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多篇贊頌父母親文章的合集，通過各個不同領(lǐng)域的人，講述自己的父母親的故事，在文字風(fēng)格上多樣化，或純真，或熱血，或玩味，或調(diào)侃，以期通過點滴故事來喚起讀者的親情感，來重新認識生命中最熟悉的人。
這也是一本用文字來對父母親說“我愛你”的書。它飽含子女對父母的那些心聲。對于書中父母所處的那個年代，我們的情感是不善于通過言語表達的，所以，子女對父母的愛，父母對子女的惦念和關(guān)懷，都是淹沒在生活的點點之中。因此，書中這些有心的孩子，挖掘記憶中的關(guān)于父母的片段，這些片段或平凡、或珍貴、或沖突、或和睦，他們借用這些回憶的文字，來重述父母之愛的偉大和表達自己的感恩。相信這些真實而深情的文字，會給我們垂垂老去的父母帶去“我愛你”的訊息，讓他們感受到這份真情，并在心中生出無限寬慰。
作者簡介：
王小峰，樂評人、博客“不許聯(lián)想”作者，現(xiàn)為三聯(lián)生活周刊文化記者。
柏邦妮，編劇，影評人，“咆哮女郎柏邦妮”博客寫手。
黃木棉，NGO從業(yè)者，跨界媒體人，其實只想吃酒癡笑。
黃小邪，本名張泠。教過書，拍過紀錄片，寫過專欄。2002年去美國學(xué)電影研究，現(xiàn)居加州。
汪琳，想當(dāng)歌手，卻成了寫手的小鎮(zhèn)青年。25歲混入三聯(lián)，兩年后被老朱踢出。四處碰壁，絕處逢生。不再幻想成名，30歲只想踏踏實實寫字。
目錄：
目錄：
我爸文/陳蕊
張家大寶文/張莉
我媽，她什么也不說文/熊寥
大老袁的表揚稿文/袁穎
我媽叫“庭美”文/袁穎
母親與珀涅羅珀文/黃小邪
俺娘文/韓冰
流年文/馬諾
雙面辣媽文/曹玲
“鈍胎”老爸文/張子鈞
漫漫歸家路文/汪琳
在你的花園里唱歌文/汪琳
讓我們忘記那三年文/Judy
愛恨糾結(jié)的疼痛文/丁華英
目錄：
我爸文/陳蕊
張家大寶文/張莉
我媽，她什么也不說文/熊寥
大老袁的表揚稿文/袁穎
我媽叫“庭美”文/袁穎
母親與珀涅羅珀文/黃小邪
俺娘文/韓冰
流年文/馬諾
雙面辣媽文/曹玲
“鈍胎”老爸文/張子鈞
漫漫歸家路文/汪琳
在你的花園里唱歌文/汪琳
讓我們忘記那三年文/Judy
愛恨糾結(jié)的疼痛文/丁華英
媽媽的高跟鞋文/柏邦妮
五分之四文/韓松
舞蹈文/倪慶江
何笑蘭之歌文/張書林
和你在一起文/張崢
餃子文/王小峰
假如明天我要走了文/欽岳
我爸文/黃木棉
我會成為她文/黃木棉
活著文/李玉
原來你就是我媽文/許佳香
奶奶愛軒軒文/高戈
我們就這樣長大了文/盧韻如（臺灣）
我和她文/秀之樹
下輩子還可以嗎文/陳婷
最熟悉的陌生人文/高源
幾篇作文文/張泉
一切都會順利的文/程艷斐
我和老爸的N場“戰(zhàn)爭”文/陳亦琳
咱倆不是外人文/胡蓓
破碎的理想文/龍瑩
老父文/許英生
爸，我投降文/劉靖
我們家的孫悟空文/蔣珂家
父親的光陰文/沈雁翎
他是我爸文/李洋
普通父親文/彭韌
我媽文/李銅源 雙面辣媽
文/曹玲
婚禮當(dāng)天，我眼圈都沒紅，我媽卻哭得稀里嘩啦。
我真不知道她哭什么�；槎Y前一天晚上，因為衛(wèi)生間的門出了問題，我被鎖在里面有半個鐘頭。當(dāng)時家里聚集了眾多前來幫忙的親戚，我媽當(dāng)著眾人的面沖我河?xùn)|獅吼了三十分鐘：“我在家這么久門都沒壞過，你一回來就能把自己鎖里頭！不是你有病誰有病�。 �
門被打開后，我陰著臉走出來，抓起手機一句話沒說就沖出家門。即將成為老公的男朋友火速趕來，抱著我說：“等明兒你就是我媳婦了，誰再敢罵你看我不罵死她！”我抬起頭，月亮滿是水漬掛在天上，益發(fā)慘淡。我悲慘地想，你要是敢罵我媽，她不砍死你啊。我哭得更厲害了。他慌了神：“別哭別哭，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沒讓你媽滿意。”
我媽對我什么都不滿意。從小她就嫌棄我是單眼皮。每次去喝滿月酒回來，她對嬰兒的評價無外乎“雙眼疊皮，大眼睛，可好看呢”。或者“單眼皮，腫眼泡，小眼睛，丑”。我媽家的女人都是雙眼皮，她也雙了好幾層，可惜我遺傳了我爸，不僅單，小時候還丹鳳眼，吊著的。打小我就聽她念叨：“什么時候去給你割個雙眼皮呢？要不然長大就沒人要了�！甭牭梦易员盁o比。除此之外，她還說過我是大餅?zāi)槨⑻}卜腿、稀毛兒、倒瓜子臉等等。前不久我逛花市，看到一種名叫“大餅?zāi)槨钡亩嗳庵参�，趕緊拿下，回去觀摩了好幾天到底哪里長得像我。
我媽還嫌我腳寬，說我五個趾頭從來不能自然合攏。“你不是鞋挺多么，怎么長得像你爸一樣從小沒穿過鞋似的。”小時候我赤腳躺在床上，她拿小刀在上面比畫�！皬倪@里劃一刀，把小趾頭切掉就能穿尖頭高跟鞋了�！敝豢上覐膩硪矝]喜歡過什么尖頭高跟鞋。
她嫌棄我挑食。我不愛吃什么，她就偏讓我吃什么。光是為了吃面條和喝豬肝湯，我就被揍了不下二百回。她后來也承認，那時候一天不揍我，她手就癢癢，只是因為“習(xí)慣了”。我牙齒不好，她不讓我吃巧克力，偷吃過一次也被揍了。為此我甚是記恨，甚至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以至于后來別人問我：“你媽是干嗎的��？”我一律回答：“賣巧克力的。”我26歲那年，啃甘蔗崩掉了一顆門牙，打電話跟她訴苦，她竟哈哈大笑，說我活該，說什么“幸好你媽不是賣甘蔗的，不然你早就一口假牙了”。
長大后，她嫌我上大學(xué)成績不好，畢業(yè)后沒去美國念書，沒有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沒做公務(wù)員，為人處世不夠圓滑，眼光太差錯過了買房的好時機，結(jié)婚太晚，找老公品位低下……她對我的各種嘮叨、辱罵和不滿通通烙上了這個時代的烙印，隨便找一本描寫中國大城市年輕人生活的當(dāng)代小說或者電視劇就能看到類似的橋段。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特別害怕日后會變成我媽的模樣：小城機關(guān)里的中年大媽，嗓門比正常人高10分貝；每天圍著鍋臺轉(zhuǎn)，談?wù)摰牟皇抢瞎褪呛⒆右淳褪钦l更有錢；體重一百六十斤，只能逛胖太太服裝店；每三個月花幾十塊燙一個花椰菜發(fā)型，剛燙好還不好意思被我們發(fā)現(xiàn)；看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就叫人家是小狐貍精，看見風(fēng)韻猶存的同齡人就叫人家是老狐貍精……我一度認為，女人做到這個份兒上真是太可怕了，但是一回頭，中國遍地都是這樣的媽。而且在這個巨變的年代，保不齊等自己人到中年，卵子排光的時候，會不會混得比這更慘。
我媽把這一切都歸因于：年輕時缺愛，中年時缺錢，等到什么都不缺了，人也就老了。我一直不明白她和父親之間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他們那一代人，可以為了各種理由結(jié)婚。我爸說，我媽嫁給他是因為他哥可以把我媽調(diào)到城里工作。
為此我小時候還整整難過了一個星期，覺得自己不是所謂的“愛情的結(jié)晶”。我媽說不是這樣，但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爸那時就是個窮教書的，個頭兒只有1米68，和她一般高；體重只有一百零幾斤，比她還苗條。我媽最后總結(jié)了一下：“周圍也就你爸最合適。而且我有正式工作，你爸也滿意�！蔽乙欢确浅１梢曔@種沒有愛情的婚姻，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那個年代的愛情和我們現(xiàn)在的以及小說里寫的愛情根本不是一回事。姥爺去世后，姥姥經(jīng)常夢見他，有時候一個人大老遠跑到姥爺?shù)哪沟厍�，跟他說幾句悄悄話。我也問過我姥姥喜不喜歡姥爺，為什么嫁給他。姥姥說，他家是鎮(zhèn)上開飯店的，肯定有飯吃。我又問，那嫁過去吃上飯了嗎？我姥姥說，別提了，沒過兩年他大哥就瞎了，嫂子扔下孩子跑了，家里變得比農(nóng)村還窮，還要到我家找飯吃。我問，那你結(jié)婚的時候到底喜歡不喜歡姥爺？姥姥說，結(jié)婚前她只跑去偷看過我姥爺一次，這就算不錯的了，好多姑娘直到洞房花燭的時候才能見到姑爺長什么樣。我說，姥爺那么帥你肯定立馬動心。我姥姥說，才不是呢，那時候他特別瘦，臉很長，你們見到的姥爺是后來發(fā)福了的樣子，才氣派起來。我說，那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姥姥從她16歲結(jié)婚，18歲生我大姨說起，說了半天，也沒說一句關(guān)于她喜歡我姥爺?shù)氖�。我再次追問，她才笑笑說，那時候談什么喜不喜歡啊，能過日子就是喜歡。我問，那要是真的不喜歡，過不下去呢？姥姥說，男人不喜歡女人可以休了她，女人不喜歡男人要不喝農(nóng)藥要不跳河。
或許我媽對我爸就是那個年代的感情，認為相愛就是平淡如水、居家過日子。我有時候覺得或許她一輩子都沒遇到那種能讓她“燃燒”起來的人和愛情，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說，這無疑是個遺憾，以至于她最初萬分不理解我為什么要嫁給一個從他那里除了感情什么也得不到的男人。我很想看看爸媽新婚異地時的書信，那時候他們頻頻鴻雁傳書，她嘲笑他是“錯別字老先生”，每次回信都要附文糾正他上一封信中的錯別字�？上н@些書信沒有保存下來，一切都成了我的臆想。
實情是我出生之后便很少看到他們恩愛。他們總是打架，從二十多歲打到四十多歲。開始我手足無措只會大哭，后來勸架卻被誤傷，再后來就拉著小我七歲的弟弟躲到沙發(fā)后面觀戰(zhàn)，看著鍋碗瓢盆、椅子、拖把、臉盆架等各類物品在空中飛來飛去，或者花瓶從冰箱上掉下來摔得粉碎。他們面紅耳赤，相互辱罵廝打。有一次他們在篩面粉的時候打了起來。一桶面紛紛揚揚撒到空中，然后飄蕩下來，落在石榴樹的葉子上，落在泡桐樹下的泥土上，落在漂滿泡桐花的水池里，落在院子里每一塊地磚上，落在躲到樹后的我和弟弟的鼻尖上。我們倆一動也不敢動，看著兩個雪人在雪地里廝打，雪地上一連串的紅色血滴。后來，趕來拉架的鄰居也紛紛變成雪人。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我媽手破了，我爸臉上掛了彩。我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攬著我問：“我們倆離婚，你跟誰？”我說：“跟你�！彼銚Ьo我大哭，咒罵我那總是在外頭打牌、一周有六天不回家吃飯的爹不得好死；說我如果跟了他，他一定會給我找個后媽，再生一個弟弟，之后我就成了小要飯的；哀號說都是我爸害得她連親爹都不肯讓她回家……哭歸哭，哭完她會表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優(yōu)點，那就是不管再生氣、再傷心，也絕不會少吃一口飯。
我只見我媽為三個人哭過。我爸、她爸和我。姥爺和我媽一樣，都是火暴脾氣，我十來歲的時候還在他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過槍。大人們告訴我那是假的，對此我深表懷疑，作為一個小學(xué)生，我隱約覺得武裝部或者統(tǒng)戰(zhàn)部的老頭兒可能會有真槍。至今我也弄不清他生前到底在哪個部門工作，只聽說他年輕時做過民兵隊長，騎二八自行車，頭戴草帽，腰間別兩把手槍，威震八方。只可惜如今變了天地，不然我媽也可以做一把女民兵隊長，把她的火暴脾氣用在正途上。
我爸說是因為他后來做了個小官兒，所以姥爺就讓他去辦事，他還沒辦好，姥爺就和人家吵上了，后來又怪他辦事不力，這才造就了我媽悲慘的半生；我媽說是因為老二爹不疼娘不愛，不論做什么都不討人喜歡，命中注定如此；姥姥則說我爸年輕的時候不負責(zé)任，不顧家，還打我媽，我姥爺很不喜歡他�？傊�，這種羅生門事件已不可考。那時候我媽總是周末讓我和弟弟坐著三輪車，帶著禮物去姥姥家，她自己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出現(xiàn)，而我爸非重大節(jié)日不會登門。最嚴重的是有一年夏天，我十一二歲，全家正要午睡，忽然接到小姨電話。小姨跟我媽說，姐你們快跑吧，咱爸帶著槍要去殺姐夫了。我媽立刻號啕大哭，穿著布滿綠色小碎花的睡衣就帶我們出了門，沿著小路出城，狂奔到郊區(qū)親戚家。我的記憶里完全沒有我爸的印象，只記得在親戚家我媽哭得岔了氣，說：“攤上這樣一個不講理的爹你讓我怎么辦�。俊笨蘖T，她滿臉淚痕地呆坐了很久。我差不多嚇傻了，逃跑的路上腿被劃了一道口子也不敢說，坐在那里捂著傷口，直到血滲出來才有人給我包扎了一下。
后來，我姥爺去世了，追悼會上有很多不認識的人來送花圈，一問才知道都是“文革”后姥爺幫助平反的人的家屬。我爸致辭的時候說我姥爺一輩子剛正不阿，說著說著就哭了，哭得比我姑姑去世時還傷心。我開始覺得他流的全是鱷魚的眼淚，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演得真好像個影帝。后來他說：“我是真心的，我真覺得你媽不容易，我也真心佩服這個老頭兒�！蔽衣犃酥笥X得，他們都是受虐狂。
我后來問我媽為什么那時不聽姥爺?shù)脑�，跟我爸離婚，搞到姥爺還要來暗殺。我媽說，要是離了腦子才銹掉了，要是離了你和你弟怎么辦？我說，我爸那時對你又不好，要是我老公跟我打架，還天天不回家，回家也不干活兒，我肯定不要他。我媽說，那是因為你沒結(jié)婚，他現(xiàn)在對我好就行。我對此表示不屑。在人類的發(fā)展史上，從我媽結(jié)婚到我結(jié)婚，這二三十年比塵埃還細小，但是婚姻觀已然發(fā)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不過我媽說，再過10年，你又會覺得變化也沒有那么大，中國人不是那么容易從骨子里改變的。
她著實過了幾年幸福的生活。我工作了，我弟在外地讀大學(xué)，他們瞬間清閑下來。于是她買了跑步機，辦了美容卡，學(xué)會了上網(wǎng)購物、玩游戲，每年都出去旅游。但是好了沒多久，我爸又病了。他一生多災(zāi)多難，6歲就沒了娘，39歲做了心臟手術(shù)，57歲又得了癌癥，查出來已是三期。在北京看病的日子，我媽有些恍惚。她有時候會因為逃避現(xiàn)實而不肯去醫(yī)院看我爸，躲在網(wǎng)上打牌，和網(wǎng)友聊天；有時候又出現(xiàn)老年癡呆癥的跡象，出門買個包子都要打電話回來問她要買什么；有時候又無比焦躁，把我爸、我和醫(yī)院都大罵一通；有時候則小心翼翼地噓寒問暖，生怕我爸哪里不適。
此時我已結(jié)婚，已經(jīng)理解男人對于一個家庭意味著什么。從36歲起，她便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個被她稱為“殘廢”的男人，“不僅個子矮，而且身體差”。那一年，她在手術(shù)室外等了好幾個小時，“就像過了半生”。雖然心臟手術(shù)成功率98%，“但萬一是那兩個例外怎么辦”？她哭到眼淚干了，他終于從手術(shù)室出來。出院前的那些日子，她天天用電熱杯在小旅館地下室給他煮雞心、燉雞湯。事后她總是對他說：“要不是我，你連小命都沒了，你的命有我一半。”然而再次而來的打擊讓她無法承受。他住院的日子，有同學(xué)給她打電話，她哭，說自己命苦；丈夫癱瘓的大姨給她打電話，她哭，姐妹倆同病相憐，各自哀嘆；姥姥給她打電話，她哭，說她害怕。黑夜降臨時，她在床上痛苦得翻滾，碩大的身軀蜷成一團，嚶嚶地哭泣，直到入睡。我時常安撫她，就像安撫一個嬰兒。白天，她總是給他煮雞心湯。他因為放療導(dǎo)致口腔、喉嚨潰爛，吃飯變成異常痛苦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脾氣。她總是哄著他：“當(dāng)年你就是喝雞心湯好起來的，快喝一點吧。”他很惱火，覺得現(xiàn)在得的是癌癥，又不是心臟病，喝這個有什么用！她總是用少見的耐心說：“快喝一點吧，總是能好起來的�！蹦切┨�，她經(jīng)常安撫他，我則總是安撫她。我老公成了我的加油站，每每經(jīng)受挫折后都能從他那里獲得能量。有時候他會問我，如果我病了你會不會像你媽對你爸這樣對我？我堅定地答道：會！但是心里不免一陣發(fā)憷，我能嗎？能做到幾十年如一日淡然面對一個病秧子男人嗎？能溫順如水，不亂發(fā)脾氣嗎？我真的不知道。
我媽曾在我爸復(fù)查的時候暴怒，因無良的醫(yī)生嚇唬并羞辱了她，告訴她之前不肯用昂貴的靶向藥物，所以再花多少錢也看不好。她把氣一股腦撒到我身上，在醫(yī)院走廊就開罵�！耙皇悄悖惆忠膊粫@樣，要是你爸死了，也是你害死的！”我立刻感到血往上涌�！安皇悄阏f我爸有心臟病，好多化療藥不能用的嗎？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醫(yī)生不靠譜！再說了，出了問題怎么能都推我頭上？”她憤然下樓，見到我爸第一句話就是：“你回家等死吧，不治了，治不好了！”我爸倒是淡定，笑瞇瞇地安慰她：“回家也行啊，有的病人被判了死刑，回家吃好喝好還能活幾年、十幾年呢，我還能再陪你走一段�！�
到了深秋，我爸的病情逐漸好轉(zhuǎn)，再一次復(fù)查時狀況良好，腫瘤逐漸萎縮，醫(yī)生讓他不用擔(dān)心，繼續(xù)靜養(yǎng)。那天是我爸一個人去的醫(yī)院，我媽照舊在我家打牌。后來她說，我爸回來一推門就“撲通”跪下了，說他病好了，要給她磕個頭，他的命都是她給的了。我聽了萬分開心，但總是不能理解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為什么有時如此含蓄，有時又如此外露？我講給我老公聽，他說：“我發(fā)現(xiàn)了，你們家人都這樣，有時候你也這樣，只是你不覺得�！蔽毅等��！坝袝r候我覺得你非常喜歡我，有時候覺得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有時候覺得你很溫柔，有時候又覺得你很火暴，時不時會閃過你家里人的影子�！彼f。
我一直不是很理解他的話，直到有一天，我讀到美國作家理查德·耶茨的一段話，“我的確更喜歡我媽媽。我知道她笨，不負責(zé)任，知道她說話太多，知道她無緣無故就會情緒激動地大鬧一場，遇到危機時肯定會垮掉，但是我沮喪地發(fā)現(xiàn)也許在很大程度上，我自己的性格是按照同樣的路子塑造的。在許多方面——既沒有什么益處，也不是特別愉快——她和我互相是個安慰�！蔽也唤粶I下。我一直極力避免滑到我母親的道路上，但不可避免的，我骨子里已經(jīng)有一部分和她融為一體了，無法抹去，不可改變。想到這一點我覺得萬分沮喪，繼而又覺得無限榮光。
日子恢復(fù)了平靜，我媽也快退休了，每天跑跑步，打打牌，串串門。我爸則在家刷鍋洗碗掃地，被稱做“適當(dāng)做些鍛煉有助于恢復(fù)健康”。他有時不滿地跟我發(fā)牢騷：“你媽天天上網(wǎng)打牌，什么也不干，著魔了一樣�！蔽衣犃税底酝敌�。
我爸住院期間我媽曾讓我教她如何刪除游戲室里和一個大叔的聊天記錄，說不定她正如火如荼地網(wǎng)戀呢。不過我什么都沒說，或許那位大叔是我媽的另一個希望？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的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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