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回赤道的信 陳少華 纓孚兄: 這些天來,整個世界都沉浸在迎接千禧年的狂潮中,但潮起潮落,似乎弄不起我心海漣漪。我是以平常心來對待這個日子的。夜色攪弄萬戶千家的時候,我覺得應該給你寫封信,訴說從柯多巴斯雪山腳下來到香港的一瓣心思。內(nèi)子說:“這是你千禧年寫的第一封信!焙鋈槐阌X得這封信真的有一種特別的意義。千禧年的第一封信,寄給你,也寄給我赤道線上的第三故鄉(xiāng)。 去年十一月杪離開基多的時候,“瓜瓜”火山區(qū)爆發(fā)。遠看基多,真美,像鋪上漫天白雪的銀裝世界,樹梢、屋檐、街道、車輛……無一不是白的世界。當然,這是一種令人很不舒服和危害性頗大的東西。因了基多國際機場的關閉,令我圓了晤會你的夙愿,也催促我在千禧年寫下這第一封信,你說,這能不令我喜悅嗎? 你曾這樣在信中說:“我知道,你是有預謀要在你的第二故鄉(xiāng)香港過千禧年的!边@話確實揭開了我虛妄的否認的面紗,盡管我常常以巧合二字來搪塞。如果要說我對故鄉(xiāng)的熱愛曾經(jīng)流瀉在不斷的篇章之中的話,如果要說我對基多的祝福曾經(jīng)表露在不盡的對斯土斯人的描述上的話,那么,我多么樂于承認,我心所愛,莫若香港。你或許因為僅僅是香港的過客而無法領略:她的柔媚多情,無法體味她的活力奮發(fā),但我能。 我見朋友們,他們劈頭便要問:“你怎么回來了?”我真的不假思索便說:“想香港想得太利害!焙芏嗳硕枷嘈,尤其是那些曾經(jīng)海外漂泊客者更相信。記得我去基多旅行社查詢回香港的機票時就打電話告訴你:“我要回香港去!蹦隳菚r問我:“回去長住嗎?”我回答你說:“想啊,但又舍不得基多!蹦銢]有說甚么話,只在電話那頭傳來一串響亮的笑聲。我先是一愣,倏然便領會了你笑聲中的含義:曾幾何時,你在回你母土之后便絮絮不休地忘情訴說著你的一瓣愁鄉(xiāng)心思,而我又只能唯唯當一名聽眾,毫無插話的份兒。 今天午后我去旺角買書,這是一種改變不了的習慣。旺角有很多二樓書店,還有“榮升”上三樓的書店,這是香港書市的一大特色,也是香港文化人的悲哀!靶聛唸D書中心”就是“榮升”上三樓的書店,主人蘇太仍鍥而不舍地守著這些有點發(fā)黃的書。她說:“都幾十歲的人了,只有與書相伴走完人生路!彼膬鹤右埠退粯樱跅魅~國撐一幟“懷鄉(xiāng)書房”,遙對香港而東西呼應。我找到了你叮囑我買的書,郵路迢遙,真盼你早日讀到這些書。 我一直不曾調校我的手表,我讓它的指針對正赤道線上基多的時刻。內(nèi)子不解地說:“為什么不把時針撥快?”我說:“我不想忘記這個時候基多是入夜了,還是正驕陽當空。我想記住這個時候該做些什么事兒!眱(nèi)子說:“但這里是香港。 边@就真的難為了我,有時想來,人之于生活,真有點像李清照的煩惱:“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千禧年的第一夜,不很冷,就像基多平常日子里的涼夜一樣。只是,都市居,沒有我基多家里苗圃中偶爾傳來的催眠的唧唧蟲鳴和蕭蕭風動之聲。 這個冬季,你是要羨慕我的,因為我趕上了香港熱烈的圣誕之夜,因為我趕上吾土吾鄉(xiāng)龍年的濃情。 我知道你會珍重這封信,因為它寫在千禧年的第一個如秋意般怡人的香港之夜。 陳少華 二000 年元月一日 (作者系香港著名散文家、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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