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李霞 趙凱象這樣在鏡子前坐了很久了，他一直關(guān)注著鏡子里的人的一舉一動。他注視著那個人無神的眼睛和在濃密黑頭發(fā)里加雜的幾根銀絲�！ ≮w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順手拿起一支煙，于是，鏡子里的人也在一片煙靄中模糊了，就象趙凱迷茫的眼。夕陽從身背后的窗子里露出了半張臉，弄黑了他的整個身子。而此時鏡子里的光景卻是一片的燦爛，紅的紫的交相輝應。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不合時宜地待在這里，一大片的黑�！ �"還是離開吧，離開也許會好些的。"趙凱自言自語，無奈地咧咧嘴，就算是笑�！ ∫苍S離開才是最好的。他覺得他已經(jīng)不再適合這個世界，他是被這是世界拋棄了的人。他認為所有的一切都背叛了他，他是那么的孤獨，不再能夠生存�！ ∷@樣已經(jīng)在鏡子前坐了半天了，也許，這是他最后一次的坐在這里看自己年輕的額頭上的皺紋了。今夜他將死去，永遠地告別這個世界�！ ∷恢挂淮蔚乜匆娮约禾稍诖采希蛔永_一個角，光潔的胳膊伸出來，胳膊下面是鮮紅的、瑰麗的血。新生的太陽的光芒斜斜地灑落在他蒼白的平整的毫無表情的甚至有些猙獰的臉上，帶給他一絲他期待著的，卻說又永遠也看不見的紅潤。大街上開始了一天的喧鬧，他可以超脫出他的身體，從樓上俯視整個的世界，他看見人們的焦忙的臉的后面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的動人的故事。他可以坐在樓門口，看著一條條的腿從他身旁或者身上邁過，他看見老人慢吞吞的步子，和年輕人似踩了彈簧的步子。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靜，世界上并不因為少了他而停止了歡樂，也并不因為少了他而寂寞�！ �"無所謂。"他說�！ ∷a(chǎn)生自殺的念頭，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每當他獨自坐在鏡子前，他總會想∶既然這個世界不再需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誰會因為死了一個廢物而嘆息呢。當時他覺得有點言不由衷，有點模糊，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明白了，他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個廢物，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⑦^盤子，干過推銷員，做過按摩生，反正大街上有什么他干過什么。結(jié)過婚，他的妻子王小麗聰明漂亮，比他強，反正比他強。那時他很珍惜她，“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對王小麗信誓旦旦。為了維護這個家，他曾經(jīng)有過一天干十八個小時的紀錄，然而女人不僅僅要的是這個，她更需要溫存和呵護。他百般體貼，終于因為一個人不能有兩條身子，離了。他感到很失望，“我們不能再維持了嗎?"他幾乎給她跪下了，他并不覺得這是恥辱，誰讓他不能讓她過得更好一些呢�！ 〖热灰呀�(jīng)決定自殺，他想出去走一圈，再看一眼這個生他養(yǎng)他，最后拋棄了他的這個世界�！笆澜缡怯扇私M成的。"他想�！ ∪绻泻Ｂ湟蚧蛘叨爬涠∈裁吹木秃昧�。他渴求毒品，雖然他知道這是有害的，可他既然要死了，也就無所謂了。 "都要死了還怕什么。" "看看有沒有賣的。"自從失去了婚姻生活，他就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了�！ √煲呀�(jīng)徹底黑了，黑黑的，迷迷茫茫的。這是他最后一次走進這個魍魎的黑色世界了，他有一點留戀。大街上有點冷清。他看看表，十點多了。街燈還是那樣照著，明晃晃的、慘白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燈光，映得他臉上的雀斑更加真實，真實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刻意粘上的。 他餓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八酪沧鱾�飽死鬼。"他突然想到這句古訓，笑了。他一天之中似乎總在伴隨著這種笑，兩個嘴角向上痙攣地翹起，露出白凄凄的牙�！ ∷澜謱^有個晝夜飯館，他在那里干過兩個月。就是那個十字路口，向里拐個彎就到了。那是一個街燈照不到的地方，在門前有兩盞探照燈。他記得王小麗就住在那個胡同里�！ ∷媲皵[著一大桌子的以前他從來想吃也吃不起的菜，看著飯菜，他發(fā)呆。剛才的食欲都沒了，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他覺得他太懦弱了，死都不敢。 飯館里吃飯的就他一個，他覺得他很寂寞，又一次地被不知不覺地卷入了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渴望著的，卻又極力排斥的，輝煌的寂寞之中了。他喝了很多的酒，腦袋木木的發(fā)炸。他盤算著在他頭腦中早已想過不知多少次的死亡計劃。他準備先吃一大把安眠藥和止痛片，如果運氣好的話，再來點海落因，然后再喝一點酒，奢侈地躺好，蓋好被子，然后用剃須刀在手腕上一劃……對了，別忘了再看一眼鏡子，既使他什么都不做，也要看鏡子的。他希望看到鏡子里面那張熟悉的臉�！ ∷偪窳�，手舞足蹈�！ ∷咴诖蠼稚希d奮地環(huán)顧左右，他希望他的此時的歡樂能夠有人分享�！ 耙粋�人死都不怕，還怕什么。"他又覺得他在瞬息之間得到的歡樂是那樣的迷人，就象王小麗的嘴唇，紅艷艷的、妖治的嘴唇�！ ⊥蝗唬矍耙涣�，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小小的淑女包匆匆地走過去。于是他開始追蹤，象獅子追蹤獵物一樣的悄無聲悉，而又速度驚人�！ ∷孟胫莻�挨了他一拳的女人，揮舞著纖白細嫩的、不沾楊春水的、光滑的、泛著膩膩光澤的手，平直地象一袋子土豆或者什么別的東西似的向后仰去。他的肩膀上挎著她的小包�！岸家懒�，還怕什么。"他給自己打氣�！ 〗K于，他追上了那個女人，而又讓她從容地從他面前走過。一切都因為他看見了她的大大的美麗的眼。他有些灰頭喪氣。他象一只斗敗了的公雞，剛才的歡樂都蕩然無存了。滿腦子里都是她迷人的眼睛。他看到了善良和溫柔。 那眼神，幾乎讓他將他的計劃全盤否定，他會忘不掉的，他會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人最寶貴的不是他的生命，而是他最容易丟失了的善良和純潔，在他彌留之季，他會說‘我還保留著這一份真實。'"他篡改了那個叫什么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話，這一刻，他覺得他自己是一個哲人了，地地道道的哲人�！ 《嗄甑慕逃顾粺o是處，唯一得到的，是王小麗�，F(xiàn)在就連這一點他也失去了�！ ∷肴デ盟业拈T，他真的就去了。站在門前，卻沒有勇氣去敲響它。他躊躇了，此一刻的彷徨不亞于他那會見到那女人的眼。“也許看見她，我真的不想死了�！笨裳劬�，還癡癡地看著那門，他希望就在這時，門打開了，那扇拉開他和王小麗之間距離的門打開了，里面露出他早也想念晚也想念的臉。那是王小麗，他的前妻。他象一個幽靈，在她門前站了許久。最終，他搖搖頭“就讓我快活地死吧，誰也別再煩我。" 他決定回家，然后死去�！ 案鐐儍捍笸砩喜凰X，是不是想找點樂子。"他嚇了一跳。他身后站著一個留小胡子的男人�！ ∷粗�，一絲希望從他的腦子里產(chǎn)生∶也許他有毒品。 "我有最漂亮的小姐，哥們兒喜歡，一個電話就到。" "有干的么?"趙凱問他�！ �"白面?那東西罪過大，我可不干。" 他感到一絲失落�！ �"我們這妞，包你感覺好，一晚上才一百二。" 他想回家，不想再跟這個拉皮條的糾纏下去。 "哥們怕等，一個電話。" 趙凱看著他，突然覺得臨死前嫖一把也不錯，既然沒有毒品，女人也湊合了。反正要死了，錯就錯他一回吧。自從他決定要死，任何錯誤都有了開脫的理由�！ �"行，打吧。" "打那頭一看就知道哥們是一面兒上人物。你等著，十分鐘。" 小胡子掏出了手機，背過身子，怪聲怪調(diào)的嚷嚷著什么�！ �"拉皮條的都有了手機了，現(xiàn)代社會真是發(fā)達，要什么一個電話。" 小胡子打完了電話，走過來扶著他肩膀站著。趙凱不理他，背過身去，這種人不值得答理�！ ∫挂呀�(jīng)快過去了，他的死期就要到了。“在天亮之前，我就將告別這個世界，從此就消失了。" 小胡子確實挺煩人，嘮嘮叨叨地說一些黃色笑話。他開始覺得他的決定是錯誤的，有點后悔�！ ∷牭揭魂嚹_步聲，越來越近�！ 澳闱�，我們姑娘就是快。" “他媽的有病，大晚上的你不睡，也不叫別人睡。"一個浪聲浪氣的女人聲�！ ≮w凱心里象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緊接著，他看見一條白乎乎的手搭在他肩頭。他象讓狗咬了一口似的猛的轉(zhuǎn)過身去看。他呆住了，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前妻，王小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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