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勇詩選 李敏勇,臺灣屏東人,一九四七年在高雄縣出生,定居臺北市,畢業(yè)于中興大學歷史系。曾在學校任教,擔任過新聞記者,從事過廣告事業(yè),現(xiàn)任職企業(yè)界。并在臺美文化交流基金會、現(xiàn)代學術(shù)基金會、文學臺灣基金會、開創(chuàng)臺灣文化基金會,巫永福文化基金會擔任董事。 一九六○年代末期開始發(fā)表作品,第一本書出版于一九六九年,系詩與散文合集《云的語言》,曾主編笠詩刊,并擔任過臺灣文藝(一九八六 一九八七)社長及臺灣筆會(一九九三 一九九四)會長,詩作被譯介為英、日、韓、德、塞爾維亞及羅馬尼亞文字。
孤兒 作者∶李敏勇
誰都會是個孤兒
從河邊的一只死貓 從街道的一條病狗 從戰(zhàn)場的一具尸體 我悄悄地 收集著成為孤兒的悲哀
象咽下的貯食 它們輪番出現(xiàn) 期待反芻 我是這樣過活的
從一只死貓的河邊 從一條病狗的街道 從一具尸體的戰(zhàn)場 我的夢 出發(fā)去旅行
誰都會是個孤兒
夢 夜黑以后 現(xiàn)實有一個缺口 我是打那兒 逃亡的
雖然你 象監(jiān)禁終身犯一樣地 監(jiān)禁著我的一生
然而 逃亡以后的我 是自由的
你不能捕獲我愛的掌紋 你不能捕獲我恨的足跡
面包與花 吃了法國面包 百合花仍然盛開著 面包與花都是生活必需品
從賣店 帶它們回家 是昨天黃昏
面包 已經(jīng)吃進肚子里 會消化在生命之中
面包是因為要消化 給生命 而散發(fā)誘人的香味
花仍然存在 早晨的光線在桌面 繪出花的影子
枯萎的花 也會被丟棄 但花覺得自己比面包重要
花是為自己散發(fā)香味 花自己就是 生命
我告訴妻這樣的想法 一面看著百合花 感覺到花的影子在縮小
上班途中我決定 以后回家時 只負責帶花
而且 要丟棄枯萎百合花的 不是我
島國 遠離家鄉(xiāng) 我們祖先渡海來到美麗島 經(jīng)歷過千辛萬苦
海峽剪斷臍帶 我們在浪濤的飄搖里 學習用汗水耕耘 用愛種植希望
在星星的照引下 夢曾經(jīng)偷偷走過架在海峽兩邊的彩虹 但那是祖國仍為我們母親的時候
被異族割據(jù)的時代 我們就著手建立自己的祖國 美麗島就是我們的家鄉(xiāng) 永遠的慈暉是藍天 撫慰我們的心
從有鐵柵的窗 記得嗎 那天 下著雨的那天 我們站在屋內(nèi)窗邊 你朗讀了柳致環(huán)的一首詩 “…… …… 唉!沒人能告訴我嗎? 究竟是誰?是誰首先想到 把悲哀的心掛在那么高的天空?” 順手指著一面飄搖在雨中被遺忘的旗 很傷感的樣子 而我 我要你看對街屋檐下避雨的一只鴿子 它正啄著自己的羽毛 偶而也走動著 它抬頭看天空 象是在等待雨停后要在天空飛翔 我們撫摸著冰涼的鐵柵 它監(jiān)禁著我們 說是為了安全 我們撫摸著它 想起家家戶戶都依賴它把世界關(guān)在外面 不禁悲哀起來 從有鐵柵的窗 我們封鎖著自己 我們拒絕真正打開窗子 讓陽光和風進來 我們不去考慮鐵柵的象征 它那么荒謬地嘲弄著我們 它使得我們甚至不如一只鴿子 它在雨停后 飛躍到天空自由的國度里 而我們 我們僅能望著那面潮濕的旗 想象著或許我們的心是隨著那鴿子 盤旋在雨后潔凈透明的天空
底片的世界 關(guān)上門窗 拉上簾幕 我們拒絕一切破壞性的光源 在暗房里 小心翼翼地 打開相機匣子 取出底片 它拍攝我們生的風景 從顯象到隱象 它記錄我們死的現(xiàn)實 從經(jīng)驗到想象 我們小心翼翼地 把底片放進顯影藥水 以便明晰一切 它描繪我們生的歡愉 以相反的形式 它反映我們死的憂傷 以黯澹的色調(diào) 直到一切彰顯 我們才把底片取出 放進定影藥水 它負荷我們生的愛 以特殊的符號 它承載我們死的恨 以復雜的構(gòu)成 這時候 我們釋放所有的警覺 把底片放入清水 以便洗滌一切污穢 過濾一切雜質(zhì) 純純粹粹把握證據(jù) 在歷史的檔案 追憶我們的時代
這城市 我們隱藏自己 在擁擠的人群里 在污濁的空氣中 掩護焦慮 掩飾貪婪
玻璃帷幕暴露我們茫然的眼神 厚重金屬壓制我們不安的心 這城市 冷漠仍繼續(xù)繁殖 疏離卻不斷膨脹
沒有共同的語言 路口的紅綠燈也失去意義 只能依靠手勢 互相交換信號 互相懷疑怨恨
監(jiān)禁自己在門與窗都查封的屋子 依賴電視的視野 我們認識剪裁和并貼的世界 接收黨國指令 摒棄思考在夢魘中安睡
死亡記事 報紙上 刊載著死刑犯槍決的消息 在微亮的清晨 響起了槍擊聲 倒下了身體
血流在人犯倒下的土地 那血跡 迅速被行刑的人掩蓋 但血已滲入土里 溶入土地
在那位置 已不斷槍決了好幾個死刑犯 他們流下的血淤積著 使土地變成褚紅色 并饑渴地等待著下一次槍決的人的血
因這么想 我的手顫栗起來 報紙掉落 我好象看到血從報紙流出 淤積在地板
在地板上的血的幻影里 等待誰的血呢 我這么自問著 但冰冷的地板若無其事 只是擱著報紙無言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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