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柿林紅
作者：丘峰
秋天里，人們喜歡看滿山紅葉，我卻鐘情于漫山紅果。如今又是秋來滿山紅的時節(jié)，不知怎的，我老是惦記著我家鄉(xiāng)嶺南山野里的鮮為人知的野柿林。
我似乎覺得，在我的生活中總離不開那一片美麗的野柿林，在沉思中，在夢幻中，在苦澀的生活中，在人生坎坷的路途中，我便不由思念起那超凡脫俗、默默地在山野間開花結果的野柿林……
是的，我心中的野柿林雖不會言語，卻會傳情；雖不會矯情，卻教會人誠實；雖然長在深山野嶺之中，卻不媚俗，忠實于她的生活哲學……
白居易詩云：“柿樹綠蔭合，王家庭院寬。”我國許多柿樹，如華北各地產(chǎn)的磨盆柿，杭州的扁花柿和高腳方柿，陜西的雞心黃柿，嶺南的紅柿等等，經(jīng)人工馴化，栽在門前屋后，或植于庭院之中；有的則栽于柿園，美化生活、造福于人類。
柿樹高大，樹干堅挺而多枝椏，葉圓脈清，稠密而有光澤，樹枝優(yōu)美，生意盎然，既可供人觀賞，又可供人避暑乘涼，調(diào)息勞逸，惹人喜愛。
我家鄉(xiāng)的野柿林雖具有庭院柿樹的美德，卻不顯山露水，不取悅于人，藏在深山人未知。
我認識它屬偶然。那年秋天，我上山放牛。一天下午，我割完野芒，該趕�；丶伊��？衫吓s不見了。我在山坑里四處呼叫，就是沒有見到牛的影子。小溪里沒有，田野里沒有，杉林里沒有……會不會給老虎咬了，給野狼傷了？
我心里一急，便循著山坑深處呼喚，在人跡罕至的山野里尋覓。我爬過杉林，攀過荊棘叢，氣喘吁吁地登上山坳，我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山畔有一片紅樹林，在夕陽映照下，樹葉有呈紅色的，有黃色的，也有褐色的，五彩繽紛，煞是美麗。在我們山野間有許多楓林，但像這樣璀璨奪目的，成片成片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我忘情地奔過去，定睛一看，我不禁驚呆了，這片并不是楓樹林，而是一片野柿林！一片紅柿林！
這片柿林長在荊刺叢里，長在紅土中，有的從石縫里長出的，有的還長在石崖上，一棵挨一棵，在紅色、黃色和褐色的樹葉下，一串一串的野柿子通紅透亮。野柿子只有鴨蛋大，紅透的柿皮上像涂了一層油彩，锃亮锃亮的。更令人驚奇的是，野柿子不像家柿一樣在枝椏上一個一個地結果，而是結成一串一串的，三個五個擠在一堆，璀璨絢麗，炫人眼睛。
在這片如詩如畫的柿林里，在這片泛著紅光的柿林里，我簡直以為我進入了神話般的世界，令我忘情，使我陶醉！
我正迷戀于這片迷幻世界之中時，我聽到前面柿林中有牛的“哞哞”聲，我連忙走過去，原來正是走失的牛，它在呼喚我呢。
多少年后，當我回想這神奇的故事時，我想大概是通人性的牛，在有意引我進入這令人著迷的野柿林中，讓我領略這片神圣的樹林中蘊含的人生真諦，讓我在今后的人生征途上有所啟迪。
從此，這片野柿林給我的童年帶來無窮的樂趣。
這深山野嶺，人跡罕至，卻是我們這些孩子的樂園。春日里，和風麗日，我們趕著牛群到這山坑。山坑樹密草繁，各種野花悉盡開放，雜花生樹，白云繚繞，鳥鳴谷間，靜瑟幽雅。我們來到野柿林，有的樹枝吐出黃芽，有的枝椏長出嫩葉，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在春風下??作響，真有說不出的情趣。
不久，樹枝上吐出一朵朵白色小花，在流動的霧氣里散出淡淡的幽香�；ㄏ阋齺矸涞⒚鄯湮宋说穆曇羧缤蓸�，在幽谷里分外動聽，常常令我們樂而忘返。在柿樹旁的山谷中，草兒特別茂盛，分外柔嫩，牛兒吃得腰圓肚脹，盡興而歸。
夏日里，柿林繁枝密葉，青柿子掛滿枝頭。我們躺在草絨絨的柿樹下，太陽的光圈從柿葉灑落下來，罩在我們的臉上、身上。我們透過空隙看著湛藍的天空，想象著秋天果熟時的情景，“柿中有丹果，壓枝一何稠�！蹦鞘嵌嗝唇k麗的世界！
更有趣的是“正值萬株紅葉滿”時節(jié)，我們來到令人心旌神搖的輝煌世界，我們爬上樹采摘一串一串的野柿子，放進口中吸，那柿子真是“色勝金衣美，甘逾玉液情”。柿果軟滑多汁，甜而不膩，那甘美清甜的味兒真令人永世難忘。
傍晚，我們踏著秋陽趕牛回家。牛兒在山道上走，我們在山道上盡情地吃柿子。我們把柿子帶回村里，給許多孩子分享，看到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心里也甜滋滋的。
我對野柿林產(chǎn)生的更深的感情，還是多少年后山村災荒時。
在以往，我只覺得深山野柿，趣味無窮。稍長，我從野趣中品出了柿林的意味。
每當山村霜后，柿林紅遍，燦若朱涂之時，我會吟詠清代周景柱的詠柿詩：“盡把珊瑚映夕曛，瑤仙齊著石榴裙。無邊紅樹多情思，遮斷青山鎖白云。”野柿林獨領風騷，給人美的享受。
后來，山村鬧饑荒。那是由于干旱引起的。那時節(jié)，山村里人們糧食吃光了，便砍香蕉莖煮來充饑；蕉林很快又砍光了，人們便上山割竹節(jié)草、挖蕨頭充饑。后來山里幾乎尋不到可以填肚子的食物了，人們開始逃難，有的跑南洋，有的出汕頭，一片凄涼景象。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深山深處的野柿林，現(xiàn)在正是葉紅柿熟的季節(jié)啊。我向母親透露了這個秘密領地。母親說，告訴大家吧，讓大家進山去采。于是，山民們商定組織各戶人家統(tǒng)一采摘，統(tǒng)一分配。當人們走進這片柿林時，看到滿山滿坡掛滿紅艷艷的柿子，人們驚呆了，老人們竟伏在地上哭了。
是的，在這古老的山村，世世代代人們辛勤地勞作，只知道自己身邊的房舍、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很少知道山外的世界，甚至連自己深山深處的事情也很少問津，他們竟然不知道這深山深處還有這奇異的世界！
山民們在飽啖佳果后，小心翼翼地采摘，滿山遍野傳來山民們苦澀的笑語。大家把采好的紅柿放進籮筐，挑著回家。老人們用它曬成柿干，和著猴頭粉做成柿餅，分配給各家各戶，以繼無米之炊。
奇怪的是，人們吃了柿餅后，有的本來有高血壓、痔瘡、便秘以及水腫的病人，病情都得到緩解，甚至有人像吃了神藥似地好了起來。人們吃了柿餅后，振作了精神，度過了那苦難的歲月。
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柿林不僅有美的情韻，而且有著無私的奉獻精神。默默地生，默默地長，吐花結果，奉獻給人類，卻又不圖回報，藏在深山深處，年年月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