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四章) 作者:雨腳詩坊 張惠陽在雨中露出白牙 張惠陽的頭發(fā)像極了灌木的根須,弱小纖軟又干旱無比。于是它就垂立在雨中飲水,旁若無人。植株的鎮(zhèn)靜倒映在水洼中,如同被淹沒了的一塊黑泥。張惠陽大喊,我是一只湖,我要上漲。就像小學(xué)課本里的一篇短文:麥苗說,春天春天,我要發(fā)芽。 卻沒有誰聽到他的銳響,或者說人們對他的銳響不予理睬。張惠陽就瞅雨。張惠陽對雨說,織那么多衣服干啥哩,地恁大,夠穿嗎。但雨還織,張惠陽就覺得雨像自己一樣累。張惠陽有一次被樹上的黃葉拍了一下,于是張惠陽就詮釋累的定義:累——黃色,缺水,從高處落下來,F(xiàn)在他又作了補充:累——透明,不靜止,不聽規(guī)勸。 張惠陽又想,雨死后是啥模樣子。像干燥皮膚上的抓痕還是像烘干了的米線。反正,雨死后身體的是豎直的、堅硬的,并且漸漸化為粉末。說著張惠陽伸手盛了一把雨,端詳著它繼續(xù)在掌心跳動。 可能沒有誰會發(fā)現(xiàn),張惠陽這時在雨中露出了他的白牙。一顆顆白牙如同一面面小鏡,恍恍地映出雨蒼白的臉頰以及他內(nèi)心的暴躁。白牙是需要呼吸的,張惠陽逢人便說。于是張惠陽就呲牙咧嘴,像一頭有思想的狼。張惠陽的白牙在呼吸時呈現(xiàn)出了豐富的表情,比如沖動、惘然、憤慨、無情。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認為,張惠陽在抒情時只需露出一口白牙。張惠陽仰起頭,仿佛一只打翻的水缸被人扶起,接著雨水就落入他的闊嘴,像小姐的手似的揉搓著他的白牙。白牙發(fā)出低聲的呻吟。從張惠陽遼遠的內(nèi)心珊珊而至。 張惠陽在雨中露出一口白牙,就像他宿舍廚房呆板的磁磚或叢林中低矮的木樁或倉庫里霉變的書冊。張惠陽在雨中露出一口白牙,他不想表示什么,但卻表示了什么。 張惠陽后來告訴我,他只是想讓這口白牙獲得呼吸。 2001/4/18 滿街都是藥店 滿街都是藥店,好比蟑螂產(chǎn)卵,好比兄妹南下。 滿街飄蕩著藥片和藥材的氣勢,洶洶地,像缺少教養(yǎng)的家畜。 我謹慎地路過藥店,路過那些購藥的人民。人民如紙,紙上布滿潦草的、含混不清的字體。如同印刷精美的說明書,蒼茫的,偶爾露出一塊彩色。 忽然想起5 歲的一天。我邊咳嗽著,邊玩著慶大注射液的扁紙盒。后來我還在上面束上橡皮筋兒,說自己在彈琴,沒空。我屁股上的針眼如今已像云朵一樣永遠地消失。 風(fēng)濕。肺囊腫。牙齦出血。水痘。乳房扁小。前列腺炎。胃潰瘍。高血壓。便秘。哮喘。沙眼。腳氣。各種癌癥。仿佛綠陰陰的蝗蟲,隨時要打倒一根薄弱的莊稼。 滿街都是藥店。藥店養(yǎng)貓似的藥。貓逮住或逮不住人民身體里的灰鼠。 藥店密集。藥店呵。 2001/4/23 —24 瓦片動了動嘴唇 屋頂像從海底打撈起的貝殼,吸附著鹽分和水的皺紋。日頭在上面一收一縮的,仿佛一群軟體或節(jié)肢動物。青色的和紅色的光就橫流不止。容易看得見黛色遠山、荒島、牛糞、嘮叨、下垂的乳房等漂浮其上,隨遇而安或者惶然。 瓦片動了動嘴唇,像一頭老朽的魚,吐了濁氣,又緩慢地閉闔。它會吐出一場驟雨、一只金錠,抑或一口陳年的痰?它微拱著背,皮膚糠糙,筋脈鼓動。它多么像我死去的爺爺。漠漠地注視我。 屋脊耿直,如同一截善良的腸子。促狹的天窗好像一塊渾濁的補丁及一張脫落已久的視網(wǎng)膜。天光就從這里降臨灶屋、堂屋和里屋,好比一座池塘游動著開朗的魚。蓑草遲緩地動搖,像西面樹林淡色的倒影,每縷葉片都有一副濃眉。瓦片動了動嘴唇,像上輩子的柞木厚門,碌碌地推開,又碌碌地拴上。 瓦片動了動嘴唇。 2001/4/19 一溜老人坐在墻根下 談?wù)撟约旱南眿D、晚飯、孫子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死去的認識的人。她們的表情大多寬敞,像一片又一片銹蝕了的倉庫。墻根的白蟻類似她們,談?wù)撠i骨、米粒、受傷的左腳、昨天斃命的兄弟。它們的表情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嶺。 她們微斜地互相挨著,仿佛一串苞米,秋天的氣味燦黃燦黃的,而大多的葉子將要萎落。她們關(guān)照著彼此的棕色臉皮、眼球以及發(fā)簪,每個人的故事都像米蟲似的被捉出來。像河床,像古琴,像簸箕,她們挨坐在墻根下。松軟的絮語向空中彌散,如同墻根斜逸而出的樹冠。 她們甚至談從前的牲畜,不挑食又長膘;石屋如何漏雨;布鞋耐穿;衣針扎到了手;擔(dān)糞下地;掐豌豆花扮美。 飛鳥及云朵松動,霞光出芽。下午的光陰入土作安。一溜老人坐在墻根下。 相扶,撐地,歸于自家。墻根仍然陳舊。 2001/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