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詩選 牧野(1968—),原名張思榮,安徽人。
海馬 洶涌澎湃的波濤。松林 胸脯里起伏不定的藍。松林 而我眼睜睜奔騰呼嘯的大海 讓空氣凝結(jié),葉子還在風口浪尖上 跳動。馬鬃散發(fā)的氣息 野馬從前雄性的氣息,我嗅出 從西域高原奪眶而出的汗血寶馬 汗涔涔的傳說氣息-- 在我賁張的血管里撒野 我手忙腳亂,我暈頭轉(zhuǎn)向 我要松林或者海洋自我狂亂的掌上 長嘯激烈,擂響馬蹄和鼙鼓 我要眼睜睜看它滾動起來 不改變原來的方向,我要…… 夜暮下的觀眾--各就各位的星辰啊 請原諒! 我只是一個蹩足的無聲電影時期的 放映員,不能把未來的印象和虛空連接 松林,冷。海洋,冷 葉子和浪花,冷 我還能轉(zhuǎn)動什么呢?空氣和冷?
老子 1 以一種傳說理解河流 似乎更接近于水和浮出的語言 我是說一條分開平原的渦河 以十月懷胎的感激,整整 八十一年受孕一枚失足的流星 讓胎兒閱盡曾經(jīng)的滄海 等待天地仿佛河蚌的閉合 拒絕出生,拒絕爬出水面走上堤岸 蘆葦之輕輕過驚心的一羽飛鴻 傾心沉湎混沌昏黃的巢卵 星光的軟梯斜掛遙遙無期的天幕 2 水來自上游,接近于黃河 行走的曲線越來越象出落的女子 說著沱沱河的聲音,波光純粹 比雪巖上的隕石潔白清澈 日升日暮,手指溫存的撫摸 無法與體內(nèi)的胎兒伏案對視 兒啊,為何要等待那一刻 兒啊,天地和昨天沒有分別 3 現(xiàn)在我說破前世的玄機 其實說出的是一個胎兒的名字 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 在渦水的深處猶豫不定 其實我說出的是母親心中隱隱的疼痛 一具虛假的言辭戳穿肋骨 4 天地無名,黃昏割破子宮 原初的嬰兒指樹為姓 5 我們還能比太史氏的羊毫多一分重量 沉入光線直射的深度抵近暗處 九九歸一的一身謎一樣高貴 在改朝換代的殺伐衾被的襁褓中 睡眠并且睜著清醒的眼睛 渦河岸邊,放牧青牛的老子 時時為水的紋理充滿意象 進出歷史一如折疊被褥樣簡單 百有六十余歲,或曰二百余歲 生命以水流的方式詮釋永恒 6 水流向大海,最低的下處深不可測 那些弱小而又純凈的生命 大浪淘沙,金子般閃爍光明 我想象洶涌澎湃的沙漠絲綢般柔韌 在西域的海底,一個叫做羅布泊的 陰阜之上,樓蘭的女子 反持龜茲的琵琶載歌載舞 那一定是渦河直立行走的身影 讓風的形體散布羊水 7 鳥,吾知其能飛 魚,吾知其能游 獸,吾知其能走 而老子,神龍見首不見尾 注定西出函谷的隘口,關(guān)令尹喜 為紫氣東來焚香沐浴,道氣無邊 8 傍水而居,傍渦水結(jié)草為廬 我突然站立成一株風景 介于城市和民間的邊緣 一葉蘆葦,一只鷺鷥的默誦 在秋天泛白的高度不寒而栗 眼睛的碎片讓目光的大日鳧渡水面 波光鱗鱗寫滿五千言灼灼書簡 不可更改的方向仿佛失手砍去雙足 早已無路可逃,不能自由呼吸 就象不能選擇平靜地死亡 就象日漸膚淺消瘦的河流 可是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在一場大雪降臨 之前,停下四蹄飛濺的追趕腳步
秘密 那是某某主義∶他的皮帶扣著一把鑰匙 有點臃腫的手指在蒙住餐桌的紅布上 來回走動,剪刀終于擦干凈他的臉 后來,紅色不再說話,耳朵還在認真打聽 半杯白開水的去向,是否來路不明 先是鬧鐘伸出一條腿,再后來 左邊的紫檀木椅子飛起來,他把眼睛 裝進白熾燈的玻璃球里觀察身體的重力 突然,他被腳踝骨的尖叫捂住了嘴巴 那個懷揣著鈴鐺串門的女人 不小心碰掉梯子的一小塊密碼……
控制措施 他跳到樹上的時候,那個女人剛剛來到 他趕忙從樹上跳下來,在距離地面 一公分的位置,緩慢地停下——
他又跳到樹上,學一聲麻雀的叫聲 跳下來,在距離地面一公分的位置,停下 他又跳到樹上,學一聲麻雀的叫聲 跳下來,在距離地面一公分的位置,停下 他又跳到樹上,學一聲麻雀的叫聲 跳下來,在距離地面一公分的位置,停下
那個女人和他親切地交談有關(guān)天氣的話題
概念 這一座大樓快要落成,他每天上下班 都看一眼忙忙碌碌的工人幫助它發(fā)育 今天路過的時候,他感到不一樣 一塊熟悉的圖案象割下的凡高的鼻子 傾斜著掛在大樓側(cè)面的墻體上 他的眼睛飛快地跑上去,趁機摸了一把 左手大拇指直挺挺地豎立 而還是左手的食指已將指頭壓的很低 他忽然想起家住安慶的詩人余怒,如果 左手的概念讓他發(fā)現(xiàn)∶建筑毫無邏輯
暗語 那是把靠窗的椅子,他找到它 隨手拉了拉燈心絨窗簾遮擋住所有陽光 房子里的人已不再說話,能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他們的眼睛交換著目光,交易正在進行 待他轉(zhuǎn)過身,坐下∶一二三四五六 他們主動抱上姓名 他笑了笑,暴露了牙齒慘白,臉色發(fā)青 但是他依然若無其事地抱出另個人姓名 他竭力轉(zhuǎn)動外地的聲音與不同的方言對接普通話 大腦里修理工忙里忙外,螺絲,螺母,大小型號 開關(guān),音響,反反復復,空轉(zhuǎn),試運行 他再次抱出那個名字,直到房子里的人辨認清楚 于是他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開,啪的一聲帶緊房門 他在長長的走廊奔跑起來,突然他還是—— 他還是聽到一個堅硬的嚎叫從身后傳來 那叫喊的仿佛就是——他熟悉的那個人
因為只有上帝 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反而更好 可以省略操縱搜索引擎帶來的不必要麻煩 省略眼睛、視窗、收藏、編輯、文件夾 如果一旦對他抱有好感,全部檔案 首先要從名字開始填寫∶姓名、年齡 是否黨員、籍貫、學歷——這一欄和職務 一樣重要,不符合自己的想象,可能 自由發(fā)揮,幫助他欺騙身邊的鄰居 好了,她還是抬起高腳玻璃杯一飲而盡 權(quán)當讓一條狗僥幸占了揀來的便宜 這時她拼命嚎叫起來,她用肉體呼叫∶救命 沒有人可以幫她,雖然所有的房東都聽到來自自家廚房的掙扎 因為只有上帝——上帝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還是秋天 這是秋天。他說,野薔薇已有8個月身孕 如此算來,北京——安徽,大致等于一個黎明的分解過程 可是他仍然沉思,仿佛另張火車票打出的限期編碼
昨晚,他在妻子的夢中追趕壟溝里散步的水蛇 開始彼此僵持著,10來秒后,一只青蛙突然竄入了左腳褲管 他顫抖了一下,億分之一條神經(jīng)發(fā)生位移
那蛇披著非洲紅斑馬的條紋風衣,他看著它 在玻璃色的透明管道內(nèi)旁若無人,游?還是飛? 他彎下腰,用松懈的神經(jīng)包扎雙腿
眼睛與水蛇一起平行。直到清晨 廚房方向傳來斑馬的嘶鳴,他醒來 順手推了推妻子,他說,這是秋天,有一只青蛙提前越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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