不是很堅固，有人就想出了辦法，開重型車輛直接撞墻！直接沖開柏林墻進入西德。
1961年，這類事件多達(dá)14起。
逃亡者要面對的絕不僅僅是堅固的高墻，還有來自軍隊和警察的密集射擊。有軍事常識的朋友都知道，對于穿透力極強的子彈，民用的車壁，車門根本就是nothing，香港電影里躲到小轎車后面就可以逃開對方射擊的鏡頭完全是搞笑。所以，用這個辦法沖擊柏林墻的人，實際上等于完全不設(shè)防的穿行在槍林彈雨中，去爭取一次嚴(yán)重交通事故的機會！
這里的故事太多，最悲慘的，一是在離墻最后一米處熄火的那輛裝有數(shù)十人的大客車。二就是布魯希克的故事。
布魯�？撕退耐锿瑯邮抢么罂蛙嚊_擊柏林墻，但是他們的行動從一開始就被發(fā)現(xiàn)了。軍隊和警察從多個方向向客車密集射擊，客車起火燃燒，彈痕累累！還好，客車質(zhì)量過硬，不但沒有熄火，還在布魯�？肆己玫鸟{駛下奮勇加速，一聲巨響，柏林墻被撞開了一個大缺口，整個客車沖進了西柏林！
歡呼的人群擁上來迎接，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駕駛座上的布魯�？松碇�19彈，他是用生命的最后意志堅持加速，沖向柏林墻的。當(dāng)客車沖進西柏林的那一刻，布魯希克停止了呼吸。
柏林人展開了一場爭論，布魯�？司烤褂袥]有看到他夢想看到的西柏林？最后是一個現(xiàn)場鏡頭寬慰了大家，從鏡頭上看，客車駕駛座位于西柏林之后，布魯�？诉�有一個抬頭的動作。是的，那時候他還活著！他的眼睛最后映出的，是他夢想中的迦南西柏林！他是一個成功者。
這個鏡頭我也看了，說實話，在那樣的動蕩，混亂，和快速行駛中，每個人都被顛簸得相當(dāng)厲害，硬要說那個幾乎無法注意到的動作是布魯�？俗约鹤鞒鰜淼亩皇莿e的原因，我感覺實在是勉強。但是，誰又愿意繼續(xù)辯論下去呢？誰又不希望這個年輕人生命的最后時刻能夠是快樂呢？
德國人如此不嚴(yán)謹(jǐn)?shù)慕Y(jié)論很少，卻少得可愛，少得美麗。
柏林墻倒塌以后，新建成的文化宮，專門采用了很特殊的設(shè)計。建筑之間均用傘狀結(jié)構(gòu)連接，整個原來的柏林墻東側(cè)“死亡開闊地”被全部籠罩在保護傘下。成為了傘下的廣場。
我的德國同學(xué)說，這是因為，在這個廣場上，無數(shù)逃亡者因為沒有任何隱蔽物，只好強行穿越在火力控制下的廣場而失去生命�，F(xiàn)在，德國終于可以為自己的公民提供隱蔽物了，盡管，已經(jīng)太遲，太遲……
我無話可說。
三、咱們德國人都是工程師
上面那篇太沉重了，來一點輕快的。
德國人的機械設(shè)計，制造能力舉世聞名，在柏林墻逃亡中，那也是充份體現(xiàn)了德國人民的技術(shù)水平。要按現(xiàn)在流行的歌來唱，那就是：
“咱們這嘎都是德國人，咱們這嘎特產(chǎn)工程師，咱們這嘎香腸配啤酒，咱們這嘎都是活奔茨”（奔茨，即奔茨汽車創(chuàng)始人，德國工程師）。
1968年，一位東德青年利用河流潛水到達(dá)西德。大家心目中的潛水是什么樣的？潛水服？潛水鏡？總之他一個人能有多大本事，還一切都必須自己造，最多是一點粗糙的個人潛水工具罷？
非也，這位青年自己造的是——潛- 水- 艇！
他用的是摩托車馬達(dá)，配上自己組裝的鋼板，還有導(dǎo)航，壓縮氣體等系統(tǒng)。硬是在家造出了一個個人用的小潛水艇。質(zhì)量如何？我看可以通過ISO9002 國際認(rèn)證。這潛水艇在水下航行了超過5 個小時，才從西德那邊冒出來，其中沒有發(fā)生任何事故。有同學(xué)說了，5 個小時是不是太長了一點，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試試拿個小摩托的馬達(dá)去潛水看。
這小潛水艇當(dāng)然是一個奇跡，該青年的逃亡過程使他立刻在西德找到了工作，各大機械公司競相聘用該青年為設(shè)計師。聽說后來他還真在機械設(shè)計上大有成就。
不過小潛水艇也就算了，后面來了個更狠的，逃亡中一不小心，楞搞了個吉尼斯記錄出來。
1979年某夜晚，從東德一個家庭的后院升起了一個巨大的熱氣球。氣球下面的吊籃里裝著兩個家庭——兩對夫婦和他們的四個孩子。這個氣球完全由這兩個家庭手工制成，花了數(shù)年的時間。在此期間，兩個家庭自學(xué)成才，從材料學(xué)，工程學(xué)，氣體動力學(xué)，氣象學(xué)……一直到建立家庭實驗室，最后成功的在家庭的后院里制作完成了這個高達(dá)28米的熱氣球！
經(jīng)調(diào)查，此熱氣球是歐洲歷史上最大的熱氣球，被記入吉尼斯世界記錄！
這個熱氣球在通過柏林墻的時候，被警察發(fā)現(xiàn)了。警察目瞪口呆之余，還算記得開槍射擊。這一射擊，該氣球良好的工藝水準(zhǔn)就發(fā)揮了出來。逃亡者操縱熱氣球一下升高到了2800米以上的高空，不但槍打不到，連探照燈都照不到！警察只好緊急呼叫空軍支援“長江長江，我是黃河，你們趕快出動，尋找一個熱氣球，把它打下來，對，沒錯，是熱氣球，重復(fù)一遍，熱－氣－球！”
蘇聯(lián)空軍“蘇”，“米”戰(zhàn)機立刻出動，但是熱氣球在28分鐘的飛行以后，已經(jīng)完成了使命，安全落地。
問題是，當(dāng)氣球被發(fā)現(xiàn)以后，兩家人決定立刻降落，以避免被戰(zhàn)機擊落。這一“緊急降落”，就誰也摸不準(zhǔn)方向了，降落的地點無法確定。到底是已經(jīng)到了西德，還是被迫降在東德，誰也不知道。
估計在他們數(shù)年的學(xué)習(xí)中沒有心理學(xué)的功課，面對未知的前景，8 個人都失去了驗證的勇氣。他們根本不敢走出這個氣球，就這樣躲在吊籃里長達(dá)24小時之久。他們已經(jīng)沒有勇氣親自揭曉自己的命運了。他們唯一能作的，就是祈禱。
降落整整24小時以后，軍人來了，揭開了氣球。他們對這8 個逃亡者說出了他們盼望了多少年的話。
“你們自由了，這里是西德領(lǐng)土�！�
四、世上無難事，只要肯鉆研
下面這個故事，證明了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有些事情，你是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的。
如果讓你把一個人藏在小汽車?yán)锿翟桨亓謮�，你會把他藏在哪里？后箱？底盤？座位下面？
恐怕沒有一個人會想象得出來，把人藏在汽車的引擎部份。不要說那里因為發(fā)動機的緣故溫度高，廢氣多，人放那里多半不燙死也憋死，就算沒這些問題，您隨便掀開哪輛車的引擎蓋看看，怎么可能放得下人？
然而事實證明，那里可以放下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可以在引擎旁邊至少呆2 個小時以上，還保持清醒。9 個從引擎中逃亡柏林墻的東德人可以作證。他們的故事甚至連金庸先生描寫的什么‘縮骨功“也相形見絀。
據(jù)資料顯示，他們都是把自己扭曲成，成，很難說他們把自己扭曲成什么形狀了�？傊麄兙秃孟鬀]有骨頭，可以隨便變形的橡皮泥一樣，把自己一點一點的塞進了引擎與蓋子之間的縫隙里。然后就這樣逾越了柏林墻。到達(dá)西柏林以后，他們要用1-2 小時的時間，再一點一點把自己“還原”。先出來一條腿，再伸出一個頭，逐漸的，一個人的形狀硬是從引擎里升了起來。如果放一個快鏡頭，簡直就是《終結(jié)者II》的翻版。
在錄像上，一大群西德的熱心人在旁邊幫忙。但是很快，“不許幫忙”就成了規(guī)矩。
因為逃亡者的姿勢實在太古怪，只能由本人來逐漸恢復(fù)。沒有經(jīng)驗的人只能是越幫越忙。
在香港電影里，警察，或者匪徒，經(jīng)常從人行天橋上一躍而下，正好落在駛過的汽車頂上。這對于我們來說是電影，對于柏林人卻是生活的一部份。
凡靠近柏林墻的高樓，都成了東德人“跳樓”的場所。不必?fù)?dān)心，這里的跳樓可不是求死，而是求生。只要你爬到樓上，表現(xiàn)出逃亡的意圖，西柏林的同胞們就抬著床單蜂擁前來接應(yīng)。鼓足勇氣，一躍而下，只要把握了方向，就可以在空中逾越柏林墻，落到床單上。
當(dāng)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么高的運動天份的。曾經(jīng)有一家三口一起跳樓。6 歲的孩子成功了，父親和母親卻摔到了地面，一個傷了內(nèi)臟，一個傷了脊椎。在短短的跳樓時代，有4 個人因跳樓而死亡。
年紀(jì)最大的跳樓者是一位77歲的老太太。她在跳下來之前，把自己嚇得癱倒在了地板上。無論大家怎么鼓勵，怎么哀求也無法跳下來。就在西柏林人準(zhǔn)備失望的散去的時候，一個意外發(fā)生了。東柏林的警察發(fā)現(xiàn)了情況，沖進了大樓。警察破門的聲音給了老太太無窮的動力，她沖向窗口，果斷的一躍而下……
再后來，由于柏林墻西側(cè)仍屬于東德，接應(yīng)的西德人算侵犯了東德領(lǐng)土，跳樓者又改用汽車接應(yīng)。頂部預(yù)先布置的汽車突然沖向柏林墻，跳樓者就把握這一剎那裹著被子飛躍而下，直撲汽車頂部。汽車又馬上退回西柏林內(nèi)部。
直到東德下了決心，把柏林墻東德一側(cè)的高樓全部推平，空出一片幾百米的“恐怖區(qū)”以后，居然還有人延續(xù)了這個跳樓逃亡法。這位德國工程師設(shè)計了一個強力彈射裝置，從東柏林市內(nèi)的高樓起跳，“彈”了數(shù)百米到達(dá)西柏林，然后利用自己制造的降落傘緩緩落地。
五、俱往矣
在30年的柏林墻前面，我只看見過柏林人兩次淚水。
一是在1961年，柏林墻正在豎起，那個時候，柏林墻還是“透明”的鐵絲網(wǎng)，就隔著那一道鐵絲網(wǎng)，千萬德國人交談著，互相安慰著。我注意到很多這樣的鏡頭，一對衣冠整潔的中年夫婦，鎮(zhèn)定的安慰著對面的年輕人，而那青年已經(jīng)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問德國同學(xué)，回答是，那是一個個家庭，那一天，兒女或者因為工作，或者因為上學(xué)，或者只是一時的游玩，從東柏林走到了西柏林。而父母還在東柏林。他們走到柏林墻邊，來見對方最后一面。那對鎮(zhèn)定的父母一定是在告訴兒女，從此你就要靠自己了，千萬不要回東德來，你要在西德堅定的生活下去！
這樣的父母一眼望去，竟然有那么多。
再后來，是1989年11月9 日，東德宣布開放整個柏林墻。一時間，德國人瘋狂的涌向柏林墻。兩德的居民擁抱在一起，哭泣在一起。我首次看見德國人這樣的失控。人那么多，有的奏起音樂，于是人們一起跳舞，歡歌，歡呼和笑聲響徹云霄，僅僅片刻之后，也許，不知道是誰，為了什么，忽然哭泣起來，也許，正為了28年以前送別自己的父母，永遠(yuǎn)不能再回到柏林墻，再告訴自己一次，“你要堅強的活下去”。
于是哭泣聲越來越大，千萬人一起哭泣起來。每個人都有充分的理由。有充份的理由笑多少，也就有充分的理由哭多少。在這堵墻下面，掩埋了一個德國的傳說。
德國人畢竟是幸運的，柏林墻見證了德國人的痛苦，全世界分享了他們的痛苦。他們被關(guān)注著。然而，還有那么多的人，他們的痛苦竟然是完全默然的。
就在德國人面對柏林墻之后數(shù)年，以百萬計的越南船民逃向大海。沒有錄像，沒有文字，更沒有如德國那樣，西部同胞的援助。他們抱著和德國人一樣的夢想，以一樣悲壯的方式逃亡。而他們的死亡比例，高過德國人不知多少倍！
他們在哪里？他們的“柏林墻”何在？今天，我已經(jīng)在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看到了柏林墻，但是，誰曾經(jīng)為那些越南船民記錄過什么？
到今天，我們就看不見還存在的“柏林墻”和類似的悲劇了么？
當(dāng)我告訴那個德國同學(xué)這些的時候，他沉默了，然后說，“也許，總會一點點的好起來”
我不知道。
無論如何，柏林墻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且，是喜劇性的結(jié)束。人間的故事，如柏林墻這般悲慘的并不少，能夠最終這樣收場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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