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
作者：倪匡
第一部：日本游客態(tài)度怪異
“鬼子”這個篇名，很有點吸引力，一看到這兩個字，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鬼的兒子”，那自然是一個恐怖神秘故事。
然而，我必須說明，我承認這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故事。但是在這里，“鬼子”卻并不是“兒的兒子”，只是日本鬼子。
中國歷來受外國侵略，對于侵略者，有著各種不同的稱呼。俄國人是“老毛子”，助紂為虐的朝鮮人是“高麗棒子”，臺灣人叫荷蘭人為“紅毛鬼”，而為禍中國最烈、殺戮中國老百姓最多的日本侵略者，則被稱為“日本鬼子”。
中日戰(zhàn)爭過去了二十多年，有很多人認為中國人應該世世代代記著日本鬼子犯下的血腥罪行。也有人認為應該忘記這一切，適應時代的發(fā)展，完全以一種新的關(guān)系來看待曾經(jīng)侵略過中國的日本。
我寫小說，無意討論，而這篇小說的題目，叫“鬼子”，很簡單，因為整個故事和日本鬼子有關(guān)。
天氣很熱，在大酒店頂樓喝咖啡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到了走廊中，就感到有點熱，我脫下西裝上裝，進入電梯。
電梯在十五樓停了一停，進來了七八個人，看來是日本游客，有男有女。
電梯到了，我和這一群日本游客，一起走出了電梯，穿過了酒店的大堂，在大門口，我看到有一輛旅游巴士停著，巴士上已有著不少人，也全是日本游客。
和我同電梯出來的那七八個日本游客，急急向外走著，我讓他們先走，隨后也出了玻璃門。一出門，炎熱像烈火一樣，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真叫人透不過氣，而且，陽光又是那么猛烈，是以在剎那之間，我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而也就是在那一剎間，我聽到了一下驚叫聲，在我還根本沒有機會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際，就突然有一個人，向我撞了過來。
那人幾乎撞在我的身上了，我陡地一閃，那人繼續(xù)向前沖，勢子十分猛，以致掛在他身上的一具照相機，直甩了起來。
那時，我不知道向我撞來的那個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么在發(fā)出了一下驚呼之后，動作顯得如此之驚惶。
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個人如果行動如此驚惶，那么他一定是有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在，所以，就在那一剎間，我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
我一伸手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那人無法再向前沖出去，我用力一拉，將他拉了回來。
直到這時，我才看清楚，那人是一個日本游客，約莫五十以上年紀，樣子看來很斯文，但這時候，他的臉色，卻是一片土黃色。
小說中常有一個人在受到了驚嚇之后，“臉都黃了”之句，這個日本人那時的情形，就是這樣，而且，他那種驚悸欲絕的神情，也極少見。
當我將他拉了回來之后，他甚至站立不穩(wěn)，而需要我將他扶住。
這一切，全只不過是在十幾秒之內(nèi)所發(fā)生的事，是以當我扶住了那日本人，抬頭向前看時，所有的人，還未曾從驚愕中定過神來。
那輛旅游車仍然停在酒店門口，本來在車上的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向外張望著，許多和我同電梯下來的日本游客，都在車前，準備上車。
在車門前，還站著一個十分明艷的女郎，穿著很好看的制服，看來像是旅行社派出來，引導游客參觀城市風光的職員。
眼前的情形，一點也沒有異常，但是我卻知道，一定曾有什么極不尋常的事發(fā)生過，因為我扶著的那日本人，身子還在劇烈地發(fā)著抖！
我立時用日語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這位先生怎么了？”
直到我出聲，才有兩個中年人走了過來，他們也是日本游客，他們來到了我的身前，齊聲道：“鈴木先生，你……怎么樣了？”
日本人的稱呼，尊卑分得十分清楚，一絲不茍，那兩個日本人的稱呼至少使我知道，被我扶住了在發(fā)抖的那個日本游客，鈴木先生，是一個有十分崇高地位的人。
那位鈴木先生慢慢轉(zhuǎn)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仍然是那樣驚悸，我看到他在轉(zhuǎn)過身之后，只向那位旅行社的女職員望了一眼，又立時轉(zhuǎn)回身。
這時，更多日本游客來到了我的身前，有兩個日本人甚至爭著推開我，去扶鈴木，他們紛紛向鈴木發(fā)出關(guān)切的問題，七嘴八舌，而且，個個的臉上，都硬擠出一種十分關(guān)心的神情來。
我不再理會他們，走了開去。
我在經(jīng)過那女職員的身邊之際，我順口問了一句：“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位明艷照人的小姐向我笑了笑：“誰知道，日本人總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
我半帶開玩笑地道：“他好像看到了你感到害怕！”
那位小姐很有幽默感，她道：“是么，或許是我長得老丑了，像夜叉！”
我和她都笑了起來，這時，我看到兩個人，扶著鈴木，回到酒店去。在走進了酒店的玻璃門之后，鈴木又回過頭，向外望了一眼。
他望的仍然是那位導游小姐，而且，和上次一樣，仍然是在一望之后，就像是見到了鬼怪一樣，馬上又轉(zhuǎn)過頭去，這種情形，看在我的眼中，已是第二次了，我的心中，不禁起了極度的疑惑。
剛才，我和那位小姐那樣說，還是一半帶著玩笑性質(zhì)的，但是這一次，我卻認真，我道：“小姐，你看到?jīng)]有，他真是看到了你，感到害怕！”
那位小姐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我卻不肯就此甘休，我道：“這個日本人叫鈴木，你以前曾經(jīng)見過他？”
那位小姐搖頭道：“當然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