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禽詩選 商禽(1930-),詩人，原名羅燕，出生于四川。
火雞
一個小孩告訴我：那火雞要在吃東西時才把鼻子上的肉綬收縮起來;挺挺地，像一個角。
我就想：火雞也不是喜歡說閑話的家禽;而它所啼出來的僅僅是些抗議，而已。
蓬著翅羽的火雞很像孔雀;(連它的鳴聲也像，為此，我曾經(jīng)傷心過。)但孔雀仍炫耀它的
美——由于寂寞;而火雞則往往是在示威——向著虛無。
向虛無示威的火雞，并不懂形而上學(xué)。
喜歡吃富有葉綠素的蔥尾。
談戀愛，而很少同戀人散步。
也思想，常常，但都不是我們所能懂的。
躍場
滿鋪靜謐的山路的轉(zhuǎn)彎處，一輛放空的出租轎車，緩緩地，不自覺地停下來。
那個年輕的司機(jī)忽然想起的空曠的一角叫"躍場"。"是呀，躍場。"于是他
又想及怎么是上和怎么是下的問題——他有點(diǎn)模糊了;以及租賃的問題，
"是否靈魂也可以出租……？"
而當(dāng)他載著乘客復(fù)次經(jīng)過那里時，突然他將車猛地煞停而俯首在方向盤上
哭了;他以為他已經(jīng)撞毀了剛才停在那里的那輛他現(xiàn)在所駕駛的車，以及
車中的他自己。
長頸鹿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fā)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后
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
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
仁慈的青年獄卒，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dú)q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
乃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欄下，去逡巡，去守候。
樹
記憶中你淡淡的花是淺淺的笑
失去的日子在你葉葉的飄墮中升高
外太空中尋不著你頎長的枝柯
同溫層間你疏落的果實(shí)一定白而且冷
涉禽
從一條長凳上
午寢
醒來
忘卻了什么是
昨日
今天
竟不知時間是如此的淺
一舉步便踏到明天
無言的衣裳
一九六○年秋、三峽、夜見浣衣女
月色一樣的女子
在水湄
默默地
捶打黑硬的石頭
（無人知曉她的男人飄到度位去了）
萩花一樣的女子
在河邊
無言地
搥打冷白的月光
�。o人知曉她的男人流到度位去了）
月色一樣冷的女子
萩花一樣白的女子
在河邊默默地捶打
無言的衣裳在水湄
（灰蒙蒙的遠(yuǎn)山總是過后才呼痛）
后記：
一九六○年秋，嘗與詩友流沙游三峽，宿背街臨河旅館，房子
本架支撐之小樓，半懸于河上，風(fēng)并水俱流于其下，遂喝米酒
如飲高梁，醉而臥。夜有搗衣聲驚夢，推蓬窗視之，月色、萩
花、水光，澄明一片，天地寂然，唯一女子浣衣溪邊，磕磕砧
聲回響于山際，不勝凄其。因憶兒時偕諸姑嫂濯衣河上之歡，
水花笑語竟如昨日，不禁戚然。欲推流沙再飲未果，獨(dú)酌尋句
又未得，遂輾轉(zhuǎn)以終夜。后又與秀陶等人醉此小樓，不復(fù)聞?wù)?br /> 聲，亦未得句。二十年后，詩成，故友已星散，懷想之情不能
自己，是為后記。
屋檐
這是一次夜間施工。第一擊吊錘開始于路燈照
亮，當(dāng)這些有翅膀的獸類滑入夕陽的余暉之
后。老屋解構(gòu)。
當(dāng)蝙蝠再度回來，繞著踞坐在客廳中的怪手飛
了幾遍，已不再有所謂的屋檐。其中一只降落
在我逐漸縮短的影子中，太陽慢慢上升，我移
動，它也匍匐
滅火機(jī)
憤怒升起來的日午，我凝視著墻上的滅火機(jī)。一個小孩走來對我說：
「看哪！你的眼睛里有兩個滅火機(jī)�！篂榱诉@無邪告白；捧著他的雙頰，我不禁哭了。
我看見有兩個我分別在他眼中流淚；他沒有再告訴我，在我那些淚珠的鑒照中，有多少個他自己。
逃亡的天空
死者的臉是無人一見的沼澤?
荒原中的沼澤是部分天空的逃亡?
遁走的天空是滿溢的玫瑰?
溢出的玫瑰是不曾降落的雪?
未降的雪是脈管中的眼淚?
升起來的淚是被撥弄的琴弦?
撥弄中的琴弦是燃燒著的心?
焚化了的心是沼澤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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