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起的“為了忘卻的紀念” 夜正長,路也正長, 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 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 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 ——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 現(xiàn)在是該再說他們的時候了,因為現(xiàn)在已經是魯迅所說的“將來”了。在我拿到楊東標的《柔石二十章》的時候,我覺得這本書的封面平淡的如同我這里天過的日子,白開水加鹽或是白開水不加鹽。 不用重讀,不用搜索記憶,對柔石有一種特殊的記憶。原因是當年讀《為了忘卻的紀念》時的疑惑,最初的疑惑便是“柔石”這個名字,不是新鴛鴦蝴蝶派的叫法,但是顯然也有一些特別,石頭,柔軟的石頭,說的是人心抑或是其他?總覺得這樣的人該是月白長衫,斯文卻有一種瘋狂的偏執(zhí)。如我所料,魯迅在文章中這樣描述他“他的家鄉(xiāng),是臺州的寧海,這只要一看他那臺州式的硬氣就知道,而且頗有些迂,有時會令我忽而想到了方孝儒,覺得好像也有些這模樣!边@段話隔了這些年,隔了這些日子,仍舊這樣這么記著,不曾因為什么而模糊,感嘆的時候不免再次覺得魯迅原來是這樣貼近人心。 但是看到書面上柔石的照片時,突然覺得他身后的陽光好溫暖,眼睛有些模糊。我不知道作者是如何從那一堆混亂的歷史中翻出來的。使得相隔這樣多年,我們能夠再次目睹柔石當年的面容。照片是老照片,有些泛黃,但是黃的晶瑩剔透,我甚至可以想象從他右肩照進來的陽光有絲絲暖意。照片中的柔石一襲看起來很白的布衫,頭發(fā)統(tǒng)統(tǒng)向后梳,象剛剛剪完辮子那樣,配合兩個圓圓的鏡框——很標準的那種圓,一臉的平和安詳,使人完全想不到那些歲月中的血腥。 1931年2 月7 日,上海的《申報》多的是五花八門的新聞消息,然而這是柔石等24位烈士遇難的日子,報紙上當然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但是,那一天的上海氣象預報說,這是38年來最冷的日子,連日下著陰沉而濃密的大雪。作者細膩平淡冷靜的敘說著一切,但是不由得開始喜歡他這種敘事的方式,深入內心關注細節(jié),包括天氣。嚴格來說,我讀的時候從來沒有把這本書當作是紀實文學,我只把它當作一個沒有忘記的紀念,以一個作家身份關注的紀念,因為這種紀念在一個寫作者一生中實在占去了太多的時間,占去了太重要的位置。 “我的眼前,土坑依舊,積了一些水,荒草萋萋,枯枝叢叢。眼下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陽春三月,陽光鋪在寂寂的荒場上。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間,搖著春光。對著蕭瑟的土坑,我肅立著,靜默了好久。”我想這一段描寫最能代表柔石在作者心中的地位與鋪陳開的淡淡哀愁與無法訴說的憤怒。而這是我所喜歡的寫法,彷佛隨筆,彷佛散文的格調,敘說的平淡委婉,不若那些每個字每個詞都要求準確的紀實。說是紀實,又有多少史書記載的“歷史”與真正的歷史吻合呢?一切都是那樣貌合神離,唯有億萬年不滅的日月可昭。 柔石能被記住的作品實在是有限,說來說去印象深刻的唯有《為奴隸的母親》。源于宋元時候盛于浙東鄉(xiāng)村的丑惡現(xiàn)象——“典妻”,歷經數(shù)百年,不絕如縷,未免為柔石所深惡痛絕,《為奴隸的母親》就是這樣一篇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秀小說。 《柔石二十章》中的“話說典妻”詳細的搜羅了有關《為奴隸的母親》的資料,使得我們能夠更多的窺見這位也被稱作“才子”的社會責任感。 革命者的愛情似乎一直是禁忌,但是人非圣賢,豈能無情?關于人生情愛大義,作者抹去了烈士頭上的光環(huán),娓娓道來,不避諱,直接走近當年柔石的心境,把他的痛苦和歡樂,他的迂氣于執(zhí)著,他的寂寞和憂傷,剖析的清清楚楚。1930年,柔石與馮鏗戀愛并且同居,照魯迅看來,馮鏗其實并不美麗,體質也是弱的。而且魯迅似乎對她還有一些隔膜,他疑心她有點羅曼蒂克。但是馮鏗其實是一個個性色彩強烈的女子,有資料說她十歲時便已經知道秋瑾了,并且斬釘截鐵的說要學秋瑾。巧合的是她出生的1907年,正是秋瑾遇難的那一年。她媽媽是紹興人,她的身上真是流著秋瑾的血了。 1925年5 月,命運之神把素昧平生的他們牽扯到一起。難以想象那一過程,但肯定是有一盞燈指引著他們,追求光明,于是一同參加了“左聯(lián)”。但是柔石是有妻子的,她叫吳素瑛,比柔石大兩歲,寧海西鄉(xiāng)東溪人。作者在書中發(fā)了這樣的感嘆“早婚是父母所希翼的,卻是年青人的不幸”。如何的不幸,作者舉了個小例,書生氣十足的柔石,總把自己置身在浪漫的夢幻中,有一次,他聽同學讀信,聽得他癡了一樣,心碎如玻璃:“一位新婚得朋友,讀著他的伊的手札,我聽得如酒醉后一樣!绺,你要保重你自己的身體,不要時時念及妹妹!’我簡直心如玻璃瓶從半天跌下來碎成萬片一樣了。”1922年11月27日日記),日記中的心聲令人動容。但是,后來的他遇到了馮鏗,他心目中的“妹妹”,他終于可以同一個人用文字表達那種細膩的感情了。 只可惜的是馮鏗也有丈夫了,她的丈夫是許峨。為此,1930年,10月18日,柔石給許峨寫了一封信,信上坦言他與馮鏗相愛了。三人的愛情,該有許多矛盾。但是沒有人知道許峨是什么反應,也再沒有人知道了。三個月后,柔石和馮鏗同時被捕,同時犧牲,困擾化為沉寂,短暫成了永恒。 只有吳素瑛活到1971年,負重含辱,敬奉公婆,撫養(yǎng)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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